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我散架了

“生在乱世,能活即已不错,那还能奢求荣华富贵呢。”这是小娘生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如今竟成了她装傻充愣必不可少的由头。

世人皆说,周郎最宠于我,殊不知名为褒姒的我,也不过是那人的替身罢了。

我原不叫褒姒,我姓白,叫白箬,小娘是一富商之妾,或者说连妾都算不上,当家主母又是个不能容人的,对小娘非打即骂,父亲因小娘生的是个女娃娃,便更对小娘无情,任由主母打压,小娘思虑成疾,于我十岁那年病逝了。

小娘不在的日子,我是越发过不下去了,刚开始还有残羹剩饭勉强裹腹,这几日更是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又听说大娘子要将我嫁给他人做妾,有小娘遭遇在眼前,我是断断不能于人为妾的。饥寒交迫的我从家里逃了出来,在我晕倒醒来时,看见了如天神一般的他–褒珦,入目的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他轻启朱唇说“你刚刚醒来,先吃点东西吧。”我只觉这是世间最美的声音。忽略了他哪句“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怕他把我送回去,我假装自己是有哑疾的,每次他都问不出我是谁,渐渐地他也不在问我,允我在他府上住着。

他府上无妻更无妾,每日他下朝回来都会来我园子里坐着,或听我抚琴,或听他讲一下我听不懂的朝堂之事,每次我安静坐他身边,听他讲完,他总会亲昵的摸摸我的头说:“好在你不懂,我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说。”

或许神灵不喜见我活的如此欢喜,便让褒珦越来越多烦心事,我最近见他,总是眉头深锁,抚也抚不平的额头,让我见了总是烦恼。

不见他来找我的第十天,他从未如此久的不来找我,我开始很担心,那日,褒珦的谋士来找我,告诉我他得罪了皇帝被押入大牢,问我愿不愿意入宫,得宠后让皇帝放了褒珦,我自是愿意的,我的命都是他给的,我怎么忍心让他身陷牢狱。

入宫前,我求人让我见见他,谁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好好的,我终是不能护你周全了。”

忍住要掉落的眼泪说:“你不会怪我吧,我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找了个愿意娶我的人。”

他似是没想到,楞了一会说:“真好,真好,真好。”听他说完,我转身出了天牢,不敢再停留,深怕他会看出什么。好像在看我,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别人。

一入宫门深四海,但周幽王却对我百般宠爱,赐姓姒,从未有学识的我,并不知其缘故。我让他放了褒珦,他也从未问其缘由。

褒珦出狱后,托信要见我,我自觉自己即也是周幽王之人,再见也诸多不便,何况又能有什么改变呢,毕竟,我只求他安好而已。

那日,褒珦深夜出现在我的寝宫,问我为什么,我静静看着他,很想上前拥住他,可是我不能,毕竟屏风后的男人,不许我这样,而我也不能。

我对他说:“缘分已尽,而我受够了苦难,只求以后能有一避身之所,而你给不了我。”

他木讷地点点头,离开了。

周幽王对我更胜从前,吃穿用度皆是他亲自过问,有时在想,这样一个男子能做到这般,我也该知足了。

就在我准备如此过一生时,收到褒珦的密信,上面写着:“想知道他为何如此宠你,就见我一面。”他拿捏住了我的好奇心,我同意了。

回宫后,满脑子都是“箬儿,你以为他宠你,是爱你嘛,你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姒,兄嫂之意。”

我苦笑,整日欢愉不了,他整日见我郁郁寡欢,便想尽办法取乐于我,废后立太子,也未得我一笑,那个叫虢石父的献计,烽火戏诸侯。我深知她是废后申父的谋士,也想看看周幽王是否对我真心,就默许了。

谁知那傻子真真就引来了诸侯,我这才认为他是真心待我,喜笑颜开。他说:天下于我不及你一笑。

放下心事的我,自此开朗起来,谁知褒珦又命人传信说:“周幽王不日将命丧黄泉,是他下的药。”

我自此开始担忧,对于他的衣食住行全出自我之手,他见我如此忧思,再一次烽火戏了诸侯,知他是为我,我也不好说什么。

也许是天道轮回,废后之申父带人进攻镐京,周幽王再一次点燃烽火,却再也没有诸侯带兵支援。

沦为俘虏的我再一次见到了褒珦,他说:“其实他一直爱的都是你,最开始救你的就是他,他不方便带你入宫,把你交给我,我自是要对你好,你知道我为什么有牢狱之灾嘛,就是因为他让我带你入宫,我没同意,可惜他那么爱你,你还是怀疑他。”

我似是明白了,准备同他一起死去。

再次醒来,他守在我床边说:“是褒珦偷梁换柱救了我,也把你送出宫,没有了皇位的我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你还会做我娘子吗?”

我自是愿意的。

褒珦也许曾经嫉妒,后来还是真心爱的吧。留于你们评说。

(楔子)

猼訑,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里,曰基山,其阳多玉,其阴多怪木。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一)

也不知是我在这基山待的第几个年头,山上来了一个叫子目的少年。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剥我的皮,却连我究竟长得什么样儿都不知道的少年。

初初见他那日,我化作人形蹲在河边儿上,正考虑是将手里的灌灌烤着吃还是拿来炖汤,就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从灌木林中爬出来,一头扎进了水里。

原还打算责怪他脏了我的河水,却见他浮在水上半天不曾动弹。

“莫不是死了吧?”我心念道。

犹豫几许,兴许是怀着对人的好奇,我下水将他拖了出来。上下打量一番,却觉得人也不过如此。正思虑是否要将他扔回河里去,继续想想今天吃什么,却听他咳嗽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时我想,究竟是什么样造化才能让他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呢?墨玉一般的眸子,眼底澄澈的像是盛满了南海的清水,让我甚至能看得清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四目相对许久,他实在忍不住抬手将我快要贴在他脸上的脑袋推开,红着脸道了一声:“姑娘。”

姑娘?我歪着头想了想,才开口告诉他:“我不叫姑娘,我叫訑。”

“訑吗?”他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突然扬起一抹微笑:“名字真像呢。”

不知道为何,他只不过是轻轻念了一声我的名字却让我这只活了了上千年的神兽心头一颤,当下决定把捉到的那只灌灌炖了给他做汤喝。

一直到生好火,准备给灌灌拔毛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问他,怎得突然到这基山来。

他原本正在架柴的手顿了一下,垂头想了一阵才道:“我是前来寻猼訑的。”

寻我的?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寻我作甚,就听他接着说道:“我受人所托前来取它的皮毛。”

“啪–!”手中的灌灌被我掉进了河里,我这厢还正给他做汤,没成想他居然要剥我的皮!霎时我便怒了!抬脚将他踹进了水里。

眼瞧着他在水里挣扎了半天,脑海里不经意闪过他那双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我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最终还是把他又捞了回来,不过这回他倒是真的晕死过去了。

(二)

夜里我化出原形趴在树下,背上的眼睛盯着那浩瀚无垠的星辰看了许久,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落在了那个躺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细细看来,他的五官并不出彩,但放在他脸上却出奇的好看。他闭着眼睛,静卧着不动时,就像青鸟曾经给我带来瞧过的水墨画。虽然我看不懂,但却知道那是人间极其清雅的事物。可一想到这般清雅俊秀的人,居然要剥我的皮毛,我又不开心了。

我是顶小气不过的,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不可轻饶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果然彘说的是对的,人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即是不吃人的,便把他送去予彘当点心正好。

有了决断,我心情就舒坦多了,安心的闭上眼睛入了梦。

梦里我又变成了子目所说的姑娘,去往了人间。那里有星宿们常常提起的能把黑夜照亮的各色灯火,还有路上有数不清的跟子目一样穿着各色衣裳的人,耳边环绕着的是一些我从不曾听过的吆喝声,还有不停散发着香味的吃食。那些像基山的玉石一样白白的,圆圆的,还冒着气的东西似乎就是灌灌们讲的包子,看得我忍不住想咬一口。

“哎呀!”手上的痛感让我从梦中惊醒,不知何时我竟又化成了人型。而我在梦里咬上的包子,竟然是我自己的手掌。看着手上的牙印,我欲哭无泪,耳边却响起一阵轻笑。

抬头望去,子目不知醒了多时。他立在山崖上,背对着东升的太阳。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我人形的样子,嘴边扬起的微笑,夺目堪比天边的艳霞。

我回想了一遍,梦里见到的那些人,果然还是子目长得最好看。只想到再过不久,他就会变成彘的点心,我又开始有些难过了。

(三)

听说我可以带他去寻猼訑,子目异常的高兴,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同我讲了许多。而从出生起便不曾与人同行的我,想此番竟要与人结伴上路,也是件新奇事。故此对他说的人间事我都充满了好奇。

扬州三月里桃花遍开的美景,洛阳城那一年一度的牡丹盛会。人们春日里会与友人乘车出行,风雪中亦可独自于江上垂钓。就连这山间最寻常的月亮,也有人愿为他们作词,吟上一句:“明月几时有,千里共婵娟。”

可怎得我活了上千年,无人唱我呢?想想便觉得甚是不公,当下我便缠着子目要他为我作词。似是想了许久,他轻笑着念了一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念完后又连连摆手,说是前人所做,自己不过是借花献佛。

可我管他作诗的是前人还是后人,只要是唱我的,我便高兴了。人间似乎有太多我们异兽不曾见过,听过的趣事。为此,我一再拖慢了去往浮玉山的行程,日日听他与我讲那些人间三两事。而子目脑袋里的故事,风景仿若山间的溪水,源源不绝,似是怎样也道不完。

我曾好奇的问他,那些昳丽瑰丽的风景,那些故事里英勇的将军,妩媚的女子是否皆是他亲眼所见?他摇摇头,抬手替我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笑道:“这些啊,都是从书中瞧来的罢。”

书吗?我记得青鸟是有些的,可上面只有些我并不识得的线:“我不懂书,我只想听你讲故事。”

“你不识字?”他似乎有片刻的诧异,但随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訑,你同我走好不好?我可以教你认字,我们还可以一起访遍书中的所有名山大川,管它巫山,玉山,还是不周山,只要你想我便与你同去,好不好?”

即便他说这话时眼中的温柔仿佛要将我溺毕,我却仍是摇摇头,不管什么山,那都不是我的家。我羡慕人间的花红柳绿,但作为异兽,山野莽林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见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子目眼里的光似乎一下子暗了下去,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我不懂的情绪。我突然厌烦极了,人的世界太复杂了。我只愿做一只无忧无虑,自由行走的异兽,不想为任何东西停留,人也不行,更何况还是一个即将被吃掉的人。

(四)

之后我不想再听故事了,便不管艳阳高照,还是星辰漫天都只管往前走。待到第三日,我们走到浮玉之山时,我才有空停下来看再次打量子目。

他似乎瘦了不少,身上又像我第一次见他一般脏兮兮的。见我终于肯回头看他,有些泛白的嘴唇强撑着扬起一抹笑意,小心翼翼的问我:“你不生气了啊。”

忽的,我前些日子的愤懑一扫而空,反倒泛起些莫名的酸意。可还不等我开口回他,就听山间响起一阵类似犬吠之声,彘已经寻着人的味道朝我们过来。

我犹豫再三,还是纵身消失在了山林里,将子目一个人留给了彘。回程的路上,我走得很慢,脑袋里总是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子目的情形。我始终忘不了他睁开眼睛时,瞳孔里映出的我那小小的影子。这世上有许多飞禽走兽叫我“訑”,但只有子目叫我姑娘,念完名字时我最感欢喜。

我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不曾问过子目为何要取我的皮毛,或许我该找他问问的。对!想通了这一点,我欣喜的转身,化出原形往回疾驰而去,惊起了林中无数的飞鸟。

山风划过我的背脊,耳边是被我吓到四处逃窜的灌灌的叱骂声,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想子目就这样被吃掉。

猼訑的一生总是独来独往,我的寿命很长,长到我忘了自己究竟是何时出生,又在这寂静无边的山野丛林间游荡了多久。可我记得,在这漫长无尽的生命里,从不曾有人与我为伴,孤寂似乎是我一生逃不开的宿命。这世间能永远陪伴我的东西太少,值得我留恋便更少了。

数千年的光景里,子目似乎是我唯一想要留住的东西。因为他的出现,我第一次开始与人同行,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是陪伴。但有人做伴的感觉实在太过温暖,温暖到只要想起那人离开,我便深觉惶恐,不知该如何面对此后无尽的寿命里,一人独行的寂寞与恍然。我想了一路也想不出答案,但如今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不愿意子目就这样消失掉。

(五)

我用尽了我毕生的力气全力奔跑,迫切的希望子目还没被彘吃掉。其实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但幸好,我终究是赶上了。

彘是凶兽,我原是打不过他的,但无论人还是兽,若是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那便拥有了可以战胜一切的勇气。

彘并不能理解我为何会突然变卦,但却畏惧我愿以命相搏的决心。趁着他犹豫的片刻,我驮着子目一路狂奔而逃。

我自己也记不清我究竟走了多久,一直到能看见远处有炊烟摇动,甚至不时便有听见人的嬉笑声传来,我才停下脚步。

将子目放下来,我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就在我即将没入林中消失时,才听道有熟悉的声音喊我:“訑!”

我不曾想过他会认出我来,也不敢回头,只听他继续喊道:“原来你便是猼訑,你可知道,我何故要取你的皮毛?”

都到这番时刻了,他竟还要剥我的皮吗?我忍不住回头,怒视他,却见他微笑着朝我走来。我清晰的在他瞳孔里看见我狰狞的模样,但他看我的目光里,却不曾有过惧怕,仿佛我还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姑娘。

(六)

这是我第一次听子目谈起他自己的事,我才知道人间居然还有以捕猎上古异兽为生之人,而子目刚好就是其中之一。我原想大骂人痴心妄想,又开始后悔救了子目,却在看清他眼中的自嘲后沉默了。

他说他称不上什么异兽猎者,只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身为猎者,却从不曾猎杀过异兽。每次出任务,都要靠人保护。最终在一次狩猎中,因为胆小害死了最疼爱自己的师兄后。他更是自责,不敢见人。

而此番独自接下寻找猼訑的任务,子目原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基山下一直有这样的传说,基山住有异兽猼訑,能穿戴其皮毛者,便不会再心生畏惧。上千年来,想要捕杀猼訑的人不知凡几,可却无一人找到过它。凡上山者,或横死,或消失,从无人生还。

师傅原本已经放弃了这个任务,可他看着前来委托师傅寻猼訑的那小子唯唯诺诺,话都说不清楚,可眼神里却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似乎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一只传说中的神兽身上,渴望借其皮毛拯救自己的胆小懦弱,让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头脑一热,竟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接了下来。

其实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条死路,可子目却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意孤行上了基山。他原本就不曾打算寻什么猼訑,只不过想任由自己在这山间自生自灭。只子目不曾想到,他不仅没死,还遇上了他心爱的姑娘。

就连子目自己也不知是什么让他动了心,或许是她的娇憨,又或许是她生的美。日渐相处中他甚至放弃了寻死的念头,只想带着他的姑娘走遍书中万里河山,寻一处隐居地,安然过完此生。

(七)

我看懂了他眼中的情意,但我却并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能同他做伴。人的一生在我眼中如蜉蝣一般短暂,可我的生命却看不到尽头。

就在我仍犹豫不决之间,子目突然用力扑在我身上。我看到有鲜血从他的胸前流出来,箭矢穿透他的胸膛,不远处是不知从何出现的人群,我听到子目对来人叫了声师傅,拼命护着我叫他们不要放箭。

原来因为担心徒弟的安危,子目的师傅还是带着一干弟子上了山。却不曾想,刚到山脚便撞上了子目和我。不管是因为异兽难寻,此番机不可失。还是因为担心徒弟的安危,他都下令命人放箭,企图将我射杀。只是不曾想到子目会为了保护我,生生受了一箭。

看着生命垂危的子目,我愤怒的低吼,将众人甩下驮着子目冲进了林子里。他鲜血落在我背上,灼热的温度,烫的我心口发疼。我见过太多生命的消亡,却从没有想过如何挽救那些脆弱的生命。我想去找青鸟,我想问问她怎么样才能救救子目,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我感受到背上的人正逐渐失去温度,我停下来将他抱在怀里。化成人形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眼睛里不停的流下来,滴在子目的脸上。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气若游丝的叫我莫哭。

他说他从前因为怯懦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师兄,又因为怯懦自私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逃避愧疚与自责。甚至不懂当初师兄为何要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他这样的胆小鬼。

可如今他懂了,因为爱,所以让师兄有了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他的勇气。而如今他终于也能同师兄一样,为了保护心爱的人,愿意牺牲自己。原来勇气从来不是凭借外物得到的,只要人们懂得了为了友人,为了爱人,敢于牺牲奉献自己,就已经获得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尾声)

我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子目,可此番我却不再惧怕面对他离开后寂静与孤独。遇见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陪伴,而他的离开,也教会了我如何一个人度过未来漫长的余生。只要心中有爱,便有勇气战胜孤独。

自他走后,我依旧一个人四处游荡。但却不再觉得孤寂难捱。因为只要夜里仰望满天星辰,看那像极了他眼眸的星宿闪烁,我便可安然入梦,期待下一个清晨的到来。

“我他妈是一作家,你懂吗?我写的是思想与世界,不是一写字儿的!”我的胸口被我用拳头捶的生疼,不过我不能停,否则好不容易带动出来的情绪又会偃旗息鼓。我要自己骗自己,我很愤怒。

她像往常一样,手里端着杯来自新西兰牧场的牛奶小口喝着,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我。说实话她这样让我真的开始生起气来,因为在我嘴里新西兰奶牛挤的奶跟本地奶牛场挤的没啥两样,都他妈一股子奶味,但价格却至少贵出四五倍。

“思想在你脑子里,世界在你脚下,但钱却不在你口袋里。”她说完这句话就把喝了小半杯的牛奶放在了桌子上,手伸回来时顺带着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然后把纸扔到垃圾桶里吃起已经切好的火龙果。

我盯着低头看杂志的她一阵心酸,那大半杯牛奶又要被倒掉了。

“咱们之前能不能别聊这么庸俗的话题。”我好不容易带动起来的情绪又被她轻轻松吹灭,这让我很郁闷。更郁闷的是我的胸口,更疼了。

“好,那我睡了。”她放下杂志摇了下脖子,然后起身上楼。

看着她一步步消失的背影,我深呼了一口气,抓紧揉了揉胸口,然后拿起那大半杯牛奶猛灌了几口,还是一股子奶味。本想着把它喝完来着,但一方面我不喜欢这浓厚的奶味,另一方面之前在厨房切水果时我已经吃了几块填满了晚餐没填满的肚子,所以只能把奶倒掉。哦,还有一盘水果,太可恶了。

我起身收拾时眼睛无意间往她刚才坐的那位置一撇,似乎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卡片,卡片上有一道黑杠。我笑了,她每次都这样,先打几下,再给想要的,就像她曾说的训练宠物犬的方法一样,要让接受赏赐的明白谁才是主人。

我收起那张卡片,然后端起半杯牛奶与果盘朝厨房走去。本想着顺便再吃几块,但随后又打消了这念头,做男人要有志气,不食嗟来之食。更何况我还是一个作家,一个要用高尚的深邃的思想去改变世界的作家。

华食天下大酒店,听名字的话还以为是哪家坐落于繁华地段的五星级酒店,但它其实就是城中村犄角旮旯里一在玻璃上贴红色欢迎光临四个大字的小饭馆。

这时正是天热的时候,虽然是晚上,但这温度足够让受精鸡蛋完整的经历一次从孵化到走上餐桌的全部过程。

我坐在餐馆门口的白色塑料椅子上,面对着白色塑料桌子上的白色小花盆里的一只白色小花发着呆。大约等了几分钟,她才慢悠悠走过来,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和白色体恤。

“真晦气。”我说。

“什么?”

“我说你今天的白色体恤,我很讨厌。”我指了指她扁平的胸口。

她白了我一眼,朝那个穿梭在客人间的服务生招呼了两句,胡乱点了些肉串跟两瓶啤酒,然后就坐在那看着我。

“看我干嘛。”

“没什么,最近怎么样。”她用手打理着长发,有些心不在焉。

“挺好的,小日子挺舒服的。”我也想像她那样打理头发,但很可惜我头发没她长。

她哦了一声,然后拿起啤酒起子熟练地打开一瓶啤酒,倒在杯里喝了起来。

我看着她仰起脖子却只是灌了一嘴的泡沫,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然后拿过她的杯子把啤酒瓶口压在杯口让液体缓缓流进杯中,最后倒满一饮而尽。

“看,该这么喝。”

她没再说话,低头摆弄了一阵手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有条黑杠。

“这里有两万,我半年攒下的,你先拿去用。”

我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卡。

“我有。”

她笑了,低头吃了一串撒了一层辣椒面的五花肉。

“她的是她的,需要你用东西换;而这是我的,不求你任何东西。”

我继续倒满了一杯啤酒,拿起一串腰子,不顾形象的吃喝起来。“别说,这家烧烤还不错。”

那天晚上,我打车一路从市区来到了郊区,低矮破旧的平房和一群已经打烊的店铺,这里就是城市的死角。

自动提款机钱,我揉着有些疼的后脑勺,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思索密码。我觉得酒精对脑细胞的屠杀未免太过于惨烈,不仅杀光了记忆,还杀死了思考的能力。

这两个女人像是商量好一样都不告诉我任何一点关于密码的线索,这很可恶。而且她们同样都能将我看透,这更可恶。

我忍着头疼不断调动着快要死机的大脑,终于在即将爆炸的边缘随意输入了一串数字,输入成功。我看了眼自己输入的东西,是我的生日,另一张卡也是。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脑细胞终于耗尽了抵抗的力气,倒在酒精之下,整个大脑彻底放空。

河边上,我霸占着原本属于乞丐的位置,手里又拎着一罐啤酒。钱已经打到我妈卡上了,够她在医院里住一阵儿了。我喝干罐里的酒,然后用力的抛向河里。

“我他妈是作家,你懂吗?”我对着河喊了一声,然后把手机扔进河里。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六个来自她的和两个来自她的未接来电,还有两条稿费与工资的通知短信,三千四的是工资,八百块,是稿费。

我看着黑夜里的河面,扶着树,一点点蹲下,然后躺下。在梦里,我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就像是回到了温暖的羊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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