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红如锦
【楔子】
红叶伏在地上，散发披肩，娇小的身躯在冷雨中瑟瑟发抖。
她努力抬起头，仰望着上神殿中高高在上的众神，目光最终停在了被他们簇拥着的那个身影上。
“释空尊者……”她微微启唇，却立即被一道闪电击中背脊，继而发出惨叫。
“低贱妖类，也配直呼尊者名姓。”有女仙收回刚刚祭出的法宝，脸上露出鄙夷神色。
红叶勉力自雨中撑起身子，继续看向殿上那道自己已呼不得姓名的身影。
他还是如初见时那般丰神俊朗、神姿绰约，仿若耸立在日月之下、山河之间，那万年不变的玉山。
求不得，是了。
一早就知道是求不得的。
他是身份尊贵的神帝首席，曾围杀过不渡情劫兀自成魔的神影重光，曾降罪于识爱动情的皓云尊者、让他永堕轮回……
断情弃爱的他永远不会知晓“情不知所起而一往而深”的道理。他是她永远都求而不得的业障。
但即便如此，她也希望能够一直追随他左右。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也好。
终究只是一场奢望。
红叶看见了他的眼睛，漆黑如子时的夜。无波无澜，无喜无悲。
她忽然醒悟，原来这一千年来，情动的只有自己，情深的只有自己，以为有幸能为他所眷顾的也……只有自己。
自己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所点拨的小小妖精，生便生死便死，始终在他眼中激不起半点涟漪。
血泪自她眼角生出，顺着脸颊滑落。
“释空尊者，”她扬起下巴微微一笑，努力保有自己最后的尊严，“自此之后，丹华山的红叶您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等其他神仙再开口斥责，红叶已一掌击向了自己胸口。
就见一道红光霎时映亮天际。
待光华散去，只留一地红色枫叶于雨水之中黯然无声。
【情之所起】
秋日晴空，万里无云。
此时正当枫叶染霞之际，丹华山上十里红云如锦，仿若映红了半壁天涯。
凉爽的微风中，一朵五色祥云自天边缓缓降下。
云雾散开，就见一道俊秀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枫叶林中。
只见他肤色白皙眉目清俊，一袭银丝金边垂玉袍，衬得本人贵气非凡。眉心那一点殷红更昭示了他的尊崇身份——天界正神。
扫了一眼漫天红云，他忽然开口，嗓音清冷如泉水泠泠。
“红叶。”
就见枫叶萧萧而下，无数红影旋转着聚在一处；待落叶散开之时，一位身披红衣长发挽髻的娇俏少女便立在了原地。
“小妖红叶，拜见释空尊者。”少女甩袖俯身，将白如玉脂的指尖合十贴地，朗声叩首。
释空微微点头，伸手一抬。红叶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眼面前的人，耳根微微发热，但很快便恢复常态。
“尊者，红叶百年前有幸得您点拨，自此修行进展迅速。如今已可轻易化作人形不露妖态，还请尊者过目。”红叶在原地转了个圈后，拱手道。
她屏气凝神，心下满是期待，却又有些局促不安。
“我好看吗？能入他的眼吗？他……会喜欢吗？”
“修行之人当一心向道，容颜外貌只是过眼云烟，你不应执着。”清冷嗓音再起，红叶满心热切瞬间如堕冰窟。
“是红叶驽钝，还请尊者责罚！”她即刻跪倒俯身叩首，身躯微颤。
释空却不再多言，只是从头上拔下一枚玉簪缓步走到红叶跟前，弯身替她插在了髻上。
红叶一愣，胸中不禁生出万千疑问，但始终是不敢抬头。
“天地之中，唯玉者最为高洁纯朴。”释空转身，有五色祥云自他脚下缓缓生出，“若你还无法完全抛却对自身姿容外貌的执着，那便暂且佩玉养心吧。”
红叶立即抬头，难掩喜悦之情。
“多谢释空尊者，红叶一定不负教诲！”她看着他，眸色明亮若皎月清辉。
“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妖。修行艰难，切勿半途而废。”释空点头，祥云腾起远去，转瞬只留一缕清香，萦绕在枫叶林间。
红叶目送他离开，小心翼翼地拔下髻上的玉簪，仔细端详。
玉簪形制朴素无甚雕琢，但她却在上面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一如百年前他抚过枫叶树身时指尖温凉的触感。
“释空尊者，无论前路有多艰辛，我一定不会放弃！”将玉簪重新插上发髻，红叶露出坚定神色。
“我，红叶，一定会成为追随您左右之人！”
【仙途难测】
岁月荏苒，转眼又是一百年过去。
秋日天高气爽，丹华山上十里红枫如旧。红衣少女站在最高的枫树上翘首以盼，却始终没有盼来那朵熟悉的五色祥云。
“红叶，你在干嘛？”有人路经树下，不禁大声问。
红叶一惊，随即便从树上摔了下来。
“小心！”树下的人也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接，恰好将她接了个满怀。
看清说话的人之后红叶松了口气，但很快就生气了。
“兰临，你吓我做什么！”她从对方怀里跳下来，狠狠地瞪他一眼。
接住她的是与她差不多时候修得灵识的修行同梯，名叫兰临。
兰临真身为一株兰草，修得人形后也是一名眉清目秀、身姿优雅的翩翩公子，在女妖之中颇受欢迎。
“红叶，依我说，你就别修仙了，还是同我们一道修魔吧。”兰临也不恼，只笑嘻嘻地看着她，“你看你，修行了两三百年，连爬个树都要跌下来，同梯里恐怕就只你修为最低了。”
“胡说，释空尊者说过我是他见过资质最好的妖！”红叶闻言，更生气了。
听见释空的名字，兰临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
见他神色不对，红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闭嘴。
“你刚刚站那么高，只是想看他有没有来？”兰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红叶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兰临想发火，可是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知不觉便又软下心来。最后他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红叶，释空是天神，是九天之上继承神帝尊位的最显赫者，”兰临看着她，神态难得认真，“而我们是妖，是连人形都需要修行才能得到的低等精灵，我们与他之间说是云泥之别都怕不够资格，你又凭什么觉得，他还会记得你？”
“尊者不会忘记我的！”红叶猛地抬头看他，眼中隐有怒火灼灼，“我一心修行从无偷懒，无时无刻不将他的忠告嘱托放在心上。我一定可以修成正果！”
“我——一定能步入神位，追随于他的左右！”
兰临与她对视，她毫不退让。
“红叶，你想修得的，根本不是正果。”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
红叶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眼中有执念，但这执念却并非对着修行，”兰临勾起嘴角，看不出是悲是喜，“红叶，你会后悔的，他……不是你能觊望的存在。”
此言一出红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不得动弹，连兰临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兰临的话如出鞘利刃，劈开了她辛苦筑起的层层假象。
什么一心修行，什么得成正果，她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些。她想要的，不过是那人的一个回眸，一个微笑，一句温言与软语。
她想要的，从他不经意间抚过枫叶树身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她想要的，只有他。
“我不会后悔的，一定！”红叶喃喃低语，继而仰天大喊。
就在此时，有繁花自空中坠落四散，一名女仙脚踏云雾款款而来。
红叶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落在自己面前才回过神来，慌忙拜倒在地。
“你可是红叶？”女仙垂目看她，语气温和，但神色却十分倨傲。
“小妖红叶，叩见尊者。”红叶颤声回答，不知是福是祸。
女仙看了她许久，终是将手中的丝帛卷轴打开来。
“枫树小妖红叶，恪守天道，一心修行，其诚可嘉。故准许晋而为仙居仙道末位，可常驻九重天界继续修行。”女仙声音婉转动听，传入红叶耳中却如重鼓隆隆。
她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妖仙红叶，还不叩谢释空尊者点拨提携之恩。”女仙见面前伏底的身影迟迟不见动静，不禁微微皱眉。
“红叶谢释空尊者点拨提携之恩，谢尊者前来诏告！”红叶这才回神，连忙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从女仙手中接过卷轴，红叶的手指都在颤抖。
原来他还记得丹华山上的十里红云如锦——他并没有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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