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饭

亚斌大我一岁,是我们家邻居。初中毕业后,他考上师专,去了市区上学。三年后,他回到村里,等待教师招考。

但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没有硬关系,落榜是肯定的。果然,亚斌没通过考试。村中有位老教师病休,亚斌顶替了他,成为代课教师,雇佣费300元。

我没想到,一年后,亚斌竟去了疙瘩岭,当了打手,吃起刀口饭。疙瘩岭是我们县重要的矿产区,有金矿,铁矿等,距我们村十几公里。自矿产开发后,因矿脉争端,从未断过暴力冲突。因此,豢养打手或者保安队,是各个矿必然的选择。

打手和保安队的区别在于,打手并不驻扎矿上,而是散在山下的饭店和浴池,遇到争端,即由领头人聚合,去做“整顿”。保安队则需坐班,除了保护本矿的地面财产,还负责“调理”不服管的外地矿工。

打手们的日子消闲自在,吃饭,喝酒,娱乐。吃谁家的饭,喝谁家的酒,玩谁家的场子,必有章程。矿上会签单,他们有来路,图的是派头。山头和山头通常不碰头,否则就是不合规矩。打手们以哥们义气为重,吃了刀口饭,就要不舍命。做一次“整顿”,老板撒金,凭人头领报酬。

“整顿”,虚张声势的时候多,见好就收。老板们也不乐意出大事,主要得拿出“不放怂”的气势。但血气方刚的打手们偶尔会“擦枪走火”,刀片无情,一旦有人受了伤重,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到这个程度,其实矿山与矿山的矛盾倒变成了其次,反而打手与打手的私人恩怨占了上风。满打满算,一个县就那么大,两头的打手互相之间都有底,没准还是同学,或是拐弯亲戚。

矿山老板们也怕这种底层动乱,偶尔也会开除人,但大多时候抻着性子。能做打手混社会的,愣头青居多,宁可养着,也不得罪。打手们的共生关系如同国与国之间的核武器对抗。

亚斌做过代课教师,忽然劈开跨度,去当了混子,这种反差太让人费解。曾教过亚斌的小学老师叹息说:“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毁了。”

小学时,亚斌高我两级,学习成绩突出,每每考试发奖状,第一名总会是他。亚斌喜欢写作文,范文常常贴在黑板报上。等到他升入初中,教他的老师也成为我的老师,老师们念念不忘亚斌的聪明和勤奋,时常要拿来对比我们这拨学生的愚笨和懒惰。

中考时,亚斌以高分考取师专,成为村里为数不多去市里上学的人。村里给予了亚斌补贴,县教育局也对师范生划拨了奖学金。亚斌光荣就学。

三年后的一天,学校忽然通知亚斌家里,亚斌要被劝退。家人十分不解,学校解释说,亚斌在社会上参与打群架。家人急忙赶去学校,几经周折,才帮亚斌保留了学籍。亚斌挨到了毕业,总算获得了毕业证。

既然上了师专,选择当老师是很自然的事情。亚斌回家复习,等待教师招考,虽然招考人数有限,但也得赌一把。毫无悬念地落榜之后,他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

这期间,他帮人催过债,做过生意,身边铁哥们多了很多。但这并不是长远计。村里的老教师病休,家人总算等到机会,迅速把亚斌推了上去。

亚斌走上三尺讲台,主讲自然和社会。但二年,他就辞了教职,离开了村子。有天,一个头剃得发青的人在村道上晃动,人们惊讶的发现,那是亚斌。他穿着白背心,肌肉结实,面目挂着戾气,俨然变成疙瘩岭上混子的模样。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

“亚斌开始混疙瘩岭了。”

“不会吧?”

“咋不会,那头型,那身上的块,一看就是山上下来的。完蛋喽这孩子,以后得躲远点儿。”

亚斌骑着嘉陵飞驰在村道,像只刚出森林的豹子。回家是为了养伤,据说肩上挨了一刀。伤口发炎,亚斌发了高烧,亚斌妈大半夜去叫村医。村医第二天说:“伤口很长,铁定是刀伤。”

此后,亚斌时不时会挂些伤回家,有时是脑袋,有时是肩膀,有时是肚子,有时是大腿,旧伤新伤夹杂。

混了“江湖”的亚斌也让父母苦恼过一阵,他们曾经希望儿子是名为人师表的教师,但现在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不过,似乎并没经过任何痛苦的过渡,他们就默认了亚斌现在所做的“工作”。

亚斌的母亲出去串门,对人说:“我们家斌斌脱衣服,我都不敢看,背上,肚子上,都是疤,心疼的我呀。我就抱着他哭啊。哭的时候,他就把一叠钱塞我怀里,说,妈,数着。我一捏,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我想接,又不想接,可干啥又和钱过不去?”语气里半带自豪。

亚斌搏命赚钱。家里经济状况着实改观,房子翻修了,母亲的老毛病看好了,弟弟学汽修的学费也有了。但亚斌话也少了,他像一只沉默的山鹰,一层层褪掉旧的伤,再用新的伤去换取新的收入。

此时的亚斌于我已很陌生。我们形同陌路,为数不多的几次相遇,也仅仅是点点头而已。有一次,我们在门口马路上相遇,他问:“你是XX家的吗?”

“我是。”

“都快认不出来了。”

“吃过了吗?”

“吃了。”

“一块去学校走走吧。”

“行。”

我们去了村小学。学校早在撤学,现在是村委会所在地,锁头看门。我们从铁闸门的上方翻跃而入,几排房子还在。有间教室是我们共同上过课的地方,教室里挂着”华罗庚“,“爱因斯坦”,“司马迁”的玻璃像框。

“没想到都还在啊。”亚斌感叹。

“嗯。”

“我常坐那个座位,地砖上的坑都还有。”

“是啊,我也常坐那个位置。那会儿,你去上初中了,有一回你回来玩,一进教室就弹我脑门,说我在占了你的座。”

“是吗?早忘了。”

我们又去了操场,操场上遍布荒草,白杨树长得很高大。

“看,我的树还在。”亚斌兴冲冲跑了过去,“都长这么粗了。”

记得那时每年的植树节,学校都会组织四五年级学生挖坑植树。我也曾种过一棵。

亚斌问:“你的树呢?”

“找不到了,可能锯了,就剩木桩子了。”

“倒霉,你是后种的,都提前砍了。”

我们玩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除了共同的记忆以外,我们找不到任何可聊天的话题。他是混社会的,我是学生,我们是两种人。

亚斌安分当打手,身边围一群兄弟,常玩在一起的是安东。亚斌和安东是初中同学,安东好勇斗狠,很早成名,据说和县里首富也有交往。

2010年的一天,安东让亚斌去“整顿”首富的一位竞争对手,亚斌同意。这事要见血,且要求毁容。

码子挑得高,不容易干,还需保证不暴露。这是亚斌当打手后遇到的第一个坎儿,“整顿”得好,以后顺风顺水,反之,饭碗要砸。拒绝更不可能,如果拒绝,“狠角色”安东会让他以后难动弹。

自当打手后,亚斌还没响过炮,亮过成绩,现在到火候了。如若搭上首富这条船,以后由武转文才有机会。这次“整顿”的性质,轻则说是报复,重则说是犯罪,亚斌心中有数。

亚斌没有勇气单独行动,他找来同村的宏丹,两人是小学同学。宏丹无业,十九岁成婚,几年后,媳妇因不堪忍受家暴,携孩子离去。宏丹也需要人生的转机。关系二人命运的决定,在一个醉酒的夜晚进行。亚斌和“整顿”的目标有过照面,所以,为避免暴露,他必须让宏丹做执刀者。

宏丹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的主要目的是赚点儿快钱,至于亚斌所说的“以后顺风顺水”,他并不奢望。宏丹本以为仅仅是去练练拳脚,并没想到要动刀子见血。

这让他有点胆怯,若是没点水平,怕是要出人命。亚斌强调,只要划破脸皮就成。宏丹唯唯诺诺。亚斌用了些激将法,说他连这点胆气都没,现在不努力,以后儿子就是别人的了。宏丹被戳到了痛处,发狠同意。

亚斌和宏丹进行了周密的踩点,每日昼伏夜出,基本摸清目标的活动规律。目标常住在四平(乡),投资矿山和林业,是个外地人。首富极度厌恶外来投资者,二人表面称兄道弟,但其实交恶数年。

现在,二人的矛盾已达白热化。最近的一次酒局,目标曾让首富丢过一次脸面。所以,首富誓要让目标彻底“丢脸”。

亚斌和宏丹在动手当天开车赶到四平。目标的撩单时间是在夜八点,那些天,目标基本和妻儿住在四平庄园,晚饭后,会在庄园附近的小道散步。庄园距离最近的村庄有一段距离,如果发案,并不会立即传过去。亚斌和宏丹躲在附近的树林,一直挨到天黑。

八点左右,目标按时出现。亚斌和宏丹开始行动,车停在附近村道。宏丹准备好刀具,刀是水果刀。二人紧张地盯着目标,宏丹在等待亚斌下命令。亚斌叮嘱宏丹:“手别那么黑,划破脸就成,第一下没划到,就别划了,踹他两脚,往山里跑,我再去接你。”

宏丹捂上了面罩,面罩是从他奶奶那儿拿的包袱皮,搂头盖脸一下全掩上了。亚斌下了命令:“去吧!”

宏丹立刻冲了出去,一刀将对方砍翻在地。亚斌猜测,应该是成功了。宏丹向山里跑去,亚斌随后回到村道,发动车子,绕远路去接宏丹。

亚斌问:“怎么样?”

“他看见我冒出来,一下呆住,我一下就划到了。”

“好。”

“见血了吗?”

宏丹晃晃刀子,刀子上有红。

二人回到县城,亚斌向安东汇报:“了了。”

安东要亚斌和宏丹先去市里避一避。亚斌说:“我不用,让宏丹去。我得在啊,要不他们会怀疑。”安东同意。

亚斌把宏丹送去市里,又连夜从另外一条路拐回家中。至此,家人还并不知亚斌搞出了事情。

三天后,亚斌和宏丹相继落网,据传言,有人告密。目标住院,三级重伤。首富提前打点,撇清了关系。安东要亚斌独立承担案子,并警告他:“是你们干的不利索,也不算冤。律师会帮你,抻着点儿说,争取别判刑,拘六个月出来。”

“宏丹呢?”

“是他下的刀,让他多担点儿,你别管了,我有办法。”

亚斌被拘留在县看,擦了六个月地板。这年年底,亚斌结束拘留,回到了家。邻居们相继去看望,一半是处于关心,一半是出于猎奇。问了问在里面的情况,纷纷说:“以后可别再进去了,出来了就好好的哇。”

这天,亚斌家放了两挂鞭炮,一挂响在家门口,一挂响在父亲的坟头。亚斌蹲看守期间,家里发生一件大事,父亲因车祸去世。葬礼由叔伯承办,亚斌没能行孝。有人说,他们家就这年犯太岁。

转天夜八点,我家沙发上坐了一个人,是亚斌,人很黑,两眼寥落。我在里屋,隔着门,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他缩着身体坐在沙发一角,手夹在膝盖中间,先问了问我父母身体状况,便不再说话,就一直盯着电视看。

母亲看他比较尴尬,说:“去里边吧,找小凡(作者小名)坐坐?”

“啊,不了,也没啥事。伯,婶子身体好好的就成,我再去别家转转。”

“也行。”

亚斌离开了,我没去送,心里抱着反感。母亲和父亲送他离开。

母亲说:“坐这么一下,是啥意思?”

父亲说:“这还看不出来?以后还得在村里好好活人,老邻居得走动走动。肯定是他妈的主意。”

亚斌没有搭上首富的船,安东为他规划的美好蓝图落空。疙瘩岭上虽还有同行,但亚斌已有案底,不再有机会当打手。警方会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亚斌希望能在安东麾下再做事,但后来,连安东自己也被首富抛弃。安东回到他家所在的村庄,改邪归正,积极入党,并当选了村委会主任。没有了出路,亚斌不得不靠种地和打零工为生了。

一年年的,亚斌年岁也大了。先是帮弟弟成婚,再是自己,相了个姑娘,三个月不到就娶了亲。亚斌不太能低下头干苦力,反而他的妻子成为家中经济支柱。

妻子去市里当保姆,亚斌安分在家当家庭妇男。曾经的兄弟们也渐渐散去,相继过起安稳日子。好勇斗狠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2013年,母亲忽然又说起亚斌蹲看守所的事情,说:“其实东星(县首富)压根没帮亚斌请律师,也没帮他做打点,是家里把亚斌他爸的车祸赔偿款赔给了发强(受害者),发强才没上诉。”

此时,我才想到,亚斌那天夜里坐在我们家沙发上的情形,或许心境极度复杂。但那天,我只给了他一个漠然的后背。

“其桃如弹大,青绿色,后渐变深红色乃成熟,可食。”九辛抬手摘下一颗红彤彤的褚桃,塞进嘴里,“果然清甜可口。”

她一脸满足,眼眸弯弯,浅浅笑,但肩头青羽红喙的鸟儿却是不忍目睹:“灵主……”

“迷榖,你叫我什么,嗯?”九辛侧目瞅了她一眼。

她立刻改口道:“九姑娘,咱们是不是该继续赶路了?”

“急什么。”九辛伸手够了几颗果子,“吶,尝一个,味道不错。”

迷榖低头啄了一颗,应道:“确实不错。”

不对,她又被带跑了!“九姑娘!”

“知道了,等吃完这几颗果子就走。”九辛又塞给她一颗褚桃,自己也慢悠悠地吃着。

榖自知多说无益,只能乖乖地咽下果子。

夏日山林,总是多了一份凉意。风中飘溢着草木清香,以及,淡淡的血腥味。九辛两三口吃掉了最后一颗褚桃,站直身子,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冷冽。

“九姑娘,咱们……”

迷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九辛打断:“嗯,先去凑个热闹。”

“可是……”

“若再多嘴,你便回去。”

凉凉的几个字,成功地让迷榖噤声。她拢拢翅膀,乖乖地缩在九辛的肩头。

九辛站在两条岔路前,闭目感受那并不算陌生的气息,千年断肠。睁开双眼,她抬步走向左侧小径。

一身白衣的男子随意坐在地上,周身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黑衣人。

“诸位既一心想取我性命,我也只能以直报怨了。”楚商拭去面上的血渍,笑意清浅。

他努力维持着清醒,偷袭的杀手皆毙命,身侧的金色漏斗状花束随风轻轻摇曳,尚完好,已是极幸。

他单膝跪地,伸手欲采花,耳畔却忽然传来清冽且从容的声音,“百年钩吻,解不了千年断肠的毒。”

来人一袭水袖罗裙,肩上停着一只青羽红喙的鸟儿,姿态甚是闲雅。楚商缓缓站起,持剑而立。

九辛亦走上前来,这人,纵衣衫落尘、剑身染血,仍掩不住一身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气势,倒是难得。她的视线并未在楚商身上多做停留,转而看向那一株百年钩吻,虽说嫩了些,品质倒属上乘。

她正欲俯身细看,身前却横了一只手。九辛将视线转向楚商:“公子这是何意?”

“这荒郊野岭的,姑娘还是莫要多做停留。”楚商眉目温润,眼中尚有一丝探寻。

九辛眼眸弯弯:“不巧,我就是喜欢荒郊野岭。”

楚商笑意一顿,这姑娘怎地这般难缠?

却听她话锋一转:“中了千年断肠的毒,仍能保持如此清醒,倒是个人物。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楚商笑意不减:“在下不明白姑娘何意。”

九辛轻拂衣袖:“这株百年钩吻归我,我替你压制千年断肠的毒,如何?”

楚商盯着面前淡漠的女子,不发一言。

“先前替你看病的郎中倒也真有些本事,不过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对人体损耗极大,想必他已是无法再压制你体内的毒了。”九辛也不急,慢悠悠地分析着他的现状,“纵然用了百年钩吻,亦不过拖延三个月,然后回天乏术,你,可甘心?”

自然是,不甘心。楚商眉目舒尔:“那接下来就麻烦姑娘了。”

临走之前,九辛在百年钩吻周围设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阵法。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要努力生长,待你长成千年钩吻,我就来接你。”她俯身轻抚钩吻柔软的金色花瓣,眸中有浅浅的笑意。

迷榖歪头望着自家灵主:“灵……九姑娘,你为何要帮那个凡人?”

想要护钩吻的话,直接将那个讨厌的凡人丢出去就好了。

九辛眼中的笑意渐深:“因为我还要靠他去寻那株千年断肠。”

原来如此,迷榖恍然大悟,灵主果然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楚商在几步之外等着,毫不知晓自己已成了某人的饵料。

青州,繁华之地,有富贵人家,亦有落魄贫民。

九辛跟在楚商身后,冷眼旁观这浮世百态。迷榖自入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知所踪。

楚商休整一番之后,端得是清雅矜贵的大家公子装扮。九辛只在面上掩了一层轻纱,仍旧是一袭水袖罗衫。楚商引她前往一处别苑,门外已有人候着。

“九辛姑娘,这几日你先暂住此地,若有什么需要,都可同楚三说。”楚商示意身侧温文尔雅的男子。

那男子上前一步,很是恭敬:“九辛姑娘尽可吩咐楚三。”

九辛微颔首:“那就麻烦了。三日之后,我便为你治疗。”

这一句话是对楚商说的。他应声,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意。

是夜。

九辛满上两杯茶:“你若再不回来,茶就凉了。”

她望向窗外,几点星子寥落,一个黑影迅疾飞来,却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一盏茶前,这黑影正是失踪了一整天的迷榖。

“九姑娘,我没有找到断肠的踪迹。”迷榖耸拉着脑袋,有些沮丧。

“意料之中。”九辛举杯轻啜,“能使得千年断肠的人,不是简单角色,怎会被你轻易寻得。”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迷榖歪着脑袋问。

九辛举盏应答:“喝茶。”

“喝……喝茶?”

然后,迷榖便看着自家灵主一口一口品着茶。到最后,她也自暴自弃地低头喝茶,嗯,喝茶。

三日后,楚商坐在别苑凉亭中,喝茶。

喝完了一杯,九辛就再给他续上一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喝下一杯又一杯,茶。楚商身后的两名侍卫嘴角微抽,自主子坐下,已经喝了八杯茶,可看那位姑娘的意思,还要继续倒茶。

“九辛姑娘,这茶可是有什么讲究?”待九辛斟满第十杯茶,楚商终于维持不住从容不迫的姿态,忍不住开口。

九辛微微一笑:“子风藤,消暑气。”

迷榖依旧卧在她肩头,鄙夷地睨着对面一主二仆,不识货,五百年的忍冬可不好找。

楚商默然,喝下第十杯茶,却不见九辛给他续杯。

“子风藤,又名忍冬,同断肠是双生子,后者害人性命,前者救人性命。”九辛起身,“但是,忍冬只可抑制断肠的毒性,三年为期,之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楚商亦起身:“多谢九辛姑娘出手相助。”

九辛摇摇头:“我已收了报酬,你无需言谢。”

接下来,便是看那暗处的人如何动作了。

是夜,皓月当空。

“九姑娘,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赏月。”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如她这人一般。

九辛坐在房顶,望着皎皎明月。迷榖觉得,心好累,自家灵主太过高深莫测该怎么办?院中的楚三,心也好累,主子带回来的姑娘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房顶赏月色了该怎么办?

“迷榖,走了。”九辛站起身,踏空而行,隐没在夜色之中。

楚三望着九辛消失的方向,觉得自己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楚府内院。

面上绘着诡异图腾的黑袍人双手结印,嘴中吐出繁复的咒语,“缚!”

黑袍人满意地看着床上的人被渐渐浓厚的黑雾所包围。

然而下一秒他却瞠目:“怎么可能?”那人浑身泛起一层金光,阻隔了黑雾的渗入。

“没什么不可能的。”清泠的女声带着股散漫,却令人不敢小觑。

“谁?”黑袍人警惕地循声望去。

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已敞开,一袭水袖罗裙的女子眉目清冷,青羽红喙的鸟儿立于肩头。

“原来是弑灵者,怪不得……”九辛勾唇,眸色冰凉。

她扬手甩出一条翠绿藤蔓,将欲反抗的黑袍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千年断肠在哪里?”九辛把玩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玄草,“还是,你想尝尝傀儡草的滋味?”

黑袍人面露惊惧,这女子竟然有傀儡草。他到底招惹了个什么样的家伙?

“九姑娘,这人身上没有断肠的气息。”迷榖绕着黑袍人转了一圈,又落在九辛的肩头。

“抹去了千年断肠的气息,还能驱使噬灵者,迷榖,我们好像惹上了个大麻烦。”

迷榖无语望天,灵主你也知道是个大麻烦,就不要用这么愉悦的语气了好吗?

“九姑娘,这人怎么办?”迷榖瞅了一眼被包裹成粽子的黑袍人,啧啧,真凄惨。

“抽取灵力,留给楚商。”九辛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傀儡草,杂鱼什么的真是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九姑娘……”迷榖一头黑线地望向九辛,以及她手中参差不齐的傀儡草。

“嗯?”九辛叼着傀儡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没什么,你继续。”迷榖转过脸,让灵主啃几口也没什么,反正傀儡草生命力顽强,灵主高兴就好。

九辛面对着静谧的夜空,眼中一片虚无。人类,真是脆弱的族类。

楚商醒来时天尚未大亮,带着一丝夜的朦胧。

“既然醒了,我们就来谈一谈。”九辛自顾自倒了杯茶,并未在意楚商僵住的脸色,“不用找了,你院子里的侍卫都被昨晚的刺客给弄晕了,再过几个时辰才能醒。”

楚商面色一冷。

“你说,到底是谁这么有毅力,非得把你弄死不可呢?”九辛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望着披上外衣朝她走来的俊朗男子。

“不知。”楚商敛眉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辛坐直身子,突然冒出来一句:“有些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楚商一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多谢九辛姑娘的提醒。”

九辛瞥了他一眼,随手丢过去一样东西。楚商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瞧,翠绿香囊,香远益清。

九辛起身向门外走去:“艾香,辟邪。这几日你最好随身带着。”

1

谷小满还是被抓包了。

她出去接个电话的功夫就使得多日心血毁于一旦。

自习室里,只听得到书页翻篇的声音,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位格外好看的男生,面貌清俊,在光与影的映衬下成为最适合入画的艺术品。

少年手指骨骼分明,捏着几张画纸定睛注视,嘴角微微上扬着,谷小满驻足观赏,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无奈桌子上的一片粉红太过扎眼,她不得不看向那粉色的笔袋,粉色的包包,粉色的橡皮……

好吧,那些粉色的东西是她的,就连位置也是她的,可是此刻她却不敢上前理论,只能站在一旁祈祷少年赶快离开,直到少年的眼神扫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谷小满迫于他的眼神压力,一步步挪了过去,她不敢直视对面人的眼神,便垂着头把目光放到画纸上,那上面是用铅笔勾勒出来的素描,此人棱角分明,五官俊雅,正是霸了她位置的人。

“谷小满,你的耐心真是不容小觑,竟然能坚持跟踪我这么长时间,从思修教室跟到图书馆,从上上个月跟到这个月,这种毅力真是让我佩服!”少年把她拉到自习室外面,举着一踏画纸,眼神自上而下地睥睨着她。

谷小满顿了好一大会儿,脸色从可怜巴巴变为惊愕,“你你你,你早就知道我跟踪你!”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步伐跳得比别人都欢脱,身上背着一堆粉红直晃人眼球,真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沈煜,你早知道?那你还不告诉我,你害得我,害得我整日偷偷摸摸的,整个一惊弓之鸟,我心脏都不好了,你赔啊!”谷小满吼出愤怒的心声,恶狠狠地仰头瞪着少年。

沈煜不怒反笑,手指在谷小满脑门上弹了一下,“受害者是我好不好,你跟踪我还有理了?”

谷小满蹦蹦跳跳地,怎么够也够不到那画本子。

“沈煜,你个心机男,早些时候不说,偏偏在我快要完成任务的时候拆穿,这么短时间让我怎么再画一本,你就是故意的,还给我。”

沈煜笑了笑,不置可否,“谷小满,多谢你耗费时日给我画了一本肖像,有时间请你吃冰激凌,走了!”

刚走两步就折回来,对着满面哀愁的小人儿开口,“你要是表现地好一点,没准我就把它送给你了,相信自己,加油!”

谷小满跺脚,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腹黑男,黑心鹅,白瞎了那张脸!”

沈煜大步向前,在细细碎碎的光影里离开,真是的!连背影都像极了一幅画,谷小满愤愤不平,那是她辛苦了几个月才画完的劳动成果,大功告成之时却被人光明正大地夺走,是她失策了,低估了猎物的心机。

谷小满是美术系的学生,平日最喜欢明亮张扬的颜色,她画出的每一幅油画都可以把色彩运用到极致,那些五彩斑斓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让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世界的鲜活与明丽。

铅笔勾勒出来的轮廓和线条是她不擅长的东西,这样的学生被列入了严重偏科的名单,老师总是既欢喜又哀怨,于是就因材施教,丢给了谷小满一本空白的画册,声称她若完不成作业,期末成绩将步入挂科的那一栏。

谷小满见惯了颜料,拿起墨色的铅竟然手足无措,画山不是山,描水不是水的,昔日融会贯通行云流水的画技就那样惨遭滑铁卢,成为她为数不多的烦恼之一。

直到在公众课的教室,老师玩心大发,课间里讲了一两个笑话,惹周围学生们笑得花枝乱颤,谷小满被热闹声吸引了视线,抬眼就是清俊的男孩子趴在桌上沉睡,与周遭的欢声笑语截然相反。

许是强烈的反差刺激了她,谷小满动动笔,不一会儿男孩熟睡的面孔就跃然纸上,身旁的室友姜米斜眼一瞧,“哟,山不能画水不能画,碰上大帅哥就能画啦,沈煜真厉害,一秒治好了你的病。”

“肤浅,分明是他跟周围人状态的差异才让我提笔画画的好不好!”她连忙反驳。

“所以喽,那其他人呢?你画纸上怎么没有啊!”

姜米见她不说话,就自顾自地唠叨,“口是心非的家伙,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啊,人家沈煜可是学神级的人物,金融班的大神,长的好看性格又好,那么多姑娘暗恋他,多你一个也不多,承认了吧小满。”

谷小满眼神瞪过来,“什么学习好性格好的,他家搞金融的,从小就耳濡目染的能不会嘛,性格好?呵!恶作剧、毒舌、爱找事一个不落全都有,可别被他纯良无害的外表欺骗了。”

说完之后还气冲冲地看了一眼睡觉的人,姜米看在眼里,“小满,你可真是用心良苦,早早地就调查好了沈煜的家世,但是你追不上他也不要乱造人家的谣言啊,他平时可是很受欢迎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你只是一个你。”

彼时沈煜已经醒来,睡眼朦胧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师,耳朵旁边翘起来一撮头发,谷小满嘴角稍稍上扬着,搁以前她早就直接上手帮他弄下去了,随后脑袋又晃了晃,用两根手指把仰着的嘴角扒拉下来,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已经不是以前了。

桌面上瘫了一张又一张画纸,谷小满烦躁地凌乱着,她对自己画的画一幅都不满意,索性就埋着头胡乱呜呜。

姜米拿着一包薯片嘎嘣嘎嘣地嚼着,“小满,你去画沈煜不就得了,反正你一画他病就不治而愈了。”

素描老师的恨铁不成钢,期末挂科的威胁,姜米日常的怂恿,全都包围着谷小满,她思考半晌后,咬咬牙做了个伟大的决定,当着全宿舍人的面宣布,从今以后,沈煜成了她谷小满的御用模特。

反正,沈煜以前也是她的御用模特,既然没说期限,那应该就是一辈子吧!

可是她不敢大张旗鼓地画沈煜,只能像只小尾巴一样长在他身后,图书馆,自习室,操场边,全是少女奋笔作画的模样,两人交织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幅画?

那些日子她过的很快乐,眼神随着沈煜的身影流转,少年的摇头晃耳,踢球奔跑,乃至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的眼角眉梢,就连一向苛刻的导员都说她枯木逢春,整个人活力满满。

可是……还是被抓包了。

2

谷小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小米米,我大概是要挂科了?”

姜米清理着颜料盒,开始教育她,“谷小满,身为一个美术生,你应该具有临危不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精神气儿,不就画本被抢了吗,要回来啊!”随后脸色突变,话锋一转,“不过抢画本的人是沈煜,那自然有他的理由,所以你就去贿赂贿赂他吧,说不定人家一心软就还你了呢?”

风吹起落叶,教室里老师滔滔不绝地说着宏观经济,谷小满在门口靠着墙,眼睛直直地看着最后一排的沈煜,她要来堵他一个措手不及,狠狠地出一口心里的怨气。

沈煜仿佛能感受到那一道火辣的目光,转过头来冲她笑,笑得那叫一个风和日丽,谷小满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猛跳,虽然跟眼前这人是老相识,但这是她第一次跑到人家班上找人,怪不好意思的。

下课铃一响,沈煜胡乱地把书塞进书包,直冲谷小满走来,身后的同学也都鱼贯而出,看到有女孩子堵在门口,脸上露出一副见惯了的神情,调侃道,“沈煜,厉害啊,这个月第八个了,拒绝人家的时候温柔点,别又惹得姑娘掉眼泪!”

谷小满连忙反驳,“我不是来……”

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沈煜的大手覆盖住了,半搂半拎地被他带着走,只留下变了表情的一众同学。

“什么情况?活久见系列?”同学甲惊奇。

“集齐七个炮灰,送一个搂肩抱?”同学乙接话。

沈煜的舍友江子瑜飞来一记白眼,“集齐七个失败者,获得一个女朋友!那姑娘叫谷小满!你们这群闭塞的人!”

众人恍然大悟,刚才那姑娘就是沈煜的梦中情人啊,怪可爱的!

远处,沈煜弯着嘴角,“谷小满,这么想见我,都找到班门口了?”

谷小满飞快地翻了个白眼,面上还得小心翼翼地讨好,“那个啥,附近新开了一间烤鱼店,室友说挺好吃的,你不是喜欢吃鱼嘛,要不要抓住我大发慈悲请你吃饭的机会?”

她比沈煜矮了一个头,索性就低头道出了念过十几遍的草稿,脸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粉红,直到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才抬头,面前的人在光里格外温柔,“既然你都这么邀请我了,当然得去啊!”

沈煜牵住她的手往前走,面上一片理所当然,她尝试着挣脱开来,却被抓得更紧,周围人的眼神都往他们身上瞟,谷小满满脸羞涩,“沈煜,你松开,他们都看着呢!”

沈煜笑得欢快,“都什么年代了,大学牵个手怎么了,又不是高中,他们看是因为羡慕我们。”

谷小满脑子转了一大圈,沈煜这话是什么意思?牵手,恋爱,羡慕?想着想着竟也忘了挣脱,一路就被他牵着到了烤鱼店。

烤鱼上桌,香气的源头横亘在两人中间,热气腾空,谷小满从鱼肚子上挑出一大块肉放到沈煜盘子里,可怜巴巴道,“沈煜,告诉你一个秘密噢,你手中握着我的生杀大权,我们高中在一块上学,大学还在一块上学,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会狠心看到我期末挂科吧!”

沈煜瞥她一眼,把盘子里鱼肉身上的刺剃地干干净净,然后再送回她的盘子里,“谷小满,你是不是就是仗着我心软,所以连求人都这么开门见山?你觉得我会被这么一顿烤鱼给打败吗?”

她努努嘴巴,“你以前可是用一根冰激凌就能收买的,现在居然这样对我,你就是讨厌我!”说着,还在心里给自己加了好几场戏,每一场她都是被人厌恶的女二号,脸上的表情愈加凄惨。

对面人笑出声来,随后又叹一口气,“唉,我那时年少不更事,你求我我就帮你了,现在想想真是亏大了,好歹得要几个附加条件啊!”

“哪些条件?”她豪饮一杯果汁,像英勇就义般满脸悲壮。

沈煜定了定神,收起玩闹的表情,“谷小满,你要不要做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猛烈的咳嗽给吓回肚子里了,抬眼便是谷小满捂着脖子给自己灌水的情形,他迅速走过去阻止,看了眼盘子,自己递来的鱼肉被放到一旁,另一旁是杂刺很多的一块肉,脸色垮了又垮。

敢情这是嫌弃他夹的肉,结果被自己夹的卡到了嗓子?还是说被他脱口而出的话吓得,卡住了嗓子?

沈煜没太多时间思考原因,拉着脸色憋的通红的谷小满往医院走,一路上不说一句话。

“啊……啊……”谷小满张着口让医生看,不一会儿镊子就夹出来一大根刺,“小姑娘,这么一大根刺都看不到啊,心真大,还给咽进去了,怪不得卡到嗓子了!”医生在一旁调侃着,又转向沈煜,“下次让你男朋友给你夹!”

沈煜抬眼,没什么表情,“我夹过去人家也得吃啊!”

谷小满从魂不守舍中恢复过来,怪不得刚才他脸色那么臭,原来是付出的劳动没被人接受啊,想想也是,自己信心满满做出的作业不被老师看好时也是这副样子,所以是该哄哄他。

当沈煜从洗手间出来时,座椅上的人早就没了踪影,他心中一慌,开始四处眺望,正拿出手机打电话时,胳膊被人揪住了,一扭头是笑意盈盈的谷小满,他调整好乱了的心,大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乱跑之前能不能说一声,还以为你被拐走了呢!”

谷小满出其不意地没有怼回去,而是把手从后背拿出来,举着一支小可爱,“沈煜,我看你最近一点都不可爱,吃了这个就变可爱了,呐!”

沈煜口嫌体正,嘴上说着,“我一个大男人要可爱做什么。”手却主动要了过来,一口一口吃着,谷小满拿出另一支剥开,刚要放进嘴里就被抢了去。

“你吃什么吃呀,刚把鱼刺弄出来,还拿凉的刺激你嗓子,小心更难受!”沈煜抢的理所当然,一手一支小可爱在前面走着,傲娇地像个小公鸡。

谷小满跟在后面,双手插兜,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她还以为沈煜升了多少级呢,还不是像以前一样好哄,没有什么是一根雪糕解决不了的,一根不行就两根,想着便痴痴地笑了起来,脚也变得欢腾,一个不注意踢了好久的小石子就腾空而起,飞到了前面那人的……后脑勺。

沈煜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后面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于是转身向后看,谷小满汕汕地笑着,一脸歉意,在昏黄的路灯下格外惹人怜惜,他在心里轻轻地叹口气,自己真是被她吃得死死的,“谷小满,玩什么玩,快跟上来!”

谷小满三两步就跑了过去,跟沈煜并肩行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成规律的形状,由长变短由短变长,每走一步影子就换一个度,斜斜地映在马路上,前面一路的灯光,一盏盏地像排着队的星星,等待着降落到他们身上。

3

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金融班的同学们已经彻底熟悉了谷小满,那姑娘总在他们班门口堵人,堵人就算了,被堵的人还一脸甜蜜地公然撒狗粮,嘴角都能咧到耳根,这对一众单身汪来说就是上刑。

沈煜懒洋洋的走出来,眼里全是光彩,“你们下课这么早啊!”

“沈煜,你到底什么时候还我画本,老师今天还问我进度了呢!”谷小满撅起小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奥,你就说快画完了就好,我最近莫名其妙地想看电影,就是少个人陪,刚巧手中有两张票,明天周六,刚好你没课,一块儿去吧!”沈煜转了话题,笑得贼兮兮,脸上是胜劵在握的神情。

说是自己想看电影,到了电影院睡的比谁都香,谷小满侧头看了眼肩上的沈煜,沉稳的呼吸声响在耳边怪惹人心痒的,那心底里奇异的感觉阻止了她推开他的冲动,只把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好让他睡的更舒服。

电影激烈的演着,周围人都沉浸在剧情中,只有她没有看下去的欲望,肩上的人不安生,一会儿吧唧吧唧小嘴,一会儿又咽咽口水,还有那细腻的脸蛋摆在眼前,嫩得让她想要亲一口,谷小满心里煎熬,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女流氓,身体僵硬地前倾。

沈煜就那么被她无意识地动作惊醒了,嘟囔一句,“电影结束了吗?”

见暗漆漆的放映室里没有人动身,索性就直接搂住谷小满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头就睡,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谷小满意识到的时候身上的人已经睡的昏天黑地了。

谷小满面红耳赤,她不舒服啊!沈煜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脖颈处,因为脖子被禁锢住了,嘴巴只能紧贴着沈煜的额头,远处看,像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

亲了人家这么长时间的额头,算不算占了便宜啊!谷小满一动不动地思考着,直到电影的片尾音乐轰然响起,两个人都被惊了一下,沈煜睁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坐直身子不再说话,暧昧的气息开始萦绕,谷小满有些羞耻,盘算着怎样化解尴尬。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沈煜的头突然凑近,“你今天没涂口红吧?”谷小满懵懵地否认,她今天起的晚,因为怕迟到没怎么打扮就出了门。

“噢,那就好,要不然你亲了我这么长时间得留下多深的口红印啊,幸好没涂!”沈煜一句话就破了谷小满的娇羞。

她有些生气,这家活一点都不重视自己的节操吗?若是谁亲他都可以,全校那么多喜欢他的姑娘,每人亲一口那还了得!

沈煜仿佛能窥视她的小心思,“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额头被亲也算初吻的话,那你已经成功毁了我的清白了!”

谷小满的心思百转千回,仔细一想,哦,好吧,是她占了便宜,但是,怎么感觉自己有些吃亏呢,尤其是看着沈煜越来越深的笑意,这种感觉更甚。

两人走出影院,迎头碰上一个沉稳帅气的人,他眼睛闪过惊喜,直接开口道,“小满,你好啊,在这儿碰上你了,听说李老师让你练素描,有不懂的地方记得问我。”眼神转到沈煜身上,生出疑惑的神情,“这位是?”

谷小满实话实说,“他是我……高中同学,咱们学校金融专业的。”

沈煜直盯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才开口打断两人之间的对话,用车来了的借口带走了谷小满,他又不傻,一眼就看得出这人对谷小满有感觉,索性就从根源处斩断情缘。

半路上,谷小满感觉到了满满的低气压,沈煜靠窗紧紧皱着眉头,她不知具体是哪里惹到他了,只巴巴地解释,“刚才那个人是大我一届的师兄,姓顾,平时也会帮李老师给我们代课,但是他好像很忙,很少在学校看见他。”

沈煜听了解释有些懵,他刚才在思考用哪种告白方式会让谷小满更容易接受他,没想到被误会了,不过这个误会让他很高兴,向他解释说明她心里在意他。

高兴之余就想逗逗谷小满,“谷小满,元旦夜的时候记得腾出时间给我,我有礼物给你。”说完还自负地把手搭在一起,嗓子里发出轻笑。

霓虹灯在玻璃窗外闪烁,车内很暗,沈煜的笑晃到了谷小满的眼,那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过去,他们当了两年的同桌,小打小闹有,温暖感动也有,每一次排座位两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坐到一起,她有求于沈煜的时候也是这样盯着他,直到硬朗的线条泛起温柔地笑意,这个忙才算答应地尘埃落定。

今年的元旦夜,好像又有了新的期待,或许礼物是她的画本吧!谷小满嘴角一撇,这个礼物是意料之中的,虽然没什么期待,但是,送礼物的人有吸引力啊!

4

元旦来的很快,美术系的学生趁着放假的大段时间,集体跑到滨江公园写生,冬天的公园没有春秋生动明艳,可是光秃秃的枝桠,冰封的湖面,再配上尚未消融的雪堆,也别有一番风味。

谷小满裹着棉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把手缩进衣袖里,画板上只寥寥几笔,她搞不懂手冷的都没办法握笔,为什么还要来写生,眼眶迎着风存了两滴泪水,一直打着转,忽而手机传来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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