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不负雪

在初三那年,我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他有一个人称外号叫二黑。

初识,在一次操场例会上,总感觉他在时不时回头看我,还和旁边的同学窃窃私语。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他,顿时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下意识的我就开始讨厌他。然而说缘分这东西巧呢。重点是什么呢?

当天中午像往常一样,下了课就飞奔到食堂排队打饭。那天记得打饭队伍排的不是很长,但是我已经饿的冒泡儿啦,前边队伍在慢慢往前蹭着走着,站在我前面的同学不知道在撒什么愣,没动窝,我急着说:同学你往前走阿,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往前走了。

原来是他,我急着又问到:同学上午在操场例会你总回头看我干嘛?他回答到:谁看你了?顿时我莫名其妙的生气了,更是讨厌他。明明就是一直回头盯着我看,女人的第六感不会错的。还不承认,哼。

就这样这个讨厌鬼走进了我的视线,我是一名住宿生,巧了原来他也是。重点是过去的两年多里,在宿舍食堂我都不曾有印象见过他。

交往,事情总是发展的很快。我为此郁闷了好一会,就在第二日我收到了人生第一封情书,很兴奋的我打开了,靠!怎么会是他呢?原来他叫周某某,是三年级三班的同学。

我是三年级五班,我们两个班级的教室隔了一个大概三十米的天桥。每次课间时间在天桥上,一来二去的聊天就聊到了一起。确定交往的时间我记得格外的清楚,距离中考100天,黑板的板报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进入了倒计时。

同学们也都进入了紧张的备考状态。而我,学习一直都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家伙,他的成绩也是马马虎虎。就这样两人所有的心思陷入了初恋的甜蜜里。

爱情,初恋的爱情之所以刻骨铭心。直到今天我想是因为有太多的第一次献给他。第一次秀的十字绣是一个心,第一次写血书,第一次电话可以聊通宵,第一次等等。

记得第一次感受心绞痛的感觉。那天我们第一次吵架很难过,周日是住宿生返校的时间,我约他下午三点在一个车站见面,想把事情说清楚,不见不散。马路上的车和人都转眼即逝,太阳下山了他没来,返校的时间过了他没有来,白天到了黑夜,我等了许久他没有来,我想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仰望着天空的星星。倦了困了累了,准备在马路上过夜的我,闭上了眼睛。刚闭上眼睛我就是不死心,觉得他有可能还会来,抱着那一丝自己都不给予希望的侥幸心理,睁开了眼睛。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就站在路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的热泪盈眶都抑制不住眼泪。当然聊开以后结果是和好如初啦。那晚是他第一次带我去他家,就在那个无人的街,凌晨的夜。我们手牵手,愉快的和好了。那天他告诉我说最喜欢我笑起来的样子。

甜蜜,因临近中考后来他家里就让他走读了。但是他依然每天等我吃完晚饭把我送到晚自习门口才回家。有一次全年级模在操场上拟考试,我们俩个人一起迟到了。

后来听说考试前主任在讲台上问少谁没来考试,台下异口同声说着我和他的名字,话音刚落,我们就牵着手一起从校门口进来了。似乎是全校都知道的情侣一对。

离别,中考还是悄然来临。那天不巧的是又吵架,哈哈。我们不是一个学校考场,大早上的我直接就跑了过去截人了,直到他答应我考试完把误会说开我才肯离开,当时还是年级主任给我叫的出租车给我塞去考试的,现在回想起来都佩服我自己的不管不顾。后来我们没有去同一所学校,但是我们依然在一起。

分手,这个是一个不完美结局的故事。到新的校园,新的环境,都有了新的同学。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不同区的校园。只有到放学和返校的时候坐车才能在一起。接触的机会变少了,误会变多了。缘分也渐行渐远了。至于分手的原因,脑子里徘徊了无数个夜,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清不楚的。

再会,后来的几年里见过几次面。说句心里话每次都像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这个词语来形容我的初恋再恰当不过了。

如今的我25岁,心里还是忘不掉那个他!

冷光灯将走廊照的通明,爷爷的手术还在继续,爸爸站在通道中央很自然得将我和杨阿姨母子隔离开来,江宇因为爸爸改签了午夜的航班一个人生闷气,时不时推搡一把杨阿姨。

我十指紧握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时差完全混乱的我此刻正昏昏沉沉,突然间,手术室的灯暗了下来,片刻后一个一米八五多高的男医生戴着口罩走了出来,身后的护士推着轮床正按照医生的指示朝我们走来。

我急匆匆站起来,爸爸靠近医生询问手术情况,那个男医生慢条斯理地摘下口罩,深夜十点的手术室,正常手术总共进行了十多个小时,可面前的这个男医生依旧意气奋发,丝毫没有疲倦的样子。

我在心里暗自佩服了一番,听他声音如琴低沉温柔半是宽心半是报告般说:“老人家虽是肺癌,但经过两次化疗效果好了很多,今天也只是突发性肺气肿引起的心脏问题,幸好就医及时,现下没什么大碍,但毕竟年纪大了,癌细胞也没有完全清除,所以要持续留在医院观察。”

他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杨阿姨就扬声道:“好了好了,这下我们可以回上海了吧。”

或许是在医生这个外人面前,爸爸转身瞪了杨阿姨一眼,我和爸爸连声道了谢,医生转身又回了手术室。

我站在轮床旁边,爷爷静谧地躺在白色床单上,苍老的皱纹已经爬上了眼角,头发苍白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脖颈处密密麻麻的细纹清晰可见,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是很老的人了。

我轻轻摩挲着爷爷的手,爸爸在一旁顿了几下还是开口道:“既然你爷爷已经没事了,我们就先回上海了,辛苦你了,小暖。”

护士将轮床推走,我目送着轮床的朝着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去,一时间泪水溢出眼眶,爸爸见状,忙过来拍了拍我的背,安慰道:“这不都挺过来了嘛,再说,生死有命,总是有这么一天的。”

我往后站了一步,故意和他拉开距离,他顿在半空的手也只好僵住,杨阿姨在一旁像是看热闹一样,“呦,老江,你闺女脾气可真大。”

我擦干眼泪,振作着回道:“本来也指望不上你们。”

这句话,我是对爸爸说的,爷爷生他四十年,事事操心处处费神,可已经过了半辈子的他,却依然做不了一家之主。

爸爸神色一变,没再说什么,沉默了半晌,正准备说话的时候,我背过身冷言道:“不送。”

江宇欢呼雀跃地跳起来,拉着杨阿姨的手,轻快地说:“哎呀,一天都没吃正经饭,我要去吃肯德基。”

爸爸神色踌躇,一步三回头,我固执得不去看他,既然指望不上,索性便一点温情都不要。

他们一家的热闹声终于越来越远,我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几乎是倒下去,趴在椅子上,瘫坐在原地开始失声恸哭。一天的提心吊胆和劳累,看着爸爸一家把我隔离在外的冷眼,想到爷爷还未亡就要被软弱的爸爸惦记家产,我越想越心痛,脑子混沌昏昏沉沉,险些晕在地上。

恍惚间,我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那个医生一身白衣半蹲在我面前,低沉地说:“你没事吧。”

想着刚刚被他撞见了尴尬的家事,我又生性要强,只好强擦了眼泪,支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可身子太重我试了几次只好作罢。他伸出胳膊,也没有询问我究竟愿不愿意,坚实的臂弯竟然伸向了我的腿部和后背,公主抱一样把我抱起来,许是太过困乏,我没精力想其他事情,那一瞬间,只觉得这个男人孔武有力,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含含糊糊地道了谢,眼皮不断上下打架,等再醒来的时候,我和爷爷睡在一间病房里,整个房间静悄悄地,隐约只能听到仪器的正常监测声音。

休息了一晚,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机,看向床头柜的霎那,手机正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连着充电线。

我下床穿好鞋,拿起手机,爸爸的消息有十余条,无非就是报平安,还有以为我生气只好说对不起毫无诚意的表情包。末了,还发了一个红包以示补偿,我冷笑了一声,突然感慨,我的父爱竟然是如此廉价。

我又看了看爷爷,他睡得安稳,还没有醒过来,仔细回想了医生昨天晚上的话,爷爷可能要在这儿呆几个月,这是一条长战线任务,我得先回家收拾一番,趁着这几天没事,先把家收拾一通,下周去研究所报道,这样照顾爷爷和工作都不误。

正想着这些事情,推开门的霎那,眼前一黑,和面前的医生撞了个满怀,我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

昨天状态昏沉,我没怎么看清这个医生的脸,此刻我们两面对面,我抬头看他的时候,这才发现他星眸朗目,唇红齿白,瘦削的脸颊,突出的锁骨,穿着白色的制服依旧能看出倒三角的标准身材。他见到我,自然地笑起来,声音清朗道:“你醒了,休息的好吗?”

我感激地望着他,顿时回忆起昨天晚上他公主抱一样把我抱起来的场景,直觉脸颊滚烫,可也硬着头皮说:“谢谢医生,我昨晚失态了。”

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凌乱的头发,为了方便,我的波波头一向好打理,可天知道刚回国的我,再加上昨天的一番胆战心惊,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我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正觉困惑的时候,他饱含怜惜地说:“小姑娘,高几了?”

难怪!我还说这个医生不注意男女大防,原来,竟是把一个女博士想成了高中小女孩,所以行为举止便是像对一个小女孩一般。

我咳嗽了两声,尴尬地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秦朝生,继而说:“秦医生,我已经博士毕业了。”

他吃惊地张大嘴,像是难以置信一样,我接受着他眼里的惊疑不定,缓缓鞠了个躬,说道:“您查完房有时间的话,我希望能跟您谈谈。”说完,我推开他,踩着帆布鞋走出门匆忙跑向厕所。

5

秦朝生的办公室几近古朴,刚进门我就发现这里的装潢实在可疑。

一件四扇屏风立在办公桌和门之间,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直到落座都没看到一件儿像是现代的东西,当然除了他身上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

红木桌子,古朴庄重的茶具,就连身后的书柜都是木头制成,里面的书籍隐隐约约能看到是线装,我四处环视一番,直到听到他桌子下的打印机发出熟悉的上墨声才回过神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爷爷的所有检查资料,有胸部的X光片,还有一些细细碎碎之前的检查清单,因为爷爷是本土居民,一直以来都在这个医院看病,病历档案自然也是最全的,秦朝生把一份份报告平铺开来,放在桌子上,一份份同我讲起来。

阳光柔和得从窗子照进来,他亚麻色的头发在光照下显示出好看的颜色,房间里有说不出的海洋味道,许是他喷的香水。我看着面前这个神色认真的男人,指节分明敲着面前的化验单,三分不忍七分关切地建议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再接着做化疗也没有用,倒不如安安静静在医院观察几个月,等稳定之后,就可以回家看看还想做点什么。”

他说话温柔,我一时看的呆了,想到爷爷平时也是如此对我说话,一时竟流下泪来。

他看我哭了,忙宽慰道:“你也别着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地陪在他身边。”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起身满怀感激地再次朝他致谢。

就这样,趁我还没去研究所工作,我先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把爷爷要用的换洗衣物和平时的生活用品准备齐全。爷爷已经醒来,现在也每天有固定的护士做一些轻松的运动,气色渐渐恢复。周日下午,爷爷吵着要吃我煮的海鲜粥和家门口的沙茶面,我从医院回家的时候,正好又路过秦医生的办公室,只听到那个小护士笑嘻嘻地问他:“秦医生,晚上一起吃饭啊。”

他摇了摇头,嘴角带着笑意说:“晚上加班,出不去。”

想到他对爷爷的照顾,索性将这顿晚饭做的丰盛一些,给秦医生也预备一份。

我提着饭煲进门的时候,秦医生正站在床畔弯下身贴在爷爷嘴边听他讲话,他高高的个子半弯着腰,膝盖还微微弯曲,可他依然耐心温柔,看的我心猿意马。

我笑着敲了敲门,爷爷看到我,高兴地招呼秦医生道:“秦医生,我让我孙女给我做了晚饭,你也来吃一点,耽误你晚饭时间也不能去吃饭,真是过意不去。”

秦医生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我凑过去看的时候,发现什么也看不懂,但还是一眼就发现他写的并不是简体字。

“秦医生是台湾人?”我随口问道。

“啊?不是,我应该算是福州人。”他淡淡地回我,眉眼依旧含笑,语气舒朗。

“那怎么会写繁体字啊。”我凑上去,再次准备看的时候,他已经合上病历本,转过身对我说:“自己没事胡乱学的。”

我还准备追问的时候,爷爷不住地叫嚷道:“暖暖,快开饭吧,秦医生你也一起吃点。”

他摆了摆手,略感歉意,说道:“爷爷,我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谢谢你的好意。”他说完又冲我点了点头,礼貌地推开门,继续去查下一个病房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才慢慢了解道,秦朝生,现年三十五岁,医大一院主任医师,又有骄傲的留美履历,是杜克大学的医学博士。而且为人谦和低调,再加上谦谦公子玉树临风的皮囊,是这家医院的典型招牌。

我拿着iPad,一边看论文,一边在脑子里合计明天入职的事,爷爷本来就生性开朗,在医院这几天已经和护士医生相处得很好,再加上也不需要人照顾,我只需要每天三餐来医院送饭,而研究所的工作时间又有弹性,对我而言两者可以兼顾。

爷爷一边吃饭,一边不住地夸赞我的海鲜粥和沙茶面,我看着多出的那一份,又一想明天就不能一直在医院呆着,索性就以这个借口去给秦医生送个晚饭。

我拎着饭煲穿梭在走廊之间,靠近秦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似乎有海浪的声音,可转念一想,最近的海岸离这儿也有一定距离,怎么可能有海浪的声音,我叠指伸手敲了敲门,半晌里面都没有回音。

我屏气凝神又听了一会儿,里面依然有阵阵的海浪声,而且我明明听到护士说,秦医生已经回了办公室,我又敲了敲门,依然没有人回应,但能听到明显减小的海浪声响,许是我用力过大,本身虚掩着的门被我径直推开,里面像是有吸引力一样,将门大开,我险些摔倒,站稳后,我这才看到屏风被水浸湿,我试探着叫到:“秦医生?”

依旧没有人回应,主人不在,我又不好进屏风后面去,只好再提高音量道:“秦医生你在吗?”

突然,电光火石间,一道蓝色身影闪过,带来阵阵腥湿味道,我眨了眨眼再想去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医生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他依旧是翩翩公子模样,只是头发略微有些潮湿,像是刚刚洗了澡还没有干,白大褂也似乎是刚穿上的样子,里外反了都没有注意,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看一个刚刚出浴的美男子。

我结巴道:“那个,那个,我敲了你门好几次,都没有回应,然后一不小心用力过大就推开了门。”

他两眼弯弯,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如琴的声音再次落入我耳中,像是天籁一般蛊惑道:“进来坐。”

我把饭匆匆放到他的办公桌前,脸颊像是火烧一般难堪,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是在美国泡了十多年的我,此刻也张皇失措,害羞不知所云。

秦医生看着桌子上的饭,问道:“是给我的吗?谢谢你!”

我再顾不得说一句话,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一面摆手一面说:“客气什么,我先回病房了。”

可出了病房,我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我忘记和他说明天开始上班的事情。半路折回,站在门口,正艰难踱步的时候,屏风后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说道:“秦医生,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能整天都呆在医院了,爷爷麻烦您多留心。”

听到他客气的回答后,我收了心,也不再觉得脸红耳赤,神色如常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只是,我再想竖起耳朵听之前的海浪声的时候,却再也听不到了。

我回头看着被打湿了半面的屏风,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觉得整个办公室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6

再次见到秦医生,我已经在研究所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我每天都只能三餐时间去医院,而他也工作匆忙,总是完美错过他在爷爷病房里查房的时间。

刚入职新的环境,大概因为依然是科研为主的研究单位,我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之处,再加上所长曾和妈妈同时在哥大做过博后交流,对我也颇为照顾。

周六照例是研究所出海的日子,我去医院看望过爷爷以后,便回家准备出行的装备,在医院大门的时候,碰巧看到了秦医生。

“要走了吗?”他关切地朝我打招呼,我笑盈盈地回应道:“嗯,明天有出海任务。”

秦医生很感兴趣地问:“去哪片海域呢?”

我朝他笑了笑,故意促狭地说:“这可是我们科研工作的秘密,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他配合着说:“好,那我等你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的海域执行出海任务,在哥大读博的日子,可能还是学生身份,即使有出海任务也是在很多前辈的陪同下,一应事务都不用我考虑。可这次,大概是实验室的主任想看看我究竟有几斤几两,所以才让我带着三个学生来到这片不算近也不算远的海域。

天晴风柔,一切准备就绪,我们缓缓将采样设备放入海水中,船舱里的中控室内,我和三个研究生盯着大屏幕观察采样设备的下潜深度,等设备安全到达指定位置后,采取样本,再经过漫长的等待,等它浮出水面。

可就在这时,天空突然转阴,海风突然肆虐,除了科研人员被要求呆在中控室外,几个船务人员和船长正焦急地收帆,抛锚,我走出中控室,略带担心地问船长,“我们的采样设备还没有上来,现在的情况乐观吗?”

“海面上的天气,谁都说不准,你们动作尽量快一些,我们先做一些准备,但不知道接下来老天爷怎么安排。”

采样器还没上来,海面上的天气又飘忽不定,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静静等着天气变晴,可如果……

我没再深想,我站在甲板上,抱着双臂,单薄的外套此刻也抵御不了海风,我突然想起刚回国的那天,那场越想越后怕的经历。

正在我恍神之际,天空突然转黑,海风大作,明明是正午时间,可波浪翻滚,船左右摇晃,船长大声朝我喊道:“江博士,咱们现在必须要折返了。”

我看着不断汹涌的海浪,心里知道必须立刻走,可中控室的学生此刻已经出来,我们必须再等三分钟的时间,才能等到采样机浮出水面。

当下,我问道:“还能再坚持三分钟吗?我们的采样机马上就浮出来了。”

船长看着天,哀声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再等三分钟,反正现在走也祸福难料。”

我点了点头,看着墨蓝色的海面,不禁对这占据地球近乎百分之九十的资源心生敬畏,短短的三分钟时间,我却像是经历了一生一样,漫长的等待,终于将采样机安全拿到了船上。

船长看我们收拾完毕,立马下令调转船身,准备原路返回,可这时,比刚刚还要猛烈的海风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船身摇摇晃晃,险些翻了。

光是海风倒还可以应付,可海风携裹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朝船上扑来,我们应对不暇,船长继续冷静地朝前驶去,恍惚中,我们看到前面似乎有一尾渔船,挂着天蓝色的帆像是往前平稳地行驶,船长见状,忙大声呼喊起来,“跟着那辆小帆船,他似乎知道怎么躲避海风。”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的航程,我们终于进入了安全区,那艘蓝色帆布的渔船也渐渐朝我们靠拢,刚靠近,我才发现,竟然是秦医生。

我忙走到甲板前,兴奋地朝他打着招呼,“秦医生!”

船长也走过来靠近我,“你认识他?”

“嗯,医大一院的主任医师。”

茫茫大海上,秦朝生划着一尾渔船,蓝色帆布在日光照耀下格外亮眼。风平浪静后的大海显得那么静谧迷人,此刻的我却因为太过欢呼雀跃忽略了船长在一旁孤疑地看向秦朝生,说了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二天,我拎着果篮准备再次感谢秦医生的救命之恩,刚靠近爷爷病房的时候,就听见爷爷在说:“我们家江暖,别看嘴上不饶人,直来直去急性子。其实心里啊,温柔善良得很。”

秦医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笑容挂在脸上,像极了夜幕时分海上的那轮明月。

我鬼使神差地直接推门进了病房,秦医生看到我,打了个招呼就和爷爷道别,查下一个病房去了。

我坐在爷爷床边,爷爷开玩笑地跟我说:“暖暖,你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啊,爷爷希望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暖暖穿婚纱,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我鼻头一酸,别过脸去,佯装生气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爷爷你可别想把我泼出去祸害别人!”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我却早就深思熟虑思考这个问题了,读书期间也有不少男孩表白示好,可我忙于学业,又对美国的三分钟热度男孩不感兴趣,他们追一个人往往不耗费心里,只要看不到希望就立马换目标,我厌恶极了这种人。

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像秦医生这样的男人,虽然骨子里透着古朴,可却是让人安心的沉稳,喜欢古色古香的东西,在这个物欲横流嘈杂的世界里,虽然格格不入但却莫名能让我心安。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略显怀旧的歌声在图书馆响起来,不用去看就知道旁边同学皱起了眉毛,南秋慌忙翻出手机,匆匆跑到外面接听。

“喂,南秋,五一我去河渡找你吧。”入耳是陶然的声音,“好啊,定了火车发给我,我去火车站接你。”南秋笑着说,挂了电话,却是迟迟没进图书馆,尚有点愣怔,掩不住欣喜,陶然要来南秋的城市,那是不是说明,在他的心里南秋的分量很重呢,有没有一点可能,他会表白呢?南秋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这一天怕是没心情好好看书了。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陶然的呢?

大概是那个周日的午后,紧张的高三每周只有半天假期,家里近的都回家了,回不去的也大多出去逛街,释放拘了整整一周的热血。南秋静静地坐在教室后排,在难得安静下来的教室里画点小画。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秋抬头活动脖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第一排的窗户边站了一个少年,宽大的校服套着宛若新竹拔节一般的挺直身量,像是一幅溢满了青春的画,南秋看的入了神。却不妨那少年突然转头,因为近视而微微眯了下眼睛,待看清是南秋后轻轻地笑了,午后清爽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晃得南秋甚至看不清少年的五官,心却像是溺水一样沉入那眼神里,再也浮不出水面。那个少年,就是陶然。

也可能是那个糟糕的考试成绩出来后,被狠狠批评的南秋领了试卷后一脸沮丧地走下讲台,没心情注意路过的是谁,却是陶然一把抓住南秋正好抬起的手臂,轻轻说了句:“不要受老师的话影响,你很好。”南秋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却已经放开手走上了讲台。动作快的几乎没人看到,仿若是一个美好的梦,让南秋重拾了信心,只为再次入梦。

还有那次,夏日的晚自习,总是弥漫着压抑和烦躁,南秋实在是有点透不过气,起身拿着书到走廊上背书。走廊上早已站了不少同学,大多都占据着一角,郎朗地背着书,在空气中的热浪里,生生地冲出一片清凉。南秋享受这样的气氛,靠着一个柱子,开始背书。学校外面是繁华的商业街,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正好能看到一栋霓虹灿烂的高楼。背累了的南秋有时候会托腮凝神看那楼上的霓虹,寻找灯光变换的规律,小小的游戏也能为紧张的高三带来些许乐趣。这天,南秋又盯着那高楼看,柱子那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霓虹灯是有规律的,每次要出来的颜色,都会在楼顶最上面一个小灯那里先预告一下。”是陶然,南秋没想到,还会有人和她一样,关注着这小小的变化,转过头看到柱子后面露出半个头的陶然,少年对她轻轻地笑,南秋想到了《千与千寻》中的白龙,霓虹灯在南秋的心里不断变化,绚烂如山花烂漫。

想到陶然,南秋就止不住思绪,想起了很多故事,很多很小的事情,却在南秋平凡的高中生活中注入了很多鲜活的回忆。

陶然就要来了,南秋很开心,本来对河渡尚未熟悉的南秋很认真地开始做攻略,最美的景色,最优的路线,那年智能机还没开始流行,南秋用电脑查了路线,徒手绘制了好几幅路线图,生怕自己路痴犯了找不到路。

陶然就要来了,南秋很开心。她想象着带他走遍校园,带他吃河渡的特色美食,带他沿着渡河畔看隔岸灯火,带他路过最美车站接一拋落樱缤纷,一切都会很美的,南秋心想。

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陶然如约前来,南秋佯装淡定,带着他在学校旁边的小旅店安顿好后,便带着陶然在学校里闲逛,一边把内心模拟了好几遍的路线付诸实践,一边背着准备好的腹稿,极尽所能介绍校园的典故:“前面的建筑是我们学校的地标,叫做红枫广场,据说是建校之初,有位名人因为欣赏红枫在肃秋之季反而愈发灿烂的气节……”“不用介绍了。”陶然却打断了南秋,“这些都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吧,不用为了给我介绍背这些,带我去你常去的地方,我感兴趣的,是你的生活。”南秋愕然,心里腾起一股小甜蜜,这样多像一对小情侣呀,南秋之前偷偷跑去陶然的城市,也是在他上过学的小学、初中不断徘徊,恨不能穿越回过去,不缺席他的每一段人生经历。

陶然会不会真的是来表白的呢?带着陶然到图书馆自己最喜欢的书架前、到常常一个人散步的秋水湖旁、到静谧但风景优美的杨树林里、到常常解决晚餐的生活广场中,一切结束后回到宿舍,南秋忍不住猜测。

第二天一早,南秋去小旅店接了陶然,带他去尝河渡最地道的早餐。七拐八弯找到了小有名气的早餐店,因为过了早餐时间,常常排队的小店已经没多少顾客光顾了。南秋因为自己吃不惯,只要了一份。等做好的过程中,早餐店的阿姨听到南秋给陶然介绍,一边热情地补充,一边不忘八卦:“带异地的男朋友来吃呀,一般来我家买早餐的情侣没有一个不长久的。前几天还有人专门回来送锦旗呢。”南秋看着店里“简直红娘,天生月老”的锦旗,有点哭笑不得,看陶然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南秋从善如流,笑着听阿姨聊天,毕竟这时候解释看起来更像是暗恋被戳破的娇羞。阿姨看两人都沉默,更加认定是一对小情侣,还多加了一个鸡蛋,生怕俩人一起吃一个吃不饱。南秋只好收下了这份善意,欣喜于陶然的沉默,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沉默等于默认。

一切都很完美,在南秋带陶然走出自己熟悉的小范围,开始带他去河渡有名的几个景点之前。一走出日常活动的一亩三分地,平素喜静的南秋就暴露出了路痴的属性,饶是提前画好了若干地图,也实地先走过一遍,也挡不住南秋的迷糊劲,在带着陶然越绕越晕完全不知所在何地之后,南秋终是说出了实情,早就看出真相的陶然也不说破,拿过南秋的地图,开始带着南秋转景点。果然自己不适合外出啊,男神来临,诸多准备,竟然还是被自己搞砸了,南秋真真是沮丧到极点。接下来的大半天,从没来过河渡的陶然,靠着南秋的手绘地图,愣是把南秋打算带他去的几个景点转了个遍,看着陶然好像心情还不错,南秋心里稍微好受点,男神果然是男神,能力出众,自己跟他的距离,怕是有点远呀。

夜幕即将降临,河渡的天空浮现出一片橙粉色的晚霞。最后一站是渡河夜景,是外地人到河渡不可错过的美景之一,最佳的观赏点是渡河畔的摩天轮。南秋没敢安排摩天轮,一是节假日这种热门景点着实人多不好排上,陶然男神清冷属性,怕是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噱头,二是一起坐摩天轮的戏码,往往是偶像剧里情侣一起做的事,太过暧昧,南秋不敢奢望。单单只是一起在河边浏览隔岸灯火,南秋就觉得浪漫得不行。天幕尚未完全拉上,黄昏的渡河,还未上演灯火灿烂,南秋跟着陶然在河边一直走着,没注意绕到了一栋摩天大楼的背后,高楼倚水而建,和摩天轮很近,绕到后面却被遮盖的严严实实。这一方小天地,与摩天轮下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有南秋和陶然两人,渡河汩汩流过,微风轻拂,陶然停下坐在了河畔,似乎在想事情。南秋便也坐下,默默地不说话,听着水声、风声,听着不远处的喧嚣声,岁月静好,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和陶然这样坐上一辈子。

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陶然才敛神,笑着拉起南秋,说道:“这里定是你自己找不来的,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呀?”“当然啦,这么好的景致,我这样的路痴肯定是找不到的,为了表示感谢,请你吃晚饭。”南秋歪头,对男神难得会有的自恋好脾气地附和道。心里却一直在猜测,不知道陶然在想什么事情,似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神情放松了下来,还有心情开玩笑。

在渡河边逛完,南秋带着陶然去了河渡有名的火车主题餐厅,虽然不会真的开动火车,但是火车是老河渡码头货运站,靠着渡河,临窗望去,渡河上灯火辉煌的游船缓缓飘过,倒也似在绿皮火车上慢摇出行。夜景很美,环境很美,美食很美,和陶然一起吃,也很美,南秋极为享受这顿晚餐。明天就是假期最后一天了,南秋不无惆怅,忍不住话就多了起来。陶然却有点心不在焉,常常不回应南秋的话。南秋注意到陶然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沉默下来,等陶然开口。

“南秋,我,有女朋友了。”却没想到,等来的是陶然这句话。那一瞬间,南秋只觉得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想说的话也通通不见了,茫然地看了陶然一眼,便匆匆低下了头。南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陶然刚刚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想、要如何反应也全无章法,抬起头看到陶然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何,笑了起来:“这鱼是河渡特色,果然很好吃呢!”陶然闻言,也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吃完,默契地不说话,直到南秋把陶然送回小旅店。

回到宿舍以后,南秋看了半天韩剧,才突然想起来陶然今天说的话,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心酸,南秋只是觉得,心里仿佛有了一个洞,呼呼吹着风,看不清楚洞里面有什么,只知道很多东西掉进了洞里再也找不回来了。看着韩剧里男主和女主分离多年后再次见面相拥而泣,南秋忍不住感动的哭了起来,偶像剧里的男女主总是会历经磨难最后在一起,总是会失而复得破镜重圆,多好呀,还好电视剧里可以看到美满的结局。

这天晚上,南秋刷了一晚上的韩剧,看了很多次的男女主终在一起的圆满大结局,第二天早上去送陶然走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路飘飘忽忽。在第N次踩到陶然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南秋嘻嘻笑着:“没事,昨天晚上刷剧刷太晚了,等送走你就回去补觉。”陶然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南秋黯然,现在怕是连关心都变得奢侈,陶然这么好的人,也终于是属于一个很好的女孩了,再也没可能跟自己有暧昧不清的瓜葛,自己也再也没有资格去想象追到男神了。

送陶然上了火车后,南秋想要再走一遍昨天的路,就当是最后一次怀念只有两个人的时光。可是走着走着,却是又一次迷了路,这次没了手绘地图,也没了陶然的带领,南秋茫然地在渡河边走了一下午,也没找到昨天两人坐过的高楼背面,果然如陶然所说,没了他,哪怕是走过的路,自己也找不到了。南秋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哭了起来,想到自己从来没找对过路,无论是去陶然的心里,还是去想去的地方;想到自己心里的牵挂永远不可能实现,无论是怀念过去,还是和陶然的未来;想到自己整个高中时代的暗恋终于无疾而终,甚至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抓住过;想到高中时代每节体育课都会坐在操场看陶然打篮球,却从来没有勇气去递一瓶水;想到偷偷描画了一副又一副陶然的小像,却没能让他看哪怕一眼;想到高考前一天自己的生日,大家都匆匆忙忙带走高中所有的书本和记忆,只有陶然跟自己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想到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角落里走神时,陶然一遍一遍温柔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想到每次路过报刊亭背面,看到正在看报的陶然露出雪白的运动鞋,都会想要假装数人地上去踩一脚;想到每次大自习全班一起抄笔记,陶然总是会因为看不清黑板搬个板凳坐到前排自己的旁边;想到很多很多,很多和陶然之间只有两个人的小事。

南秋一直以为这些小事,总有一天,自己会有机会跟陶然坐在一起慢慢回忆,总会有机会告诉他,自己记得所有的一点一滴。可是没想到,懦弱的自己等来等去,最后等到了陶然的离开。这些回忆,从此再没了回忆的可能,只有尘封在心里,等着岁月模糊记忆,等着新事覆盖旧事。

南秋在路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华灯初上,阑珊的霓虹灯铺满了街道,才找到公交站坐车回了宿舍。想了想,还是给陶然发了“祝你幸福。”的短信,陶然没回,还好没回。又想了想,拿出手机,把手机铃声换掉了。那是有一次在校园里偶遇陶然时,广播里播放的歌,像极了那年秋天明媚的落叶,南秋用到现在。

南秋躺下开始补觉,梦里是再也唱不出的歌。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青春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qingchun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