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陪酒女子的死亡
那个叫兰慧的中国女孩,我是从铃木拓实那里知道的。
几个月前的那天早上接到拓实的电话,我正迷迷糊糊地边听洗衣机的转动声边半闭着眼刷牙。
未央,我有事想要拜托你。一个小时以后可不可以在你家附近的可美达咖啡馆见面。
他的音调向来比较高,混着洗衣机声没听出他是激动还是着急还是别的什么。
哦哦,我吐掉牙膏沫子,好啊。
洗完脸,换上一条牛仔短裤出门。平时散步也就十分钟的距离,这十分钟显然还没有够我的大脑神经细胞晨醒活跃起来。
打着哈欠嚼着口香糖推开可美达坚实厚重的木门,拓实屁股半悬,手在空中引导我的目光。汗毛有些反光,神色凝重。
我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这本是个虽然说话音高但情绪稳定的男人。
此时他喉咙发出吞咽的声音,好像是在镇定情绪。
未央,你听我说。他的屁股落在长条软椅上。落得有些不安稳,于是又向前微倾着身子调整了一下位置。
说呀。
我放下手机,本来想把头发用橡皮筋捆起来,到一半又紧张地停下来。
我本来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喝咖啡。但是知道他此刻的迫不及待比我严重。
未央。她已经两个月多没来了。
哎?谁?我眼神一亮,大脑被唤醒。
他为难地看着我。
啊。是那个中国女孩,那个…陪酒小姐吗?
是,是她。
怎么你喜欢上她了?我按下点咖啡的呼叫器。终于把头发绑起来。
你难道不知道?
我干嘛要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恋爱,你喜欢上陪酒女或是妓女,都是你的事。
这句话险些惹怒他。这怎么会一样?她们不一样!
我笑他的单纯,不过是一时兴起要不要出场,跟谁出场而已。情侣酒店还是男人的家里,有什么区别。
服务员送来咖啡的时候,我已经听完了他的请求。他需要我去当翻译,帮他询问那个中国女孩的朋友,她到底去了哪里。
情况不妙,他认真过了头。喜欢上了风月场中语言不通的异国姑娘。
为了这异国姑娘两个月没来上班几乎寝食难安。
我说,拓君,去了哪里,很多可能,警察没有插手,那就是回中国老家了吧。
他对我的态度有些生气。我虽然爱看世间男女情爱热闹,但是这事落在自己朋友身上,我还是要本着朋友的义务不要让他泥足深陷。
跟铃木拓实认识了四年多了。他在日本经济产业文化报社爱知县分社做摄影记者。28岁,认识他那年他才24岁。花样年纪的他除了工作,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兴趣的样子。
由报社主办的,联合爱知县内各大企业的酒会在市中心那栋像教堂的酒店里举行。我被日中新闻的朋友邀请,作为蹭吃蹭喝的一员,跟着过去了。
大家对着高层人士的千篇一律的无聊演讲屏息凝神,暗防自己的哈欠一不小心溜出来自毁前程,都以极度认真聆听的表情穿插如雷的掌声。
拓实在会场各个餐席上对着食物做被指派的工作,拍些照片用以会后的专门节目。而我坐在一个角落,认真吃蛋糕,他太过专注的拍每个桌子的食物以至于到了我的跟前竟然没有看见我。慌忙说你好。
我拍了拍腮帮子上的蛋糕渣,几乎没有一点优雅的,一边吞咽一边回答,你好。不好意思吓着你。
你是中国人,他惊喜。
是啊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日语不标准吧,他说不,因为常常看中国电影,我符合他心中对中国人的印象。
不礼貌,随心所欲?啊,我不是中国人的代表。我是中国人当中很不像话的那一类人的代表。
我极为认真地解释,以免我败坏了国家形象。
竟然把他逗笑。于是相识。
我叫铃木拓实。初次见面。
嗯,你好。初次见面。
偶尔出来喝咖啡,随便聊聊。他给我看他在大学摄影部拍下的一些照片。镜头下的图像似乎看的见生命的流动。
他喜欢中国,我们一见如故。
这回我势必得陪他去了。兴冲冲的准备观摩一下被称为男人们的天堂的酒吧俱乐部。
想不到,拓实为了这个女人在这两月时间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酒吧常连客。
所以我今天可以喝冬百丽咯。店里的妈妈桑看见有女人进来一瞬间不愉快了,但又飞快地用职业道德掩饰住,轻快而神经质的热情招待我们坐下。
拓君。又来了总是承蒙关照。妈妈桑把问候语的尾音拖的特别长,很明显她心里也不是那么看得起这个年轻的摄影师。知道他不过是不小心看中店里的某个姑娘短期头昏脑热过段时间受了刺激自然就冷却的年轻男人。
啊,哪里哪里,是这方承蒙关照了。拓实用了两个月,还是没有太习惯游刃有余地跟这里的女人打交道。也难怪他连陪酒小姐也真心爱上。
我看着两个日本人互相心不在焉地礼仪性鞠躬致意,觉得好笑又无聊,眼睛朝架上一排排的各种酒看去,看他这副样子今天我就算要喝冬百丽他必然也是要请了。
这种怀着淘金梦,利用年轻的脸蛋儿和身体做本钱,做失却女人尊严的工作,太多。哪个国家的女孩子都不缺。
这里有中国人,韩国人,东南亚国家的人。跟那些日本人都差不多。又或者对日本人来说有点异国风情,但对于欧美西方人来说,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兴趣,更没有好感。不过我要帮朋友。
以前在摄影公司打工有给援交公司的女孩子拍照做广告,她们统统穿内衣。你知道吗大部分女人问的问题是,这样拍穿着内衣的女人,难道你们没有生理反应吗?
有吗?我问。
怎么会有。那是工作嘛。他说。如果看看女孩穿着内衣的身体就次次有反应的话,那不是做不了这个工作吗?
那有没有喜欢的内衣颜色呢,被拍照的女人们挑逗他。
水色吧。
嗯,蕾丝和光滑缎面的哪种更性感呢,女人们摆手弄姿,一边相当配合,一边锲而不舍地进行精神交流。
喜欢腿多一些呢还是胸?…她们总是这样问我。拓实说。
那么她呢?
她说她想赚钱回中国。她和她男朋友约好挣够100万就回中国。大约3到5年。她这样告诉我。
所以你积极地为她回国筹款奉献一份力量?
未央,你投入一点。我是真心喜欢她。
我有什么好投入的。23岁的中国籍陪酒女兰慧的目标是赚钱,和男朋友一起回国开铺子。为了梦想而努力奋斗。可是太多了啊这样的。
我差不多快要瞌睡的时候,据说是兰慧朋友的一个陪酒女孩出来。也是个中国人。
对了,这就是拓实找我开的目的。我振作精神。凑过去,礼貌地跟同胞介绍自己。
我是铃木拓实的朋友,他认真地喜欢上了兰慧姑娘。听说两个月没有来了是吗?妈妈桑为了保密不肯多说,可以问一下你相关情况吗?
给他一个答案,让他死心,好好工作。
叫美美的女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非常有职业道德。末了她说,我不知道啊。我跟兰慧只是一般的朋友,她去哪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国,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想来是没有回去吧。我们工作开始的时候已经七点,要忙到深更半夜累死,没有多少时间聊天。
说完美美说,我还有客人不好意了哈姐。
我无奈点头。看到美美后,我也想象了一下兰慧。做这个行业至少有像样的身材。至于脸蛋儿,其实学习一下日本女孩的化妆技巧。只要不要太难看,化出来都基本可以哄骗客人。尤其是酒醉的客人。
我把美美的话翻译给拓实,他整个人像是支架倒了的秋菊。
拓实是跟报业集团上层一起来这家叫做兰的俱乐部时,认识了兰慧。兰慧自然是个假名,随着店名随意起了一个名字用上几年做特殊工作。真名叫李桂丽。
我想为何这社会各种感情都变得赤裸裸,送礼物不要玫瑰要贵金属的时代,铃木拓实竟然会迷上一个陪酒女。
比起兰慧的下落,我更操心下个星期生活费好像很紧的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拓实的不安和忧郁却是越来越有共振力。在几个星期后,我也变得寝食难安了。我想我们必须弄清楚兰慧,也就是李桂丽的下落。
妈妈桑后来终于同意报警。大约是因为她后来检查兰慧交给她的资料时,用的身份证明只是一本护照。没有任何日本当地的保险证和外国人登陆证明。
她知道或许这样的情况对自己将来长久的生意会有很恶劣的影响。当初看到这个中国女孩,只觉得她会是个受欢迎的陪酒女,所以一本护照就解决了相关手续。尽快上工。
兰慧是这家兰的酒吧的台柱之一。喜欢她的自然不只铃木拓实这傻小子一个。
警方在四天里迅速破案。
兰慧是四年前偷渡入境的中国福建省福州市闽清县人。本命也不叫李桂丽。叫李秀英。四年前和同村青梅竹马的男友曾国海一起曾打算去上海打工,后来听别人介绍,可以先偷渡去台湾,再从台湾到日本,就非常容易。于是冒险偷渡。
偷渡成功之后在日本的研修生特派工厂里做电焊工。但因收入不甚理想,男友建议兰慧去酒吧俱乐部上班,可以短期挣大钱,二人因为偷渡的情况中途无法回国。
但是男友在一年前为了拿永住资格,跟日本女人结婚。
兰慧伤心欲绝之后开始接受出场。也就是跟随男人发生身体上关系并获得经济利益。
兰慧在被那个40多岁的有家室的某报社上层踹了一脚后剧烈腹痛下身流血倒在一家老旧公寓的地板上。警方发现她的尸体时候尸体状态已经完全腐烂。尸检证实兰慧四五个月左右身孕时身亡。一尸两命。
那栋公寓整座都是那个大石三男的私产。停水断电已经很多年。想必兰慧是白天跟随他去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警方早已无从调查。
这起发自几年前的经台湾偷渡赴日的事件我的朋友拓实的报案才开始展开调查,最终以兰慧和不知名孩子的死落下帷幕。
拓实大约很长一段时间连我也不想见。我猜。
你们中国人为何要偷渡?这里有什么好。28岁的铃木拓实蒙着脸蹲在我面前的时候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我无言劝慰。也无从去责怪他的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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