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的梦
铎的梦
时间正好跨过00:00时分,普通绿皮火车的第二节车厢已经进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铎摇摇晃晃地从洗手间出来朝烟雾缭绕的车厢里面走过去,乘客们好像都失去了意识一样,东倒西歪地靠着躺着,有的因为位置无法靠近桌子而顿时失去了依靠只得默默地忍受那种被强制半吊着的滋味,为此,铎深有同感,他甚至难以忍受那些随着列车高速前进带来的风口一同穿越肆虐整个车厢的烟味,车厢里的温度是高时低就像阴晴不定的体温一样,铎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些异常,在火车出发前不久,他盖着厚厚的被子捂出了汲汲一身的汗,他特意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感染了风寒,他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又结合自身的状况后开始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节省一点钱而选择普通列车,他的后背心时不时地便发出阵阵的热势,他知道身体这会正在拼命地提醒自己该好好休息了,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宿,他看见对面的陌生乘客以及许多其他乘客一样下意识地便把未脱鞋的脚伸进了那些座套下面甚至是座套上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座套的用途是什么吗?铎心里想着,对方把脚伸了回去,铎没有说什么心里虽然一肚子的火但他仍旧不得不将座套再次套好然后把上面的那些灰尘污迹给处理掉,火车突然咚咚地挺了两下让人怀疑起它是不是应该到了退休的年龄,铎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尝试闭上了酸疼的眼睛,火车在黑暗的夜里发出一声长鸣并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
天已拂晓,列车员打开沉重的车厢铁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冻的铎直哆嗦,他看见许多人已经走上了站台,行李箱拖地的声音很快便将他的思绪带入了浓浓的乡愁味当中,只是这股所谓的乡愁早已不再是原来的感觉,车站日新月异仿佛蜕变了一样,不远处已经立起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商业楼房和公寓,铎沿着长长的站台往前走直到往下的进出入口,接着他又走进了长长的地下通道,四周都是新砌好的围墙,顶上的天花板高得让他感到惊讶,仿佛支撑着宫殿一般的地下通道一时让他忘了这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回忆,也是发生在这里,好像刚刚才发生过一样,好像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场这般类似的出站和进站,好像白日梦一样,在梦里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踏上这样的旅途了。
阴冷的天开始下起了一些毛毛细雨,铎跟着依旧矫健的爷爷踏上了寻乡之旅,那些曾经被丛林山涧隐藏的乡间小路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四周已经被宽阔的沥青马路和新建起的厂房和住宅小区所替代,他依稀记得西南方向的大片土地曾经种满了茶树,茶树采集区的对面有一块被挖掘机开采过的废弃黄土堆,据说那里挖出过许多宝贝,许多年前的这个时候奶奶都会陪着爷爷牵着铎的手给他讲那些他不愿接受的遥远的过去,告诉他真正的出生地是在哪里,如今铎走在日渐驼背,面容枯槁,独自生活了好些年的老人背后时内心不免开始感到有些担心起来。
“看哪,那条河就是当年我们挖的”爷爷每次都不忘提醒他的孙子这一点,铎看着河堤下面那宽阔深沉的河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甚至还难以相信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在了他自己的亲人身上。
“今天我要带你去的那人家就是当年和我一起挖过这条河的”
铎跟着爷爷走进了村里,远远地他听到了那种不太悦耳的声音,他知道他们已经很接近那户人家了,附近的水泥路上到处留着刚爆炸完的鞭炮残渣,路边停了许多私家车,那刺耳甚至是恶心的丧乐声正变得越来越洪亮,仿佛整个村子都被这种声音给笼罩了,主人家的长子亲人看到客人来访赶紧跑出来拿着两根黑色的布条递到了老人手上,老人将一条系在手臂上然后将另一条递到了铎的手上,紧接着老人走到专门收钱的家属那里将两百元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念出了自己的名字,花名册上每个名字对应着钱数,封面写着“礼尚往来”。
“铎!来,快磕头!”老人示意他走到大厅门口来
铎环顾四周感觉每一双眼睛都在紧紧地盯着他,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不管是丧事还是喜事总是充满了嘈杂和吵闹,他的童年记忆里似乎总是伴随着这样吵闹的黑红之事,他感到很不适应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那些坐在大厅里面做法的道士或者和尚有的敲着木鱼念经,有的在那里敲锣吹唢呐,桌子上放着符文,香钵,毛笔,铜钱剑等用来做法的器具,桌子正对着敞开的木棺,里面躺着那位挖过河的老人,铎看着这一幕心里不觉有些发怵,他站在大厅外正对着木棺尾双手合十然后跪了下来,然而他心里只想着早点离开这里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对眼前的黑色棺木感到有种说不出口的诡异,铎坐在院子里正和爷爷一起围观一起哭丧的好戏,女演员穿着藏青色的制服,似乎有意为此准备,她拿着话筒不停地大声哭喊着把围观的宾客全都震慑住了,即便远远地看不见这一幕也都大抵能感觉到有一种悲天动地的沉重感袭来,许多宾客为此动容也开始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躺在棺材里的人一下子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铎心里除了仍旧发怵以外开始想起了奶奶去世时的情景,不过并不是哭丧的画面而是棺材盖子合上被铆钉牢牢固定钉紧的情形,那时人们不受控制地发出类似悲嚎,所谓的“盖棺定论”或许正是说的这个时候吧,铎不记得自己磕了几个头,因为他磕头的时候注意力并不在对面而是一片空白,等到他起身离开找到一片稍微安静的角落时他才开始慢慢回忆起一些往事,他看见爷爷正和家属的亲朋好友自在地聊起来,看起来相当受人尊敬和欢迎,他们开始聊到铎的情况,比如他是谁的儿子,他多大了,他正在做什么,他是否已经结婚了之类的……这时他听见大厅里的道士又开始念经了,这时他宁愿选择仔细聆听那些道士的咒语,慢慢地吵闹声似乎没有刚开始那么令人头昏脑胀了,很奇怪这时他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华子小时候的样子,他想着想着不自觉竟流下泪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华子天真地相信了铎的话,没有经过梳妆打扮随便穿了一件廉价的浅蓝色聚酯纤维的短袖,百褶裙和一双粗制加工且破旧了的红色人字拖便跑了出来,铎第一眼在地铁站台看到她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但是他很好地伪装了起来,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气质,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拥有一副好身材,她看上去比较普通,当然至少一半得归结于穿着打扮,脸圆圆的,头发油油的,小腿上的腿毛很明显,嘴唇上的细毛也没有经过处理,身上看上去柔软富有肉感但是并不胖,她笑起来却很自然可爱,当然她本来就很可爱。自那以后俩人便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恋爱生涯,她就像一个可爱的孩子而且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正如她诚实地说铎是她的初恋一样,她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的初恋,她的诚实,天真,可爱,善良,温柔,包容,慷慨,任性,信赖,理解……在她眼里铎就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男人,他总是会不断地带给她新鲜的东西,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承诺“我要带你吃遍所有不从样的美食”“我要和你一起去到不从样的想要去的地方”“我要尽我所能让你感受不从样的精彩和惊喜”她就像是一张白纸恰好也满足了铎天生爱挥洒的本性,在他眼里华子其实是可以很美的只是她不愿意去尝试和突破而已,而在华子看来只要铎有这个心她就心满意足了,她把铎送给她的一切信物和礼物都妥善地保管了起来当坐宝贝一样,他送给她的衣服很少穿因为她没有自信怕穿出去让人笑话所以先藏在箱底等到只有他们俩人的时候再穿,她心里从未想过有了铎她还会需要别的另一半,因此即便她经常会对铎说自己又看到了某个帅哥然而在她的心里铎的地位却从未动摇过,铎在她心里已经渐渐地朝神的方向而去,有了铎便不再需要有其他的男人。对于铎来说,看见华子他越发地便能感受到她身上潜藏的某种天真可爱的力量,这种力量虽然微不足道却使人易产生爱怜之心,她不喜欢与人争,也不喜欢冒险只想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她越是这样想铎便越是想要尽力地向上走努力地为和她的未来打拼,她却从未在事业上给他施加压力,铎看在眼里,这样好的女人出现在他生命里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但是不知不觉她已经从她的生活中离开了快两年了,他坐在公交车上又想起了华子不自觉地就会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的情景,可紧接着他的脑海中又闪现了另外一个女人也靠在他肩膀上的情形,那个叫文子的女人。
铎走进理发店,母亲的理发店又搬家了,这次搬到了万德大道1128号楼旁边巷子里的一所居民自建楼房里,需要一个指示牌才能将理发店指出来。说是理发店实际变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理发店生意越来越差,为了谋生母亲开始了“茶馆”的生意,其实就是给附近人提供打牌赌博的地方,铎扒开大门口的垂帘进到里面时满屋子都是烟味,母亲和外婆坐在里面的烤火桌旁边聊着什么,很显然他们还不知道铎的到来,铎没有直接叫母亲而是径直走过去等到他们主动开口。
“铎!你回来啦!来快来坐”肥头大耳的叔叔赶紧让铎入座,母亲和外婆也开始进行寒暄一番。
“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穿这么少不冷啊?!你怎么瘦了!平常不要太节省该吃的还是要吃的!”母亲跟着附和关心道,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逗旁边一位打牌的中年妇女手上抱着的婴儿。众牌客看上去大多都是附近的熟面孔,他们似乎都统一站在铎的母亲一边。
“铎啊,您妈就盼着你早点儿结婚抱孙儿呢!今年过年把媳妇儿带回来看看啊?!”
“今年过年恐怕不行”铎淡淡地回答,他的头脑里同时出现了华子和文子的脸。
“你莫看那些邪魔外道的书,什么佛啊道啊,多看些正经的,要是都像你这样,那不人都要灭绝了?还有光吃素也是不行的,你别看我我现在也是经常关注中央电视台的养身节目的,要讲究营养搭配才行”铎的母亲一本正经地说道,铎觉得有些话刚想说又不得不憋回去但不说出来又有些难受,他想母亲必定是误解他了,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还是吃素好一点吧,只可惜我还没法做得彻底”
“只怕你真是入魔了!你看你养成什么样了!?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一点生气都没有了。”母亲有些焦虑且不耐烦了。
铎站下众人异样的眼光下不再说任何话,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所说的任何一个字都可能会被对方曲解和不理解,他感到自己有罪且罪的不轻,可是说出来又有谁会愿意听呢,他不得不采取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敷衍和欺骗,因为他自己也不确信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说:
“我没有说不结婚啊,结婚是大事,不能儿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绝不能再让它发生一次。”铎看着岌岌可危的理发店,如今只剩下一面玻璃和一张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理发器具的桌子,母亲的母亲矮矮地站在母亲旁边看着铎,生怕下一秒就见不到眼前的这个令人担心的年轻人一样,母亲补充道,“如果你现在结婚的话,外婆也还能帮你照看一下孩子啵”
华子靠在铎的肩膀上似乎已经睡着了,铎正看着一部叫《戒》的电影入神,影片大部分都是黑白的影像,影片大概讲述了一个男主人公从一场大病中醒来后开始踏上了一段自我寻找和救赎的故事,富有真实感的取景和大气瑰丽的自然景观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断变换的景色正如男主人公不同的情绪和遭遇,男主人公因剑客的身份曾经犯下了许多恶行,随后大病一场经历了由死到生的过程后开始踏上忏悔救赎之旅,依次不断经历挑战和客服不同的“戒”的考验,虽然最终失败了但是影片结局却给了观众极大的遐想空间,剑客放下剑面对突然出现的仇家时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态或者惊慌而是一种淡然接受的态度,这让铎感到极其震撼。
“为什么不拿起剑?”
“因为我知道我终将被你杀死”
华子醒过来的时候电影已经结束了,她看着铎眼神里露出了一种强烈的依赖和满足,她把他几乎看成了她新的精神支柱,除了她父母以外,甚至就连她父母也无法和他相提并论,无论什么事情她总会事先征询铎的意见,他就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一样。
然而,铎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是什么。
有一天,铎拿着一些和悉昙文有关的资料在公交车上仔细地研究,他想要知道真相而不只是盲目地崇拜,但是他知道光看这些已经失传的文字根本无法知道真相,他这么做或许只是在浪费时间,他知道真相或许就是令他能真正做到不去想那些念头的东西,然而无论他如何试图认真地去学习那些悉昙文如何地试图去了解那些宗教相关的东西,他的脑海里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闪现出那些俊男俊女交欢的画面,他越是想要试图不升起这些念头这些画面便越发地显得真实,他的注意力最终慢慢消散开来,甚至情绪也跟着变得捉摸不定起来,至于他身边的女人,或许早已忘记在九霄云外。
华子闭上眼睛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她心里念想着“希望铎和自己的家人身体健康,幸福快乐”,她从寺庙特意为铎求了一个平安符。
铎从菜市场买了菜回到文子住的地方,饭菜准备好的时候时间才刚到七点,文子仍旧没有回来,他环顾了一下宽敞的四周,地上全都是头发和垃圾,他打算再等几天再打扫,他突然感觉有做不完的事情,文子回来了,她看上去有些疲惫,包甩在沙发上后她便索性倒在了沙发上,她闭上眼睛,手按着额头似乎不想多说话,紧接着她又打开电脑开始了她下班后的继续学习之旅。铎把桌子就近拉到她坐的沙发对面,她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电脑里的视频讲解,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了没有,文子喜欢学习,她似乎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在一点一滴地积累并努力朝着所谓的财务自由而去,在铎看来她就是一个独立而又坚强的女人而且没有迹象表明她很需要依赖一个男人,铎心里想着,平衡的天秤似乎又变的不平衡了,他知道自己又开始在经历一段荒谬且毫无意义的矛盾,他渴望一个人女人的依赖但同时又不想这个女人过多地占用他的自由,但文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从某种意义上她甚至和铎的性格十分相似,都很爱学习而且争强好胜,文子对他的爱好并不关注,他对文子的学习其实也并不关心,铎每天下班都会早点回来做饭,洗衣,打扫;文子每天回来也是工作,学习,娱乐。他们除了做爱的那半个小时里能够相互和谐以外,其他的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铎有点听不下去了,他的愠怒突然就以他独有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其实我很讨厌做饭,也很讨厌做家务活,你知道吗?还有你听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你可以不用做,我听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总有一天会证明我自己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文子的声音有些低沉。铎觉得有些可笑,他突然想到文子有乳腺结块。
“那好啊”铎顺势说道又补充道,“证明你很能赚钱不用依靠男人是吗?你放心,你一定能成功的,只是不要到时候本末倒置了就好”
“我知道我会成功的”文子很确信地说。
铎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有这样的冲动了,当对话以一种不太令其满意的方式结束的时候他便会陷入一种特有的“无所适从的困境”,这种困境会令所有的想法和行动都囚禁起来令人的情绪几近崩溃,铎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他不服气的性格是怎么也不能让这种困境轻易地就控制他的,于是他稍稍冷静下来后想到了“冷漠离开”这个办法,他突然想到了那些电影里的某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当男主角执意要离开的时候女主角会尽力地对男主角进行挽留。他羡慕那些能过控制住自己感情并且能随意操控女人感性的男人,或许大多数人见惯了女人报复男人的戏但是却很少有见到男人报复女人的情节,铎此刻想的就是要好好地报复一下,他开始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准备离开了,他甚至想到对方不会挽留。
“铎!你又想用这种方式离开吗?”文子的眼角开始泛起红色血丝,铎从这种反应里竟然感到了一些满足,他的复仇感似乎有些缓和了。
“你那种态度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什么态度?你什么态度呢?”文子一脸气愤地站在他的面前。这时,铎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亲吻然后把手伸进了她的腰里……
万深中心已经完全投入运营,这座全世界最高的大楼楼顶是一个金字塔形的建筑,整座大厦的设计呈一个巨大的倒立铅笔的形状,每当晴空时顶端会时常有乌云笼罩,每当夜幕降临时整个大厦便会灯火通明,万德中心的周围仍然有许多旧的民房建筑群,那些小街小巷布满了灰尘和广告,铎每次经过那些巷子的时候都会看见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躲在街头巷尾招揽生意。铎每次不得不经过那里每次都会有人拉住他的手,他发出一种诡异的笑容时连那些女人都感到后背有些阵阵发凉。铎边走嘴里边念着六字大明咒,他又想到了华子想起了华子曾经也和他一同走过这些巷子的情形,她走在铎的右边挽着铎的右手,每当华子看到她们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将铎拉到令一边生怕铎被那些女人给玷污了一样,此时铎仍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留在他的右手臂上,那股力量来自华子紧紧挽住他的手。
华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随同父母去祖庙烧香拜佛,即便现在认识了铎之后也不例外,她是一个相当传统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一个赌徒,还有一个哥哥,虽然哥哥已经结婚了但是仍旧和嫂子一起住在狭窄的集体户的老屋里,华子在万德市工作每个月还要定期地给家里寄生活费,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即便家里一直要求她找一个本地的男人但是她坚信铎会是一个例外,一个会令她得到幸福的男人,她甚至把铎的言行当作日常的教诲和动力,现在她更加相信从小和父母去拜神这种仪式是很有必要的,尽管她对这些神的认识仍停留于表面,可她相信铎的出现会令这种情形得到改观。
“我觉得不管是耶稣,佛祖还是老子其实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真正影响和推动这个世界的是道,而道即是万德……”华子记得铎说的这些话,他经常会在看完一本哲学书或者宗教方面的书之后对华子说一些神经兮兮的话,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却觉得很有道理“那些求神拜佛的大多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是最无知最可怜的,那些算命的在很多人看来很神奇但是在某些人看来就只是一些雕虫小技,如果一个人能遵守德行并守护它,就像耶稣佛祖那样,你就会发现真正的神奇是什么……”
华子最近也在翻看那些和宗教有关的东西,她甚至学会了一些咒语,她在日常生活中也时时不忘自己的一言一行,尽管到最后她会意识到自己又生气动怒了,铎研究了医书后告诉她千万不要那样,“情绪能直接导致病痛”,于是华子便又像铎一样陷入了经常忽略警戒和想起警戒的无限循环当中,铎看着华子每次因为一点小事而动怒的时候他就会当着她的面念咒语,然后对她不理不睬。华子自然是难以理解那些警戒背后的内涵,她只是单纯地跟从那些信使所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虔诚地念咒语就行了,虽然铎经常向她解释虔诚的内涵但是大多数时候华子仅仅只是跟着字面的意思去做罢了,然后铎就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重复解释。
“路漫漫其修远,而我们要做的第一步都还差得很远,那就是戒律”铎对华子说道。
铎走过了万深中心的巷子来到了一段安静的榕树道下,华子的手感似乎仍然烙在他的手臂里,也许是突然插入的宁静让他感到越发地无法适从,他的眼泪竟然不自觉地便流了下来。
回到了故乡万德的铎总是有些心神不定,一方面万德的冬天不能容许半刻的屋内停留,就连和水的接触也要尽量避免,诺大的老屋里平日里大多只能看到老人家的身影,有太阳了稍微暖和点的时候老人家便会在院子里砍砍柴或者和隔壁的大爷一起坐在那里烤火。老家附近新修了一些商品住房,其他的没什么变化,走在村子的小路上仍然可以听见田野里的潺潺水流声,远处工地传来的铁器敲打的沉重咚咚声也随着距离而变的不再那么刺耳,相反这种声音给这个原本就不再那么有人气的村落增添了些许的温馨的气氛,铎每次回来都会踏着暖阳再次走一下那些小时候走过的路,他的理想是希望这片远离城市喧嚣的村落变的更加有特色和人气一些,他原想着这里会被开发成一片文化主题乐园或者是一处饱具文艺气息的艺术创作基地,所有像他一样的有志青年都会回来为家乡的发展做点什么,但是最终这也只是停留在理想层面的意淫罢了。可他仍旧没有彻底放弃这里,他看着那新修的几幢高层建筑心里突然又冒出了几分希望。
铎坐上了父亲的摩托车,冷风吹得他直哆嗦,铎心想着父亲多年前就叫着说要买小汽车到如今也没有见着车的影子,记得那会上高中的时候父亲骑摩托车来学校接他的时候他觉得很没用面子,虽然现在仍然觉得没面子但是那种虚荣的感觉已经开始变淡,父亲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就像那些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说的,如果当初他父母没有离婚的话,或许这会他就不用再吹冷风了吧。
铎和文子再次陷入了冷战,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去文子那里也没有和文子多说几句话,而文子也没有搭理他。在这几天里,铎不用为了炒什么菜而烦恼,也不用担心睡觉的时候觉得不自在,每天早早就睡觉了,吃的也很清淡。他深知自己已无法再深刻地影响一个人,尤其在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之下,他有些动摇了,内心深处的良知正在不断地拷打他的灵魂,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爱这个女人,他想到了华子曾经对他说的话,当然他当时是否认的。
“其实你并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华子或许说得有道理,他不知道爱是什么,也没有资格和能力去爱,过去他以为自己会一次次地爱上不同的人但是实际上他一个也不爱,当然也就没人会爱他,有时他只爱对方的美貌,有时只爱对方的才华,有时都没有在搞清楚什么状况的情况下就莫名地“爱”上了某个人,到底什么才是爱?他也经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当这个问题没有结果的时候,他便会否认这个事实。
铎躺在床上,文子洗完澡对着镜子精心做了一番面部保养之后便关了灯,铎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偶尔有蚊子嗡嗡的声音,他心里在纠结着,脑海里满是恐惧和罪恶感,华子的身影和有关她的一切在不断地扰动他的心神,而旁边一语不发的文子似乎也早就闻到了这股诡异的气息,他知道她会主动开口,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他知道她大概会说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是不是想和我分手,没关系的”文子说完后再也没有说话,铎也没有,这种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
在万德的铎有一次偶遇到父亲的妹妹,她家就住在她哥哥的隔壁,两兄妹彼此已很少往来,铎叫她幺爸,幺爸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似乎完全遗传了她母亲的样子,铎看到她仿佛看到了奶奶一样,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实在是太像了。幺爸早前辞去了在工厂流水线的工作,现在在一家本地的餐馆里给人打杂,她看上去面容憔悴,脸上起了许多斑点,皮肤泛黄似乎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一样,当然家里人不论是谁见了铎都会拿他的终身大事问长问短,可奇怪的是铎一看到幺爸的时候第一印象竟然是想到了她生活的苦。
“你怎么没把女朋友带回来看看呢?”
“没那么快”铎打着马虎眼,他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去看你妈了没有?”
“看了”
“依我看,你干脆劝你爸妈复合算了,这么扯着有什么好”
铎想起父亲刚在摩托车上跟他说的那番话,父亲的意思是把他母亲当成仇人一般,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往来,她到处散播一些对父亲不利的谣言,别说他俩复合,没闹个你死我活就已经是万幸了,但是即便是这样,父亲也没有阻止铎随时去和她母亲接触的想法。
夜幕降临后的万德显得格外的冷清,和那些特大城市不一样,公共汽车很早就收班了,路上的行人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就差不多都散步返回自己屋里去了,宽阔笔直的万德大道除了昏黄路灯映照出来的斑马线和分割线以外只有偶尔随风划过的车影,铎背着包坐在曾叔的副驾驶座上,他肥厚粗重的大手轻易地就能把方向盘打一个来回,面包车很快就朝旁边的丁字路口而去,路边的店铺早早就关了门,四周显得很冷清。
“你几点的火车?哦,那应该来得及。”曾叔的语气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以致于铎几乎忘了他的身份。铎一直注意着他的肥头大耳还有那圆圆的啤酒肚,很难想象母亲现在会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
“现在送牛奶生意怎么样?”铎问道
“还可以,我打算再换辆车,妈的这个车好像快不行了。”
铎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的意思,如果他要换一辆车,那么他母亲便不得不给予支持,因为这个男人大部分的收入都是他母亲负责保管的。当然这自然再好不过,铎突然想到了自己父亲,这时,在前方拐弯的地方一个白色的十字架俨然立在一座崭新的基督教堂的头顶,他觉得有点惊讶还忍不住回过头去确认了一眼,那的确是一座新修成不久的教堂。眼前的变化,那些新出现的事物仿佛就像是在昨夜发生的一样。
铎顶着愚痴呼啸的风向万深中心的腹地里走去,地上的废弃落叶被卷起在半空朝万深中心的顶空而去,随后又慢慢落了下来掉在了巷子里的女人裙底下,铎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万深中心的金字塔顶一次次地被乌云或白云围绕,恐怕生平他也很难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心就随那风和云一般,时而凉时而温,时而动时而静,时而恐惧时而淡定。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和你结婚,因为我现在还不敢断定自己不会遇到那个最终会爱我的人”铎在最后的时刻对文子说道。
“借口,都是借口,我不明白,为什么?”
铎想到了当初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的去那个场景,他依旧和上次一样没有作出过多解释,他也在问为什么。在文子看来,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肉体一样,她从他身上似乎也看到了那个阴暗的隐藏起来的自己,虽然他嘴上没有说但是她自己也大概意识到了这样的结果,他只是在利用她的身体,除了在肉体上他们彼此能完全融合以外,其他时候似乎很难产生共鸣。
“你爱我吗?”
“那你爱我吗?”
此时,从铎的生活中离开了将近一年的华子和她的未婚夫在逛街,两人貌合神离,他们彼此没有牵手,华子突然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她知道自己仍旧会想起铎以及曾经和铎经历的一切,现在那些曾让她心动的事物统统都失去了魅力,衣服,美食,旅行,工作还有她的生活似乎随着铎的离开而统统发生了变化,她甚至有些怀疑当初她是如何从那场恐怖的灾难阴影中走出来的,她突然又开始担心起铎来,她突然又想起了铎说的话,眼泪瞬间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我不会在你前面结婚,或许我可能都不会再结婚了,我是一个有罪的人,除了你没人能救我,对不起,恐怕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即便是这样,也都无法抵得上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中的万分之一,即便你能原谅我恐怕我都无法轻易地原谅我自己……”铎跪在华子面前哭着说道,同时对面的华子早也已经几近崩溃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讲什么。
万深中心的夜晚灯火璀璨,高耸的倒铅笔式的大楼在漆黑的虚空里用LED灯显示出它的全部名字-万深金融中心,紧接着整个大楼的表面又呈现出五颜六色的彩光将其周围方圆数公里的区域映照得通明无比;铎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几乎忘了旁边赤身裸体躺着的文子,他的沉默依旧在延续;铎又看到了华子试图拉着他的手将他从那些妖艳的女人堆中解放出来的画面;铎又看到了巍峨的凤凰山顶上雄伟庄严的寺庙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佛像,佛像前跪着一个大声哭泣念着咒语的陌生女人;最后铎看到了一片阻挡他飞过去的高墙,高墙上浮现了许多美若天仙衣衫单薄的女人,当他正准备和她们拥抱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不断地往下坠,坠落到万深中心的腹地以及腹地中那些女人的裙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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