入蛊

世上只有一枚凤凰蛊,若那天她将它给了谁,那她便是将一辈子交到了那人手里。

她说,终此一生她求得不多,只要自己心爱的人活着就好。

【一】

被禁足了一个月。

顾七这次真是下了血本,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任凭丫鬟婆子喊的歇斯底里,她也不予理睬。

直到与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正着,才一个凌空翻稳稳地站在了庭院中。

随后赶来的丫鬟婆子,无不哈腰喘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她又点地而起,跃出数米之外。

这一次,速度更快了,一边在屋顶间来回穿梭,一边还兴奋的大喊:“那里来得小毛贼,给本大爷站住。”

瞧,这那里像是一个闺中大小姐说出的话?就连那跃在她前面,被称作“小毛贼”的人,闻言也不由得脚下打了个滑,差点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不得不说的是,粗暴归粗暴,但真本事顾七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不,此刻已经气定神闲地站在了小毛贼面前。

抬手摸着下巴颌儿,两眼放光地盯着人家道:“哟呵,你这身材不错嘛!小毛贼。”笑得更叫一个“猥琐”,用叶璇影的话来说,她就是一头整天想着拱那些好白菜的老母猪。

打量了半天,顾七似是想到了什么,坏笑道:“让大爷瞧瞧,你长得俊不俊……嗯!”说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飞镖就朝着小毛贼飞了过去,

小毛贼哪知道她会弄些个这么古怪的东西出来,一个不留神儿,遮面巾便与飞镖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翩然划落下来。

络腮胡子,刀疤脸。这是顾七想到的唯一能形容眼前人的词。

对着络腮胡子指手画脚嘲讽了半天,最后顾七还不忘送去一记鄙夷的眼神:“呃!看你这身材怎么也长不出这么一张……脸?”

俗话说,揭人不揭短。这下,络腮胡子不淡定了,吹胡子瞪眼:“你们这些以貌取人的人,就一个字‘俗’。”

说完,嗖的一溜烟,人已掠至数丈之外。

独留顾七在原地扶额感叹。

“你大爷的,这么好得轻功,刚刚干嘛藏着掖着,摆明看不起我嘛!”

【二】

自从被络腮胡子有意无意地打落了一番后,顾七本就好胜心强,这次更是励精图治,发奋图强。

近日来,凡事皆不上心。每天迎着晨曦而起就开始在庭院中的那棵老槐树间来回穿梭个百十遍,乐此不彼。

用她的话来说,是要练出个“顾式凌波微步”的,在不久的将来要打遍天下无敌手,更要将那“瞧不起”自己的络腮胡子痛挫个落花流水。

身旁的丫鬟小菜,两人打小就关系甚好,这次也替她打抱不平,大力支持她,每每顾七练习,都会在一旁拍手称快,看得高兴时还不忘大喊几声:“小姐威武,小姐好帅……”

两人真是应了那句“有其主必有其跟班儿”。

正所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百密还有一疏呢。

顾七连着练习了好几天都没出什么岔子,偏偏今天练习时迎面就撞来了一只大马蜂,吓得她两眼一闭转头就撤,然而糗的是,好巧不巧地卡在了树杈中,七上八下蹦哒了一番,也只是卡的更紧。

这本也没什么的,谁偶尔还没出过糗呢?

可端端就让叶璇影逮了个正着。

“啧啧啧,我说七丫头,你想给我个惊喜,这我可以理解,但是……”叶璇影说得一本正经,可那阴阳怪气的语调,着实是欠揍:“也不用拼命把自己这样卡着啊,毕竟你的发育也不是那么的良好!”

说完还笑着给了顾七一记眼神,摆明了就是:丫头,你还是“一马平川。”

少年生的俊朗,却独独一副市井纨绔样。

此刻,额前飘着几缕细碎刘海,着一身藏蓝粗布衫,手里晃着一根不知打那里折来的狗尾巴草,慵懒地坐在屋顶上,将顾七的窘态净收眼底。

在叶璇影神圣的注目礼中顾七挣扎了半天,才从树上溜了下来,以手遮面,脚底似抹油一般冲进屋子,才敢从门缝里偷瞄了一眼,叶璇影已气定神闲地坐在庭院中,摇杯品茶,大有一副“你不出来,我便不走”的架势。

顾七虽时常娇纵好胜,但在叶璇影面前却乖巧的很,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匆匆换掉褶皱的衣服便推门出来,一边踢着石子一边低头道:“刚才那只是个意外。”

他端起茶杯朝她晃了晃,明知故问:“什么刚才?”

看着他嘴角那抹戏谑的笑,顾七忍无可忍朝着他小腿猛踹了一脚:“叶璇影,你大爷的。”

每当这句“你大爷的”从顾七口中蹦出来,就说明她真的生气了。

可叶璇影总会有办法克制她。

“小爷要去干一件大事,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收拾,爱去不去,过时不候。”

说着,就端着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只差没一口喝光。

他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人,对顾七更是一点也不迁就。顾七那里还顾得上生闷气,紧收拾慢赶,出门时还是被甩远了几米。

因此,不得不将刚刚练就的“顾式凌波微步”使了出来。

【三】

叶璇影口中所谓的大事,就是去邀月阁品一品被世人传的神奇无比的“一口七步倒。”

“这真有说得那么神奇?”顾七为各自斟了一杯酒问到。

却不想迎来叶璇影的一记当头爆栗,“说你笨,还真没错,”他鄙夷地斜睨了她一眼,道:“喝一口,你不就知道了。”

伸手摸了摸头,顾七虽恼,却还是与他一起饮了满满的一杯。

片刻功夫,两人已饮了大半壶,待离去时刚走到门口就双双倒地,不省人事。

破窗而入的花脸人,嘴角上扬,扯出一抹诡计得逞的奸笑,随后携二人上了一顶四面挂有寒冰卷珠帘的华轿,扬长而去。

两人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三日正午。

彼时两人置身于一座湖中小亭,雕栏水榭,曲水流觞,远处更是茂林修竹,碧波万顷,活活一座世外桃源。

若可忘弃尘世,就与叶璇影双双在此地终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顾七心中思衬着,却不想放眼四处也不见叶璇影的踪迹。

“好你个小毛贼,又把我丢弃了,亏我刚刚还想与你……”

一语未毕,藏青色的大黑袍子映入眼帘,如蜻蜓点水般叶璇影踏水而来,衣袂翻飞间,往日的痞气被略略遮掩了一些,顾七不仅看得有些失伸。

他自怀中拿出几个果子,递到她面前:“饿了吧!赶紧吃。”

顾七双颊微红,撇过头不再理他,兀自吃了起来。

远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倾尔,众人携一顶软轿至此,女子被众人搀扶着走下轿来,肤若凝脂,眼似秋波。

“冒昧请二位来此,实属小女子之过。”

掠过众人,女子自然而然地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轻轻晕开覆在杯面上的热气,浅抿了一口茶水,才抬眸扫了二人一眼。

自始至终,眼里也没有一丝歉疚。

顾七见状本就气得牙痒痒,却还听到叶璇影不合时宜地痞痞开口。

“冒昧问一句,姑娘你是不是瞧上小爷我了,所以想让我做个‘压寨夫君’?”

这话一出,绕是这娇俏从容的女子也被逗的掩面娇笑。

顾七就不乐意了,“别听他扯,他就一臭和尚怎么娶亲,”一把将叶璇影拉至一旁,仰头咬牙切齿问到:“不娶对不对?”

说叶璇影是“臭”和尚,其实也没错,他本就是城外那悯生寺中代发修行的俗家弟子,只因从不忌讳任何戒律,也就没人将他与佛门净地混作一谈。

此刻听顾七这么一说,女子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你若执意要留下,我自是没有不接待之理,”说罢瞧了叶璇影一眼,眼中暗波诡谲,却又指着顾七说:“不过要想放了她,还得需顾之寰亲自来。”

顾之寰,正是顾七的父亲。

【四】

顾七生母死于难产,此后多年父亲从未纳过妾,一心一意照顾她,直到她十岁那年,才开始打理起生意来,不过也都是些茶叶买卖,那里会和这神秘女子扯上关系?

莫不是……顾七心虚地抹了抹鼻子,压低声音道:“你该不会是父亲的私生女?现在想拿我威胁父亲,给你补偿吧?”

突如其来这无厘头的话,却轻易就挑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

见状女子杏目怒瞋,显然是气极了,“这般牙尖嘴利,带她去万蛊窟待上几日。”

在没进万蛊窟之前,顾七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猜测最坏也就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穴,然后再零散的出现几根死人骨头。

出乎她意料的是,女子口中的万蛊窟简直就是人间炼狱,其残暴胜过她想的那些画面千百倍。

无数间小屋子,每一间都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时不时会发出一两声惨绝人寰的叫喊。

走近些便会看到,这些人均被锁住了琵琶骨,浑身上下爬满了密密麻麻各形各色的虫子,有些甚至被虫子啃食的只剩森森白骨。

一阵凉意自脚趾直达心底,顾七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紧紧抓着叶璇影,闭着眼再不肯前进一步。

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七娃子,快走快走……”

一声闷响,长剑穿破心脏,刚刚喊话的那人便没了生气。

杀人的侩子手扔掉剑朝着尸体唾了一口:“老东西,真他妈没用。”回来便继续推搡着顾七和叶璇影朝着更深处走去。

刚刚喊话的那人顾七是认识的,虽容貌已不复往日,但喊她“七娃子”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北镇抚司前指挥使,韩孝支。

顾七三个月大的时候,突然得了种怪病,每天夜里就一直哭个不停,后来实在没办法父亲就找了个看风水的先生,那人说顾七命中缺了一位贵人,思量之下,便叫顾七认了韩孝支做干爹,韩孝支本就和顾之寰交好,也就应下了此事。

神的是,自那之后,顾七竟再也不彻夜的哭,因此,都说韩孝支多年膝下无子,是因为他和顾七有着颇深的渊源,听得如此,他对顾七便越发的宠溺了。

待顾七长大些,就开始教她骑射之术,顾七也算是年纪轻轻就得了一身好本领。

可就在那一年,顾七已记不得那是自己几岁,只记得当时她刚学会百步穿杨之术,自豪地跑去向韩孝支炫耀,却等来了他离奇失踪的消息。

锦衣卫将皇城掘地三尺,也不曾找到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他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就消失了。

整整一年,顾七都是不哭不闹,闭门不出的,怕这样下去会憋坏了自己,父亲就想方设法弄些古怪玩意儿哄她,可她从来都没笑过,也不曾哭过。

直到那个穿着藏蓝粗布衫的男孩出现在房梁上,对她说:“只有懦夫才会害怕面对现实。”

她才委屈得哭了出来。

“你大爷的,我不是懦夫!”

【五】

顾七和叶璇影被带到了黑暗尽头的一间小屋子前,屋子大小刚好能容纳两人。

有人上前将门打开,听到响动后,原本寂静的地面突然涌动起无数条软虫,周身发着猩红的光,时不时会将那软绵绵的身子抬起来甩两下,好似不满眼前人打搅了自己的好梦。

两人正看得心里发毛,一阵铃音自黑暗中传了来。

女子款款而来,手上拿着一串紫色铃铛,对着虫子晃了晃,那些虫子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顾七似发了疯一般朝女子冲上去,“是你杀了孝支爹爹,我要你偿命,我杀了你……”

她的举动仿佛已在女子的预料之中,“我不仅要杀了他,连你爹我也不会放过,”女子笑了笑,面容变得狰狞起来,说到:“看到刚刚那些虫子了吗?我会让它们一点一点将你爹啃食殆尽。”

说完,便将一粒药丸推入顾七口中。

“这是‘万花穿肠’,近日听闻无名市出现了引魂蛊,只要你们将它给我夺来,我便给你解毒。”

片刻间,天旋地转,一波波黑暗接踵而来。

意识模糊前,顾七听到叶璇影歇斯底里地喊了句:“你疯了?”

再次睁开眼还是黑夜。风穿过长街,卷起了满地黄叶,头顶上杏黄色的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此刻的无名市如蛰伏在黑夜中的幽魂,安静得无一丝生气。

顾七挣扎着从叶璇影背上跳了下来,声音颤抖着:“你别傻了,这样你会死的。”

一阵怪异的骚动后,竟是一只蝙蝠撞上了墙壁,直直坠落下来。

“七丫头,小爷我哪会那么容易死,”叶璇影如往日一般痞笑着:“我还要带你去月城呢!”

月城?这个地方顾七也很好奇,每次叶璇影谈及,眼睛就会像盛满星星的夜空,明亮的让她移不开眼,可他从来都是浅尝辄止。

有一次她死缠烂打,他也只说了一句:“急什么,等过些时间小爷就带你去。”

这是这些年来,他给过她唯一的承诺。

从她遇见他的第二年就许下了,到如今他依然还是这么说,有时候顾七都不知道他口中的“过些时间”到底是多久,一年?五年?还是她一辈子都等不到的时间?

已经到了三更天,两人还在无名市游走,行至一间废弃的茅屋前,顾七突然止步,将从不离身的泪滴形坠子从脖子上扯了下来,坠子周身发烫,似乎要爆破开来。

她神情凝重,小声道:“引魂蛊应该就在这里,你小心。”将坠子重新戴上,顾七自腰间拿出了一支短笛,在黑夜中吹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便有一只似萤火虫大小的虫子爬了过来,她的笛音明显的出现了颤抖。

此虫便是引魂蛊,怕凉喜暖,择居地下或倚人而居。一旦它进入人体,中蛊之人便如失了魂魄,了无生气。

因此要捉它是十分困难的。

顾七将叶璇影推开,自己拿着盒子去捉,却不想那虫子突然跳了起来,在她以为无可挽回时,叶璇影箭步上前挡在了她面前,将蛊虫引至自己体内。

“七丫头,如果真有一个人要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我希望是我。”

依旧是痞里痞气的笑,可这次顾七却再也骂不出那句:“你大爷的,谁准许你冲上来的?”

只是抱着他,无声的哭了起来。

【六】

自从引魂蛊被收拾了,整个无名市如久居黑夜初得光明一般,夜夜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

在这里待了五日,叶璇影的蛊毒也没发作,因此,两人便辞别了众人离开。

在行至长街尽头时,顾七稍稍放慢了脚步,抬手间将一更银针插入了叶璇影脖颈后,叶璇影晃了晃便失去了知觉。

引魂蛊若自人体内引出,那此人会立刻死去。宁愿叶璇影行尸走肉的活着,顾七也不希望他像韩孝支那样,闭了眼就再也不会醒来。

所以,她没有带着叶璇影去找神秘女子要解药,而是去了悯生寺。

天刚刚亮,空灵的晨钟声自寺内传来,梵音清韵,顾七坐在台阶上闭着眼静静地听着,直到钟声响完,她才起身敲了敲门。

“小师傅,是我,七姑娘。”

一名小沙弥将门打开,对顾七施了施礼,便帮着她将昏迷的叶璇影扶至禅房中。

退出房门时,一名七八岁左右的小和尚正在一棵老树下念着佛经。

顾七凑近听了听。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正是佛经中常说的“三皈依。”

那年,悯生寺后山上的芍药花开得正好,他对她有条不紊地讲着三皈依的故事,末了,她傻笑着问他。

“傻子,你以后将会皈依谁?”

他答非所问,笑得欠揍:“你将皈依小爷我。”

离开无名市已经一月有余,也没见那女子前来索要引魂蛊,顾七倒也乐得自在,只当是两人点背被那恶女捉弄了。

只是想到韩孝支,她心中总会有些不安,无奈父亲从不让她提及。

悯生寺一别,叶璇影也已有一个多月不曾来找过她,“小毛贼,势力鬼,知道我快死了就和我疏远了……”

顾七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还不忘大骂叶璇影,直到手中的葡萄被人夺了去,“知道自己快死了,你还吃那么多?”叶璇影吃了一串葡萄继续道:“也不知道给我省点儿,你不知道佛经有云‘生前多积德,死后方可攀升极乐’?”

“你大爷的,我以为你……死了。”

顾七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却听见爹爹的声音自前院传了过来。

“我马上修书一封,你快马加鞭交给指挥使,我这就进宫将叶氏余孽之事禀告圣上。”

她不知道爹爹何时和皇家扯上了关系,正纳闷“叶氏余孽”是谁?就看见藏青色的衣袍一闪,等她再回头时,叶璇影已不见了踪影。

说来也奇怪,叶璇影天生混得紧,却独独对顾之寰怕得要命,每次来找顾七都是乘爹爹出去的时候,就算有时瞧见了影子,也会马上调头就走,从无例外。

【七】

乘着父亲进宫面圣,顾七又偷偷的溜了出去。

自城北那老头手里将画拿过,她就迫不及待的打开。

画中一轮明月悬空高挂,一座城池静立月下,远处山峦隐现,近处两人肩并肩坐在护城河旁,抬手邀月对酌。

这便是顾七臆想出来的月城,遂叫最好的画师为她画了下来。

顾七回家已是掌灯时分,父亲还没回来,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安,她便披上斗篷准备出门去瞧瞧,却被来人撞了个满怀。

是那日树下诵经的小和尚,“七姑娘……不不好了,”见小和尚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七忙帮他顺了顺气,又听到小和尚说:“影哥哥他要造反,杀了寺里好多师兄,还抓了顾老爷,我……我害怕,就来找你。”

说着小和尚就抱着顾七哭了起来。

顾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悯生寺的,更不知道叶璇影身旁的神秘女子和那千千万万的大军是怎么回事。

她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叶璇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将头上的兜帽放了下来,小脸苍白的无一丝血色:“你在逗我对不对?”

叶璇影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寺中,顿时火舌蔓延,寺内哀嚎一片,他回头笑了笑,神情却是淡漠的:“现在,还觉得我在逗你吗?”

身后是一片烟火海,他再也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叶璇影。

两人对峙着,神秘女子将顾之寰推到了顾七面前,一夜之间,顾之寰已褪去了往日的风韵,鬓间已有华发曾生。

“爹爹……爹爹,”听到顾七的吼叫,顾之寰方才抬起头来,深陷的双眼如鬼魅般骇人,干涸的口唇已发不出一丝声音。

许久,那双枯竭的眸子才挤出了一滴泪来,那是一个父亲在走投无路,无法保护自己掌上明珠时的绝望。

一口鲜血喷出,顾七颓然倒地,却见神秘女子朝她信步走来,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颌,眼底尽是不屑:“我说过,那些虫子是为你爹准备的,傻丫头,现在该信了吧?”

顾七好似泄了气的布娃娃,倒在地上双眼空洞也不知聚焦在哪一处,只是一颗一颗不停地掉着泪。

叶璇影不耐烦地挥挥手,便有人上来将她拖拉下去。

在走完最后一介台阶时,她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壮大的房梁倒塌下来,溅起一地枯灰乱扬。

她看见他的长剑割破了父亲的喉咙,鲜红的血溅在地上,似晕开的朱砂,落在她心头,此生再也无法抹去。

【八】

顾七被他们带到了万蛊窟,关在最黑暗的那一间小屋子里。

月上树梢时分,叶璇影掌着灯走进来,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抬头问:“七丫头,后悔认识我吗?”

顾七恍如未闻,继续低头不语,直到叶璇影将那一丝烛火掐灭,她才抬头瞧了他一眼。

夜太黑,瞧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椅,时不时会轻微地呼吸一声。

“怎么?没脸见我了?”

这是他们反目后顾七说的第一句话,还真像她,句句伤人,字字见血。

“我来不是听你冷嘲热讽的。”

“听我说一个故事!”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也不管她听不听。

二十年前,还是叶家的天下,可惜黄帝年近四十还未得一子,终于在他五十大寿那天,姚贵妃产下了一名龙子,取名叶徵。

龙颜大悦,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因此有些罪行轻的囚犯也会被赦免,可那天却有重犯乘乱逃了出来。

听说他是南镇抚司的人,因残害忠良,被判死罪,三个月后便要行刑。

如此过了五年,都是太平盛世,即无乱成贼子,也无奸佞小人。

而就在叶徵生辰那天,南北镇抚司却突然联手助“仪王”叶仪篡位,他们里应外合屠了整个皇城。

除了大将军将叶徵和二公主带走外,其余人无一幸免。

后来,大将军托人将叶徵送去悯生寺,以俗家弟子的身份藏在寺中探查时世。

自己便带着公主在世外某了一个处所,暗地里招兵买马,好为有一天能东山再起。

“七丫头,你猜大将军带我走的那一刻,我听见了什么?”叶璇影将灯重新燃了起来,烛火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我听见,南北镇抚司的总指挥使在称兄道弟,一个唤着‘之寰兄’,一个唤着‘孝支兄’。”

“苟延残喘了这么久,我活着只为‘复仇’,所以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我呢?”顾七动了动,身上的铁镣撞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呲啦”声:“你打算怎么办?”

他起身拨了拨烛火,有几滴红烛泪顺着桌沿滑了下来,最后凝固在桌角,他伸手一点一点掰下来,碾碎成末。

“七丫头,你不会有事,我还没带你去月城呢!”

【九】

叶璇影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皇城。

近年来,由于时世太平安逸,皇城中戒备本就如同虚设,再加上叶璇影等人暗中拉拢重要官员,此时的朝堂已到“风烛残年”之际。

次年冬至,大军破城,叶仪自缢。叶璇影顺应时世黄袍加身,以叶徵之名登基,改国号为“天启”。

二公主叶伊,因诛杀叛贼有功封为长公主,号“亦瑶”。

顾七则以“乱臣贼子”之名,软禁于程华宫。

叶璇影推门进来时,顾七正在拨弄着炭火,一头青丝披肩,仿佛上好的交肖逶迤垂地。

看到他进来,她不悦地将头扭向一边:“骗子,说好昨天为我束发的?”

叶璇影无奈的笑了笑,眸子里的光彩却一点一点褪了去。

其实,那日叶伊本该是给顾七“万花穿肠”的,只是天意弄人,却错给她食了形状和色泽相似的“绝念丹”。

绝念丹,食之忘情绝念。

时间久了,顾七会变得痴呆,慢慢地她不仅会忘记有关叶璇影的一切,就连前一刻做的事转身也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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