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活人卖药,替死人收拾!

1.

晚上十点半,溪城二院肿瘤内科(二)的病房走廊依旧灯火通明。

我坐在1217病房外的椅子上,打开老伴儿晚上送来的保温壶,米饭倒还勉强温热,可最爱吃的芹菜炒粉已经坨成一块糨糊,也来不及挑剔,抄起筷子赶紧往嘴里扒。

“薛姨,才吃饭啊。”

声音从侧面传来,是7床患者的儿子,二十多岁,待人宽厚,礼貌有加,小伙子长得也精神,不少小护士对他有好感,例行检查的时候总是在他父亲的病床前多观察一会儿,多询问几句。

“可不咋的,这不那屋刚送走一位么,忙忙活活才想起来吃饭。”我用筷子指了指斜对面拐角处的病房,小声说,“肝癌晚期,不到俩个月人就没了。”

他回过头看了看不远处床上躺着的父亲,有些沮丧,欲言又止,掏出烟和打火机静静地走向楼梯间的吸烟处。

其实他爸也快了,住进来就是胰腺癌晚期,癌细胞弥漫在内脏各处,直接保守治疗了。

不是我嘴损,长则三个月,短则两星期,说没就没。

肝癌是癌中之王,胰腺癌是王中之王。

至于我?我不是大夫,我是殡仪中心外派联络员,大夫负责治病,我负责收尸。

2.

“1206,患者家属取药。”护士长王倩坐在护士站里,用手台通知各病房取药,我站在一旁和备药的小护士们闲聊。

就这时候,患者家属和护士长那边吵了起来。

“我儿子头两天刚存的三千块,这才几天就花完了!你们医院太能宰人了!”

“大娘,您儿子上周存的钱,前天账户里就已经没钱了,这两天押金也用完了,你要信不过,可以下楼拉个账单看看。”

“我也不认识字,你们就蒙我们老两口子吧!”说话间,老太太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三千块钱,几天就没了,哪有这么花钱的!我不管,你给我拿药。”

王倩有些无奈,刚想打电话叫安保,见我走过去,才松了口气:“薛姨,你劝劝大娘。”

我点点头,绕到老太太身后,一把抱住她那瘦小干瘪的身体,使劲往后一拽。

抓着桌台的手终于脱开,老太太的哭声瞬时更大了。

“大姐,你可别哭啦!老头在床上躺着听你在这嚎,得是个啥心思!你别吱声,先回去,一会儿我偷偷给你一盒。”我在老太太耳边轻声说道。

说完她真的就止住了,不再挣扎,顺着我的劲儿一点儿一点儿地退了出去,其余的家属总算能够正常取药了。

护士长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投入到工作当中:“按时服药,别等到疼的时候再吃。”

“吗啡不是说上瘾么?”

不等护士长解释药物成瘾性和药理,一旁同来取药的人便说:“命都要没了,还管它那些。”

护士长叹了口气,闷头继续发药。

3.

我有药,各种药都有。止痛药,靶向药,苗医古药,偏方中药,我应有尽有。

这是肿瘤内科公开的秘密,也是我最大的收入来源。

这些药里,来源最简单的是吗啡片。

在这里,病人判定死亡以后,身后事都由我来接手,尸体在床上整理遗容,直系亲属哭天嚎地,剩下的物品要么烧要么扔,药品自然也包括在内。

吗啡因为价钱不高,除了癌症患者几乎无人敢吃,所以我就默默把遗留的止痛药都收起来,或卖或送,给那些想要增加剂量却得不到处方,或是路途遥远家庭困难无法住院、取药的患者。

靶向药的来源最麻烦。正版的靶向药价格昂贵,大部分需要花钱收购。家属花了几万几十万购买的靶向药,却经常换不回亲人的生命,病人死后,这些天价药价值全无,我一般仅需要原价的几分之一就能收购这些靶向药。

即便如此,也还是价格不菲。

当然,印度版的就便宜很多了,大部分用不起正版药的患者,我都会推荐他们购买印度仿制药。儿子负责进货,送药,我提高一半药价卖给患者,利润分三份,我们家一份,医生护士各一份。

钱不是一个人赚的,这点我想得明白。

至于那些偏方中药,大都是胡说八道虚无缥缈,他们找到我,给我留几份代买,我也来者不拒,反正不要钱进货,有那些病急乱投医的主儿非得要,我就卖两副,没人要就放着,多少也能赚个对缝儿的钱。

甚至全市各私立医院、小额贷款公司,楼下的超市和饭店,也都来求我帮他们揽客或卖货。

这些人显然都明白一个道理:命总比钱贵,将死之人的钱,好赚。

4.

把吗啡递给老太太,她并未有多么感激我,或许她觉得这本来就是她应得的药,我和医院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倒也不需要一个穷老太太对我感恩戴德,毕竟她老伴已经疼得缩成一团,骨架子般的身体扭曲变形,像胡乱堆在灶台边的柴火垛子。

而且看老头状态,吗啡的意义不大了,他这种程度的疼痛,照理要上止痛泵的,调好剂量持续给药,才能勉强舒服一些。

我经常想,那些没有医保的穷人得了癌症,除了祈祷器官尽快衰竭,死个痛快,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薛大姐,听隔壁病房那小伙子说你手里有特效药啊!”刚想离开病房,身后有人搭话。

生意来了。

转过身看去,是刚才在老太太身后劝架的女人,看上去她比我小几岁,穿着宽松的睡衣配坐在四号床边上。

床上的男人精神萎靡,正打着化疗点滴。

听见媳妇问我药,男人皱了皱眉说:“别打听那没用的,我不吃,你买回来我也不吃。”

女人并不理他,接着问:“薛姐给咱说说,实在不行咱们也买点儿吃。”

“买个屁,不买,死就死,有那钱给孩子留着,我可不想拖累你们。”男人虽然仍旧反对,可是语气却并不强硬。

这种人我见多了,嘴上说不想花钱,心里其实怕死得很,只要你买了,他保准会吃,可你要是真按照他的意思不买,用不了几天就在心里犯嘀咕,然后和妻子儿女没事儿找事儿地作人,觉得家庭抛弃了他。

我上前几步,来到女人进前说:“要用靶向药啊?嗨,其实也没多贵,你挣大半辈子钱,等的不就是这会儿救命么!”

“对,叫什么靶向药,那药灵么?化疗都治不好,它咋就能见效呢?”

女人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床位的护理人全都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向我咨询靶向药的作用。

“我不是医生,具体只能说个大其概。打个比方,咱把身体里的癌细胞当做日本鬼子进村,那么动手术,就好比扔手榴弹,一下尽可能的把一个小队全炸死,一般来说,肿瘤初期没有扩散的时候有用。”

“也不一定,要是癌变位置不好,也不能手术!我媳妇就是。”有人插话说。

“对,要是鬼子占领的地方正好是交通要道或者地下有指挥部,手术风险大,就不能扔手榴弹了,只能保守治疗。”

我顿了顿接着说:“伽马刀啊什么的,放疗呢,就好比高架炮打,不用动刀,不用直接接触癌变,隔着皮肉往里招呼,放大镜知道么,就那意思,但是不能乱动,鬼子一动,就打偏了,打老百姓家里去了。可是那些内脏无时无刻不在动,不太好瞄准固定,一般脑袋里长东西,用它比较好。”

有人笑了,显然,我这种通俗易懂的解释,更容易被普通老百姓理解。

“化疗呢,相当于一把火把村子都烧了,不分敌我,鬼子死了,八路军也死了,坏细胞和好细胞都杀,所以掉头发啊,呕吐啊,一系列症状都来了。”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化疗的痛苦不亚于癌痛,每个做过化疗的患者都被这样或者那样的并发症折磨得不行。

“最后咱们说靶向治疗,字面儿意思,靶向药就好比狙击手打靶,好人不打专打鬼子,药物直接对癌细胞起作用,不损害好细胞。精准打击靶点,点射制敌,不乱伤无辜,也不需要动刀遭罪。”我请了请嗓子接着说:“所以它也是最贵的,一般家庭难以承受。”

“那得多少钱啊?”女人动了心思,试探着问。

“你爱人是肝癌,都吃多吉美,现在便宜了,一万多块钱一盒。”我轻描淡写地说。

“妈呀!”女人惊呼道:“一万多一盒!吃完就能好么?”

“实话实说,确实有好的,可也有没好的,但大都有所缓解,能活得更久。你要真想用,可以买印度产的,药效一样,两千五一盒。”话锋一转,总算聊到了我这里。

女人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丈夫,男人闭着眼假装睡着,俩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停的转动。

她拉着我的胳膊小声说:“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给咱来两盒试试,有效果了再多买!”

5.

除了患者家属向我咨询买药,其实每天我面对更多的是患者本人的询问,他们不问药,他们问死。

趁着护理病人的家属睡着了,或是出去买饭打水的工夫,躺在病床上的癌症病人跟我的话便多了起来。

他们会跟我打听,如果死了,自己的装老衣服什么时候能到位,身体清理会不会干净彻底,骨灰盒什么材质的都多少钱,哪有风水好的墓园和坟地。

每当这时候,我总是安慰他们说:“没到那时候呢,问这些有啥用,就算是真有那一天,子孝孙贤的,总也能叫你走个体面。好好看病,别想那些没用的!”

“咋没用,这可比吃药有用!我走那天,你可得找个干活利落的来收拾,好好擦擦身子,酒精消消毒,别嫌麻烦里里外外都得照顾到。自从直肠癌手术以后,总觉着身上有着一股子洗不干净的粑粑味,窝窝囊囊的,不舒服。”

说话的是老程,据说当年在邮电局也是呼风唤雨,直肠癌手术多年,最终还是转移了。

我满口答应着:“放心吧,程大哥,您一看就是讲究人,生前讲究,身后事也不能含糊。不过,我瞧着啊,您这次还是没事儿!三天五天,保准还得出院。”

老程一撇嘴,满不在乎地说:“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可早晚是这一条道。我其实不爱折腾,就在这住到死就得了,可医院不干啊,没住几天就撵人走,然后隔几天再挂号再住!我看啊,不病死也早晚叫他们折腾死!”

“您这就算不错了,关系广门路硬,虽然来回倒腾,但每次不都能有个正经床位?你看看外面那些人,病人是有床,护理的人都地下躺着!糟心不糟心!”

是的,肿瘤内科一共只有一百多个床位,可全市的癌症患者却成千上万。

屋里位置不够了,走廊加,走廊也住满了,那就楼梯拐角,要是连楼梯也摆满了床位,病人就只有两条路了——在急诊排队或者转院治疗。

按理来说,癌痛一发作,就算是急诊也是好的,总归有个大夫看着,生命还有点保障。

可实际上,急诊室里的十几张床位永远都住不满,原因倒也简单——急诊不能用医保。

没有医保,意味着你在床上的每一分钟都在花自己兜里的钱,医保分文不报。总之,有钱你就住着,住到死也没人管你。

可寻常老百姓家庭有几个能承受住这种烧钱的治疗?所以他们宁肯回家忍着,也不愿住在急诊等候床位。

转院,就更难了。

溪城二院是市里最好的医院,一些治疗设备和药物,其他医院根本没有,找更好的医院,非得进省城不可。沈阳医大、陆军总院都是不错的选择,很多患者家属没有经验,带着病人直奔沈阳。

运气好点儿的,从头到尾再做一次检查,然后安排住院治疗,虽然检查费用又是一笔巨款,可好歹算是住上院了。

但更多的人无功而返,因为人家压根就不收你住院,直接给你打回本地,告诉你:“手术做不了,在哪都差不多,我们这床位也满了,你们还是带着患者回溪城二院吧!”

所以,医院癌症病房的床位就好比情人节市中心快捷酒店的房间一样,一床难求。

想住院却没有床位怎么办?不少聪明人懂得活动,来到病房找到我,我就一口价:“2000。”

这钱我不要,纯粹是帮他们赚的。撵走一个出院,收进一个住院,并不算什么难事儿!一个月搞他三五次,科室内部奖金就赚了出来!你不言我不语,医生护士一起闷声发大财!

要说头几年我没来的时候,患者给医生送礼还挺困难的。医生看着桌面上厚厚的信封,又看看满屋的监控摄像头,实在是想收又不敢收。

后来有个副主任想了个办法,叫保洁代收,患者把钱丢在保洁专门准备的干净垃圾桶里,写上送礼人和收礼人,盖上盖子就能直接行贿。

原本,这招是奏效的,而且追查下来他们也完全可以说自己没有收到,就说被当垃圾丢了,几乎没有漏洞。

万万没想到的是,保洁人员流动性非常大,楼上楼下干活的,又总是凑在一起传闲话。

如此隐蔽的事情竟然几个月就弄的满城皆知,再也无法进行了。

但当我被殡仪中心派来之后,整个肿瘤内科,就再没出现过这种事情。

其一,我不楼上楼下乱窜,我只接触病人和大夫,关系在民政局,和医院一点儿不沾边,没有利益冲突。

其二,我非常谨慎,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只要涉及到接钱,必须到楼外交易,绝不会让行贿者和我之外第三个人看见。

其三,我每天都在这里上班,患者把钱给我,心里有底,不怕我私吞,往来传话也从不提钱,不落把柄,医生们自然非常满意。

毕竟我知道,只要有一个大夫举报我卖药的事儿,这钱我可能都没法赚。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6.

“薛阿姨,您是做殡葬工作的,你觉着,人死后真的还有天堂和地狱么?”

凌晨1点半,1217那小伙子突然问我的时候,我正打着哈欠,最近两年,每次夜班我总是觉着力不从心。被他这么一问,原本已经有了困意的我突然精神了不少。

“怎么了,老爷子不行了么?”我假装关切地问。

他摇摇头:“大夫倒没说别的,就让我提前联系您,把寿衣准备出来。”

“哦,先准备着也行,你别多想,大夫也是怕你没有经验,真到那会儿抓瞎。”我说。

“嗯,那麻烦您了。”

我拿出纸笔,记下了他父亲的床号,问:“要西服、中山装还是要传统寿衣?我看你爸年纪不大,穿西服好看些。”

“您做主就行了,死都死了,穿什么也无非是一把灰。”他苦笑着说:“事到如今我反倒希望他快点,不是我不孝顺,与其在这里遭罪,还不如来个痛快,多活几天就多难受几天。还是死了好,真的,他活得累。”

这种话我司空见惯,真正看清这里的人,都会打从心里希望患病亲人早死早托生。但从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嘴里说出来,倒是头一回。

我有些好奇,毕竟对生命的释然和豁达,总要经历漫长的无常岁月和多次的生离死别。

“他想死么?”我问。

“不想,他总说再想想办法,哪怕看见我结婚生子再死也行。”

“是啊,父母这一辈子,还不是为了儿女能······”

“不是。”他突然打断我,“跟我结婚生子没关系,说到底,他就是不想死,即便我成家立业,他儿孙满堂了,他还是会有这样那样未了的心愿来掩饰自己怕死的事实。”

“他死了你不伤心么?”

“不伤心,人都有一死,我也不例外。”

这个年轻人,再次让我觉得震惊。不能否认,他说的是对的,人们总是把不怕死挂在嘴里,但其实没有人不怕死。

可是,他说的是他的父亲,这份冷静和客观就显得有些露骨的可怕。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突然想起刚才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地狱和天堂是么?”

“嗯。”他说。

“如果真有地狱和天堂,人们就不怕死了。”

他的疑问让我想起去年三月份的一位骨癌病人,五十多岁,姓陈,是个基督徒,当时就住在他父亲这个病房里。

我给他讲了这个真实的故事——

老陈刚住进来的时候,其他病人都以他为乐,每到夜里,他都会跪在病床上,对着墙壁祷告:“主啊,求你让我的病早点儿好,求你的福泽降临,我是您的信徒啊,是您最忠诚的孩子,主啊,让我痊愈,主啊,赐给我健康。阿门!”

同病房的患者和家属捂着嘴听完他的祷告,别过脸偷偷乐,我也经常在门外当个笑话一样看他祷告。

我问他:“老陈,主给你回信儿了么?身体见好了么?”

“强多了,刘大夫都说我状态一天比一天强,教会那些朋友,每天都为我集体祷告呢!”老陈自豪地说。

就这样,老陈一边积极接受治疗,一边祷告求神,指望上帝前来施救,他管这个叫双管齐下,科学信仰,两手都要抓。俩礼拜过去了,他非但没有出院,骨癌反而肺转移了。

当癌痛越来越频繁出现的时候,老陈的祷告词有些哀怨了:“主啊,我太疼了!别让我疼,主啊,别让我疼行么!我太疼了!疼死我了!主啊,求求你了,我太疼了!”

病房里的病友不再偷笑,开始有些同情他了。虽然他们也会癌痛,也会被这样或是那样的病症折磨,但是骨癌号称最痛苦的癌症并非浪得虚名,皮肉之痛比蚀骨之痛总还是要缓和一些。

再后来,老陈终于崩溃了,他不再祷告了,疼痛难忍之时,他便咬牙切齿地咒骂上帝:“艹尼玛,啊······艹!疼死我得了!你妈了b的,你不管我!艹你妈,变成魔鬼杀了你!我叫你折磨我,啊······杀了你!”

直到他死,病房里始终弥漫着无尽的哀怨和不甘,上帝没有救活他,当然,医生也没有,但他临终之前却并未埋怨医院半句,只是不停地诅咒那个让他信奉的神灵。

我想真的有地狱和天堂,老陈一定会化作魔鬼,手持鬼叉,怒气冲天地去寻那个所谓的上帝报仇。

他会瞪着通红的双眼,质问他:“全知全能的上帝,你为什么让我如此痛苦!”

老陈的故事讲完,已经两点多了,走廊的灯熄了一半,各个病房里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这些鼾声夹杂着轻微的呻吟,是每一天科室里最美好的时间。

小伙子听完故事,冷俊的脸上也稍显动容。

忽然,他仿佛想起什么一样,赶忙回头往自己父亲的病房里跑,看见一切无恙,才再度走出病房说:“光顾着和您聊天了,这要是他醒了发现我不在,又要不高兴了。”

“晚上你就别跟着熬了,该睡觉睡觉,不然他没咋地,先给你熬倒了!”我说。

“睡也睡不踏实,万一半夜病危了呢!”

“你在这陪护这么久了,你看看有几个病人是在半夜死的?”我笑着说,“我一说,你一听,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据我观察,百分之八九十的患者,都死在白天,就是晚上死,也肯定是头半夜,很少有后半夜去世的。”

那些说人总是在晚上死的,我不知道是从哪得来的结论,但是肿瘤内科,除非特殊情况,大部分病人都会在白天离世,所以我每周只有一天上夜班。

但究竟为什么,是有什么人为因素还是科学道理?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去问。

7.

原来我在急诊值班的时候,病人家属总对我恶语相向,只要挂着殡葬馆工作证的我一坐在急诊室门口,保准有那些胡搅蛮缠的家属来赶我走,仿佛我离他亲人越近,亲人就死得越早一样。

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所以从不争辩,撵我我就走,他们心情平复了我再来。

急诊来的都是急病,没几个人能够快速接受亲人即将离开的事实,比较像那个小伙子那般达观的人总是少数。

他们骂我“扫把星”“丧门神”,甚至有些年轻人直接称我“死神”,我回家抱怨,儿子却觉得我“死神”这个名字很酷。

但是调到肿瘤内科(二)以后,这样的事就基本没发生过了。

溪城肿瘤内科分两个科室,一科室在七楼,治疗那些癌症初期或是良性肿瘤的病人。

在那里,癌这个字是绝对忌讳的。

即便确诊,医生一般也不会让家属如实告知患者,这主要是为了不使病人心态崩盘,影响心情加重病情。

肿瘤内一的医生和护士通常这样安慰病人:“肿瘤呢,并不可怕,每个人都有。什么,不信?你看看我脸上这个痘,还有脑门上的火疖子,这就是长在外面了。”

患者问:“这能一样么?”

医护人员说:“咋不一样,我这个长在脸上,你的无非就是长在胃里,就是这个原理,你不懂,所以担心受怕,其实没什么。”

“那咋那么疼呢?”

“感染了呗,吃点儿药就好,没事儿。”

到了肿瘤内二,这些安慰的话基本就不太常见了,因为此时,患者已经知道自己的得了癌症了。

全溪城没有一个不知道,溪城二院的夺命十二楼。

恰好,这个治疗阶段非常痛苦,需要患者全力以赴支持,要时刻警惕,身体有任何不适都要及时汇报给主治医师,以防出现问题。再骗他说没事儿,还不如停止他们的胡思乱想,坦诚布公地告诉你,你是个癌症患者,危在旦夕了,需要好好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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