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后
即使你会忘记,依然爱你。
即使忘记,我也依然爱你。
一
晚间八点四十一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寻找,陆明终于在古地球星找到了那家“世纪”酒吧。
他关上舱门,抬头盯着小巷尽头那个闪烁着红蓝色光影的招牌,又拿出通讯仪对照了一遍,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在28世纪,“酒吧”这种东西几乎已经绝迹,红蓝霓虹灯更是早已淹没在洪流中。
陆明推门,迈步,昏黄色灯光的酒吧中空空荡荡,只有调酒台后站着一个酒保打扮的男人,正在擦拭玻璃杯,听见陆明进来,他才抬起头,问道:“您好,是陆明先生吗?”
陆明走近吧台,在几步距离之外开口:“是的,请问,是您约我到这里来的吗?”
那酒保笑笑,从吧台后走出,伸手请陆明坐下,对他说:“您终于来了,请您稍等一会儿。”说罢转身,走进了吧台旁的一个侧门。
酒吧又安静下来,陆明环顾四周,闻到空气中朗姆酒的香气。甜润,芬芳,这种气味,陆明有些莫名的熟悉。
不一会儿,酒保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蓝色铁皮的饼干盒,他把饼干盒上的一层厚厚的灰尘吹开,放在陆明面前的吧台上。饼干盒上的图画已经剥落了不少,陆明忽然想起,有个人,很喜欢这种饼干,可是,他想不起来是谁了——他活得太久了,遇见了太多人,也忘记了太多人。
“这是?给我的?”陆明问。
“小满托我在今天转交给你,打开看看吧。”
小满?
陆明带着几分疑惑打开饼干盒的盖子。在他眼前的,是几个很有年代感小东西——卡带,白炽灯泡,几只粉色纸鹤,还有一张黑胶唱片,不确定还能不能播放。
陆明皱眉,这几样东西,他一件都不认识,除了饼干盒底铺的那层紫色干花瓣。那是“勿忘我”的花瓣,他自己也有一束,放在窗边,已经养了好几个世纪。
“呃……小满……小姐,对吧?她为什么要送我这些?”
“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希望你可以听听这张唱片。”
……
陆明捧着饼干盒走出酒吧,酒保送他出门,看着他坐上太空舱,瞬间腾空,离开,飞向无垠的宇宙。
酒保抬头看着那些闪烁在空中的星点,微微勾起嘴角。
二
七百年前,那个叫小满的精灵走进“世纪”酒吧,用灵魂做报酬与他完成了一次交易。
小满说,她爱上了一个名叫陆明的人类。
人类的爱对于精灵来说就像是是毒品,他们越相爱,小满就越虚弱。
“我把灵魂当给你,换他的和我相爱的记忆,很划算,不是吗?”小满喝着琥珀色的朗姆酒,这么说道。
“当然,很划算,我送他一个赠品,怎么样?”酒保笑着看她。
“什么赠品?”
“七百年的生命,人类都渴望长生。”
“呵,好呀,七百年后,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
说着,小满递给他一个蓝色的饼干盒,上面写着“皇家丹麦曲奇”。
精灵并不知道,她交出了灵魂,酒保却只出售了赠品。
三
陆明回到家,把饼干盒放在储物暗格里,像往常一样,洗漱,躺在床上看书。
夜渐深,微凉的风透过窗缝吹进来,陆明看向窗子,那束“勿忘我”依旧。他取出饼干盒,播放那张黑胶唱片。
那是首音质已经不太好的陈奕迅的《七百年后》,一曲终了,他听见有个女孩,在最后说,晚安。
“我也爱你。”
下午5点半,刘娟下了班回到家,打开房门。一股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刘娟说了句“真冷!”,就走进了房间。
这是刘娟新租的房子,原来的房子离公司太远了,上下班不方便。这房子之前,她只是和中介公司看过一次,考虑到离公司也近,价格还便宜,其他情况都没了解就同意了。没想到,第一天住房子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房子里居然没有暖气。
“这也太冷了吧!”刘娟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小太阳打开了。一会儿,屋子里就暖和了起来。刘娟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也在小太阳的烘烤下逐渐的暖和了一些。她仔细地瞧了瞧她的这个新家,虽然房间是坐北朝南的,却总是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非常的不舒服。
吃过饭,刘娟又看了会儿韩剧就睡觉了。第二天,刘娟醒来觉得身体被掏空了,疲惫异常,好像夜里没睡觉,去蹦迪了一样。
刘娟本着累是累,假还是少请为妙的想法,强行把自己从床上拽了起来。洗洗脸,换上了衣服,准备出门,她把手往口袋里一放,发现口袋里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两张钞票。
她拿手一捂脑门,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在口袋里放了两百块钱竟然都想不起来了。
刘娟来到公司,坐在她的座位上,吃着早点。此时,她的同事走了过来,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了?脸上这么差,病了?”刘娟轻描淡写的说:“昨天睡得不太好”,心里却是非常疑惑:“脸色差不应该吧?”
刘娟上厕所的时候,特意用厕所的镜子看了一下。镜子里的她,脸色蜡黄,深深地黑眼圈,看起来无比的憔悴,简直就像是一个重病号,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她急忙离开厕所,去向领掉请假,却没注意到在镜子里她身后站着有一个非常浅淡的人影,正看着她诡异的笑。
向领导请了假的刘娟去了医院,做了个体检。大夫拿着体检报告看了看,对着刘娟说道:“你的体检报告没什么问题,你可能就是最近休息的不好,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谢谢大夫了”,刘娟说完话,转身离开了。当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大夫看着刘娟的背影,使劲的眨了几次眼。然后把自己的眼镜拿了下来擦了擦。
刘娟拿着一切正常的体检报告离开了医院,她悬着心放了下来。回到家,迎接她的还是一股刺骨的寒风。进了屋子,打开小太阳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虽然体检报告一切正常,但刘娟仍然很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了晚上8点。
不过,刘娟睡醒发现已经8点了。于是叫了一个外卖,吃过了外卖,刘娟还是觉得不舒服,所以早早就入睡了。
还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早上刘娟醒来却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记得一个举止高贵的女人对她说了些什么话,内容却记不清了。刘娟依旧是疲惫不堪的,而且头也晕沉沉的。
洗漱完毕,她发现在梳妆台上放着两百块钱,记得非常清楚梳妆台上没有钱,她没放过钱,这钱是哪来的?但是上班要来不及了,没有时间去想这钱是怎么回事。刘娟把钱放进了钱包里,就去上班了,后来就把钱的事情给忘了。
上班的路上,刘娟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踪自己,但回头看了好几次,可是始终什么也没有发现。到了公司,虽然身体不舒服,但所幸一天下来没犯什么错误。
刘娟回到家,连饭都没吃就休息了。夜里她又一次做了和昨天一样的梦,而且梦中的人影比昨天更加清晰。当她醒过来,身体依旧疲惫。她在洗漱的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现了掉头发的情况,而且是大把大把的掉。
她站在卫生间里看着满手的头发不知所措,她愣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她马上打电话给领导请假。然后打车去了一家三甲级医院,她打算给自己做一个彻彻底底体检,一定要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刘娟在医院里楼上楼下来回检查的时候,一脚踏空,人摔了下去就昏迷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她坐起身来惊动了旁边的护士,护士看到刘娟醒来过来,急忙把大夫叫了过来。大夫过来对刘娟说:“你醒了。”刘娟点了点头,大夫说:“我得说你几句,年轻人熬夜没问题,但是像你熬得这么凶会出事的!”
刘娟脱口而出:“熬夜?我没熬夜?”大夫笑出了声,“没熬夜你怎么会这样子呢?”刘娟没有回答,心说:“难道我这几天真的没睡觉?”想到这里,刘娟自己也笑了。
她在病床上接着休息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来到缴费窗口,打开钱包发现,钱包里赫然出现了好几张冥币,吓得刘娟“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钱包也被她扔到了地上。
此时的医院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刘娟的身上,刘娟此时也感觉到了自己刚才,有点失态。于是,急忙付了钱在众人的“目送”下,拿着治疗脱发的药离开了医院大厅。
此时,刘娟一直再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每天都睡觉,可是医生却说,她没睡觉。还有,她的钱包里又不知什么原因出现了冥币!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她觉得一定是新租的房子不干净——闹鬼。
这些怪事都是在自己搬到这个新家里以后发生的。所以刘娟没回自己租的房子,而是在外面找了一个宾馆。从医院出来到宾馆,没有多远的路程,但刘娟始终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但是却什么都没发现。
此时的刘娟已经被吓怕了,她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到了宾馆,刘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刘娟可能真是累坏了,从下午一觉就睡到了转天早上。
当刘娟睁开眼睛的时候,刘娟发现自己的疲劳还没有消失了。刘娟挣扎着起床,去洗了把脸。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不仅是脸上蜡黄,黑眼圈,头发干枯,而且两只眼睛上不满了血丝,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卫生间里出来,刘娟发现在床头柜上又出现两张冥币。一股寒意从脚底一下子就头顶,刘娟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扑通一声,刘娟跪在了地上,一边哭喊着:“您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呀!”,一边不住的磕头。但此时的房间里,除了刘娟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极了,安静的可怕!
撞鬼了,请大仙儿,刘娟在网上找到了一个据说非常厉害的捉鬼大师,刘娟把大师请到了家里为自己捉鬼。
大师一进屋子,看到刘娟的样子就说道:“你现在的样子,就是鬼害得!”刘娟心说:“找对人了!”
大师拿着罗盘,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嘴里还在小声的说着什么。一会儿,大师开口道:“我已经把鬼给赶跑了,你过两天就没事了”,刘娟自然是千恩万谢,给了不少钱。
过了几天,刘娟还是每天都能收到冥币。她再打电话给大师的时候,发现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很显然,这位著名的“大师”就是一个骗钱的神棍!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娟又请了好几位大师,可是这些大师,不是能力不够,捉不了这个鬼,就是来骗钱的。其中,还有一位打算和她发生点什么!几天里,刘娟又做了几次那个梦,而且越来越清晰。
直到今天早上,她终于可以完整的回忆起整个梦境了,梦境中,那个女人对刘娟说:“我要买你的命,为我续命!”
刘娟看着镜子中的越发憔悴的自己,苦笑着说:“我可能是快死了。”刘娟已经准备好接受她即将到来的不幸命运了。
刘娟坐上了大巴,她是打算回老家和父母度过这最后一段时间。到了家,还没进门,刘娟的母亲就迎了出来。
刘娟的母亲,叫王燕。王燕看到刘娟现在的这副样子,眼神里流露出的全是心疼,王燕问刘娟这是怎么了,但无论怎么问,刘娟都不回答。
穿过院子,进到屋里。刘刚看到自己的女儿比离开家的时候,老了十岁不止。也是,十分心疼。刘娟的父母让刘娟先去休息,他们去做饭,晚上把亲戚朋友都请来一起热闹热闹。
傍晚,周围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陆陆续续都来了。酒桌上,有个人一直用眼睛再打量着刘娟,给刘娟都看毛了。
酒宴结束了,大家都走了。那个一直盯着刘娟看的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刘刚上前说道:“二哥,怎么还不走,要不我把菜再热热?”
这个被刘刚称二哥的人姓李,叫李山,也是村里人,好像还懂些法术。李山说道:“你女娃要死了,你知道吗?”刘刚说:“二哥,别开这种玩笑啊!”“我像是开玩笑吗?她被鬼给买命了!”
“人有寿命,鬼也有。如果鬼的寿元尽了,就会死。有的鬼在地府生活的很好,不想离开,就会买命。买人的寿命,补给自己。”李山说。
听到李山说的言辞凿凿,刘刚也不知不觉的相信了。刘刚问:“那怎么办?”李山说:“明天,我过来作法。”
刘娟在里屋也听见了,心中也是一惊:“李伯伯,没准真能行。”人在绝望的总是这样,任何一点希望都不肯放过,刘娟已经准备好要接受命运的心,又开始骚动起来。
李山走后,刘刚和王燕两个人过来询问刘娟,关于她“撞鬼”这件事请,刘娟把这件事尽量轻描淡写的告诉了她父母。
第二天,刘娟醒来,果不其然在屋子里又出现了两张钱,两张冥币。刘娟看着钱笑了,她把钱收了起来。
趁着父母还没起,刘娟蹑手蹑脚的走到厕所,把门反锁好。她把头上的假发摘了下来,头顶上已经一根头发都没有了。刘娟把假发整理好,又戴到了头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天刚亮,李山他手里端着一碗血。另一只手,拿着四根蜡烛。来到了刘娟家。他把四根蜡烛放在刘娟房间的四角,然后点燃蜡烛,烛火的颜色是白的,惨白惨白。拿了一个小桌子放在了屋子正中间,然后把血放了上去。
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团白线,在血水里泡了泡,拿了出来。把一头系在了一根蜡烛上,拿着剩下的线在屋子里,四处缠绕。最后把另一头也系在了一根蜡烛上。
现在,房间里到处缠着线,正中间放着血。李山开口说:“丫头,你记着蜡烛不能灭,快烧完了你就去找我,如果血碗里的血少了,就填点,什么血都行,线不能断,快碰到火的时候,就加一节蜡烛。连续十天血碗里的血没少,就证明鬼走了,这些就可以撤了。把你收到的冥币给我,我去销毁了它。”
刘娟把冥币“我记住了,李伯伯。”李山点点头,就走了,到大门口,刘娟父母急忙出来,往李山的手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李山没有推辞,拿着红包就离开了,离开刘娟家的李山看着手里拿着的几张冥币笑出了声。
李山回到家,拿了个陶盆,把纸钱放了进去烧了。烧完之后他拿了块布盖在了上面。过了大约有二十分钟,李山打开了盖在陶盆上的布,陶盆里哪还有纸钱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多半盆金沙。
晚上,刘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法阵没有任何问题,她不安地的躺在床上,默默祈祷这个阵法能让鬼离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娟就睡着了。
她在睁开眼睛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她环顾四周,寻找冥币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很显然,是李山摆的法阵起效果,刘娟激动地差点喊出声来,再看碗里的血已经少了一半不止,就知道鬼来过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娟身体开始逐渐回复健康,脸色越发的红润,睡得也越来越香甜。期间,李山又来过几次,来送蜡烛。
一连十天,血碗里的血都没有少。刘娟知道,鬼已经走了。她们一家三口,把家里摆的法阵撤了下来,接着他们打算请李山去大饭店吃一顿,表示感谢。
刘娟一家三口来到李山家,刘刚伸手去拍门,“二……”哥字还没出口,门就开了。刘刚看见李山就直挺挺跪在小院里,脸正对着自己,眼睛睁得很大,浑身上下都是血,一只手好像在捂着嘴,刘刚赶紧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赶来了,给他们仨做了笔录,就让他们先回家了。回到家刘娟看到墙上用血写着:“下一个就是你了,刘娟你跑不掉的!”最底下还画了一个笑脸。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费织绩。其泪泣则能出珠。
——《搜神记》
一场海啸将鲛人拍到海边的渔村。
鲛人被这场海啸折腾得浑身是伤,它奄奄一息地趴在礁石上,意识模糊之前,它看见一双露着脚趾的草鞋向他缓缓走来。
鲛人是在一股药香味中醒过来的,它发现自己身上的鲛绡一件不剩,长满蓝鳞的下半身被绷带缠得紧紧的。
鲛人头有点疼,除了记得自己在着陆的瞬间是头先着地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当鲛人兀自牢骚的时候,木门吱嘎一声响,有人端着什么东西进来了。鲛人一惊,忙抓起桌上两个碗大的蚌壳盖在胸上,一边一个。
“这么快就醒啦?”楚小泉把药碗放在鲛人手心里,细细打量着鲛人身体,啧啧称奇,“你们鲛人的愈合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鲛人捧着碗,眉头紧皱:“这是什么?你确定吃了不会死?”
鲛人有着海蓝色的眸子,卷发如虿,耳廓尖如猫耳,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楚小泉见过鲛,见过人,就是没有见过鲛人。若非说见过,也只是在书上,可楚小泉感觉书上所绘的鲛人实在和文字出入太多,哪有亲眼见着美?
于是,对鲛人执着的楚小泉,在距海不远的地方搭了个简陋的茅屋,时不时就来这海边晃晃,一来二往的,她便同那些每天下海的渔夫们熟络起来。渔夫们都嘲笑她,鲛人这是传说而已,小姑娘那么认真干嘛?楚小泉却觉得自己和鲛人是有缘分的,她曾经梦见过鲛人倚在月夜下的礁石上对月流珠。所以呢,人一定得坚持自己的梦想,万一某天它就实现了呢?
这不,还不到半个月,一场小海啸就把鲛人给她送到跟前了。
楚小泉问鲛人:“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鲛人把鲛绡披在自己肩膀上,翻了个白眼:“你干嘛问这么无聊的问题?而且你不会自己看吗?”
楚小泉看着鲛人的下半身,若有所思地道:“你是个人妖吧?”
鲛人气得差点儿把尾巴甩楚小泉脸上:“你才人妖呢!你全家都人妖!虽然我还没有进化出双腿,但我敢保证,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汉子!”
“原来如此!”楚小泉似顿悟一般,转而又指着鲛人胸口,“正儿八经的汉子,还有必要弄两个蚌壳遮羞?”
说着就把爪子伸向鲛人胸前,鲛人登时捂住前胸,侧身怒吼:“莫挨老子!信不信我砍你?!”
鲛人属未成年的鲛,没有能直立行走的双腿,待在陆地的每一天都是对他的折磨,所以他很想回到碧蓝色的大海,可自从楚小泉知道了他这个念头,便把小茅屋的大门给套上了锁。鲛人过得很苦闷,尽管楚小泉每天都会来这里,并给他带来一篮子烤鱼。
楚小泉说:“听说鲛人的眼泪落地成珠,要不你哭一下吧?你若是敢哭,我就放你回去,行不行?”
在地上屈辱地挪动身子的鲛人大义凛然地道:“男鲛有泪不轻弹,让我哭,你做梦去吧!”
看着在地上挣扎不停的鲛人,楚小泉咬咬唇,走过去一把抱住鲛人的尾巴。鲛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吓得哇哇大叫:“你个死婆娘!你要干什么,我还是纯洁少男啊!”
最终,楚小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鲛人抬回床上,离开之时楚小泉问他:“你就这么想回去?”
鲛人翻身面朝床内,闷闷地道:“等你某天背井离乡,我敢保证,你比我更想回家,”
“哦。”楚小泉垂下眼睫,“那可未必。”说完后,啪的拉上门,钥匙在锁芯里轻轻一拧,而那双手仍扣在冰凉的铁锁上,久久没有落下去。
楚小泉托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小渔村,夜色沉沉袭来,她光着脚丫踩在凉凉的沙地里,湿润的夜风孩子般扑到她的脸上,把玩着披散在她肩头的长发。她低着头,心事重重地推开了家门。
一开门,浓重的酒气夹杂着腥臭味扑面而来。房间里乱七八糟,桌椅板凳无一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锅碗瓢盆被砸个七零八碎,满地的破旧衣服让人无从下脚,泥糊的墙面被人用狗血写下四个泼辣的大字:楚狗还钱!
楚小泉皱了皱眉,这种情况早已经不是第一次。
“丫……头,你、你回来啦。”胡子拉渣的男人趴在地上,把脑袋从衣箱里扯出来,最后拿掉套在头上的裤衩,笑得傻里傻气:“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又、又忘了去买菜给你弄饭。”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买菜去啊。”说着男人就要起身,不料身子一歪,脚刚好踩到地上的空酒瓶,扑通一声闷响,又一屁股坐回地上,“哎妈的!还不让我起!”男人不知道在跟自己较劲还是跟勾住他衣服的衣箱锁较劲,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起来。
这时候楚小泉已经把地上的脏衣服全部清理到了木盆里,她漠然地看了一眼前这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冷冷说道:“已经到晚上了,还买什么菜?”
“哦——晚上了……”男人喃喃自语,又把脑袋埋进衣箱里,很快,呼噜声便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地上的碎瓷片被楚小泉用扫帚扫到门边,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家具,汗涔涔的少女长呼一口气,转身又去卧室翻翻找找,良久才翻出一把锤子和一些上锈的铆钉。
深夜,月色皎洁,海浪在无边的银辉中轻拍着海岸线。小渔村在这片宁静中酣然入梦,远处灯火幽微,咄咄的敲击声轻轻响起,一声接一声,在融融月色里被海风悄然吹散。
当楚小泉第三天打开茅屋的门时,鲛人正专心地捣腾一件湖蓝色的纱衣,楚小泉眼睛里装满好奇,悄悄走到鲛人身后,趁他不注意,一伸手将纱衣夺了过来。
鲛人气得脑袋冒烟,冲楚小泉怒吼道:“你抢我东西干嘛?”
楚小泉可不管鲛人心情,只将纱衣抖开,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这什么料子?手感真好!”说着又贴着鼻子嗅了嗅,“味道也太好闻了吧…….”
鲛人听着这一声接一声的赞美,抱着胳膊,双眼微阖,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得意:“乡巴佬有眼无珠,这便是你们所说的千金难得的鲛绡。”
“哇!千金难求诶,这可是要卖多少钱呐……”轻如薄翼的蓝纱被楚小泉反复拿捏,爱不释手,没有一点儿要还给鲛人的意思。
“卖?”鲛人愕然地看着眼前陶醉其中的少女,怕她掉钱眼儿里出不来,忙把蓝纱衣夺了回来。心知自己失态,楚小泉一阵干笑:“没有啦没有啦,我是说这么珍贵稀罕的东西,怎么能拿钱来衡量呢?”
楚小泉虽嘴里这么说,可眼睛却巴巴的地咬着鲛人手里的鲛绡,鲛人见状计上心来,他把鲛绡拿到楚小泉跟前晃来晃去:“放我回海里,这个就给你。”
楚小泉咬着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再问道:“你就这么想回去?”
“你这不是废话嘛,每次都问这个问题,烦不烦?”鲛人一拍桌子,“答不答应,干脆点。”
楚小泉想了会儿,视线这才从鲛绡上恋恋不舍地撤回:“我回去想想先,过两天再答复你。”
鲛人一听她这么说,便又生无可恋地躺回床上,面朝床内,低声抱怨:“婆娘就是啰嗦……”
楚小泉回去的时候,照例在海边捡了些贝壳,她准备明天拿到镇上去买。听隔壁李婶儿说,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们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她拾了满满一篮子,又从里边儿挑了一个纹路最好看虎斑贝揣进怀中。
回到家里,她一如既往地无视这个一喝醉酒就把脑袋埋进衣箱里面的男人。一篮子形色各异的贝壳被哗啦啦地倒在桌上,楚小泉把它们分成几小堆,用修补家具的小锤和钉子把它们一个个都凿了个小洞,最后又用鱼线把它们穿成串。
做完这些已是深夜,楚小泉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这时才想起衣箱旁的男人。她一看见他,神情又变得万分厌恶起来。管他干什么?楚小泉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洗漱完后便把房门一关,熄了灯,窝进了被窝里。
这天夜里偏生风刮得又急又紧,窗棂也被风捉弄地噼啪直响。楚小泉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外面那个醉酒男人的身影,翻来覆去一个时辰,她终于一掀被子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男人跟前。
男人衣衫单薄,身上散发出酒气和臭汗味,趴在地上俨然是个死物。楚小泉皱着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男人的脑袋从衣箱里弄出来,然后把男人的胳膊放自己的瘦小的肩膀上,就这样一点点地把男人驮回他的卧房里。
如果能有选择,她一定不会再做这个酒鬼的女儿,甚至不和他拥有同一个姓。
楚小泉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嫁给这样一个甚至可以称之为垃圾的男人,没有能力,懦弱、自私,一旦有点钱就往镇上的赌坊里钻,没有哪一次不是母亲眼泪涟涟地在赌坊里找到他。后来果不其然,他不知怎么就得罪了那些混混,欠下了一屁股他这辈子都还不完债。母亲被他气得大病一场。
在母亲去世的那天,他竟然关房间里喝了整整一天的酒,楚小泉心里又气又痛,当着他的面把那些酒瓶子砸了个稀巴烂。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叫过他一身父亲,因为,他不配。
房间里烛光微弱,楚恪打着呼噜翻了个身,这时楚小泉才注意到楚恪脸上那些不容忽视的乌青,以及眉间与皱纹交缠在一起瘢痕。良久,她叹了口气,眼里的恨意一点点被冲淡。
海边的茅屋里。
“你说真的?你肯放我走了?”鲛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楚小泉托着下巴,看向开心得快要手舞足蹈地鲛人:“但你得把鲛绡先给我。”
鲛人完全没想到楚小泉会这么容易地放了他,他倚在礁石上,深蓝的尾巴浸没在蓝汪汪的海水里,百无聊赖地搅起一阵又一阵小浪花。看着楚小泉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鲛人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楚小泉还没踏进家门,里边儿就传来锅碗瓢盆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瓷器破碎声,家具轰然倒塌声。
“楚狗,有钱买酒怎么没钱还债啊?”
“不肯还钱是吧?那就给我砸!往死里砸!”
“老大,他家也没什么东西能砸的了。”
“啧啧,楚狗你能耐啊,不肯给钱,那今天要不玩儿大一点,卸你一只手,你觉得怎样?”
小小的双手紧攥着裤边,楚小泉微微颤抖,那些人又来了……
楚小泉一咬牙,嘭地一声推开门。尽管设想过无数令她胆寒的场景,在开门的刹那,她还是吓得险些抬手捂住眼睛。
屋内是三五成群的壮汉,一个个赤裸着上半身,带着一脸凶相,身上青筋暴裂,好像随时都会迸出来。楚小泉曾听别人说起过,镇上的赌坊里养着一群打手,暴力蛮横,是赌坊老板专门用来出对付老千和欠债不还的赌客。
在壮汉之中有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比周围所有人都还要高上一个个头。此时他正一手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锃亮的皮鞋正稳稳地踩在楚恪的脸上。一把雪亮的匕首正插在楚恪眼前的地板上。
“哪里来得小破孩儿,还不快滚!”人群中某个壮汉朝楚小泉叫道。
楚恪的五官已经被打得近乎变形,一双空洞呆滞的眼睛在这一刻突然燃起火花,他努力斜着眼睛看向门口,破口大骂:“又是李婶儿叫你来的?我他妈不是告诉你了,我家没有她要的东西!滚吧,滚回去告诉那婆娘,别再来了!”
楚小泉一听这话,忍不住眼眶一红,泪如断线的珠子,在脸上划出灼热的弧线,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这就是你每天一大早就把我骂出门的原因么?你以为我不说,就真的不知道?你以为你把伤痕累累的脸藏在衣箱里,我就真的看不见?
“放开他,我给你们钱。”楚小泉哽咽着说,“你们别砍他的手。”
西装男拔出地上的匕首,吹了吹:“没想到楚狗你还有个女儿啊,这就好办多了,父债子偿,你女儿水灵灵的,倒是比你的手值钱。”
“呸!”楚恪愤然大骂,“莫说我没女儿,就算有,我就是让她去死也不会让你们这群畜生染指!”话刚说完,楚恪的脸便又吃了西装男狠狠的一脚。鞋尖踹进了楚恪嘴里,楚恪忍不住吐了几口血沫,几颗碎牙便一齐被吐在地上。
“别踢了!”楚小泉喝止住他们,忙把鲛绡拿了出来,轻轻抖开,“这是鲛绡,出自鲛人之手,遇水不湿,遇火不化,千年不腐。你们看看够不够买他一只手。”
湖蓝鲛绡在空气里舒展,薄薄一层,似有似无,却染得整个房间暗香阵阵。
壮汉哪里见过这种宝贝,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西装男也有片刻愕然,转眼便恢复如初,问道:“鲛人只是传说罢了,你拿一块破布来哄谁呢?”
楚小泉心里一急,正欲解释,身后便传来熟悉地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傲娇和不屑:“有眼无珠的乡巴佬,让你们这群东西的眼睛给玷污了,这鲛绡才真就变破布了!”
西装男旁边一个壮汉疑惑道:“莫非这真是鲛绡?”
西装男意味深长地看了鲛人一眼,笑得令人胆寒,他竟然没有再为难楚恪,拿了楚小泉手里的鲛绡就带着一帮壮汉离开了。
西装男的人前脚刚走,鲛人便哀呼一声,倒在了沙地里。楚小泉连忙跑过在把他扶住,这才发现他的双腿没了,又变成了原先的蓝尾巴。
“你的腿……”
鲛人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确实没法站起来,只好认命:“我的腿自然是变的,法力就这么点儿,全浪费在你的事儿上了!”
楚小泉听他这么说,心里愧疚不已,鲛人见她眼眶又开始变红,心说我真是怕了你了!他连忙指了指昏死在里屋的楚恪:“别管我啦,再浪费时间,你就连爹也没了。”
楚恪被楚小泉和邻居送到了镇上的医馆,医生告诉楚小泉,楚恪身上多处骨折,脏器也多处损伤,如不赶快救治就会有生命危险。
黄昏悄悄来临,楚小泉跌坐在医院的楼梯口,掩面低泣,那笔不菲的医药费明摆着就是要她父亲的命,若是她连父亲也留不住,就她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她把头埋进膝盖里,企图让抽泣声变得低沉。这时有人却揉了揉她的头发。楚吸了吸鼻子,忙擦干眼泪,抬头时神色窘迫:“李婶儿,你、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小泉呐,你是个好孩子。”李婶儿叹了口气,也不禁跟着难过,转而从背篓里掏出一块包裹放在楚小泉手里,“这是你家亲戚让我给你的东西,说是你拿着它能去卖些钱来给你爸看病。”
“亲戚?”楚小泉疑惑,她家的亲戚因为楚恪早就不和他们家来往了,哪来的这么好心亲戚?难道是…….
李婶儿离开之后,楚小泉连忙把包裹打开,熟悉的暗香登时盈满鼻腔,果然…….
楚小泉扶着楚恪回家的时候,楚恪一路上都在念叨他们家的救命恩人,还时不时地感慨这世界上真的有鲛人这种生物。楚小泉心里却闷得难受,鲛人虽然傲娇了些,但心地善良,而自己竟为了一己私欲把他关在那座没人要地茅屋里好几天…….
回到家里,原本脏乱差的房间变得干干净净,桌椅板凳也被摆放得整整齐齐,而那鲛人此刻正躺在椅子上,带着一脸的惬意。桌上的老旧留声机正放着当红歌星阮玲玉的名曲。
楚恪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眼睛笑成一条缝,指着留声机对楚小泉说:“这留声机还是你妈当年的嫁妆呢,都烂了好多年了,没想到被恩人给修好了,嘿嘿,那正好,以后就拿着给你当嫁妆好了。”
鲛人脸上挂着楚恪曾经戴过的旧墨镜,一听身边有人说话,便将墨镜摘下来,对着眼前的楚恪灿然一笑:“叔叔好。”
没想到鲛人这么好相处,楚恪心下松了一口气,毕竟鲛人是海里的妖怪,人妖殊途,他原本还担心鲛人出手相救是有什么目的,可转念一想他们楚家一穷二白,人家又能图什么呢?
鲛人原本打算等楚小泉回来后,就跟她好好告个别,可楚恪却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劝他多留几天。鲛人很为难,楚恪便不停地向愣在一旁的楚小泉使眼色:“小泉你说句话啊!他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回去了你可就再难见到他了!”
鲛人碧蓝色的眼眸倒映出楚小泉僵在原地的身影,良久,楚小泉才走到鲛人面前,低声说:“要不,你就再留两天?”
说完这句话,楚小泉感觉脸上微微发烫。鲛人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欢喜,但脸上却仍然写着傲娇,他清了清嗓子:“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再待几天吧。”
傍晚的海风凉悠悠的,楚小泉在脑后绾了一条鱼骨辫,然后拿出一块小镜子自我欣赏了许久。鲛人躺在沙滩上,以手作枕,嘴里衔了一根狗尾巴草,难得见楚小泉这么自恋,鲛人吐出草根,翻了个白眼:“喂喂,你这是猪八戒照镜子吗?”
楚小泉原本的好心情被鲛人的嘲讽击得七零八碎,一把将镜子砸在鲛人脸上:“要你管!你还是人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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