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件人:肖盐
一.
今年十月我去白昭寺了,那里的桂花很香。
今年十一月我又去了一次,一地金桂很好看。
第二次去的时候,我又见到了那个卖桂花糕的婶婶。她一边帮我称桂花糕,一边问我,“小盐呢?又迟到了吗?”
我不好意思说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就点头说是。
“小盐要挨打。”
“等他来了我就打。”我说。
哈哈,抱歉,我又在你不在的时候说你坏话了。
想想,那时候我们可真有趣。
转眼竟然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呢。
说起来,那一年的十月,我真的很忙。
公司对旗下各级杂志社肃整,成则晋升一级,败就注销。
程齐,哦,就是那个恶魔主编,他总催我稿子,催的我像个怨妇。
那天你的信还是同事拿给我的,“余诗迤,你的浪漫。”
当时的我从一堆废纸里钻出来,讲道理,那时候我不想再看任何字了,信拿到手的时候我还在想,你要是直接发语音就好了。
不过,你也我没有我微信。
我拆了信,又见你的字。
奇怪,你的字我见的不多,却格外印象深刻。
在那张信头是“白昭寺”的纸上,你写的字很短。
“展信安
白昭寺的桂花开了,你能来看看吗?”
那天的我被程齐折磨的要疯了,一眼扫完你的信就随手放抽屉里了,然后把头埋进我的稿子。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把那该死的稿子赶完,我记得那天是十月4号。
十月5号的时候,我趁吃早饭的时间,在早餐间跟冉冉视频了,她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起了你,她说你前段时间好像生病了。
“哦,这个季节是比较容易生病。”
“是的哦,是传染病呢,好像都住院隔离了。”
我刚咬了一口鸡蛋卷,还没来得及咽,“隔离?什么病?”
“好像叫什么诺如病毒,我也是听老梁说的啦,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毒,都好了,就是饮食还要注意。”
“是吗。”我嚼了一口鸡蛋卷。
“他过得挺不好的。”冉冉欲言又止。
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就嗯了一声。
冉冉叹了口气,“听说他天天加班,他的吸血公司全靠他们科大出来的几个撑着,我们都劝他跳槽了。老梁上次见他,说看起来他像是比我们大了一轮,瘦的都脱形了。肖盐一个人外面,生病了都没人照顾……”
“冉冉。”我听着冉冉絮絮叨叨似要说好久似的,赶紧打断她,“冉冉,下次再聊,我要工作了。”
我有点忍不住了,我总是不能听到关于你的消息。
不待冉冉回应,我就按下视频键,匆匆忙忙往办公室跑,结果被同事拉住了。
“诗迤,你怎么了?”
“我回去赶稿子,恶魔今天又交给我新工作了。”我低头说。
我能感觉到同事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了几秒,她说,“嘴巴里的咽下去,还有手里的,都吃完。不然被恶魔看见了又要骂你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那一口鸡蛋卷竟还在嘴里,手里也还有一大半。
你看,你总能让我犯傻。
我到垃圾桶边把嘴里的吐了,手里的扔了,我回到我的座位,到处找你的信。可那里多的是纸,唯独找不到你的信,可把我急坏了。
万幸,我最终在一堆废稿里找到它了。
我真该死,我竟把你的信放在废稿里。
我展开你的信,还是那些字,以钢笔写就的字,以安安静静的字迹形式躺在那里。
“展信安
白昭寺的桂花开了,你能来看看吗?”
我摸着那些字,被压了好久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这些字,因为我曾经那么珍爱他们。
“卷子看好了吗?”我记得当时老梁是这么对我说的,语气还很不满,因为我说他字丑。
我跟老梁做了三个月同桌,看多了他那小学生一样稚嫩歪扭的字,突然间看到那张写着隽逸的字的卷子好惊奇。
你可能不知道,那其实是我第一次对你有好感。
是了,我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了好感。
早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认识了你。
唉,阿盐呐,我还有点时间,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吗?
好多都是你曾经不知道的事。
若你有时间,请慢慢看好吗?
二.
我记得那是上一届十校联考的数学模拟卷,被数学老师拿来给我们练手的。那时我们班主任圈了几道我们学过的题给我们做,而你,竟然全部写完了。
一张数学卷子,汉字不多,但从仅有的字里都能看出你字架子摆的很好,一勾一回,都恰到好处。笔尖有力,行云流水,舒朗飘逸。
就算是数字,我都觉得特别好看,5很好看,9很好看,x和y都很好看。
可能是因为我爸爸写的一手好字,所以我对字的眼光很高,可唯独你的字让我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即便是过后很多天,我都仍然在想,那些字迹里你笔墨的浓重。
对了,在人人都用圆珠笔水笔的时候,你的那张卷子还是用钢笔写的呢。
我记得我当时我还翻看了卷子的名字,轻声读出,“肖盐?”
老梁接过卷子,“他妈生他的时候甜辣不沾,酷爱吃盐,他爸记忆犹新,给孩子取名,脑子里只有盐这一个怨念。”
“哈哈哈”,我当时真是笑得肚子疼。
老梁真有趣。
说起来,要不是老梁,我们也不会遇见,对吧?
你还记得吗?那段时间老梁总爱“路过”彭山中学,你也一定被他拽着去走了很多遍彭山路吧。
想想真美好,就因为冉冉在那儿,所以老梁便每天都要走一趟彭山路。
我还记得那天,当老梁看到我跟冉冉一起吃关东煮时的表情。
那时我去跟他打招呼,我说,“嗨,小梁哥。”
是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小梁哥。
那时的小梁哥,先是瞪着铜铃似的眼,看着冉冉,慢慢脸红到脖子根,而后一转身人就溜了,像只落荒而逃的哈士奇。
后来,老梁开始约我吃饭,还说,“余施遗,周六一起吃饭啊,我带朋友你也带朋友,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说完,还有些不放心地补充,“就带……跟你关系很好的,不然大家玩不开。”
我马上笑弯了腰,唉,我那时候笑点真的很低。
我说“好好,韩冉冉是吧,我会带她来的。”
老梁当时脸红的速度要是有声音,一定是“嗖”。
不过我真没想到,我就这么遇见你了。
其实去那家小吃店之前,我还在想我会不会遇到那个喜欢吃盐,字写的很好看的人呢?
老天爷待我真好,你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我遇到了。
不过第一次见你的印象其实不太好。
当时你里面穿着一件灰蓝色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黑色冲锋衣,黑色裤子,蓝色运动鞋。
那双荧光运动鞋,简直亮瞎了我的眼。
至今想起来,都在我的脑海中放光明。
那天老梁一直逗冉冉,你就在一旁发呆。
我们只是刚见面的时候打了个招呼,之后你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那时候,我觉得你像一个王子。就像我看的少女漫里面,那些安静温暖的很爱女主角的男主角一样。
只不过,你安静的到是美好,可我一个人真的快无聊死了,冉冉被老梁逗的咯咯笑,没有人跟我说话,所以我一下午吃了四份仙芋,回家就拉肚子了。
这些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阿盐,你看,我拉肚子都是你害的。
不过因为拉肚子,晚上我被我妈拖出来遛弯,这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你那时在打街机,全神贯注,眼睛可亮了。
跟下午那个沉默的心不在焉的人可真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下午的时候,我一直不敢看你,视线大概总停在下巴以下,只知道你下巴偏尖,毛衣看起来很软。
可这会儿我就敢了。
那晚,我妈跟隔壁开杂货店的老板聊天,我便侧着身,斜着眼,肆无忌惮地看你。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每一处我都看的很仔细,并且反复揣摩。
你赢了便笑,笑起来的时候还能露出你的小虎牙,眼睛里冒着星星,好甜。
不过……哈哈,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还真是个小变态。
但当时我可不这么觉得。我当时只觉得在你眼里游戏比我有趣,说实话,我有点生气。
呐,阿盐,女孩子可真奇怪啊,你说,你那时候又不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这么觉得呀。
不过,我便也只气了那么一晚上,周一一早,我就像吃了蜜糖一样开心。
因为老梁告诉我,“施遗,周六玩的开心吧,以后我们经常出来玩吧,还是我们几个。”
“好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唉,阿盐,我记得后来我们在布达拉宫前,你对我说,“施遗,你把我迷住了怎么办。”
其实,是你迷住了我啊。
好好看你的那一晚,我是想把你的容貌都记下来,刻在心里,留给我以后在我粉红色泡泡的幻想里,独自揣摩回味,充当我的男主角。
那时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次。以我的性格,要主动向你示好,是绝计开不了口的。
我听老梁提过,你是文安中学的。我还特地找我妈要了公交公司的地图,要去那个学校,要转三班车,一个多小时呢。
所以,我以为我们不常能见到。
却没想到,原本想要靠眼睛刻进脑子里的容颜,后来被时光慢慢地融进了生命里。
以至于在分开的那段岁月里,我在何时何地,都能恍惚见到你的的样貌。
三.
初收到你的信时,信封上白昭寺那个地点,让关于你我的,所有不好的回忆都欲撬开枷锁,横冲直撞。
我似乎都嗅到了那年的桂花香。
我匆匆扫了信,就把它扔进抽屉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偶尔会想到,但我并不打算理你。
我的生活还算太平,我不想让你来折腾它。
但那天,冉冉的话还没听完,我就决定去见你。
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就飞过去。
我拿着你的信去了恶魔的办公室,讲道理,我像握着一把剑一样,准备跟他决一死战。
“我要请假。”
“不准。”恶魔连头都没抬。
“我要请假,我要去见非常重要的人,完成没有完成的事,非常重要,事关我后半辈子能不能流利地给您写稿子!”我郑重地重申我的诉求。
恶魔抬眼,“你就是明天结婚,也不许去。”
“我大学谈了个恋爱,后来分手了……”
阿盐啊,说出来你别笑我,我当时脑子嗡嗡响,我一点都理不出逻辑来,就连我究竟想跟程齐说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说了分手的话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哭了。
恶魔指了指他桌上的抽纸。
我抽了一张纸擦鼻涕,哽咽着,“我要请假。”
恶魔叹了口气说,“把我今天早上交给你的稿子写完我就准假。”
我不知道恶魔是什么表情说的这句话,我眼睛里全是眼泪,看什么也看不清。
“可我现在就要走啊,我怕我再耽误一天,他就走了。”
“打电话让他等几天不行吗?”
“可我们没有联系方式。”
“没有共同的朋友吗?”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啊。”我的嘴巴已经彻底瘪了,话都说不清楚了,“你就让我请假吧。”
“余诗迤,别让我为难,我已经让步了。我当初召你进来,看上的就是你有责任心,怎么,要临阵逃脱,丢下大家不管吗?”
我毫无逻辑性,我无话可说。
我蹲在程齐的办公室大哭了一场,出门后,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知道程齐让步了,可我真的不想通过他们联系你,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余施遗,还想见你。
还因为你的一封信,有多远,都无所谓地去见你。
呵。
我,余施遗。
剩余,施舍,遗弃。
我不想让他们认识到这样的我,哪怕他们可能已经知道。
我们真正认识应该是17岁的时候吧。
老梁跟冉冉才一个月就在一起了,所以加起来,初中时期,我们也就见了四次面啊。以后他们二人约会,哪有我们什么事啊。
我还为此伤心了好久。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高中的时候我们竟然被分配到了一个班。
你看着我的作业本,说,“余施遗,原来你名字这么写的啊。”
“施然,遗珠的意思。”
你突然笑了,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笑,你说,“那你知道我名字里的yan是哪个yan吗?”
“我知道,是你爸爸惧怕的那个’盐’。”
必须得承认,我那时候耍了个滑头,我试图像老梁那样跟你说话,好跟你亲近一点。
确实,我的目的达到了,你又笑了。
你笑着说,“老梁那个老东西。”
是了,那个时候小梁哥已经正式更名为老梁了,他初三暑假突然疯狂长个子,蹿到了一米八,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还蓄起了小胡子。看着比我们大了一截。
而冉冉,竟然觉得他的胡子性感!
所幸,你没有像老梁这样过分的变化,否则我的少女梦可能就要破碎了。
你长高了,比我高一个头。婴儿肥也没了,显得有些削瘦,鼻梁似乎因此更挺了,脸部轮廓怎么看怎么好看。
那时候我坐在你斜前方,天天告诉自己,“余施遗,不要回头,不要回头!矜持,矜持!”
现在想来,我可能太矜持了。
就算你有时跟我说话,我也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因为从那个时候起,我对你的感觉变了。
同在一个班,我更了解你了。
沉迷游戏,上课认真的你;数学化学很好,英语次次守着及格线的你;跟不熟的人在一起安静害羞,熟了之后——是跟老梁一样的二哈的你。
你写的一手好字,是你妈从小打出来的;你用钢笔,是因为你觉得用钢笔吸墨很好玩;你想以后去沪元科大,因为沪元科大的材化专业很好……
我知道了你好多事情,你的父母,你的经历,你的喜好。
不知不觉间,你虽然仍是我想象的所有故事中的男主角,但你的形象开始立体了。
而我想的故事,开始并不是每一个结局都美好了。
我会因为想象到跟你分手而伤心,上课无心听讲。
你一定又觉得我奇怪了,呵,也是,可真奇怪,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你。
呐,阿盐,都是你啦,都是你害我不能好好听讲,害我物理化成绩比你英语成绩还差。
所以高二分班,我的爸爸跟妈妈大吵了一架。
爸爸说去文科班,女孩子以后当个老师挺好的。
妈妈说好什么好,不新潮不性感,一个教师半个家庭主妇,看着自己丈夫把别人肚子搞大吗?
呐,阿盐,你知道,我妈妈就是老师对吧。
呐,阿盐,我真的很想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可是我想让爸爸开心,不想爸爸离开我跟妈妈,所以才去了文科班。
呐,阿盐,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阿盐呐,谢谢你在填分班表的那个下午过来安慰憋不住眼泪的我。
谢谢你说,不想离开大家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真的谢谢你啊。
而且这是我们认识的几年里,你对我说过的,最亲密的话了。
可是我还是走了。
你会不会以为是我在推开你啊。
所以后来,我们才那么冷淡。
我们从走廊上的点头之交,到擦肩而过。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家里的事情,就连冉冉也不知道。
冉冉不知道的,还有我长久以来对你的喜欢。
我是不是跟那些你认识的女生都不一样?
像老揣着心事一样,一点也不好相处。
对不起,我的这些“不一样”根深蒂固,我克服不了了。
所以啊阿盐,这次奔向你,能见证的,只能有你一个人。
四.
我从恶魔办公室出来后,一直赶稿子,连吃饭都觉得耽误时间。
恶魔午间给全格子间的人都买了奶茶,他把奶茶放在我桌上对我说,“余诗迤,你让我成了坏人。”
我知道他没错,但我接过奶茶喝了却还是不想理他。
我的性格啊,果然是越来越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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