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池塘边的邻居
陈子川大学三年级暑假,早上坐了一夜火车,刚刚回到老家第一天,还在老家中学读初一的堂妹静静就来找他了。
“川哥,你知道不?”
“放假了?”
“坑南小坡不行了,得了肝癌!”
“啊!”子川惊得一下子把书包掉了地上,手也抖了起来。
“静静?”
“你去问大娘。”静静转身跑了出去。
小坡是穿着开裆裤子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高考之后,他南下打工,子川就来省城读大学了,三年没见过了。
子川直接去家北面的地里,远远望见了他妈:
“妈妈,爸呢?”
他妈:“去小坡家了。”
“小坡咋了?”
“他舅给他家看了,说是这个黑坑风水有问题。”
子川妈一脸迷茫,抬起头来,对半年不见的儿子,也显示不出啥喜悦来。
“去年不是说找人把坑里黑淤泥起上来吗,咋还没开始。”
“坑边死过人那几家的都不愿意多出钱,其他家都认为咱陈家就应该多出点,就这么一直耗着,你看看这事。”
子川转头往南走去。不一会就走到了家门口,然后从西边绕着门口的池塘,也就是他妈所说的黑坑,三四亩地,早上的阳光从柳叶间投下来,映在水面,波光粼粼的,陪着朝阳的热气,却也显得一片的祥和。只是,池塘里面的水却是黑色的,走近一看,黑不见底。其实倒也没多深,只是因为池底的泥由于长年累月的落叶堆积发酵,也没人清理,慢慢的变黑了。
但是自从有人发现了这个黑水的池塘之后,第一年,坑东边的一家人,也就是子川家东边隔壁的赶马车的老李头的二儿子,因为与家里赌气,喝了农药,死了;然后老李家隔壁的杨春节他爸,抽烟得了肺癌,不到半年也走了;第二年刚开始,在兰州打工的宋阳辉,在兰州的工地上掉了下来,回到家就是一个骨灰盒了,阳辉与子川也是小伙伴,住在他家西边,那年子川刚上大一。
于是村里就开始流行了一个可怕的说法:这个黑坑有问题。
大二时,静静她妈妈,也就是子川二婶,突然就疯了,静静爸说她是有一天在坑边洗衣服的时候被吓得。静静又一次也偷偷的给子川说过,她妈晚上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就一个人就去黑坑旁边溜达,有几次村里几个人都被她吓一跳。静静家在他家后面,与坑不搭边。
现在刚刚早上八九点,子川走在坑边,不由地看看这个伴随他长大的池塘,记忆里只有欢快的时光。
不一会儿,来到了小坡家门口,却听见里面断续传出来了哭声和争吵声。
“你是陈家老大,事到如今,你得做个主儿。”好像是坑西南边的朱权贵的声音,嗓子哑,他家买豆腐。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一周边,死了一半了快。”坑西边的宋思贤,子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因为宋老师曾经是他小学的班主任。
“小坡的病,是打小就有的乙肝发展的,不一定与坑有关系。”子川他爸打断他们话,慢慢的说。
“谁说的,全国乙肝多了去了,都没啥事,为啥今年说不沾就不沾,陈大,你家也有子川、子江。”小坡他妈带着哭声。
子川推门进去,却看见小坡家很多人,男女老少的,站在院子里,一起看着他,十几双眼睛,让他迈不开步。
“小坡咋了?”
他妈这才嗷的一声,哭开了。
床上的小坡脸上没肉,蜡黄蜡黄的,两眼紧闭,如葡萄状突出,盖着被子,红红的被子,旁边挂着高高的点滴瓶架。
“小坡?小坡!”
小坡一动不动,屋里静的可以听到点滴的声音了。
子川出来后又去找静静,静静不在屋里,子川刚要转过身走,却发现静静她妈,躲在门后偷偷笑,也不出声。
“二婶,您还好吗?”
“嘿嘿,好好。”静静妈蓬松头发,漏出一嘴黄牙,咧着笑,突然大声对着子川喊:
“你谁啊你!把你扔水里去。”说着就来抓子川,子川脑袋嗡的发麻,浑身鸡皮疙瘩站起来了,往这个女人旁边一晃,夺门而跑。
屋外,艳阳高照,子川跑过后,鸡鸭声一片闹腾。几只白鹅在池塘上徜徉,悠闲自在。子川跑出老远,往背后看,静静妈并没有追上来,这才定心,直喘气,猛不丁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子川惊叫一声,慌忙跑远,却听到有人叫他:
“川哥,你干啥来,还真是你。”
子川回头一看是宋孟实:
“我操你大爷!”
“啊?啥?”
宋孟实也是他小学同学,也是宋思贤的儿子,接他爸的班,还当老师,都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了。
子川直喘气:“俺二婶咋疯的?”
孟实说:“听说,那天村里我刚才外地回来,走在坑边,夜里十一点多,远远看见一个人在那唱歌,走进一看,才认出是静静妈妈,打了招呼,她就只笑。”
“然后呢?”
“你找静静问最好。”
“你没事吧?”子川一边走远一边问。
“啥事?”
子川指了指坑,又指了指南边小坡家。
“我才不信邪,扯淡吧,胆小也能吓破。”
子川没去南边,怕又要路过小坡家。他往北边走过去,刚走到村中间,就看到很多人对着他走过来,有个人说:“小坡真死了。”
本想去找母亲问问静静妈妈具体情况的,但是现在一下子又没了心情。一个人去了东北边的苹果园,找个凉影处,躺了下来。
子川心算着,现在坑边的邻居,就剩下他家,朱家,宋家,不对,是宋思贤家,因为宋阳辉家死过人了,就这个三家没受到影响了。
豆腐朱家,三个闺女都出嫁了,就剩下老两口,还能有啥事呢?
宋思贤家,有孟实,他哥孟凡,还有他妹孟影,也都好好的呢。
陈家,也就是自己家,哦,对了,静静她妈不是疯了吗?难道也与坑有关系么?
也不对,宋阳辉他爸与宋思贤就是堂兄弟,所以说阳辉死了,也就代表了吧。
子川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了。
晚上子川他爸跟他妈说小坡的事情,又商量出钱挖坑泥的事情,子川心不在焉,就想问问静静妈妈的事情,却没机会。
这时听到了屋后的二婶隐隐约约的唱起歌来。
“哎,这钱必须得出,不管多少。”
“嗯,多出一份就一份吧。”子川妈最后也同意了。
“妈,二婶咋了,今天把我吓一跳!”
“你见她了?以后别去了。”
“咋?”
“魂丢了。”他弟子江说。
“乱嚼啥!”子川爸白了他一眼。
没人敢说话。叮当叮当的碗筷声中,就又听见了二婶的歌声。
小坡下葬之后,几家开始了对黑水坑的整理工作。交份子钱的有陈家两份,朱家一份,宋思贤家一份,小坡家一份。其他坑边的人家都肯不出。
先是用了几天抽水,抽到村后的一条河里面,抽出来的水是白花花的,就是伴着点点星星的恶臭味道。“死水嘛。”有人解释道。
水快抽完的时候,坑里就露出了黢黑黢黑的淤泥了,泛着真真的腐烂的味道。细心的人看到薄薄的水里面到处都有动静,一反一滚的。
“有鱼啊!”有人喊道。
“还真有鱼啊!”于是人头蠢动,有的人还亲自下去去逮鱼。淤泥并不深,边上刚到大人们的小腿部,村里很多人都赶来抓鱼了,李老头、杨春节、宋阳辉他爸、豆腐朱,连一向为人师表的宋思贤也来凑热闹。更别说村里的其他人了。黑黑的站满了坑边坑底,比过年还要热闹。
宋孟实却说:“死水里的鱼能吃才怪!”
宋孟实的老婆桂花却说:“说不定下面还有耳环手镯啥的呢!”
“扯淡!回家。”
宋孟实的老婆没有下去捞鱼和找耳环手镯,因为她还领着女儿娇娇,只是在坑边看热闹,这边起哄那边又喊抓住大的了,什么什么的。只有南边的小坡家冷清,他爸妈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
“那桂花,你别光站着,你帮我看着这个鱼篓子。就放在坑边窝里了。”宋思贤说到。
“好的,爹,我就给你看着。”
鱼篓里翻滚着,看来鱼还真不小,大大的头,带着虚子,桂花找一个长棍子,也往坑里捣一捣,挑一挑的,却冷不丁的被棍那头的一条大鱼的甩了一尾,震的差点丢进水里。岸上的人一阵闹腾,都说好大一条。桂花争着说:“那是我发现的!”但却没人理会她。
桂花还要争,转脸却发现娇娇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于是扔下棍子,赶紧上去找。人太多了,根本不见了娇娇的小小的身影。
桂花急了,大声喊着,连宋思贤也都上了岸,一起在人群中找。其他人也不逮鱼不抽水了,先是看看自己家人和鱼篓还在不在,然后帮着找。
一直找到了天黑,还是没有找到。
傍晚宋孟实下课回到家,慌忙挨家挨户的问啊找啊,子川也跟着帮他来找。晚上打着手电到处照了一晚上,依旧没有发现。
“会不会被人拐走了?”桂花说。
“那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从黑坑里发现了情况,原来娇娇看人家玩的好热闹,也随其他的孩子去坑边玩耍,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做的窝子,陷进去,淹死了。拉上来之后,孩子的鼻子眼睛耳朵里都是灌满了黑黑的淤泥。
桂花哭的死去活来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自言自语,一会哭一会笑的;宋思贤第二天就长卧不起,不到一个月,竟然去世了。
宋孟实找到子川说:“难道这个黑坑真有问题?”
望着眼前泛着臭气的黑坑,子川叹了叹气,说,“现在还剩下朱大爷家没事了吗?”
“还有你家。”
“我二婶她……”
“阳辉不是我堂哥吗。再说她还在。”孟实言无表情,空空洞洞的,一字一顿的说。
这黑坑就这样又被搁置了,接下来了几场雨,又填满了水,远远望去,微风拂过,蝉声喧闹,鸭子和鹅又下了水。
暑假很快过去,子川在去镇上买火车票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买票的朱权贵他们老两口;子川说:“大爷大娘,您要去哪里啊?”
“我们去找闺女去。他们都去了上海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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