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馆·奈何

1

我愿化身石桥

受五百年风吹

五百年日晒

五百年雨打

但求她桥上走过

2

每年的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又称鬼节。

据说那一日阴司的大门会打开,除了那些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赎罪的恶鬼,阴司里所有的鬼魂都会去人间一趟,见见自己的亲人,游玩一天。

黄泉馆那日的生意总是很清冷,毕竟能去喝人间的酒,又何必来这里,喝这杯冰冷的酒呢?

所以那日如果有人来到黄泉馆喝酒,必然是孤魂野鬼,至少也是在人间没了念想,或者人世间早已无人记得他,根本没有去处。

一叶便是这其中的一人,他总会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准时出现在黄泉馆,喝上一天的酒。

若是别人,我只当他是孤魂野鬼,听之任之。可是一叶不一样,他是个和尚,而且浑身并无半点鬼气。喝酒的和尚我不是没见过,只是但凡喜欢喝酒的和尚,都是有故事的人。

更奇怪的是,他只在七月十五这一天过来,而且年年如此,从未改变。

我在黄泉馆这些年,见过不少鬼魂,不过最多不过百年,也会投胎转世。

一叶不一样,他年复一年,在这里喝了近两百年的酒。

一个两百年还没有去投胎的人,而且是从黄泉馆后门过来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不简单。

于是我问他:“你究竟是谁?”

他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和尚?男人?曾经差点成佛的和尚?”

我满脸惊讶,他却眼神落寞,低垂着眸子,眸子里光芒黯淡,淡淡说道:“或者,只是一个负心人呢?”

3

一叶是被人扔在庙里的,师父说一叶被人扔在寺庙后院的一株菩提树下,捡到一叶的时候,正好一片菩提叶从树上落下,一叶知秋,便给他取了这个法号。

师父还说,一叶极具佛性,潜心修佛,有生之年定然能够成佛。

一叶便真的潜心修佛,自记事之日起,便佛经不离手,却也果然如师父所言一般,极具慧根,佛理一点即通。

转眼十几年过去,一叶长大成人,佛学之深,已经是寺庙中除却师父之外的第一人。

那一日,一叶如往常一般,坐在菩提树下参禅,他手中握着一颗温润的菩提子,闭着眼睛静静观想,此时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真如佛陀转世一般。

末了,一叶睁开眼睛,却发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一叶显然被吓了一跳,忙朝身后退了退,这才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

少女青丝如瀑,那双大眼睛中乌黑的眸子带着一丝俏皮,一袭红衣在晚风中飞舞,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她见一叶后退,忙凑了过去,两人鼻尖几乎就要触碰在一起,她说道:“和尚,你在做什么呢?”

一叶白皙的脸上立刻如火烧一般,他连忙站起身来,又朝后退了好几步,朝着那少女双手合十,躬身道:“小僧不过是在观想而已。”

“观想?”少女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呃……”这不是一叶第一次遇见女人,却是第一次说不出话来,他平日里与师兄弟们争辩佛理,哪里有这般窘迫。

那少女不依不饶,又要近身凑过来。一叶正手足无措间,师弟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他忙回头应了一句“来了”,可是等他回头时,却哪里还有什么红衣少女。

他在心底默默说了声“奇怪”,却发现日已西沉,平日里这寺庙就因为坐落在山巅,难得有香客上来,就算是来了人,也早早便要下山。

师弟又喊了他一声,他忙抬脚离开,却差点一脚踏在菩提树下的一株红花之上,他忙收了脚,对着那株花双手合十,说了声:“罪过”。心底却愈发疑惑,他每日在这菩提树下打坐,却何曾见过什么花草?

4

那日之后,一叶如往常一样,打坐修行,并无二致。

只是再也没有见过什么红衣少女,就连那株红花也不知去向。

如此过了半月,一叶却时常记起那一抹红色,宛如一朵燃烧着的火焰,又如那佛经之上的业火红莲。

不知为何,他分明是第一次见那少女,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亲近,两人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联系,仿佛是很久之前的故交。

半月后的一天,夕阳西下,一叶在观想的时候,清风忽然送过来一阵清香,他睁开眼,果然看见了那少女站在眼前。

这次一叶并不慌张,他站起身,笑了笑,然如透明的一朵莲花在空中开放,他说:“你来了?”

少女一怔,继而落下泪来,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面泪水哗啦啦落下,如骤雨一般。她咬着嘴唇,在一叶的面前哭个不停。

一叶慌了神,心脏在那一刻仿佛漏了一拍,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少女泪眼朦胧,带着依稀喜悦说道:“你终于……记起我了吗?”

一叶愈发疑惑,他睁着双眼,一脸迷茫。

少女忽而凄然一笑,止住了泪水,喃喃说道:“果然还是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记起我?”

说完,那少女一转身,留给一叶一袭火焰般的红色,消失在了他视野里。

那一抹红色,就这么被深深烙印在了一叶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叶晚上做梦会梦见少女俏皮的模样,白天观想时也会忽然就看见一抹红色。

他去问师父:“如果不能心无旁骛了,是不是就不能成佛了?”

师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下山去吧!”

一叶以为师父要赶他下山,连忙跪在地上,默然不语。

师父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在山上找不到你要的答案,你为何不下山去寻找呢?”

一叶抬起头,望着师父那双沧桑的眸子,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执着了!”

于是一叶把自己关在了后山的山洞里面,闭关参禅。

可是,山洞能关住一叶的人,却关不住心中的念想,他越是整日逼自己诵经,心底那抹红色就越发钻出来,然如一团火焰,在心底越烧越旺。

一叶的脑海中最后出现一个画面:漫天的火光之下,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怀中护着一团红色的东西,任凭火焰将他吞噬,他只死死护着身下的一团红色。

只是一叶始终看不清那个男人的面容,也看不清他身下的一团红色。

一叶整日诵经,妄图用佛经驱散那烙印在自己心底的红色。

那日他闭着眼睛诵经,那幅画面又浮上心头,他将佛经越念越快,念珠月转越快,头上的汗珠积累了密密麻麻的一层,终于念珠断了,珠子噼里啪啦落在石板上,散了一地。一叶睁开眼,那幅画面终于开始清晰起来,那被男人护在身下的红色原来是一株花,一株红色的花,在一片火光之中,比那火焰还要艳丽。

一叶发疯了一样跑出山洞,他见过那株花,就在菩提树下。

一叶跑到菩提树下的时候,少女依旧一袭红衣,背对着他,似乎是感觉他来了,少女转过身子,嫣然一笑,说道:“这次,你是真的记起我了吧!”

一叶走过去,牵起少女的手,眸子温柔的仿佛北极星落下的光,他说:“我记得了!”

5

一叶的前世一个花匠,他平日里除了打理自己家的花圃,就是去山林间寻找各色奇花异草,回家自己培育。他培育花草的本事了得,总会比别家的花草成色好上许多,因此镇上的人都喜欢来这里求购花草。

一日,他走在山林间,看见了一株火红色的花,那花被一根光溜溜的茎秆支撑着,花瓣一片片散开,实在是生的好看,他从未见过,便动了移植的心思,小心翼翼将那株花移植到了自己家的花圃。

那株红花在他家的花圃中,受到了他的悉心照料,越发艳丽了。一株花独秀整个花圃,连那被万人称赞的牡丹都不及它万一。

镇子里的人见了红花,愿意花重金求购的人不在少数,花匠却一一婉拒,只说此花不卖,别人问他缘由,他只笑而不语。

然后,在一个月圆之夜,花匠起身照料花圃里面的一株昙花,却发现红花不知去向,他疯了一样在花圃里面寻找,最后在角落里面发现了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少女缩在角落里,眼神怯懦,不时瞟向花匠。

花匠一时被少女惊呆了,他试探性问了一句:“是你?”

少女点了点头,化作一道红色的光,飞到了昔日那朵红花所在之处,月光下,红花闪烁着光芒,比月光还要亮上几分。

花匠对红花的照料愈发精细,清晨浇水,定期除草除虫,往往夜间还不放心,要起来确认几遍才肯放心睡下。

而每逢月圆之夜,那红衣少女便显化出来,渐渐不再拘谨,越发活泼起来,偶尔便在月下跳舞,红衣飞舞,宛如一道红色的火焰,在月光下燃烧着。

渐渐到了冬日,花朵都谢了。偌大的花圃中只有这朵红花依旧,非但没有凋谢的意思,反而愈发娇艳。

花匠多次劝少女暂且凋谢,没必要为了陪他而耗费妖力。少女却自是不停,傻傻的笑着,眸子里倒映着花匠的模样,真如秋水一般清澈如许。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镇子里的人们起初在冬日见了这株红花只觉好看,等到雪落三尺,天寒地冻之时,这株红花便显得有些妖异了。

一日夜里,有人路过花圃,本想一窥红花的面貌,却看见那红花于月下化作一红衣少女,在雪地里翩然起舞,才知道那株红花根本就是妖孽。

于是,镇子上的人们以除妖为由,趁着花匠外出,一把火烧了花圃。

红花平日里为了支撑冬日开花,早就已经耗费妖力,此刻面对漫天火焰,哪里还能抵挡。花匠回到家,不顾众人阻拦,只身闯入了这片火海。

他在火海中寻到了那株红花,红花发着微弱的红光,抵挡着侵蚀她的火焰,花匠一跃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红花,任凭火焰在身上灼烧,他强忍着疼痛不挪动一步。

红花在他怀中颤抖着,他却笑了笑,用最后一丝力气说:“等我。”

红花瞬间凋谢,化作一粒种子,藏在了这片焦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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