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台风呼啸的旅馆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嘘,秘密

“她依旧会看到自己在起舞,像是注视着黯淡发黄的镜面,映照出她模糊的虚像——空无一人的舞蹈室,她双足点地,旋转、腾挪、凌空而起,炽烈火焰轰然而至,宛若暴烈的疾风,将她高高扬起……”

01

他们一路向南,驶向演出之地。车载电台正播放着台风预警,“形成于太平洋洋面的第X号台风,于今天清晨在吕宋岛一带加强为强热带风暴,预计于凌晨登陆华南沿岸……”

“凌晨,凌晨,那至少是午夜之后了,我们大概十点就能结束!噢!”年轻的男人一拳砸方向盘上,发出一声兴奋的唿哨,车身随着他的动作颠簸了一下,“我还没见过台风呢!喂,喂,老音,你也一样吧!”

对讲机里传来滋滋电流,“你丫的好好开车,设备颠坏了,大家都要喝西北风,还台风,你能看得见风?你是天目杨二郎啊?”

“切?敢笑话我!”男人嘴角上扬,一脚踩在刹车上。

“团长,你不想翻车吧,老音还在后面呢!一路上都在闹,真不该换你开车。”副驾上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女子,笑着抱怨。

“我没事,早猜到他会这样!一会停车,我做完了,我要到前面去。阿冷,真应该是你开车。”老音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沙沙地响。

老音很快被另一个年轻的声音截断了,“冷姐,你要到我们这边吗?你那里三个人太挤了。团长开这一路,我们也跟得提心吊胆。”那是冬鬼,声线像是一尊浅浅的碗,快要盛不住他行将溢出的期待。

“还是团长去吧,安排一下晚上的演出,串一串词,这次的客户,还有好几次演出需求,但愿都能给我们。”阿冷放下对讲机,转向身边的男人,“停车吧,钥匙给我。”

“You are right,captain!你事业心这么强,早说过让你做团长啦!”男人停了车,这次动作轻柔,笑得一脸灿烂。

阿冷从副驾纵身而下,老音正从车尾绕过来,依旧是一脸严肃的老样子。老音其实并不老,和大家一样年轻,只是不苟言笑。

团长经过老音身边,软语仿佛柳絮纷飞,“每次演出前,你都这么严肃,有什么好担心的,演了那么多次。演完后,我们去看台风,去喝酒,然后我帮你放松一下。”

团长在老音的耳边轻轻啄了一下,他大概以为在厢式货车的阴影里,无人得见。阿冷还是看到了,同时听到那随风而逝的只言片语,老音大概是笑了,又无奈地耸了耸肩,向车头走去。

紧随着货车的那辆旧面包,也停了下来。阿冷看到冬鬼在主驾的座位上欣喜地盯着她,又掩耳盗铃般地转过头去。

阿冷叹了口气,钻进驾驶室。她把车窗开大了一些,向后面慵懒地挥了挥手。风势已起,南国的风带着暑热与湿润,像是刚出笼的绵软糖糕。

他们再度出发了,有她、团长、老音、冬鬼、面包车副驾上杂耍般玩着几个苹果的加离,再加上旧面包后座上睡得横七竖八的三个男孩。

这就是整个演出团了,他们拥有一个听上去通俗又劲爆的名字。然而,团长更喜欢说,“这是我们的草台!”

阿冷一直记得,团长第一次把她介绍给整个团队时,就这般宣称着,像是最玩世不恭的浪子,又像是最不顾凡世羁绊的侠客。

那天也是斜阳西下,就像现在的光景,只是南地的夕阳没有北方那么粗砺荒凉。又因为山雨欲来,竟有几分晦暗如同昏黄的月晕,安宁、颓废地挂在天上。

阿冷想起初遇草台的那天就会发笑,不知道是因为团长的一脸滑稽,还是因为整个草台对她露齿而笑。

02

遇到团长,是在学校的双选会。阿冷就读的那座曲艺学校,虽然只是民办,但开创已经有些年头。每年都会有不少演出团体或是剧场前来招工,用工单位鱼龙混杂。既有色泽绮丽的展台,也有除了学校提供的长条桌,什么也不添附的“小公司”。

于是她看到团长与老音,挤在礼堂的一个角落,招聘台没有任何海报、横幅与简介,只写着,“需女歌手一名,能载歌载舞最好”。

“这要求可真低啊!”阿冷暗想,“这里是曲艺学校,有谁不能载歌载舞呢?”

团长翻看她的简历,叼一根铅笔,稍一用力就让那细木棍在空中翻滚如同跃出水面的鱼,又敏捷地一把抓住,如此这般,反反复复。

“您是要来抢杂技老师饭碗的吗?”阿冷实在不知道那么单薄的简历,团长为什么要看那么久。

“呵,这么会开玩笑啊!”团长双手撑在脑后,靠着椅背向后仰过去,角度夸张至让人担心他会摔落在地。

那是阿冷第一次看到团长的脸,大概只有二十出头,英俊的圆脸看上去很温和,不知在哪里晒成黑红色,锁起眉头的时候,又肃穆得像一块黑岩。

“我倒是想问,你不是来我这玩票吧,你看,学校鉴定上,你各项成绩都是高分,获过有分量的奖,还有那项绝技,我听说过……”

阿冷打断了他,像是缺乏耐心的售货员应付喋喋不休的顾客,“我学的是二人转,要真正转起来,需要一盘架,但没人和我一盘架。至于你说的绝技,我根本不会。现在我只能给你清唱一段。”

她顿了两秒,调整着呼吸,又加了一句,“我有驾照,当司机也不错。”

团长最终没让她现场演唱,那么人声鼎沸的礼堂,唱起来又怎么听得清?

阿冷就这样加入了团长的队伍。说是草台,几乎名副其实,几个人拼成一副班子——唱、说、做、舞、绝。

社团自己或者通过相熟的经纪公司向客户接单子,大多是为中小企业在小城镇做宣传,演出中穿插促销、抽奖与售卖,最重要的并不是演技,而是渲染氛围,让产品得以最大程度的曝光。

比如这台风将至的前夜,搭建舞台的空地,便是客户早已踩点完毕的小镇郊外,临近数个村落和小区。无人监管的公用地块,不用租金,更不用审批,货品亦是要卖给前来观演的村民,企业太小,能做的宣传也只是如此。

舞台自然也是和企业相称的,不过是用板材、钢架、铰链搭盖,再铺上一层艳红的化纤地毯。最后把彩虹门充满气体,让它高高矗立于夜色。

阿冷很喜欢彩虹门被竖起的那一刻,原本不过是一大块脏兮兮的塑料布。此刻污迹却都不见了,夜色掩盖了所有的局促、颓唐与不堪,空余明黄灯光照耀着它,让它泛出一层迷醉的金红,像是爬虫百炼成妖,有了一副华美的皮囊。

幻象呵,幻象。就像他们的演出——灯光、热舞、喧嚣的曲目,带着迎合的姿态,要把小镇的这一块夜色点亮。

“一会演完,我们吃酒去!”团长向大家回眸一笑,夜色中,他的双眸宛如星芒,孩童般清澈欣喜。他助跑、起跳,对着高高的舞台一跃而上,顺势翻了几个筋斗,一把抓过话筒,台下原本稀稀拉拉的人群,瞬间就被聚拢了,一群淳朴少女的热切目光也立刻被他收入囊中。

“真不错啊!”阿冷身后,传来中年女人沙哑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患了流行感冒,却依旧强撑着。

阿冷转过身,对着客户的销售经理,微微躬身。大概四十岁的女子,留着干练的短发,满脸精明,一身套装已经偏紧了,显出臃肿的腰身,但那大约是她最喜欢的职业装,一身雪白呵护得一层不染。

团长高亢的声音成了她们对话的背景,“今天的晚会分文不收,你没听错,无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我们一分不收!节目精彩纷呈,无谓人多人少,人多看个热闹,人少听个格调,只要您来,我们就演!抓紧入场,抓紧入场,七点半开演!”

阿冷笑了起来,无论多少次,团长总是把声嘶力竭和诱人入场,拿捏得恰到好处。

对面的销售经理也笑了起来,“这台词多好啊!多吸引人,就像农村过节唱大戏一样。”

“还不是托李总您的福,我们才能演这么一场,只要您满意,怎样都行。”阿冷像小女生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意料之中。演了这么多次,他们早已知道串词该怎么说,于是这样喜闻乐见。

“你这姑娘就是会说话,看着也面善,让我想起自己还在上学的闺女。这场如果效果好,我做主,以后的几场都给你们!”销售经理笑得爽朗,嗓音听上去也没那么沙哑了,“你们都这么年轻,不容易啊!这么走南闯北地讨生活,和我年轻时一样,你们先准备着,我去前面看看。”

阿冷看着女人离开,舒了一口气,总算应付过去了,看来后面的订单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阿冷对着手镜整理着头发,看上去年少也是有好处的。除了肤色偏黑的团长,其余人看上去都是标准的少年模样。不少人都会对他们说,“真不容易啊”!大约那些客户会联想起自己还在读书、时而撒娇的孩子。

但阿冷觉得哪有人是真正容易的?比如,今晚得遇的李总,并没有机会接受太多教育,凭着竭尽全力,在民营企业成为管理层,依然是她所能达到的职场巅峰,但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年岁渐长,忽然遭遇替换。于是战战兢兢,依旧带病工作,中年人的焦虑,从来就不是网路热文的故作矫情。

整个草台也的确不容易。阿冷当年刚刚加入团队三五天,就发现了每个人的“特点”。团长和老音之间总有一种荆棘蔷薇般的氛围,克制却又甜腻;作为年轻女孩的加离实在笑得太少了,并且对陌生男性过于排斥;冬鬼那么年轻,却完全没上过学;那三个伴舞的男孩,穿着短打练功时,裸露的精壮身体上有着大片被虐打的旧日伤痕;当然还有她,声称压根不会任何“绝技”的她自己。

03

她放下手镜,像是暂时抛开旧事。她打开朋友圈随手翻阅,离七点半还有一会,且由团长去热场。

她一直关注的那个公众号再度更新了。里面的文章皆是关于金融法的推送——PE、信托、私募、离岸、对赌协议、新三板挂牌,她自然是不懂的,吸引她的只是那个公众号的签名和头像。

签名是一个地名,正是她学艺的那座东北小城。而头像是一盏灯,悬挂在帆布棚顶之下,旁边耸立着一道黑影。如果从未见过那类摆设,一定会误以为只是某种拍摄手法的运用。但她不会忘记那个摆设——暗绿帆布搭造的棚子,外面再覆上塑料来保温。昏暗的白炽灯悬在棚顶,穿越堆积的毛絮与尘埃,投射出一柱迷离的光柱,笼罩着耸立一旁的煤炉排烟管,黑色的管道,像是锈蚀的铸铁,在幽暗冰冷的北地黄昏喷吐热量。

那是北国至为常见的街边摊点,售卖菜蔬、豆干、水果、肉类以及杂货。

彼时,她还在求学,那个少年会带着她从学校步行去那样的棚子购买水果与杂物。他们疾行在大风呼啸的街市,渣土路结了一层冰,一脚踩过,发出碎裂的咯吱声响。

夜幕已至的集市拥抱着荒凉的假象,只能看到棚壁渗出的点点昏黄。他们一把掀开挂满惨白霜层的厚重门帘,在煤炉边跺一跺僵硬的脚。

她与身边的少年,那时是一盘架。“一盘架”,这三个字读来就让人他们这些特定的学员心驰神往。那是二人转特有的称谓,一男一女在演出时扮演夫妻,在现实生活中也是爱侣。

她身边的少年,有着清俊的眉眼,他的面庞线条柔和,像是古时的伶人,两道英挺的眉,却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气。彼时的他,拥有少年人清瘦的身形,日常的训练与健身却又赋予他清晰的肌肉形状。

于训练中,他有时会拥着她一跃而起,她能感受得到他坚实的臂膀、厚实的胸膛,结实的腹部,全是四溢的青春气息。

他在摊位前俯身挑选,对她说,“买些水梨吧,水分很大,供暖的房间待久了,总是口渴呢”。

她因为他迷醉过,更沉浸于他的声音。他的故乡比她要更偏北一些,于是他的口音更加纯粹,让她想起冬日和的北国,那些辽远、空旷的青空,金色的日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总是笑嘻嘻地答应,再与他一起拎着暗蓝、素白、淡黄的塑料袋走回学校。途中他们会经过一家抻面店,那里售卖热气腾腾的面条、卤豆皮、卤蛋、红肠,以及鸡架。

那是北国特有的美食,肉鸡被去除头、翅膀、腿、肉块,空余骨架以及附着其上的薄薄瘦肉,可以油炸,可以烧烤,也可以卤制,无论何种烹调方式,调味料都会完美地进入鸡肉与骨头,让人无法停下缓慢、琐碎的品尝。

他一边大口喝着抻面的高汤,一边对她说,“阿冷,你一定会红的,你会成为真正的不死鸟,真正的凤凰,火凤燎原,震惊全场”。

她笑得谦逊,“有些动作还没完成,还要更流畅一些。成名还早呢!”

他咬着大块鸡架,嘴里被塞满了,声音变得稚气、含混不清,“一定会成功的。盖世英雄会脚踏七色祥云迎接他的爱人,我就是让凤凰飞翔的七色祥云”。

她低下头,双颊绯红,她声线低不可闻,“阿凌,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那是她年少时至为欢愉的时刻,是日复一日的上课、训练、排练中少有的火花与星辰。

她不是西比尔,不是卡桑德拉,她不会知晓后来他们陡然诀别。她失去了自己的“一盘架”,失去了自己的技艺,失去了他的音讯。他的消失成了一桩悬案,但只有之于她才是悬案,别人根本不会相信。

他是投入人海的石子,也是捣碎她心脏的石杵。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因为骤然而至的胸痛,弯下身子,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她一声长叹,将目光投向五光十色的舞台,加离已经在表演杂技了。每次演出,顺序几乎是固定的,加离和老音的杂技、冬鬼的搞笑表演、阿冷和团长的演唱,三个男孩是伴舞、群众演员,有时也会表演一段街舞。这些节目再加上售卖产品、促销活动,已经足以维持长达两个小时的商业高潮。

04

她喜欢“草台”。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喜欢,带着特别卑劣的痕迹。

但或许这就是人性,她常常用人性这个语词,聊以慰藉。她加入草台,陡然发现大家都很惨,相比之下,她的悲惨变得十分普通,简直像是香辣鸡翅的辣度与重庆火锅之间的比拼。

团长和老音,也是毕业于正规的曲艺学校,拥有各项技能,老音甚至精通音响和灯光设备。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被发现,他们的才华早已聚集一众妒忌,他们遭受侮辱与暴力。按照他们的讲述,带着一身伤,地下通道躺了大半月,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卖唱攒钱,招兵买马,再后来就有了“草台”。

这种叙述,是“草台”成员们几乎一致的风格。始于悲情,终于豪迈。他们像是最热血的江湖儿女,聚在一处,忘记了那些铭刻在身体与灵魂的苦痛,只剩当下的活色生香与相依为命。

于是她可以看到现在的加离,那个曾经在杂技团挥洒汗水的女孩,遭遇无可忘却的侵犯,备受诬陷,继而流离失所。

冬鬼那个古灵精怪的孩子,被继母虐待,自幼离家出走跟着卖艺人闯社会,自学成才。

三个伴舞的男孩是同乡,来自最贫困的地区,被骗进黑工厂,团长正好遇到在乡道上夺路狂奔的他们,顺手将他们拉进面包车。

每个人的故事,都可以写成小说,或者登上情感节目,变成催人泪下的高收视率保障。

然而,他们现在只是“草台”,在一座座县城与小镇,迁徙不息、载歌载舞、点燃长夜的“草台”。

自己的遭遇又算什么呢?那些悲伤的余味,早就被炽烈的舞台蒸发了。

阿冷换好衣服,等待着下一个节目上场。伴舞的三个男孩嬉笑着唤她,“冷姐,这是你吗?太酷炫了,你怎么从来不演这个?”

阿冷看向他们正在围观的手机,仿佛一根烧红的铁钎迅疾掠过她的眼眸,让她本能地闪避。

那是一段演出视频,拍摄设备太过粗糙,画面颗粒感严重,粗砺宛如蛮荒的边陲小镇。只有那位舞者,让狭小的手机屏幕迸射出猩红的火星,就像幽暗铁铺中溅落的铁水。

舞者身着红衣,裙摆是鸟类修长的尾翼,她轻盈悬空,复又回旋落地,火焰自她的手中、口中烈烈燃烧,环绕着她凌空而起。

与她共舞的清瘦男子,一身暗金的行头,金绸舞动矫若游龙,却亦只是她的陪衬,金色消融于烈火。整个舞台随着她涅槃重生。

阿冷转过身,假装向舞台走去。回忆总是电光火石,就像人类垂死之时,会再度遍历自己的一生。

于是,她完全可以在开始演唱之前,追忆往事,真正的往事并不漫长,那亦不过是一夜之间的变故。

05

粗糙视频中的女主角的确是她,那是她昔年引以为傲的绝技“火凤燎原”,融合了舞蹈、歌唱、杂技与幻术的舞技。

她常常觉得世事无常亦十分讽刺,说是绝技,其实大型公演不过只有那么一次。

学校的观摩演出倒是举办过数场,她的舞技倒也传播开来,于是成了她的绝技。

彼时,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阿凌,毕竟舞蹈动作是二人一起设计的,杂技与幻术部分也是二人一起反复试验。只是阿凌甘心做了陪衬,甚至将他自己的角色设计成任何人都可以经由普通训练而轻易取代的程度。

像是要消弭她的不解,阿凌拥着她,“没关系,你的就是我的,我们是一盘架”。

北国渐冷的长夜,他们躲在旅馆消防梯的阴影里,夜风吹过衣物的下摆,猎猎作响。他们尚未毕业,就算是“一盘架”们,也不能太过随意,公然住在一间屋子。

那是学校第二场公开演出的前夜。他们依旧要回到各自的房间,与各自宿舍的同窗待在一起。

首场演出极为成功,学校的口碑向来优良,几乎所有学生皆是技艺不凡,再加上倾倒众人的“火凤燎原”,三家连锁剧院一共预定了十场,并且毫不犹豫地支付了高额定金。

她和阿凌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道贺声、赞美声、打趣的笑语,像是浓烈的伏特加,让她沉醉。阿凌倒是比她沉得住气,脸上的笑意,一直淡淡的,仿佛恰到好处的妆容。

那个黛青色的黎明,阴沉,有风,她被一阵嘈杂吵醒的,她与室友披衣下楼,旅馆后院的空地聚集着她的同窗,还有面色焦灼的三位老师。

她在人群中搜寻着阿凌,却有手指如刀,直戳她的眼睛,“阿凌呢?阿凌在哪?你们是一盘架,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什么?阿凌不见了?这不可能,我们晚上还有演出。”她感到周身麻木,像是所有感官都抛弃了她。

“阿冷,你如果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我们还可以挽救阿凌,他不见了,演出定金也不见了”,一位年轻的老师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竭力捕捉着老师的言语,脱口而出,“阿凌是被打劫了吗?我们快报警啊!”

“打劫?你以为写戏文呢?哪有那么多打劫?”练武生的少年,大吼像是在擂鼓。

她尚未从昨日“众星捧月”的宿醉中醒来,声调陡然提升,“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阿凌做的,不要血口喷人!”

“什么痕迹都没有,他还有钥匙,不是他是谁啊!”无数声音混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到底是谁最先对她发难,就像她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率先推倒了她。

拳脚落在她的身上,最痛的是左腿脚踝,她缩成一团,厉声尖叫。直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分开人群,怒喝着,“够了,钱已经没了,你们还想弄出人命啊!”

她没再回学校,虽然还剩下大半年的课程。她依靠老师们的捐赠,治愈了脚踝,之于常人或许称得上恢复良好,但对于她,跳跃、剧烈运动、热舞,这一切都与她绝缘了。

从此再无“火凤燎原”,只剩下阿冷,一个普通的曲艺学校毕业生。学校也没报案,毕竟很快就是毕业季,盗窃这种卑劣的事情,太过影响声誉。

出院后,她在一家小餐馆打工,每天在供暖恶劣的后厨隔间清洗碗筷。她双手生了冻疮,裂开鲜红的口子,她感觉不到痛,只剩下一种思想——那个要用七彩祥云载她飞翔的少年去哪了?他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所有人都以为她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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