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月光下的海浪声
月光散落在窗台,秋水从梦中醒来。
猝不及防,她死死凝望着岑寂夜空那月亮,仿佛一块处女的肌肤,如此高处不胜寒地呼叫。
如果它也在,默默凝望着她,那么尘世间有多少女人,受它的神秘召唤,从幽梦中醒来,忽然忘记身在何地,身畔的男人,又有怎样苍茫虬结,错综复杂的历史。
她已经忘记自己是第几次,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感觉到厌倦,还有深沉的无力。
房间里的黑暗像一件密不透风的墨色衣裳,压抑得秋水无法自由畅快地呼吸。
此刻的她,是一条搁浅的鱼,缺乏活命的氧气。
在静默里,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身上游走,仿佛一条伺机而动的蛇,秋水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恍惚看见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没有轻柔潺潺的泉水,没有温软绵绵的阳光,没有生机勃勃的仙人掌。
她决绝冷漠地,握住了男人的手,阻断了他的进一步攻陷。
她听见男人一声迅疾而滞重的哼鸣,像是火车,戛然而止,那一霎的躁动。
秋水睁开眼睛,目睹这重重的黑暗,仿佛在幽蓝色的深海沉潜,寂寞而无力。
她是一片干涸的盐湖,千疮百孔;她是一座休眠的死火山,回天乏术;她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一目了然。
发自内心,秋水承认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伴侣,谨慎妥帖,懂得安慰,对待感情坚定理智,舍得陪伴,幽默风趣,偶尔制造一点小浪漫。
林林总总,都让秋水的心如涟漪荡漾,如烟花绽放,如日光朗照。
离开此岸,彼岸也许蛮荒阴凉,或许再也无法遇到另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情投意合。
遇见他的那天,在火车上,她因循守旧地推销着商品,却在火车过道上,遇见三个打扮猥琐的中年男人,他们先是语调轻佻地问她车篮里的货物怎么卖,然后不识好歹地取了一包话梅干在手就开始讨价还价。
秋水一字一句,态度诚挚地解释所有商品,不能讨价还价,但是男人泼皮无赖,既不付款,又不肯交还商品,而且表情轻薄,下流恶俗。
秋水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前也不是,后也不是,身上没有传呼器,除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没有人雪中送炭。
他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也就是三流言情剧里少不了的英雄救美的桥段。
她还记得他将她护在身后,和三个男人据理力争,让她去喊车厢列车员来调停,三个男人虽然面上愤愤,但也知道局面不能恶化,于是悻悻让她走开。
后来,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也开始了一段值得来日方长做反反复复缅怀的感情故事。
成年人的爱情,可以电光石火,可以细水长流,但是唯有肉体的交流,才能让一段感情彻底升温发酵。
只有它,才能让男男女女体会到,什么叫做醉生梦死,什么叫做天崩地裂的颓废,什么叫做死不足惜的安慰,什么叫做出神入化的死去,什么叫做落花流水的活着。
却也恰恰是它,让秋水刻骨寂寞。
别人说,秋水是一个冷漠如大理石的女人,任别人如何软硬兼施,她始终故步自封。
也有人说,越是看似冷漠的女人,内心越是奔腾炙热,只是等待一个激发她内心那团火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她还没有遇到。
她遇到的男人,只会让她一次一次地更加坚定,关于情爱这件事情,她永远无法登堂入室。
许多次,男人在她身上血脉贲张,而她只是不声不响,像一块腐朽的枯木。
许多次,男人心满意足地呻吟,她只是默默地流泪,既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愧疚——对自己的愧疚,她的身体,并不愿意这样奉献给一个人。
性爱这种东西,被劳伦斯描绘得天花乱坠,被摇滚歌手唱得声嘶力竭,被欧洲文艺片渲染得火树银花的东西,对于秋水来说,是一种遮天蔽日的耻辱。
从许多年前起,从她六岁的时候,那个油腻阴森的老男人将手伸进她衣服里面,肆无忌惮地抚摸揉捏的时候起,从她十六岁的时候,被一个仅仅只是喜欢的人强硬得索吻并且让她触碰他的性器官的时候起,从她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感到如针刺般尖锐疼痛从下体传来的时候起。
她知道这是一个无法让人感到惺惺相惜的秘密。
她只能像咬碎一粒花椒,感受那阵汹涌的麻痒和辛苦,默默用唾液去冲淡,直到它消失无影踪。
为了不显得突兀,为了证明那只是一种暂时性的心结,而不是连绵不绝的爱无能,她尝试约会各式各样不同的男人。
相处时候天花乱坠,你侬我侬,等到赤裸相对,那种具有毁灭性的空虚和冷漠又如海潮席卷而来。
有时候她不声不响,默默隐忍,有时候她心灰意冷,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味同嚼蜡。
直到最后,她遇见的男人,一个个都成为电光幻影。
她知道,既往的一切,在这个男人身上,也迟早重蹈覆辙。
她知道,他也终将离她而去,像轻飘飘拂过树梢的一缕风,没有气味,没有痕迹。
秋水对身边的这个男人,没有怨恨,也没有责备,只充满着不可告人的疏离,以及怜悯。
她怜悯他,怜悯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欲望充沛的男人,怜悯他对她的痴狂,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痴狂。
到头来,秋水怜悯的只是自己,仿佛自己遭受的,是别人从未曾经历过的残缺,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只有她一个人,停在了最表面。
其实,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反反复复从过往的崎岖历史里寻觅痛苦的抚慰,久而久之无异于麻痹精神的毒物。
秋水已经病入膏肓。
许多个夜晚,她像巍峨宫殿里的月神,赤裸着身体,遥遥眺望着尘世,想象着人世间的美好。
但是一切都只能停留在想象的万紫千红,至于她自己,她是屏风上的一只月牙色蝴蝶,她是触不可及的屋顶上的朱红油漆,她是画里热情奔放的妖冶女郎,没有生命力。
她听见,日日夜夜,萦绕在耳畔的海浪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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