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妊娠合并先心病年轻孕妇死亡的令人难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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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到病房，在换衣服的时候就听见大家在议论，说昨天后半夜住进来一个孕妇，来了就直接住进了抢救间。还说孕妇的嘴唇和手指来的时候都是紫色发黑的。

昨晚夜班是宋大夫，估计是忙了一夜，我进医办室的时候看她正趴在桌子上，旁边的交班本上写了整整大半页。

看见我们进来，宋大夫从桌子上抬起头来，说：“你们可算来了，昨晚我和王主任差不多把医院一半的科室都惊动来会诊了，真是难以想像现在还会有这样的事。”

我们就七嘴八舌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大夫说病人是昨晚后半夜1点钟来的，送来的时候是平车推来的，但是病人是坐在平车上的，整个人可以用毫无生气形容，耷拉着脑袋，人很瘦，就肚子隆起来格外显眼。

然后一问病人病史，更是教人生气，孕妇是先天性心脏病，是不能承受怀孕的那种心脏病。病人怀孕早期曾到医院看过，医生就让孕妇做流产，还告诉孕妇和家属这个时候做流产都是有风险的，必须马上住院。但病人和家属不但没去办住院手续，之后连产前检查都不做，还说是怕做检查时医生会逼着孕妇做流产，他们不做产检是为了保护孩子。

正说着，护士长已经在门口喊了：“交班了。”

交班时听到了更多关于这个孕妇的情况，听完之后我有一种很为这个孕妇担心的感觉。

孕妇今年19岁，目前妊娠34周，先天性室间隔缺损，一直未进行修补治疗。目前一般状态差，已经出现心力衰竭的表现。昨晚急诊产科超声检查胎儿大小小于孕周，符合孕32周。超声心动检查结果是膜部室间隔缺损，室间隔缺损处已经出现右向左分流，左心房和双侧心室增大，肺动脉高压。心内科会诊孕妇室间隔缺损已经进展为艾森曼格综合征。

当我听到艾森曼格综合征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孕妇先天性心脏病病情已经不可逆转，且失去了畸形矫治的机会。孕产妇死亡率高达30%至50%。

因为这个病人的病情严重，科里的大主任王主任也从妇科病房过来了，对大家说

我查房几次从抢救间经过，看见两个王主任正在里面和宋大夫交代着什么。从她们的缝隙间，我看见床上靠着被子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头发很长，有点散乱的在后面扎了一下。脸上都是浮肿的，一双眼睛被浮肿挤的细细的，眼光很迷茫，鼻子里插着吸氧管。在她的床边站着一个同样是目光非常迷茫的年轻的男子，我想应该是她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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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在处理医嘱的时候就听见宋大夫和两个王主任在和家属交代病情。一个年长的女家属是孕妇的妈妈，另一个年长的女家属是孕妇的婆婆，还有就是孕妇的爱人。

还没等宋大夫和王主任说话，孕妇的妈妈先哭着说：“早就说不能要孩子，你们偏让她要，你们是要害死她啊，医生一定要救大人。”

孕妇的婆婆不高兴了，有点气愤地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而且我也答应你等她生完孩子就带她去看心脏病，我们出手术费。而且你们家早就知道她心脏不好为什么结婚前不告诉我们，还不在她结婚前先治好？怀了孕才和我们说她不能要孩子。”

孕妇的爱人也想说点什么，被王主任给打断了。

王主任说：“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回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孕妇的病情。她现在情况十分危险，大人孩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王主任接着说：“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动用了医院所有的力量，病人的病情已经确诊了，我们医院不是专科的心脏病医院，现在病人的情况很紧急，我们建议立即转院到专科的医院治疗。”

女孩的婆婆立刻不干了，说：“这附近最大的医院就是你们医院了，病人这种情况现在转院你们看还行吗，能禁得起路上的折腾吗？”

正在这时，门被急促的推开，护士进来报告说：“抢救间病人情况不好，呼吸困难加重，胎儿胎心也开始不规则减慢。”

两个王主任和大老何还有宋大夫立即站起来往抢救间冲去，我也跟着跑了出去。我看到女孩正在急促的呼吸，眼睛几乎就是闭着的，嘴唇颜色比早上看的时候更不好了，我看着王主任指挥着护士加大吸氧量，用药，心内科医生也赶到了，查看病人，和王主任商量着下一步的治疗。

这时护士喊我，说产房叫我，我的床上病人有事，我就从抢救间出来了，去产房处理病人。从产房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医生办公室里人比平时多出来了两倍。心内科麻醉科儿科会诊的医生，还有医务处的人，我边处理医嘱，边听她们说话。讨论的结果是目前转院，病人情况不允许，已经和心脏专科医院医生联系马上派专家过来，病人病情需要立刻手术，马上术前准备。

大老何过来帮我一起处理医嘱，把病历送到护士站后，我也开始给宋大夫帮忙。输血申请单，急诊手术通知单，手术同意单，病危通知书……一张张的填写，宋大夫下夜班也根本走不了，这会正把会诊记录整理记在病历上，因为病人病情变化快，记录的病程多，需要及时地完成病程记录，好往下接着记。

然后就是和家属交代病情签字，产科这边的王主任亲自交代，这会孕妇的妈妈、婆婆和爱人都不说话了，病人的情况不好她们都看到了，心里也非常害怕。

王主任说现在大人孩子的情况都非常不好，你们也看到了。不手术，大人孩子随时会有危险，但手术，能不能保住大人孩子我们也只能是尽力。手术时我们的心内科医生，儿科医生都会在场一起参加抢救，我们请的心脏专科医院医生也在赶来的路上。

孕妇的婆婆小声地说：“是不是保孩子的希望大啊？”一直不做声的女孩的爱人忽然间非常愤怒的大声的对他妈妈说：“你在说什么，还说保孩子，你不想保大人吗？就是你，我本来就没想要孩子的，我今年才20岁，在外面工作好好的，我根本就不想回家结婚。”然后抱着头呜呜的哭起来。

孕妇的婆婆对儿子说：“哭什么，看你没出息的样子。”

然后孕妇的婆婆对王主任说：“我们签字，知道咱们医院和大夫都尽力了，最后是啥结果我们不怨医院和你们。”

孕妇的妈妈一直不做声，就呆呆的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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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很快就来接病人了，病人根本就躺不下，半坐着被推向手术室，孕妇的爱人也在车一边扶着孕妇。

我和大老何还有陈大夫被留下来看守病房，两个王主任带着宋大夫和王大夫去了手术室，医生办公室里一下子仿佛安静了，但我知道我们都等待着手术的消息。

一会儿，外请的专家来了，我送专家去手术室，路上碰到了产房的常老师，正从手术室回来，一看接孩子的小车是空的，我的心咯噔一下。常老师说孩子体重轻，发育也不好，已经转到儿科去了。听到常老师说完，我的心才放下来。

送专家进了手术室，我看见手术室的护士正和血库送血的转运工作人员交接，准备往里面送血。我问了一句是我们产科的那个病人用吗，护士说就是那个病人，情况不太好。一听这话，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和大老何还有陈大夫处理产科病房的事，我们三个人都不时的问一句，怎么手术还不回来啊，看时间差不多了啊，我也无意识的总往病房门口张望。

一个剖宫产的手术时间过去了，又一个剖宫产的手术时间过去了，手术还没有下来。到了午饭时间，大老何让我把她们几个上手术的人的饭都打回来，先放着。

下午一点钟的时候，手术的大夫回来了，但病人却没有回来。

宋大夫已经累的快虚脱了，脸色惨白的，她说头晕，估计低血糖了，我们赶紧找了糖块让她含上，把她扶到值班室里，这时护士给拿了一只高浓度的糖水让宋大夫喝了，她才缓过劲来，躺在床上她说让我睡会吧。

医办室里王大夫已经接着宋大夫的工作，开始干活了，埋头写病历记录。

光顾忙呼宋大夫了，这时我们才发现忘了问最重要的事，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王主任摇摇头，说：“情况不好，孩子出来后，就开始大出血，看术中的表现和化验结果，是发生了少见的羊水栓塞，对本身心脏功能不好的病人无疑就是瓦上加霜。出血怎么也止不住，最后把子宫切除了，大的出血止住了，渗血怎么也控制不了。”

王主任接着说：“你们不知道，当时手术室的情况多紧张，这边输着血，那边出着血，请来的专家、重症监护的主任、麻醉科的主任都在参加抢救。但术中化验的结果是发展到了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病人能下手术台真是万幸，下了手术直接就被转到重症监护室了，专家也跟着去了。”

然后王主任对王大夫说：“写完手术记录和转科记录，尽快把病历转过去，那边情况估计很紧急，一会咱们再过去看一下病人。”

护士长这时走进来，说：“我已经调出了一名产科护士去重症监护室，负责咱们产科术后的护理。”

门开了，孕妇的妈妈走了进来：“谢谢大夫了，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都是我害了孩子。孩子爸爸在孩子7岁时就去世了，我一个人拉扯孩子，一直没能力给孩子做手术。想着让孩子嫁个好人家，能有钱把手术做了，没想到还没治病先怀孕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着就大哭起来，我和王主任赶紧安慰她，和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的病情，需要她坚强。然后把她送到抢救室，她开始给病人收拾病房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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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意味着什么，发生了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就意味着血液凝血机制被弥散性激活，小血管内广泛纤维蛋白沉着，导致组织和器官损伤，另一方面，凝血因子的消耗引起全身性出血倾向。发生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后病死率高达31%至80%。诱发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的病因有一条就是羊水栓塞。

我眼前浮现出那一双被浮肿挤的细长的眼睛，那迷茫无力的目光，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和无奈。

王主任和王大夫拿着写好的病历去重症监护室，不知为什么我开口和王主任说：“我可以一起去吗？”

王主任说：“现在病房没事吧，一起去吧，多看看重病人的治疗，对你的成长有好处。”

跟在王主任和王大夫的后面，走到监护室门口，在我眼前看到的情形是孕妇的妈妈在嚎嚎大哭。孕妇的爱人呆呆的站在门口，孕妇的婆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用手支着额头低着头一声不响。

我们换好拖鞋戴好帽子进了监护室，就看见监护室主任正从监护室里面走出来，看见我们，说：“你们那个病人我们尽力了，但病情太重了，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和家属也刚刚交代了。”

我不自觉的向里面走到病房房间里，看见护士正在摘我们那个病人身上的各种监护仪器，我又凑近看病人，那双因为浮肿的细长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了。我听见护士说：“这个病人手术的针眼从手术回来一直在渗血，再拿一个厚的棉垫给伤口敷上。”

这是我工作后经历的第一个死亡的病人，而且是产妇。接下来很平静，但科室里好几天气氛都有些沉闷。

家属也没有因为病人的死亡来找我们讨说法，在那个年代没有因为病人出现死亡就要求医院赔偿，也没有医闹这种奇怪的现象。病人和家属对医生和医院更多的是信任和理解，医生对病人的治疗也是不遗余力，毫无保留。

听来科里会诊的儿科大夫说，病人的孩子住院2周后出院了，体重增长了不少，早产的导致的并发症也都基本治好了，孩子出院时是孩子的奶奶一个人来的，孩子的爸爸没来。

我那一段时间常常想究竟是什么原因夺走了这个仅仅19岁的年轻妈妈的生命，就是因为她的心脏病吗？如果她的妈妈在她结婚的时候不用谎言去欺骗，是不是就有可能怀孕前先去治疗心脏病呢？如果孕妇和家人怀孕了以后能听从医生的处理意见早期选择流产，而不是存在侥幸心理回避治疗，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之后的悲剧呢？

那一阵子，只要一经过抢救室，我眼前就会出现那双因为浮肿而细长的眼睛，一双迷茫的眼睛。

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产科的孕前和孕期检查，比起我刚工作时更加的完善和仔细。一张心电图的结果，一个心脏超声检查就能发现孕妇心脏的问题，能得到专科医生全面的评估和治疗。包括胎儿的心脏在妈妈肚子里都能得到很好地检查，不少先心病的胎儿在妈妈肚子里就能被发现。

但当我想起那个19岁因为心脏病而离开人世的孕妇，就会想到那些医疗条件还不够完善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像她一样的心脏病孕妇，是不是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我的心情就会莫名的沉重起来。

面对疾病，拒绝谎言，谎言下疾病的事实依旧在那里改变不了。

面对疾病，不要回避，你逃避的不仅仅是最好的治疗机会，甚至是宝贵的生命。

纵然二十多年过去了，想起那个病人时，监护室护士的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这个病人手术的针眼从手术回来一直在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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