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浪漫的救赎
文|出线一丁
图片来自网络
车厢摇摇晃晃,行李箱挣脱束缚,滑向另一边的乘客,惊醒了睡梦中的我。
我赔着不是,低头去看手机里的时间。
小飞还是没有回音,我甩动手机,一度以为是信号不好。
“这一阵我去海边度假,回复不及时请各位见谅了呦~”
群里没有人接茬,他们的头像似乎都默默地转向小飞,想八卦我俩的近况。
“他心里只有他的吉他,哪里还有我。”
我向嘴里边塞了块糖,来弥补心中的苦。
这次旅行,我没告诉父母,他们居住的大城市不是冷战的好去处,我选择逃到有爷爷奶奶在身边的小城。
石板路蜿蜒伸展,树影斑驳,乘凉成了老人们下午的必修课。黄狗趴在树荫和门垫的交汇处,连头都懒得抬,敞开的纱门里飘出炸酱面的味道。
我特没出息地停在门口嗅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正吃着面条往外走,身材矮小,皮肤晒得黝黑,但精神十足,想必是没少参加社区的活动。
她见我一滞,抻着脖子咽嘴巴里的面,扭头招呼:“老头子你快出来,大孙女回来啦!”
爷爷探出脑袋,举着蒲扇冲我摇,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1
我的老家,好久不见。
今年老房翻新,父亲贴心地给喜爱诗词字画的爷爷扩建了书房,给喜爱唱歌的奶奶装上KTV设备。
他们一个资深宅男,一个阳光仙女,倒也潇洒自在。
我忽地想起小飞,他爱音乐,我爱烘焙,也是典型的动静结合。如果我们能一直在一起,等老掉了牙,会不会也是各玩各的,岁月静好,互不干涉。
但很快奶奶就戳破我的幻想,她整个下午都倚在爷爷的书房门边发着牢骚,指指点点,吐沫横飞,抱怨爷爷不擦地,抱怨爷爷不去洗菜,抱怨爷爷不去收拾屋子……
每说一样,爷爷就闷头做一样,老人家记性不太好,忙活完就跑回屋子里继续写字,墨还没研好,就屁颠屁颠地被奶奶揪了出来。
吵吵闹闹是他们几十年的调味料,几乎每天都要拌在饭菜里一起炒。
晚饭时,奶奶得知我和小飞闹分手的事情,满脸的褶皱都堆到眉头上,“因为啥呀,小飞那孩子多好,这都快要结婚了!”
“不合适!”我轻描淡写,内心却似有一万个理由在奔腾。
“怎么不合适?你看我和你爷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从头到尾都没合适过!”
爷爷噎了一下,用筷子敲着碗,“吃饭就吃饭,年轻人的事儿由他们自己去!”
我赶紧岔开话题,询问奶奶一路上看到的“夕阳之声”是什么活动,奶奶听后眉开眼笑,说练了一个多月的歌,这次机会难得,还是托人才报上业余组的名。
转而又觉得哪里不对,继续敲着我的脑袋,说小飞怎么怎么好,我怎么怎么作。
奶奶嘴巴就没歇过,直到说得满脸通红,恨不能喷出火来,还好她不会买飞机票,要不然这时候我俩已经坐在回去的飞机上了。
爷爷本想和我多坐会儿,此时也捂着耳朵咋舌,给我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自顾自溜了。
我是真后悔告诉奶奶,却想不到更后悔的还在后面。
2
夏日的炎热本来就容易让人上火,再加上对我终身大事的担忧,在焦躁的夜晚,两者呈指数叠加。
第二天,奶奶的嗓子发炎了。
她盘腿坐在床上一脸怨气地盯着我,我嘬着牙花子瞅着她。
业余组名副其实,一点保护嗓子的意识都没有,还有两天比赛,这下可如何是好?
“比赛规定,报名是以家庭为单位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你替我去啊?”奶奶压抑着咳嗽,眼睛瞪起来像要咬我。
我扭头看向爷爷,他的脑袋秒变拨浪鼓。
起初,奶奶和爷爷都是拒绝的,但不甘心全挂在了脸上。
这个级别的比赛基本上是老太太的人生巅峰了,我实在不想让她留下什么遗憾,只好拿出杀手锏,答应他们,只要爷爷出马,奶奶支持,我就回去找小飞好好谈谈。
感情牌屡试不爽,然而,当爷爷半推半就地唱了一句《我爱你中国》时,连我都想拒绝。
奶奶瞠目结舌,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从来没给我唱过歌。”
我违心地把问题推到选歌上,一面看着手机里小飞的电话号码,纠结着这唯一的场外支援。
我和小飞从相识到谈婚论嫁,像是一出小学生写出的舞台剧,两个演员一个是肤白貌美的御姐,一个忧郁气场的小哥,奈何剧情实在太水,荷尔蒙吵着退票,再好的脸蛋也撑不下去。
我立志要有一个自己的蛋糕店,他立志成为一个专业的音乐人,爱情的火花都是靠着不和谐来擦。
音乐人只管做梦,在每个我需要他的夜晚,把自己隐匿在朋友的录音室里,我一点点从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到担心起这份即将到来的婚姻。
最后还是崩了盘,当我跟他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的时候,他像吃了带皮的榴莲,表情复杂,可临了,却一句像样的挽留都没说出来。
可能是他也腻了,我们都败给了时间。
我最后还是发了信息,讲明原委,他半夜才给我回复,结果说的都是练气和演唱动作的技巧,隔靴搔痒,让我更加闹心。
讲了半天,才想起关心我的近况,我直接关机,让他滚回阴暗的录音室吧。
奶奶的呼噜声响起,似是也在唱一首歌,我打定了主意。
图片来自网络
3
奶奶拿着麦克风反复掂量,还在不断地咳嗽,我一脸无辜,没办法,能指望的老师只有她一个。
爷爷把头挠得很响,有些烦躁地说:“不就是唱歌么,练练不就完了。”
此话一出,老两口足足瞅了对方两分钟,都能听到钟表的声音。
“爷爷小时候练过武,要不,唱精忠报国吧!”我举手提议。
奶奶叹了口气,缓步走到爷爷身前,有节奏地拍打他的肩膀,让他放松,练习吸气呼气,许是下手重了些,爷爷呲牙咧嘴,开始挑理,说是要声音要自下而上,意守丹田才能唱出气势。
“你意守一个我看看!”奶奶掐着腰,往后退了两步。
爷爷双手捂在小腹上,试着哼了两下,寻思半天,又放在胸口上,还是不得要领,两腿不自觉分开,像是要扎个马步,气沉丹田。
我快憋出内伤,劝奶奶直接练歌就行了,不用从头开始学了,奶奶不依不饶,一定要听到爷爷的气势。
老头子气鼓鼓地摆摆手,“不练了,脑袋扣帽子了!”
“哎?说你两句咋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
世界大战一触即发,我感觉自己快成了罪人,赶紧把他俩硬生生地按在沙发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面强调这次机会的难得,一面夸赞爷爷是具备潜质的,再说,能在这么大场合给奶奶唱上一首歌,罗曼蒂克!
奶奶被逗笑了,老头子一辈子不懂浪漫,可别上去酸了。爷爷冷哼一声,搞文学的最听不得“酸” 字,站起来让我去打印歌词,瞪着奶奶:“我自己练!”
到底是练过,爷爷虽然个子有些萎缩,但腰杆还能挺得笔直,岁月的蹉跎没有带走他面容上的英气,只是把头发都涂成了白。
在飘着茶香的午后,老爷子开始了自己的演唱会,我觉得这声音一定是给邻居们带去了凉意,不然不会在夏天还把门关得这么严实。
奶奶开始是有些生气的,她嘲讽着爷爷,后者无动于衷,反倒把老太太气乐了,索性搬了凳子过来,坐在那里听爷爷嘶吼。
时光是很奇怪的,似乎在老年人身上流淌得都比较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奶奶开始纠正爷爷的调子,她端坐在凳子上,挥舞着双手比划着拍子,一句一句地教着爷爷。
这种耐心在岁月里隐藏得比较深,常常被繁杂的琐事和焦虑的节奏压在下面,当它不经意间冒出来的时候,当事人往往看不真切。
而我却尽收眼中,他们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但当他们边不停地讨论刚才的唱法,边把水灌进喉咙的时候,连吞咽的步调都是一致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首完整的《精忠报国》唱毕,我和奶奶同时起立鼓掌,除了气有些跟不上,较之头一天已经是质的飞越,然而爷爷却还不满意。
我实在是无法想象,是什么支撑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大早就在花园里旁若无人的歌唱,我听见奶奶念叨着“扰民的老东西”,但眼里却有光。
她背过手去,逐渐看得入迷,有那么一刻,仿佛她还是那个经人介绍来的羞涩少女,就偷偷地躲在大树背后,看着来相亲的男人拿着一本书,在远处反复咏读。
他慢慢踱步,渐渐画成一个圈,就和她不经意间画的一样。
我盯着奶奶,眼中却是小飞的影子,他拖出我烤得焦黑的蛋糕,浓厚的焦糊味道让人头皮发麻。强大的男友力占了上风,他掰开一大块放进嘴里,嘴巴呜呜地还在夸我,第一次做蛋糕就很有冲击力。
我赏他一个脑崩儿,却弹碎了自己心里的蜜罐,正大如此时的奶奶。
老夫老妻多年,不见什么风风雨雨,倒遍地是鸡毛蒜皮,“不懂浪漫”成了很多人的口头禅,但现在的爷爷,何尝不是努力在做一件最浪漫的事儿呢?
我拿起手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照,本想在微信里分享,却在联系人处迟疑了起来,手指悬了半天,还是放了下去。
4
比赛日的时候,奶奶比谁都紧张,她从早上起来到陪着爷爷到后台,手和嘴就没停过。
直到大幕拉开前,她还踮着脚把爷爷肩膀的布料向上提,这是件已经过时的西装,但非常干净,爷爷拿着领带在我面前晃悠着,说这套是金婚的纪念品,压在箱子里都有味道了。
但万没想到,看起来放松的爷爷,在聚光灯下却露了怯,从他刻意挺着的腰杆和脑门上亮晶晶的反光上,我就预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狼烟起”一出口,观众们就是一个机灵,会场刹那间鸦雀无声。
个人都认真地听,爷爷也在认真地找着调子,他眼望远方,迷失在虚无缥缈的音符里。
奶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色有些难看,忽地想起了什么,她像那个下午一样,挥舞着双手比划着拍子,嘴巴一开一合,想隔空把调子送过去,即使台上的爷爷一直没有注意过,她还是指挥得乐此不疲。
我捂着嘴巴傻乐,掏出手机,记录着这难忘的表演。
一曲终了,奶奶带头喊着“好”,众人们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来,场内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有点纳闷地问道:“你这一天好像都没怎么咳嗽啊,嗓子好啦?”
她点了点头,我更加摸不着头脑,这是她日夜渴望的一次机会,为什么甘心让爷爷去浪费。
猛然间,我想起她早上跟我小声念叨的话。
“你爷爷今天,终于能为我唱首歌了。”
我思量了好久,在分享视频的联系人里,勾上了父母,还有小飞。
5
临走的时候,我既没让爷爷奶奶送我,也没有让小飞去机场接我。
我既然安静地离开,那就安静地回来。
小飞看过视频,回复给我一个位置,那是他朋友录音室的地址,他说约个地方,我们好好谈谈。
我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出神,如果我再见到小飞,我想我会选择安于平凡。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给我做一次蛋糕,作为回报,我会去学着给他写一首歌。
朋友圈上面多了红点,他们晒着一些雷同的照片,我下意识地双击放大。
薄荷绿的窗框,透明橱窗里的小熊,木质的餐桌,还有盖满雪花的翻糖屋……
他们为何如此懂我,这些都是我心里想象过的,有一天自己开蛋糕店的模样,我只跟小飞说过。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跺着脚想让司机快点,司机调侃了两句,但还是踩紧油门。
我几乎是从车门里翻滚出来的,就看见小飞站在一个蛋糕店门口,双手捧着戒指盒。
很奇怪,周围再次飘来炸酱面的味道,我眼睛有些朦胧,竟似看到他的鬓角已经长出银丝。
我飞奔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再也没有松开过。
无戒九十天训练营—16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青春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qingch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