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瓦盆情仇》
烧制瓦盆
清光绪年间,有一个小山村,叫瓦盆村,因烧制上好的瓦盆而得名。看那烧好的瓦盆,色泽古朴,表面光滑,无瘢痕,结实耐久,深受十里八村人的喜爱。
瓦盆村旁,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边柳树成荫,水草丰美,葱葱茏茏,鸟儿在柳枝间嬉戏,叫声啾啾,煞是欢快;河水清澈,野鸭成群,捕鱼觅食,好不悠闲!真是一个风景怡人的好去处!
天刚蒙蒙亮,卞合就起来了,胡乱的吃了些昨晚的残羹剩饭,赶着几只山羊来到河边。卞合今年十三岁,很早父母就病死了,他成了孤儿。远房叔叔看他可怜,就给他买了几只山羊,从此,卞合每天都来河边放羊,倒也与世无争,自由自在。
卞合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也许是上天的恩赐,他有一副好嗓子,就爱唱山歌。羊在河边跑着,跳着,追逐着。望着那清清的河水,卞合就放开嗓子唱起山歌:要说多,星星多,星星没俺歌儿多。 唱上七天并七夜,还有十万八千车。唱得蝴蝶绕身舞,唱得鸟儿肩头落。要问唱歌的是哪个, 俺的名字叫卞合。
歌声悠扬,清脆,直唱的鸟儿停止了啾啾鸣叫,水中的野鸭也歪着头停止了戏水,那歌声随风飘出很远很远,村民每每听到这动听的歌声,孩子们为他欢呼鼓掌,老人们咧开没牙的嘴呵呵的笑!都夸卞合是百灵鸟转世。
转眼几年过去了,卞合长成了十八大九的棒小伙子,浓眉大眼,相貌俊朗,但他还是光棍一个,还是天天河边放羊唱歌,娶媳妇儿做梦都不敢想。可偏偏有一个姑娘早就偷偷的爱上了他。
姑娘姓韩,叫韩秀姑。家离河边不远,独生女,今年十七岁,长得弯眉杏眼,细腰丰臀,村里的小伙子做梦都想着把秀姑娶回家,多少媒人踏破家门,秀姑就是看不上。她从小就是听着卞合的歌声长大,她最爱听卞合的歌,一听到卞合唱歌,她就拿个脸盆和几件衣服,到河边来洗。手里洗着衣服,耳朵支楞着听卞合的山歌,心在咚咚的跳,不时用眼向卞合那边瞟一瞟,一触到卞合的目光,脸儿红得像晚霞,赶紧端起脸盆匆匆跑回家,心里却是甜的像冰糖化水一般。
其实俩人是你情我愿,心有灵犀,谁都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这天,秀姑又来河边洗衣服,见到卞和,面如桃花,羞羞怯怯。看到这般光景,卞合把心一横,大胆地唱到:草儿绿,花儿红,河里鸳鸯并头行;妹妹若有怜我意,送我一根红头绳。秀姑闻听,也顾不上害羞了,从头上取下一根红头绳,系在一块小石头上,向卞合那边扔过去,扭身回家,边走还不忘回眸一笑,娇媚无比。
从此,俩人时常河边相会,互诉衷肠,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秀姑的父母,也知卞合人不错,就是家太穷了,但是自己的姑娘愿意,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天月光如水,河水潺潺,微风吹过,波光闪闪,虫儿在草丛中低鸣,好美的月色!卞合秀姑又在河边相会。秀姑偎依在卞合怀里,脉脉含情的说:“卞合哥,你赶紧叫媒人来提亲,我们结婚后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到那时,你来我家住,你耕田我织布,你就不用一个人孤苦伶仃受苦了!”。“不着急,等我卖了羊,再到窑厂做工,攒够了钱我就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回家,那多好啊!”。卞合说完把秀姑搂得更紧了。“等你攒够了钱,还不得猴年马月啊!”秀姑小嘴儿一撅,噗嗤又笑了,柔声说:“那我就耐心等着!”。
偏巧,俩人的谈话被烧瓦盆的窑主王黑刁听见了。窑厂就在河边不远处,卞合秀姑河边私会,王黑刁早就看在眼里,经常偷听俩人的谈话。王黑刁三十多岁,个头矮胖,一双鹰眼,满脸横肉,心毒手黑,对窑工经常非打即骂,还克扣工钱,人们对他恨之入骨!可人家有钱有势没人敢惹,窑工也是忍气吞声混口饭吃。
这王黑刁,娶过一房老婆,闹瘟疫死了,现在还单身。看到秀姑模样水灵,楚楚动人,早就垂涎三尺,多次上门提亲,被秀姑二老一口回绝,谁愿意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从此,王黑刁怀恨在心要找机会报复出气。
这天看到河边有俩人影相依相偎,借着月光,认出是卞合秀姑。于是,悄悄溜过去偷听,当听到秀决心嫁给卞合,那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珠一转,想出一条毒计!
第二天晚上,王黑刁拎着一瓶酒,拿着一块猪头肉,还有一斤花生米,来到汴河的远房叔叔家,一进门就高声喊到:“卞大叔,你侄子想你啦,今儿个咱爷俩喝两杯!”卞大叔本来就讨厌王黑刁,但迫于人家的权势,也只好笑脸相迎:“哎呀,是侄子啊,快屋里坐,什么风把你这老板吹来啊?”“看我叔说的,时间长了想我叔了呗!”王黑刁一脸的谄笑。
俩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王黑刁说明了来意,大意是看着卞合从小没了父母,很是可怜,也老大不小了,光放羊也不是个长法,不如到窑厂做工,工钱比别人多三成。“卞大叔,别辜负你侄子一片好意,你看如何?”。这卞大叔酒也喝的不少,早被王黑刁花言巧语说的动了心,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满口答应。
于是,卞大叔与卞合一说,卞合也正有此意,高高兴兴地卖掉了几只山羊,来到窑场。这王黑刁对卞合也是另眼看待,工钱照给,还多给一些,真没食言。卞合每天和工友们和泥烧盆,闲暇时就给大家唱山歌,歌声曲折婉转,优美动听,大家都很喜欢他。
一切风平浪静,卞合也对王黑刁心生好感,基本上失去了戒心。转眼半年有余,卞合也积攒了不少钱,于是和秀姑约定,近几天就派人去提亲,秀姑一听心中甚是欢喜,和家中二老一说,两位老人也高兴万分,就等媒人来了。
但危险也在向卞合步步逼近。这天深夜,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偶尔听几声到猫头鹰那凄厉的叫声,很是瘆人。卞和在窑口烧窑,由于白天干活太累了,不知不觉在窑口睡着了。朦胧中看到秀姑笑着向他跑来,嘴里喊着:“卞合哥,快来娶我呀,我要嫁给你!”。那笑声比银铃还要好听。卞合迎上去,他抱起自己的心上人,跳啊,转啊,笑啊……
突然,就觉得头部一阵剧痛,失去了知觉。
原来,王黑刁看四下无人,卞合睡得很死,起了杀心,挥起一把铁锨,照卞合头上砍去,一下,两下……直到卞合再也不动了,才住手。接着又拿起一把利斧,手起斧落,骨肉横飞,嘴里咬牙切齿的嘟囔着:“叫你夺去我的女人,卞合你罪该万死!”。好一个丧心病狂的窑主,好一个惨无人道的王黑刁,就这样把卞和活生生剁成了肉泥。
最后,把卞和这些骨肉和在了烧盆的泥里,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才长出一口闷气,拿起一瓶烧酒,咚咚咚灌进肚子里。再看王黑刁,满脸血肉,两眼通红,就如同恶魔一般。
第二天,王黑刁梳洗打扮一番,对着窑工们宣布:昨晚卞合撬开房门,偷了他老婆的金银首饰,畏罪潜逃了,今后谁也不许提及此事,丢人!大家一听,心生纳闷,卞合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会…….
卞合是凶多吉少啊!大家心里明白,但迫于窑主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宣布完毕,王黑刁备了重礼,来到秀姑家。见到秀姑父母满脸堆笑:“韩大叔,我和卞和是八拜之交,授我兄弟之托,前来提亲,恭喜大叔,贺喜大叔!”。一家人欢天喜地,收下聘礼,以茶相待。那秀姑更是喜上眉梢,小脸儿绯红,把个王黑刁馋的,一个劲儿的嘬牙花。订好了良辰吉日,王黑刁才恋恋不舍的出了韩家大门,心里高兴,嘴里哼起了酸曲儿。
眼看娶亲的日子就要到了,秀姑日夜做活,赶制嫁妆——做了衣,做了袜,绣了枕头,又绣头纱…….左邻右舍也跟着一阵忙活,总算备齐了,就等着花轿上门。秀姑此时的心啊,恨不得飞到卞合身边,晚上做梦都能笑出声,为这惹的老爹没少翻白眼。秀姑才不管呢,谁让她那么喜欢卞合呢?
日子终于盼来了,一大早,一乘八抬大轿,走起来颤颤悠悠,一群吹唢呐的,呜哩哇啦好不热闹,鞭炮乒乓,纸屑纷飞。王黑刁前面领队,众人一看不见卞合。王黑刁赶忙解释:“我兄弟真是不巧,昨天夜里闹起了疟疾,起不了床,叫我代为娶亲来了,失礼失礼!”。秀姑一听,心里着急,也没多想,匆匆上轿。一阵吹吹打打,起轿走了。
轿子来到王黑刁门前,只见院里院外张灯结彩,支锅燎灶,宾客如云。两个婆子把新娘子搀进屋内,仍然不见卞合哥。秀姑急了,冲这王黑刁大喊:“我哥到底在哪?”。这时候王黑刁原形毕露,一阵冷笑,阴森森地说:“还想你的卞合哥呀,他心术不正,溜门撬锁,偷了我老婆的金银首饰,远走高飞了。今天我要跟你拜堂成亲,你若依了我,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跟着那个臭窑工卞合有什么好?”。
秀姑一听,恨得跺足捶胸,嚎啕大哭:“我就是死也不嫁给你个混蛋!”情急之下,抄起桌子上的花瓶向王黑刁砸去,王黑刁闪身躲过。嘴里骂着:“给脸不要脸的小贱人,给我做小儿,有什么不好,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说完吩咐两个婆子好生劝慰,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拜堂成亲,拂袖而去。
秀姑见不到卞合,哭的死去活来,两个婆子轮番劝慰:“姑娘,你就依了吧,跟着窑主享清福多好!既然这洞房已入,还折腾个啥,就是你的卞合回来了,能斗得过窑主吗?”。无论两个婆子如何解劝,秀姑是坚决不从。两个婆子急的团团转,无计可施。
再说自从卞合失踪以后,工友们思念他,没了卞合那动听的歌声,窑上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人们默默的干活心里暗暗骂王黑刁——卞合下落不明,还抢了人家未婚妻子,真缺了八辈德了!
一天,窑工们正在出窑,突然听到窑洞里好像有人在唱歌,歌声清脆悦耳,好熟悉啊!是卞合!是,是他!人们走近了,只见一个瓦盆在唱:说卞合,唱卞合,卞台心里血泪多。一十三岁把羊放,长大干的是牛马活。歌儿引来凤凰女,鸳鸯招来杀身祸,剁成肉泥烧砖盆,狠心窑主毒计多。说卞合,唱卞合,苦卞合,冤卞合。卞合的苦楚向谁诉,卞合的冤跟谁说……
这歌声依然是曲折婉转,却多了很多的凄凉悲伤,唱得人心碎,唱的人清泪双行!窑工们都哭了,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恨得牙根发痒,可谁都不敢说什么。这事被王黑刁的一个狗腿子听到了,大惊失色——瓦盆也能唱歌?太奇怪了,该不是卞合显灵吧?
秀姑一夜未眠,水米未进,哭得泪都干了,嗓子也哑了。两个婆子困得哈欠连天,鼻涕连连。看到这般光景,秀姑心生可怜,就对两个婆子说:“我离不开卞合,卞合也离不开我。东家要娶我也不难,只要叫我听到卞合唱歌儿,我就依了他。”两个婆子一听,像是得到了特赦令,屁颠屁颠的去给王黑刁报信。
王黑刁正为秀姑的事犯愁,听婆子一说,大脑袋一不楞,鹰眼一瞪厉声说:“都是笨蛋,这会儿我上哪里去找卞合,一群没用的东西,滚!”他心里知道,卞合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了。婆子一脸的委屈,扭身要走。正在这时,那个狗腿子一摇三晃的跑进来,把听到的奇异事儿在王黑刁耳边一说,王黑刁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大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两个婆子似乎也听出点儿眉目,连忙献媚说:“东家,这是好事啊,不如把那会唱歌的瓦盆拿来,让它唱就是了,秀姑一听到,人不就是你的了吗?”王黑刁摸着脑袋想了想,突然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好主意!”说完,从兜里摸出两块银元,赏了两个婆子,俩人欢天喜地,取瓦盆了。
瓦盆被带到秀姑面前,刚往桌子上一放,瓦盆就唱上了:草儿黄,花儿落,河里鸳鸯水中卧。狠心窑主把我害,要娶妹妹做小婆。
秀姑一听,犹如晴天霹雳,差点儿昏厥过去,就是那声音,那就是我的卞合哥在唱。想不到是惨无人道的王黑刁杀害了你呀!秀姑心中伤悲,止不住泪水直流,哽咽着唱道:卞合哥,卞台哥,你听妹妹说一说,有冤长长六尺半,有恨你宽长三尺三。
说也奇怪,只见那瓦盆,越长越长,长长到六尺半,宽也长到三尺三。吓的王黑刁和众人魂飞魄散,一个个浑身颤抖,瘫倒在地。只听秀姑又唱道:合哥,卞合哥,你听妹妹说一说;誓死不嫁贼窑主,愿到九泉伴哥哥。
说完,一头撞向瓦盆,脑浆迸裂,绝气身亡。好个忠贞烈性的女子!
王黑刁瘫坐在地一时魂不附体,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来到瓦盆面前,想看个究竟,突然,这瓦盆,冒出一股浓烟,接着喷出一团蓝色的火焰,那火焰把王黑刁包裹着,呼呼燃烧,就好像那泥盆窑洞中的烈焰。王黑刁被烧得鬼哭狼嚎,眨眼功夫,只剩下一片灰烬。
再看那烧盆的窑洞,一声轰鸣,天塌地陷,烈焰升腾,夷为平地……
有人说,那是窑主干了缺德事,遭了报应。也有人说,那是卞合显灵,把心中的仇恨,化作烈火烧死了窑主。还有人说…….反正是众说纷纭,不过有一点大家达成了共识——卞合与秀姑是忠贞不二的有情人,应该把他们俩合葬。
于是,众人怀着崇敬的心情,把卞和与秀姑埋在了那条小河边。一到黄昏时刻,人们仍能听到,卞合,秀姑在唱歌:
要说多,星星多,星星没俺歌儿多。 唱上七天并七夜,还有十万八千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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