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庸俗直播
一
许曦是第一批参加回春手术的志愿者，当时她有六十多岁，老伴走得早，儿子也成家立业搬出去了。
她性子软，儿子成天忙工作，儿媳妇又是个强势的，在儿子家住不下去就回了老家。天天闲得发慌，听到有这个手术便去报名了，将命交给了老天。
没想到做完手术就回到了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肌肤滑腻，精力充沛，仿佛老去只是她的一场梦。但她知道不是，直播间里几亿的流量不是假的，亲戚们不可置信的目光也不是她的想象。
她回春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哭了，在几亿人面前哭了，哭得毫无形象。眼泪里有喜悦和庆幸，也有心酸和害怕。
还没等她习惯年轻后的状态，资助她的直播公司就找上了她。
“我们希望能全程直播。”来人开门见山，“这一点我们征得了网局的允许。”
“全程？你是指？”许曦有些迟疑，手指不安地攥紧。
“包括你的吃喝拉撒睡，你的直播没有尺度，只需全方位地向网友们展示你的生活。”
“这不合适吧，你们好像侵犯我的隐私权和人格尊严。”尽管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有据，许曦的语气仍然微弱。
“许女士，我希望您已经意识到您所处的位置。您当初申请成为回春志愿者时签订的合约，我这儿拿到了备份。”说着便把合约递给了许曦，“您一定记得合约第五条第三款。”
许曦心中一凉，那一条写的是情怀，当初看来热血沸腾，现在却心中发寒。违约就要支付天价的手术费，这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许女士，您放心，我们公司一直秉持着以人为本的理念，您作为签约主播，合约期限为五年，五年后合约便失去法律效力。当然您若是有意愿续签，我们也会拿出我们的诚意。合作愉快。”
许曦麻木地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人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没一会儿，眼泪又落了下来。
果然是年轻了，过了四十她就没流过什么眼泪了，如今却像个林黛玉似的。这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许曦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儿子。
二
经过多年的努力，潘芙终于过上了别人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在市中心买了房子，郊区还有两套用来出租，夫妻俩一人一辆车，丈夫听话，儿子省心。从那么个穷地方出来到这个金窝窝，她逆袭成了人生赢家。
按理说，她该满足的，可还是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比如那些穷亲戚。
拿些钱接济他们其实并不算什么，可是他们三天两头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她就很不开心了。这几天，大姨和大姨夫住在这里，那天邻居就问她，最近家里怎么吵吵嚷嚷的，把她臊了个脸红。于是她想了个办法。
“我记得不久前表妹在郊区租了套房子，你们怎么不跟着住过去？”
“小涵她工资少，一个人住着才轻松点，我们哪舍得去拖累她？”大姨叹息道。
所以就来拖累我咯。潘芙暗暗腹诽，面上却不显：“也是，小涵赚的不多，得省着点。前几天还跟我抱怨食堂饭难吃，可是自己又没时间回家做饭，最近瘦了许多。”
一听这话，大姨就急了：“这孩子，怎么也不跟我们说啊？”
“是啊，跟我说，我也没时间跑到她家做饭给她吃。唉，我瞧着她这几天发朋友圈里的自拍，瘦了不少啊，真真可怜。”
“不行，我得去瞧瞧。小芙啊，这几天麻烦你们了，我和你大姨夫今天就不住这儿了。老徐，走，咱们去小涵那儿看看，这丫头，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嗯好。小芙啊，谢谢。”大姨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至少知道说谢谢。
潘芙把他们送进电梯，等电梯门渐渐合上，脸上才露出一个笑来。
转身要回家，却见一个年轻女人从另一个电梯里走出，朝自己露出一个熟稔的微笑：“阿芙，你怎么出来了？”
阿芙？她们认得？
瞧这样子是挺眼熟的，可能平时进出的时候经常遇上吧。
潘芙不太在意，点头应道：“送客来着，你回来了。”说完就准备回去。
那人见她没有认出来，着急地上前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我是你妈啊。”说到最后声音低弱起来。
潘芙忍不住发笑：“你该不会要说，我妈的灵魂重生在你的身上吧。可惜，我刚刚才和我妈通过视频，她可是货真价实。”
“不是，我是小杰的妈妈，你的婆婆。你知道回春吗？我去做了回春手术，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潘芙看着她认真的神色，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再仔细观察一下，真与丈夫年轻时有几分相像，回春手术她也有所耳闻。心里有几分相信，嘴上还是道：“你怎么能证明，你是我的婆婆？”
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这么问，拿出身份证递过来：“你看，这上面的照片是我年轻的时候照的。”
两相对照，果然相差无几，真人倒是比照片要年轻许多，名字也对着，许曦。
潘芙将身份证还给她，看着比她还年轻许多的脸，那声“老妈”是如何也说不出口，咽下疑问，只道：“进来说话吧。”
三
罗煜杰揉揉太阳穴，这几天他真没休息好。说老实话，那个大姨说话声音也太大了，听着就像吵架，还经常打牌到深夜。反正他是受不了了，希望妻子已经把人搞定了。
今天搞完这个项目就轻松了，过几天带他们母子俩出去玩一趟。想到这个又精神起来，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等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家里却还亮着灯，心中烦躁，可还是要端起笑脸，毕竟还是亲戚。看到沙发上坐在妻子旁边的人却愣住了，有点不确定地问：“妈？”
那人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欸，小杰，你回来了啊。”
罗煜杰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腿有点软，但很快冷静下来，坐在母亲旁边，问道：“这是，回春？”
许曦点头。
果然，回春手术他早就有所耳闻，只是自己对这个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还特意提醒妻子不要相信这个。没想到老妈会去做这个手术，可是这个手术的后果还不明确：“老妈，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这手术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你怎么就……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身体上倒是没啥问题，只是缺钱。”许曦老实道，不敢抬头看儿媳的脸。
罗煜杰早就注意到妻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了，忍住心中的不舒服，问道：“怎么了？是还要做什么后续手术吗？”
“不是。我当初做回春志愿者的时候，和直播公司签下了一个合约，手术成功后成为他们的签约主播，并且满足公司为推动人类科技进步，而对直播内容提出的所有要求。现在他们提出了我不能接受的要求，我想要违约。”
“违约金多少？”
“一亿。”
罗煜杰沉默下来，这么多钱他拿不出来：“他们提出了什么要求？”
“全程直播。”
“这样，妈，我先问问我的律师朋友，然后再去找那个公司谈谈。这几天你就待在这儿，暂时别开直播，等我谈好再说。”
“好。”
四
“哎，你小子这几天怎么一下课就往宿舍跑？可算抓着你了。”王猛勒着谈越的脖子，得意道，“走，打球去。”
谈越趁他不注意就跑开了，边跑边说：“最近我都有事，你去找别人打球啊。”
“喂，还是兄弟嘛！”
后面的话谈越都没听了，他要赶快回宿舍，然后见女神。想到这里，谈越心跳加速，步伐也更快了。
最近回春手术火爆全球，那些志愿者也在各大直平台上开启了全程直播，谈越独独被女神吸引，坚信女神就是神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无与伦比的美。
回到宿舍，谈越飞速收拾好自己便爬上床，打开直播间，没有人，于是翻出以前自己偷偷截下的图片欣赏。吃了碗泡面又等在手机前，直播却迟迟没有开始。
他忍不住多想：女神是出了什么事吗？女神是住在哪儿呢？真希望有一天在现实中能遇上。也不知道女神会不会喜欢他，一个毛头小子。
就这样七想八想的，直播还是没有开始，谈越终于忍不住开了弹幕。他是很讨厌弹幕的，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开。为了女神还是破例一回，没准弹幕里就有消息呢。
没想到一打开，全屏都是骂人的话，他这么一个局外人看了都生气，更何况是女神了。连忙把弹幕关了，心中恐慌：女神不会生气了，再也不开直播了吧！
可是就算不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女神肯定不知道，还有个他，在默默关注着她，痴迷着她，想要，做她的英雄。
等了几天，英雄着急了，问客服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于是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请假去那家直播公司问问。他记得，女神是签约主播。
“你好，请问如何查询签约主播的……”话未说完，旁边来了一位大叔，强势道：“你好，我找你们经理商谈晨曦主播的合约问题。”
晨曦主播？那不就是女神吗？谈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身边的大叔，是和女神有几分相像，难道是女神的……儿子？按女神的年龄，孩子该有这么大了。
“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十点。”
“好，我先确定一下……您这边请，经理正在二十三楼会议室等您。这位先生您请稍等。”
谈越露出个无害的笑容：“没事，我不急。”趁他们都进了电梯，飞速窜进了楼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二十三楼。
谈越没有想去偷听的意思，只是直觉要他离真相近一些，或许在这里他能知道女神停播的原因，甚至有机会见女神一面。
会议室旁边有个休息室，谈越便躲了进去，靠在门口，等脚步声响起。
可惜这墙的隔音实在不好，会议室的人声音一大，他就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全程”“隐私权”“特色”“违约”什么的，听得他心中忐忑。
等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看到只有那位大叔一个人，谈越便悄悄跟了上去。大叔似乎十分愤怒，并没有察觉到。
走出了公司，谈越才叫住他：“先生，等等。”
见大叔转过身，疑惑地看向他，谈越有些紧张：“你好，我是晨曦主播的粉丝，我叫谈越。”
五
罗煜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心中怪异非常：“你好，你是……来要签名的？”
“不是不是，只是晨曦主播很久没有直播了，我就想来问问。”年轻人显得很紧张，稚嫩的脸上什么都藏不住。
罗煜杰想到刚刚的谈话，心情沉重，淡淡道：“没有直播了。”冷笑了一声，便上了车，绝尘而去。
回到家，罗煜杰不敢对上母亲期待的眼神，心中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还是要说的：“妈，我和直播公司谈了。”
“怎么说？”
“他们还是坚持直播全程。我想，违约金一千万我还是能借出来的，但剩下的九千万，妈，你可以考虑签过一个直播公司，让他们替你付，可能条件会很苛刻，但……”可能不会提出“全程”这个要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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