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人 是归途

归途

【壹】何为佛

淇水汤汤,既清且深,美人娇娇,静立河畔,柳眉紧蹙,顾影自怜。

飞鸟轻轻掠过水面,惊起水花点点,鲤鱼连连打挺,不知是为跃龙门,还是引得美人一瞬垂怜。

只是那美人却无心于此,她轻摇蒲扇,清水剪瞳里写满了忧思,不知为谁忧愁,为谁思念。

忽觉腰上一紧,美人惊呼一声跌在后来人怀里,只觉得那人的臂膀孔武有力,那人的呼吸就灼烧在耳畔如此熟悉,美人登时便红了脸颊耳根。

“你来了。”美人丹唇轻启,语气含羞带怯。

“是贫僧不好,让卿卿久等了。”

美人闻言眼角带了层薄怒,一把挣开后面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你还是不愿为我还俗么?”

“贫僧早已遁入佛门,岂能说还俗便还俗。”自称贫僧的那人轻声叹气,似乎是对女子的质问感到惋惜,语气却还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遁入佛门?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宋卿冷笑,“若为佛,长发为何不剃?若为佛,僧袍为何不着?若为佛,酒肉为何不戒?若为佛,为何只杀人不渡人?你说你早已遁入佛门,可又为何还来招惹我?”

“怀伤,你可知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不像佛的僧人了。”

怀伤将视线从宋卿那单薄又决绝的背影移开,望向飞鸟与游鱼,神色竟同方才望向宋卿时一般深情不二。

“你们呢,生来便自由翱翔于天地间,如此神圣,如此灵动,但你们又可知什么是佛?”怀伤含笑问随风而来的飞鸟,问御水而去的游鱼,态度虔诚的就像是圣殿里讲经的弥勒。

“哪有人生而为佛,佛啊,都是从修罗场里走出来的。”怀伤低喃,神色淡淡,并无哀伤,“只是,从没有人懂得。”

【贰】何为修罗

红尘有三大嗜好,看星星,喝酒,以及喝醉了便在房顶上跳舞,彻夜彻夜的跳。

盛夏的夜里,蝉鸣阵阵,繁星点点,红尘大大咧咧地坐在‘一间酒馆’的屋顶上,看星星,喝酒,等一个人,带着一丝丝的雀跃,一丝丝的期待。

远处似有黑影闪过,只那么一瞬,便掠到红尘身边,抢了她的酒,在她身旁落座,一丁点声响也无,连伏在红尘手上吸血的那只蚊虫都不曾惊动。

“才半年不见,你的轻功似乎又精进了许多。”红尘重新又拿起一坛酒,自顾自地喝着。

“你也不错嘛,江湖传言说,你给姑苏程家下了战帖,要取程家家主的项上人头。世人皆传这程何是小白脸,姑苏程家在江湖中之所以有如今这般地位,全是依仗西门女魔头的声势,但程何真正实力如何,你心里该自有较量吧。”

“好容易把你约了出来,谈这些烦心事做什么。”红尘避而不谈。

“你该知道的,我最不愿意赴的,便是你的约。”夜里忽然起了风,怀伤的声音又很轻,轻的有些飘渺。

“你每次都这么说,”红尘笑,“可是每次你都来了,从不曾对我失约。”

“我是出家人,世人都说出家人该怜悯众生,你,也是众生中的一个。”怀伤平静道,神色一如既往的深情。

“你怜悯我?”红尘好整以暇的望着怀伤的侧脸,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丝期待,“若是我要你娶我,你应不应?”

“只要是渡人,渡众生和渡一人又有何区别,若是娶你便能渡你,便是娶了又有何妨。”

“哈哈哈哈哈”红尘被怀伤一番话逗笑,前仰后合的发丝都在颤动,连带着手里的烈酒也洒了一地,“若不是见过你杀人,听了你这番话,我便真的以为你是普渡众生的佛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怀伤严肃又认真的模样,竟有那么几分的可爱。

“再为你跳一支舞吧。”红尘敛了张狂的笑起身,一身绯衣在暗夜里,就像是血晕染开了的布一样,低哑暗沉。

星夜,美酒,海藻般的长发,胭脂做的绯衣,长袖御风,翩迁起舞,就像是九十九重天上的仙女,一晌贪欢,误入了红尘。

胸口钝钝的疼,嗓子里腥腥甜甜的,弥漫着血的味道,屋顶上那舞动着的绯红色的身影也渐渐模糊,怀伤想,自己大概是醉了,酒醉人,舞醉人,人醉人,今夜诸多醉人。

叁 【何为喜欢】

“你去杀他了?”白衣的男子支着胳膊侧倚在榻上,慵懒的问跟前绯衣的女子。

“你下的命令,我何时违抗过。”红尘回答,声音清浅淡漠。

“得手了吗?他算是你半个师父,武学造诣远远在你之上······”男子又问。

“何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吗?”红尘突然出声打断了程何。

程何愣了一瞬,红尘一向温驯,对他言听计从,是他手下最得意的杀手之一,从不曾忤逆过他,也很久都不曾唤他何哥哥了。

“自然记得,那年江东水患,我策马路过,顺手救了你们姐妹二人,那时,你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只会哭的小丫头而已。如今,不过才六七年的光景,你便出落成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暗影杀手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姐姐是怎么死的?”红尘又问,似乎一点儿都不避讳‘死’这个字,哪怕是对于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姐姐。

“我记得你说过,好像是得了极严重的疫病,药石罔效。”

“是啊,是很严重的病,当年你救下我们姐妹二人,将我们安置于寒山寺中,便策马离去,你可知你走了,我姐姐的心便也随着你一起走了,相思成疾,可不是药石罔效么。”

“你是说?”程何蹙眉叹息,“原来相思竟真的可以伤人。”

“呵,”红尘冷笑,“果真,哪怕你已经知晓了一切,姐姐也得不到半分你的怜惜。”

“我很抱歉。”程何轻声开口,红尘说她的姐姐因他而死,可他早已连她姐姐的名字长相都记不得了,说是相思成疾,到底也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罢了,与他无关,但红尘到底跟了他几年,为他除去了不少心头大患,既然她在意,那么他说一声抱歉也无妨。

“抱歉?”红尘低喃,“何哥哥,你可曾等过一个人?你有没有试过,每天清晨、正午和黄昏,守着紧闭的寺门,数着辽远的钟声,却始终等不到殷切盼着的那个人?

“何哥哥,你说姐姐是不是很傻,一厢情愿的喜欢你喜欢到连性命都弄丢了,可一直被她喜欢着的你却对此一无所知。如今你倒是知晓了,可除了飘渺的叹息,似是而非的感慨,不痛不痒的抱歉,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看着红尘从腰间抽出那把软剑,程何表情淡淡并无起伏,那是她的师父怀伤送她的剑,她一直随身带着,对他兵器库中的诸多奇兵利刃不屑一顾。

“我以为你对外下的战帖,不过是用来杀怀伤的幌子而已,却原来,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你一步步接近我,为我杀人,取得我的信任,为的便是今天吧。”

红尘冰冷的扫视过那些自她一拔剑便鱼贯而出的暗卫,惨淡的笑,“你又何曾全然信任过我。”而我,哪怕是最亲的姐姐为你而死,又何曾恨过你分毫,那年,那天,江东策马而过的那个白衣少年,撞进了姐姐的心里,又何尝没有住进我的心里。只是这些话,红尘永生不会同程何说,因为有些话,它的存在便是毫无意义。

“哈哈哈哈哈哈,”清朗的笑声忽然响起,回荡在这挤满了杀手与暗卫,剑拔弩张的小小厢房里,“你们主仆合演的这场苦肉计可真是精彩,不就是想要贫僧的性命么,贫僧这就来自投罗网。”

肆 【何为算计】

来人是怀伤,红尘的半个师父。

姐姐死了,留下十三岁的红尘,在茫茫世间孤苦无依,除了每日里以泪洗面,红尘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那时的怀伤还不叫怀伤,法号怀生,心怀天下,心怀众生的怀生。

那时的红尘也并不知晓,平平无常的怀生竟是寺院住持最得意的弟子,是被选定的要做下一任住持的人。

红尘只知道,怀生是整个寺院里最好的那个沙弥,因为只有他能容忍她一哭便是两个时辰,并无丝毫的厌烦,他会跟她讲生死伦常,讲宿命使然,讲轮回,讲往生,甚至是讲与他形象一点儿都不符的笑话来逗她开心。

红尘喜欢摸怀生的光头,喜欢用怀生僧袍那宽大的袖子拭去鼻涕眼泪,喜欢缠着怀生听故事学武艺。

于红尘而言,怀生是父,是兄,是师,是会一直纵容她的那个人。

怀生怀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红尘问怀生。

佛渡众生,你也是众生中的一个。怀生回答,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后来,红尘决定离开,去寻程何,为了姐姐,也为了自己这三年来的惦念。怀生没有阻拦,只说聚散随缘。

后来,红尘为了博得程何青睐,在程何心里占得一席之地,成为了他手下的一个杀手,杀人的前一夜,红尘约怀生喝酒,怀生说,出家人有八戒,戒饮酒。那晚红尘只喝了两碗酒便醉了,第二日醒来,怀生已经走了,脚下多出的那个锦盒里装着的俨然是她要去杀的那个人的人头。

再后来,每次杀人之前,红尘便会约怀生喝酒,为他在屋顶上跳舞,而怀生,从怀生变成了怀伤,从光头变成了长发,从僧袍变成了黑袍,从滴酒不沾变成了千杯不醉。不变的,除了红尘两碗酒就醉倒的酒量,还有每每宿醉醒来,脚边便会出现的精致锦盒,和里面装着的血淋淋的人头。

红尘利用怀伤杀人,来博取程何的欢心,程何是何许人也,又何尝不知他们二人的渊源,是以他让红尘杀的人,皆是红尘杀不了的。红尘于程何而言,与其说是得意的杀手,不如说是一枚用来牵制怀伤的好用的棋子罢了。

怀伤知道,红尘又何尝不知,只是女人啊,一向都擅长自欺欺人。

“他为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为何还要杀他?”哪怕是心中要已有答案,红尘还是心怀侥幸。

“你若起了反心,怀伤对我而言会是很大的隐患。”程何并不打算隐瞒,回答的坦诚。

“姑苏程家的家主,行事果然果决。贫僧佩服。”怀伤开口,语气平淡。

“大师谬赞了,我见过大师杀人,手法漂亮又仁慈,赏心悦目。”

“不过是些花架子罢了,倒是程家主,江湖中见过程家主拔剑的人,怕是没有活着的。”

“哈哈,此话倒是不假,所以世人皆说我是修罗再世,倒也无可反驳。不比大师,大师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杀人时也像佛的人了。”

两个男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相互恭维着,置周围剑拔弩张的态势于不顾,直到······

“只是,我一直想试一下,是大师的掌法快,还是我的剑更快。”

“是么,刚好我也想见识一下,程家主的剑到底有多快。”

风云变幻如此迅速,程何拔剑的速度甚至快过了红尘反应的速度,当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时,红尘才惊醒,昨夜她在怀伤喝的酒里放了药,封了他七成的功力,这场较量,胜负早已定下。

伍【何处是归途】

“世上若真有佛,那么佛祖可否告诉我何为佛?若渡众生是佛,那么渡一人呢?他的杀孽全是为了我而造,他的罪责全是为了我而犯,若佛祖听到了信女的心声,他的一切杀孽由我来承担,他的一切罪责由我来背负,如今,换我来诵经为他祈福,愿他一声平安康乐。”

寒山寺的大殿上,没有人来人往,没有烟雾缭绕,除了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和钝钝的木鱼声,便只剩下了那位一袭青衣的女子,在虔诚的为家人祈福。

“娘亲,娘亲。”

童稚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宁静,四五岁的小童挥舞着小胳膊小腿朝女子跑来,十万火急里连带着一脸的委屈。

“谁又欺负我们家小程落了?”红尘伸出双臂将小童揽入怀中,语气宠溺。

“是师祖,师祖还贼心不死,硬要爹爹蹲门,继承他的衣服和馍馍。”程落边说边焦急的拉着红尘的手往外扯,生怕稍有耽搁,爹爹便被师祖拐跑了。

“是遁入空门,继承衣钵,怎么教了你那么多次还是记不住,贼心不死倒是记得挺清楚。”红尘无奈,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娃,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好了好了,我们慢慢走,你爹爹不会被师祖拐跑的,他就算舍得下你,也舍不得我啊。”

一声闷笑从身后传来,红尘无端被吓了一跳,待辨认出那人的声音,又不能自已红了脸颊,这算是什么鬼运气嘛,好容易说了这么一句不要脸的话,还偏偏让那人听了去,当真是丢人丢到地缝里去了。

“爹爹!”程落惊呼一声,小跑着扑进来人的怀里,“爹爹肯定是先舍不得我,再舍不得娘亲。”

“程落,你要不要脸啊。”红尘怒。

含笑的望着眼前争宠的母子俩,怀生想,今生今世他大概都回不去了,做不了心怀苍生的佛了,因为他的眼里心里,除了眼前这二人,再也装不下其他了。

“说了多少次啊,叫他全名,萧程落,他姓萧,不姓程。”对于程何,怀生一直是计较的,不是因为那次比试程何废了他一身武艺,只是因为那曾是自家小娘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错了。”红尘从善如流的认错,六年前,当程何出剑的那一刻,她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给儿子取名为程落,只是为了圆姐姐碧落一个心愿。

“真拿你没办法,”温热的吻落在红尘眉心,萧怀生执起红尘的手说,“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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