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

“我曾恨过他,但我如今已不再恨。”

“我曾爱过他,但我如今已不再爱。”

“那,你,后悔么?”

“我,不后悔。”

——题记

那是一座空城。

从城门外朝里看去,荒草萋萋,城里到处皆是破败不堪,败絮凋零。

唯有城墙头上那受尽日月销蚀还依稀可辨的惊骇粗犷的“鬼”字,可以看得出这曾恶名昭著,令天下有识之士都闻风丧胆的无妄鬼城昔日的风光。

他立于城门口,一袭白衣猎猎,不知从哪儿席卷而来的妖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已经站在这破旧的城门口,许久。久到让人觉得他是否就是一尊雕像,虽遗世独立,却与这萧瑟的景象格格不入。

似乎在等待什么,却不知为何。

突然,他眼疾手快的拦住欲从他身前闪过的一个影子,却是一位迟暮老人,那老人略有挣扎,却是转过身来,低眉敛目,让人瞧不见她的神情。他颔首抱拳,“老婆婆,在下无意打扰您,只是路过此处,想要打听一些事情,如有得罪,还请海涵。”那老婆婆顿了顿,随即缓声笑道:“年轻人,你可知此为何处?你胆子不小,竟敢在这无妄鬼城拦人,你就不怕我,是鬼?”苍凉而沙哑的笑声此刻听来,确实给人一种鬼气森然之感。“您是人也罢,鬼也罢,在下不过想知道当年一些事情的真相,并无不敬之意,婆婆若真想害我,刚刚也无需与我多费唇舌了,再者说来,若您想害我,且告知我一些过去的事情也无不可,还能让我死的安心,岂不快哉?”他依旧面色不变,似乎要纠缠到底的意思。

“哼,无知小儿,也罢,且随我来。”那老婆婆将他带到距离鬼城不远处的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里,倒了一杯浊茶,也不看他,兀自开口说道,“你大老远赶来这座空城,到底想知何事?”“五十年前,这无妄鬼城,可不是一座空城,听说当时有一位惊才艳艳,名动天下的美人,正是出自鬼城。”“哼,”老婆婆不屑的冷哼一声,“鬼王的女儿,可不是个美人么,可惜却是个祸患,身为妖孽,却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最终落得那般下场,还累得整座城都为她陪葬……”他心里一惊,却是更加神情专注,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

昭元二十八年,守护仙界的凌燕塔突然崩塌,塔内所藏玉魂珠坠入凡间,造成三界震动,凡界与鬼界的界限被打破,奈何桥头八千恶鬼,尽肆侵扰凡界,造成人间动荡,民不聊生。天帝派众仙驻扎天玄山,广招天下有能的修士,尽最大努力,维护凡界安宁。怎料那恶鬼早已有所防备,竟是肆无忌惮,甚至利用地形优势建了一座鬼城,名曰“无妄鬼城”,凡人若敢进城,必定是有去无回,就连天界也毫无办法。鬼城确是人间地狱,不过传闻鬼城内部争斗也很严重,众鬼争破头皮都想成为那万鬼之上的鬼王,所以竟然在鬼城建立的两三年内并无太大动静。于是天玄山与无妄鬼城竟诡异般的维持了三年表面上的和平,只是在昭元三十一年,随着第一任鬼王的诞生,这平静被打破了。众鬼内斗结束,开始祸害人间。

那鬼王有一女,名曰诡婳,生的螓首蛾眉之态,沉鱼落雁之姿,却深得鬼城存活之精髓,心狠手辣,阴狠歹毒,凡是她看不顺眼的,尽数断肠而死,故人皆称“蛇蝎美人,断肠诡婳”。

那鬼族猖狂已然多时,天玄门终于忍无可忍,率领众仙和天下有能的修士,一举攻打鬼城。然而待到众仙还未进城,便被半路截杀的鬼兵打的七零八落,死伤惨重,不得不先在半路修整,养精蓄锐。诡婳身为鬼族公主,亲自率兵与众仙对抗,却是英姿飒爽,妖艳倾城,真是绝代有佳人,魅惑弄人心。竟有许多仙将首领都抵抗不了她的美艳,甘愿为她堕入鬼道。

两军正在僵持之时,谁也没有料到天象异常,陡然生变,那几千万年来都没有任何变化的苍天,竟是裂了一般,洒下一地光华。众仙皆大喜,叹道天神降世,人们有望打败鬼族了。诡婳冷眼旁观,“哦?天神?有趣,且来让我会会这所谓的天神。”旋即不顾众鬼军反对,毅然决然的朝那光亮处飞去,却是飞至半空被一道光打了下来,她微微恼怒,抬眼望天,却是惊愕半晌。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看的人。此情此景,此风此月,怕是世间再也看不到第二次。只可惜,那般如玉琢出的人眼里却尽是淡漠,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将她法力封住带走了。余下众仙和鬼兵们面面相觑,还算众鬼识相,看到首领被捉便陆续退了兵。锁住无妄城门,再不出来,众仙也只得暂回天玄山。

诡婳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灵泉里,她定了定神,方才想起发生了何事,她竟被个天神偷袭并挟持了!可是自己并未受到犯人一般的待遇,身体也并无不适,她皱眉打量四周,白雾缭绕宛若仙境,不似人间,更别说恍若地狱一般的鬼城了。她想施法逃离这里,却发现泉水似乎被下了禁制,她连离开这灵泉都不行,难不成自己要一直在这儿泡着?无法,只得用意念传声,“有人么?困我在这里究竟为何?”过了半晌,一位谪仙一样的男子缓步走来,是了,这就是天神君瓷。只见他依旧面色冷清,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诡婳,似要将她的身上穿一个洞出来。诡婳愣了愣,却是被他看得分外不自在起来,眼珠一转,顿时现出一个魅惑的笑容,“怎么?,郎君这样看着妾身,莫不是心悦于我,才将我锁来,只供你一人欣赏?”

君瓷皱了皱眉,这般妖孽,竟是玉魂转世?诡婳看着他皱眉,不禁腹诽,这所谓天神,生的这般好看,莫不是个聋子?“一身晦气,满手血腥,将你放在这池子里是为了净化你的戾气。待到三日期满,自会放你出来。”随着轻飘飘的话语,君瓷消失在了帷幕后。诡婳一愣,随即笑的花枝乱颤,她向远处说道,“郎君未免太天真了,我乃鬼族公主,身上的血腥又岂是这小小的泉水能洗净的,您不如直接让我魂飞魄散,既受制于您,要杀要剐,自当无所畏惧。”杳无声息,诡婳气闷,使出浑身解数也挣不脱这禁制,只得乖乖在这泉里泡了三日。

看来那人还算是个君子,至少没有骗她,三日后,她果真轻易地离开了灵泉,只是这地方委实太过空旷,且处处是禁制,她只能在这里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不用白费力气,你不能离开此地。”诡婳寻声回头,果真是那天神,不禁魅惑一笑,款款走去,“郎君又为何将妾身一直留在此地,却又不理妾身呢?”她媚眼如丝,却又故作楚楚可怜之态,“妾身一人独守空闺,真是好生凄凉。”君瓷看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你的存在,即是三界动荡的根源,将你留在此处,即可保三界太平。所以不必费心,我不会放你离开。”那眼神太过于干净澄澈,竟是让诡婳心中一颤。随即正色道,“那神君干脆杀了我更为方便,从此世间便再无祸患,又何必费心将我囚禁起来。”“那谁知道?许是你长得好看也不一定。呵……”君瓷轻笑,却是让诡婳虎躯一震。暗自好笑,诡婳故作认真的问道,“神君当真觉得诡婳好看?”谁知君瓷却再不与她说笑了,又恢复了那一脸冰山样子,“玩笑而已,不必当真。”诡婳却又笑了,“那诡婳权当这是神君心悦于我,不舍得让我死了,神君放心,那诡婳就在这里陪着您,也免得您一人在此寂寞难耐。”她似乎真的就像是一个且羞且怯的邻家少女,笑的一派天真无邪。那些杀戮与血腥,仿佛皆是过眼云烟。

老婆婆喝了一口手里的茶,顿了顿,抬头去瞧那人的反应。他面色苍白,没甚表情,却是叹了口气,也饮了一口茶,继而问道,“那后来呢?鬼城又是如何变作一座空城?那名为诡婳的女子又与那君瓷上神后来怎样了?”“呵……都是报应啊,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诡婳确实在那君瓷天神的居所呆了整整一年,似乎被压抑住了魔性,那一年里,除了日日跟随在君瓷身侧,就是在他的住所养花侍草,阅览书籍,修身养性。看似别无所求,只是顺从地居住于此,却不知早已对这温润如玉的神君暗生情愫。相处的时日越长,这份感情越发不可收拾。她依旧听从君瓷的命令,每月必泡上三日灵泉,以净化戾气。可感情不会随着蒸腾的雾气而有分毫减少。

万事皆有因缘际会,因果循环,天神君瓷顺应天道而生,却是强大的太过于容易了些,然而,命中的劫数却由不得人,也由不得神。劫数已至,纵使尊贵如君瓷神君,也需下凡历练渡劫。君瓷没甚所谓,诡婳却是满心担忧,“你要下凡渡劫?我能不能随你一起?”诡婳巧笑嫣然,“你若不在这里,那我还赖在这里干什么?神君就不怕我再次为祸四方?”君瓷勾唇,“所谓渡劫,即命不由我,连自己都不一定顾得周全,如何带着你?你就在此处等着罢,时间不会太长,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不过百日而已。”低眉浅笑,当真是天人之姿。诡婳避开他的视线,佯做生气,讪讪应道,“也罢,我便答应了就是,你要早日归来。”眼看着君瓷入了轮回,诡婳却是微微一笑,“我即使是回了凡界,你又能奈我何?”

君瓷上神投胎到帝王之家,却是天生的薄命之人,因是宫婢所出,虽然是长子,却从小便受尽宫中各皇子的欺凌,体弱多病。生死簿上写着不到二十即夭折,却未曾写清楚是何缘故,想来天机不可泄露。君瓷十岁生日那天,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位神仙姐姐,美的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那神仙姐姐帮他赶跑了欺侮他的几个皇子,并且软语安慰他,幼时的孩子当真是可爱的紧,只见他面红耳赤,拉着神仙姐姐说,“待我及冠之年,必得迎娶你为正妃。”神仙姐姐哈哈一笑,“好啊,小皇子,可不要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哟,记住,我叫诡婳,我的小郎君~”诡婳莞尔一笑,对于自己能够调戏作为凡人的君瓷甚是欢喜。转眼八年过去,君瓷已及冠,按理也是大婚之日,诡婳果如其言,似从天上飘来,于是便嫁给了大皇子为皇长妃,夫妻二人恩爱异常,又过了一年,君瓷出城执行公务,却不料中途路过鬼城,被鬼城边上的山贼所劫,又被扔进鬼城,遭众鬼分食而死。诡婳当时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且怀了君瓷的骨肉,听到这消息,悲痛欲绝,戾气暴涨,提一柄鬼气森然的罗刹刀,只身一人入了无妄鬼城。鬼城的人乍见到已经消失多年的诡婳,顿时群情激动,“公主回来了!”“啊,诡婳公主回来了,我们再也不用只躲在这城里啦!”……

然而令众鬼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们的不是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荣光,而是真正的罗刹地狱,诡婳见人就杀,见鬼就砍,睁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浑身的怨气与戾气还有满腔恨意让她入了魔,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杀人,不停地杀人,屠城,她要让这整座城都为她的夫君陪葬……

也不知过了多久,诡婳似是觉得有一滴清泪,落在她的眼角眉梢。她揉揉钝痛的头,睁开眼,才发觉是天幕落了雨,淅淅沥沥的,却是怎么也冲不开这满城的血腥气,诡婳慢慢坐起身,满目萧条,入眼望去,皆是尸体,满城的,尸体。她呆了一呆,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是了,自己为了君瓷的死悲痛欲绝,激发了心中的恶念,魔性大发,竟是屠了满城的鬼族。亲手将这生她养她的地方屠成了一座空城,她凄然一笑,君瓷,你何德何能,让我诡婳为你至此?

诡婳亲手屠尽了鬼城并周边所有村落的事震惊了天界,众仙在暗自庆幸鬼城不复存在的时候也在忌惮那诡婳可怕的妖力,此魔头绝对是三界的祸害,绝对不能留。恰逢这时君瓷上神已然元神归位,听说了此事,痛心不已。

是他的错,一年的相处差点忘了她的本来面目,她可是鬼族的公主,并不是如她平时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善纯良;是他的错,他错在过分信任她,信她不会违背她的命令偷跑去凡间;是他的错,他错在临走前没有给她设下禁制,得以让她再次为祸人界……一切都是他的错,看来,这三界的祸患,鬼王之女,果真是,不得不除。

他狠下心来,主动向天帝请命捉拿诡婳,以平正道。君瓷来到已经变作空城的无妄鬼城,看到的便是呆在那里的诡婳。诡婳看到了他,嫣然一笑,“夫君,你瞧,我替你报了仇。我将他们都杀了。”君瓷皱眉正色道,“鬼族妖孽诡婳,滥杀无辜,大肆屠城,害人无数,双手沾满鲜血,今日我奉天帝之命,捉拿你回天界受审。”诡婳愣了愣,随即惨笑起来,一张脸白的吓人,“哈哈哈,君瓷神君,我屠城,双手沾满鲜血,可都是为了你呀,你难道真的要杀了我?可我还怀着你君瓷神君的骨肉呢,你真的忍心?”君瓷一剑刺去,刺穿了诡婳的肩胛骨,随着剧痛而逐渐让人遍体生寒的,是诡婳的心。她似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左肩上的剑,发了狂似的笑了起来,“我诡婳这一生杀人无数,残害手足,弑父弑母。心狠手辣,更是屠了整整一座城,可我全是为了你……为了你,可你如今却对我露出那副厌恶的神情,甚至不惜与我兵刃相向,呵呵,我不想骗你,若不是为了你,我鬼王之女才不屑装什么纯真善良,呵……君瓷,你好狠的心!”笑着笑着便倒在了地上,由于受妖力反噬外加失血过多,已然昏死过去。他心下不忍,叹了口气,还是抱着诡婳,回了天界。他知道,过错不在于诡婳,但他没办法保全他们母子平安,他也没办法平息天怒人怨。

孩子生了下来,但随即,诡婳也被关押进天牢,不久,便要上那诛仙台,承受极刑之苦。期间君瓷来看望过她一次,她却是目光空洞,恍若痴人。君瓷放弃与她交谈的想法,只是暗叹,“诡婳,我不会让你死,你等着……”

元昭五十二年,诛仙台跳下一名女子,顿时天地失色,万鬼皆恸,从此,无妄鬼城与那诡婳公主就像是已经过去很久的传说一样,渐渐被人淡忘,再无人提起。只有这破败的城楼,似是在默默倾诉空城荒冢的悲哀。

“咳咳……”白衣青年似是被茶水呛着了,咳嗽了好几声,这才问道,“依您的故事,那诡婳公主就这么死了?”“是啊。”“那君瓷上神呢?为何他也不见了?”他似乎是不死心,继续纠缠。“我又怎生晓得,你这黄口小儿,已经耽误我大半天时间了,切莫再纠缠,走走走……”随即将那青年赶出门外,关上了家门。只听得屋外来来回回几次的脚步声,最终一声叹息,渐归平静。她双眼含泪,不停在默念,子墨子墨……却是泣不成声……

后记:

我曾恨过他,但我如今已不再恨。

我曾爱过他,但我如今已不再爱。

那,你后悔么?

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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