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与医生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大卫医生给我找来,我只要他来给我看病!”

塞巴斯蒂安躺在床上,或者说,他是靠着两只纹着橙粉色花纹的大靠枕上,冲着站在床边的人不耐烦地嚷嚷着。

这座庄园是弗莱特家的祖产,已经传了几百年,现在弗莱特家里就只剩弗莱特先生,还有他的儿子塞巴斯蒂安。他的妻子因为生产而过逝多年,塞巴斯蒂安长到今年十九岁,意味着他的母亲也已经过世快要二十年。

弗莱特先生没有再娶,家里只有一个从小把塞巴斯蒂安带大的老保姆,还有一个管家,房子里倒没有多少人,莱斯特先生雇的大多数人都在他的后院里照顾他的马,他也就这点爱好了。

其余的事情都是能自己来就自己来,他甚至两个贴身男仆或者贴身女佣都没有。

后来塞巴斯蒂安慢慢长大,房子里才稍微热闹起来。原来的管家也已经变成了老管家,庄园里活动在房子里的仆人也变多了起来,小少爷给自己添置了两个女佣,还有三个贴身男仆,哦对了,他还有一个家庭教师,不过并不固定,他学东西学得总是很快,所以经常要变更老师来满足他日益增长的知识储备。

弗莱特先生也就由着他,他对自己这个独生子是有点溺爱了,他毕竟是自己最爱的人留下的最后一件礼物。所以从小,从他开始有意识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弗莱特先生也就惯着他,尽量去满足他的要求。

不过,也幸好塞巴斯蒂安有一点…可以说是家族的美好传统之类的品德,所以,也并没有在父亲丧心病狂的宠爱中丧失了自我,反而很是勤奋好学,这不,每过半年就辞退一个家庭教师的频率还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其实这也只是原因之一罢了,是他哄骗父亲的招数,一个从小就随心去拥有自己心仪的东西的人自然对于美的要求就很高,很多时候,你并不用去可以培养一个孩子的审美情趣,将他置身于一个绝美的、处处是艺术的场所中,他潜移默化中就会被影响从而形成自己的审美观。

他从未与之相见的母亲给了他这一切,她是一个设计师,是弗莱特家里请来设计二楼的几件书房的,谁知道弗莱特先生竟然对她一见钟情,所以后来干脆连新房的卧室都一并给装修好了。

结婚后,她再也不用住在贫困潮湿的穷人区,窝在自己租来的几平方的小阁楼里写写画画,在她的新家里,她有自己的书房,也有了自己的画室,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给了她从未想过的生活。

这个庄园过于漂亮,她就连在自己的图纸上都从未见识过,更不要说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地住进来,还是以主人的身份。

婚后,她有了更多的时间,也有更充沛的精力去做自己想要的设计,家境支持,丈夫也支持,她从自己的家着手,把上上下下五层楼的房间都做了一定的调整,图纸现在还保留在书房里呢,很多方案在世时都没有时间去实施,是弗莱特先生坚持在夫人去世以后改造完毕的。

除了有生活环境的潜移默化,还有母亲关于鉴赏艺术的遗传吧,塞巴斯蒂安对任何事都有种过于完美的追求,对自己也是一样,对身边的人更是要求甚严,他的那几位家庭教师的离去也不失有这样一部分的原因。

后来开始接触了一位对古典戏剧很有研究的教师,也激发了他对于此的兴趣,所以他就成天往城里跑,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剧院,不循环地上演着那些迷人的戏剧。当然,有些剧目是很冷门的,但是仍旧会吸引到他。

他白天跟着这位老师学习阅读和鉴赏这些剧目的原著,然后晚上再去剧院把自己的想象交给那些杰出的演员们去实现,乐此不疲!

那位家庭教师也是他留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已经两年了,现在两个人还是师生状态。

事情是发生在上个月的一个周末,一天早上,塞巴斯蒂安走到书房的时候发现竟然没有人,一向很守时的西蒙先生竟然迟到了,他便拉铃叫他的女仆给他端来一杯咖啡,就直接端进书房里。

他其实是想要气气老师的,因为西蒙先生吩咐,在书房里是不准吃东西的,也不准喝东西,一切可以放进肚子里的东西都要被关在书房的门外。

当然,他也说,不准迟到!

所以,塞巴斯蒂安把咖啡从桌子上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又放下,心里想道,他们两个,算是扯平了!

可是左等右等,还不见人进来,他就有点着急了,毕竟他的咖啡都要喝完了,要是不让老师看到自己在书房的捣蛋行为,那这个举动便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他就让一个男仆去找找西蒙先生,都已经快要三刻钟了,怕不是要出什么事儿了吧?

故意剩了一口咖啡在杯子里,塞巴斯蒂安走向窗户边向外望着,正好看到一两马车从远处驶来,近了,到了楼下,才看到是老师从车上下来,原来他是坐着马车出去玩了?今天上午有课,这么重要的事儿他都忘了吗!

塞巴斯蒂安刚刚还有些担忧的心情一下子被愤怒取代,于是家庭教师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小少爷狠狠地在用咖啡勺搅拌着杯底薄薄一层的液体,把杯壁击得叮叮当当直响,其实说实话,还挺好听的!

“别生气,你看这是什么?”家庭教师从怀里拿出两张小纸片,在他的面前轻轻抖动着,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是西蒙先生的身子一般在阳光下一般在阴影中,那两张小纸片正好是被阳光所抛弃,所以塞巴斯蒂安看过去的时候,第一眼只看到了炫目的阳光,根本辨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来,自己拿着看。”家庭教师看到他看过来的时候使劲儿地眯着眼睛,一手遮着阳光很难受的样子,就把那两张小纸片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哦今天!”他兴奋得直搓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我是昨天晚上正好碰见我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在剧院工作,他告诉我的。要我今天一大早去抢票,今天晚上人一定很多,我早上六点的时候买到的票,就已经是倒数几张了,要是我不早点去的话,恐怕根本就没有票了呀!”

塞巴斯蒂安看着手里的两张票,手也有点颤抖,这是他最先接触的启蒙剧目,但是一直城里的几个剧院从没有上演过,这忽然传出的好消息让他一下子有点猝不及防。

还有,他不仅错怪了西蒙先生,还故意调皮捣蛋,违反他定下的规矩,想想自己一早上干的事儿他就有点脸红了。

“西蒙先生,我…”他边说边把咖啡杯往桌子的边缘推了推,好像这样就能抹拭掉自己的罪行一样。

“我错了…”

“哎哟,别拿杯子撒气呀!”西蒙先生看着杯子被越推越远,赶忙把手伸到桌子边上护着,也道起歉来了,“我也是走得急,没有跟你说一声,所以今儿我迟到了也是犯了错,我也就没有资格追究你了,那我们下次都要吸取教训,现在,我们上课吧!”

果然像西蒙先生说的那样,晚上剧院里来了好多的人,楼上楼下都坐得满满当当的,等到他们两个人坐定的时候,塞巴斯蒂安悄悄跟西蒙先生说了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那是当然,你怎么会有机会呢!”西蒙先生说。

不仅家住得离城市那么远,平时也不爱动弹,要不是自己,他长这么大,都不会有多少机会离开家里的那个庄园。

当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在下场的时候还没有走出剧院门口,两个人就被人群挤散了,塞巴斯蒂安本来还是拽着西蒙先生的手的,等到他两手空空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单薄了。还没有走两步就差点被推倒,这么强大的人群势力,若是真的被挤倒,恐怕会遭受到万人踩踏的命运。

这是他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想到的,但他只能想到这里,却做不到什么来避免这一点。

于是在推推搡搡中,他的脚被人踩了好多下,小腿也不时地被踢到,他的腿越来越使不上力气,幸好终于出了门,准确的说是,被挤出了门。

他便忍痛拖着腿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墙角,把身体的重量交给两面墙去承担,弯下腰一边揉着腿一边仔细地在人群中寻找着西蒙先生。

“你是受伤了吗?”忽然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问道。

“我的…额…脚,还有腿,都受伤了。”塞巴斯蒂安抬头看向这个陌生人,不知道是被关心还是头一回被陌生人问候,塞巴斯蒂安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语气中,就不自觉地带了些委屈,人,在某些时候就会有想要被关注的渴求。

“你好,我是大卫 丹尼尔斯,我是一名外科医生,如果先生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陌生人说。

“好…好的。”塞巴斯蒂安点头,“不过,我得等个人,我的老师,我们走散了,我得等到他出来,不然我们就碰不到面了。”

于是那天大卫医生就陪着他一起等着西蒙先生出来,医生的手扣着他的腰,让他几乎把全部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小少爷的脸靠在医生的胸膛(没办法,医生六英尺三英寸的身高对于一个身高只处在平均线上的人来说还是很有压力的),本来他是可以自己站立的,靠近大卫的身体完全是私心,他第一次离一个人这么近,等到西蒙出来,两个人把他扶到不远处的一个小花园的长凳上的时候,医生轻轻握住他的脚,问他哪里痛,他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很想说,刚刚因为医生不停地安慰,还有给自己的安心感,他已经不痛了。但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或者说,他想要医生更多的关注,所以还是撇了嘴喊痛。

“没有什么大事,回去以后注意休息就好了。”大卫放下他的脚,对西蒙说。

“多谢医生。”西蒙招呼来等在一旁马路上的车夫,扶起塞巴斯蒂安就打算告辞。

“可是我还痛呢。”塞巴斯蒂安被搀扶着站起身来却是不想离开,殷切地看着大卫,“医生,你这就不管我了?”

“若是还痛,回家可以再让家庭医生检查一下,涂点药。”大卫放开他的手,帮着西蒙把他架上了马车。

“我可以要你来做我的家庭医生吗?”塞巴斯蒂安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好,刚被塞进去的身子又探出来。

“再见,早点休息!”大卫冲他摆了摆手,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回到家以后,塞巴斯蒂安并没有要任何人的搀扶,自己跳下马车,气冲冲地跑进了房间,留下西蒙先生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目瞪口呆。

看样子,他应该也不需要家庭医生了,西蒙先生下了马车,也就放弃了要去帮忙找家庭医生的想法,直接回自己的房间了。

很快,西蒙就发现,塞巴斯蒂安每次进城,每次去看戏剧,下了场之后都会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但是每次都会不如他愿,那个医生再也没有在剧场附近出现过。

也许,那天他的出现就是一个经过罢了。

这些自然都不在西蒙的管辖范围里,但是这个学生上课的状态越来越不好,越来越心不在焉,答非所问,就让西蒙很是头痛了。

不只如此,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也就牵引着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本来身子就单薄,西蒙先生还在游泳池里看到他光着上身的样子,瘦弱得几乎可以看得见肋骨。

即使是初秋刚刚吹来了一些冷风,就把他困在了床上,不停地咳嗽,鼻涕直流,书看不下,饭也吃得很少,学业就更是耽误下了。

于是,弗莱特先生以为是医生的问题,就又进城里给他找了一位医生,希望能够治好儿子的病。

没想到歪打正着,找来的正好就是心病的突破口,在大卫医生实力的考验和塞巴斯蒂安的恳求下,大卫终于成了弗莱特庄园的家庭医生。

自从医生住进了庄园,塞巴斯蒂安就辞退了自己的男仆女佣,让医生全面地照顾自己,慢慢地,大卫几乎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职责了。他做医生的时候太少了,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围着小少爷转,除了上课时间,其他的时候都是和他腻在一起。

所以以小少爷为首,全家上上下下都把他看做和西蒙一样,是家里的一员了,也就对忽然有一天他的离去大惊失措。

自从大卫医生走了之后,弗莱特先生就重新给儿子找了几个女佣,也重新找了一位家庭医生,也是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就变得格外对塞巴斯蒂安很是关心,甚至干涉起了他身边的仆人。

虽然塞巴斯蒂安问过父亲,也四处找过大卫,但是始终没有任何音信。他和大卫的事情只有西蒙知道,但是不久后,他因为家里的父亲去世所以请了长假,也要离开一段时间,塞巴斯蒂安就觉得更孤单了。

“西蒙先生,我很遗憾,你先回去一段时间,不用担心这里,不过,我会想你的。”塞巴斯蒂安在西蒙收拾行囊的时候走进了房间跟他道别,西蒙及时把手里的推荐信塞进了包里,没有让他看见。

是的,他的父亲是去世了,但是同时,他也被解雇了。弗莱特先生帮他写了推荐书,推荐他到他的朋友那里去做事,请长假只是幌子,他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也会想你的,要好好读书知道吗?”西蒙抱住塞巴斯蒂安,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竟然有些想哭。

塞巴斯蒂安进来也是想说,他征求了父亲的同意送老师去车站的,所以他才有机会在车站遇到那个人。

送西蒙先生的人里还有莱斯特先生,三个人一起到了车站,火车还没有到站,塞巴斯蒂安听到父亲对西蒙说,替我问候你的家人。

他也想补上一句的,但是火车来了,在漫天的蒸汽中,他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他,和他一样的还有几个,他们站在车尾,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即使是这样,还有不少人专门跑过去,离得近或是站的远些冲他们啐痰,肆无忌惮地骂骂咧咧,那些人身旁还站着狱警呢,但是那些狱警并没有阻拦这一切。

那些人都带着镣铐,衣着破烂,唯唯诺诺,不敢反抗。

父亲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西蒙就要上车走了,要他说点什么,他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是张着口却怎么也组织不了一个完整的句子,所以只好眼睁睁看着西蒙淹没在人群中。

在坐马车走的时候,经过那群犯人,在车里他能够听到狱警的呵斥声,“快点走,你们这些鸡奸玩意儿,还看什么看,等火车一停你们就跟自己的脑袋说拜拜吧!”

塞巴斯蒂安向外看去,马车正好掠过走在最前面的犯人的眼睛,那是大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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