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平米的“囚笼”
1、
那个周末的清晨，如天气预报一样晴朗，难得我没有黏床上，而是大早就起床。开着那辆陪了我六七年的二手车，到汽车美容店洗洗。作为三十岁青年，我已经相亲失败了无数次。经损友指点，后面我才知道问题的关键点，便和家人约了去看看娶媳妇的资本——房子！
很快，我就到这家打着9.9元洗车的美容店，小弟殷勤地把钥匙收走，请我到里面喝茶。可能是比较早的缘故，泡茶室里就坐着一个人，穿着灰色麻布的衣服，留着一个寸头，满脸肥肉有那么一点像王晶演的玉面飞龙，下巴下面剩着几根稀疏的胡渣。他看到我进来，马上招呼我坐下喝茶。
可能是福建人的习惯，到哪都是喝茶，洗车也要20几分钟，刚好和这位兄弟唠嗑。“兄弟，哪里人啊？”泡茶的兄弟边倒茶边聊。
“我福建南平，你呢？”
“哇！还是老乡啊！我也是南平的。我姓袁，这家店是我开的，以后要常来喝茶啊！”
“好嘞！”我喝了一口茶，假装懂茶的样子“好茶啊！老乡，生意不错吧！”
“哪里哪里，就混口饭。”
男人之间聊天如何快速变成老铁？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和他聊——女人。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从当地夜总会小妹开始聊，从福州的聊到上海的，聊到之前没落的东莞。对于我这种话匣子，瞎扯蛋，倒是没有一点问题。可能是老乡的缘故，马上就无话不谈。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说话，我看了一下来显，是我妈，便接了起来。
“小杰，我和你爸一会忙完就去看房子，差不多一个小时会到。你早点下来。”
“好的！好的！我车洗完就下来。”
挂完电话，就和老乡说：“现在的老婆不好找啊！没房子去相亲了，我相了无数个，都被人家刷下来了。我老妈就说帮我凑一点把房子买了，好找媳妇。”
“买房子？现在房子天价啊！前两年福州的房子简直翻了一倍。这时候能拿得下房子的，那都是有钱人。”笑呵呵地看着茶壶。
“是啊！现在基本要3万多一平了，位置差一点也要2万多。”
“首付要多少？”
“大概60万吧！不瞒你说，我身上有5万，其它让我家里凑。”
他举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你自己泡下茶，我去一趟厕所。”
我点了点头心想，看来肾不好，这么快就跑厕所了。一分钟左右，他回到茶桌，可能是卸下膀胱的负担，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掏出烟给我递了一根，拿出火机给我点上，然后也给自己点上。
2、
“看你是老乡，和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他吸了一口烟，脸上肌肉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
“说吧！我听着呢！”
他轻咳两下，清了清嗓子：“两年前的正月里，我回到老家，亲戚们都换了车，有些都买房了。我还是那台老标致车，这几年好像掉到粪坑里一样，发不了财，也饿不死人，只是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记得那天是七审生日，农村土豪表哥也来了。在酒桌上，‘来，来，干掉。家里的米酒，这才是粮食精，无任何添加剂。’表哥说完站了起来，酒碗和我一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我抿了一口，舌头有点发麻，喉咙像开水淋下，轻咳了几声，我平常喝惯啤酒的，这种高度酒真是不敢下口。但是酒席上碍于面子，我便咬咬牙，一口口硬吞了下去，喝完最后一滴，把碗倒了过来，给大家看看。”
“‘不错啊！好酒量！’表哥边说边拿起酒壶给我满上，‘听说去年生意搞得不错啊，赚的不少吧！’”
“‘混口饭吃，生意不怎么好，刚开就那样！’我说完夹了一口菜，额头上冒出了几滴汗珠。”
“‘那个宝马怎么样，我过完十五准备到你那提一台，今年弄了点小钱，准备换辆车玩玩。’表哥夹了夹菜继续说道，‘福州房价这么高，买房基本上没什么可能，要不然回来和我做。’”
“我看着喝完酒的表哥，不知道他是否在说笑，我又喝了口酒，在酒精的刺激下，‘还好啦，我看房子大半年了，没有什么合适的，被你这样一说，我还真准备马上出手，没事，过了十五我就过去把钱付了。’”
“当时心里很复杂，我从一开始，从没打算买房过，房价那么高，一辈子当房奴，没有一点意思。但如果打算长期在外地生活，买房子是有必要的，房价太贵，城区最偏都要两万出头，开了这个口，心里就有点动摇了，虽然感觉房子不值这价，但是没办法，不可能自己盖一座。也只好咬咬牙去凑一凑，让家里支持一下。”说到这里，他手上的烟灰很长都不去弹，脸色出奇的平静，停了一会又继续说。
“说干就干，我出5万，父母出35万，按照40万标准。我没想到在福州还真是没有立锥之地，这个预算基本只能去八县偏一点的地方。我跑了好多家地产，所有销售都同一句话：‘没房卖，没开盘。’”
“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不小心跑到一家地产，在车站交界处，那边有房子销售，给了我最后一点点希望。”他抖了抖烟灰，喝了口茶，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我过去的时候，销售说就只有一套房子了，面积93平方。但是可以特价，首付大概60万左右。我算下差个20万。销售说差一点，家里凑一下，不然很可惜，毕竟以后小孩子读书什么的方便，房子也还能增值。”
“我咬了咬牙，让父母帮忙凑一下，也让我爱人问问娘家能不能再凑一点，第一天回去，销售说今天没定，这套房子就没了。我听了这话，受不了这种刚被点燃的希望，于是立刻让爱人刷了几万定金。”
“当时我听了好像月供八千左右，全款要二百万，贷款加上利息上浮估计要三百五十万左右。我当时根本没在意这些，只觉得首付付的出来就OK了。你知道我当时就像一个沉在水里的人，彷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亲戚朋友帮忙凑够首付，我过去付完钱，我没有感觉到买到房子而兴奋，我爱人也和我一样，没有一点点值得炫耀。”
“晚上，我回到宿舍，和老婆商量起月供的事情，我这个店去年才开的，大概一年也就十三万左右，平到每个月就一万出头，我爱人也就五千左右，两个人合在一起也就一万五千，扣完八千的月供，加上小孩子的奶粉、尿不湿什么的，估计一毛不剩。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说到这里，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一滴滴细小的汗珠。
“老乡，我看你不是挺开心的。你稳坐钓鱼台，生活就是泡泡茶，谈谈人生，聊聊理想。有车有房有手表，老婆小孩也有了，简直人生赢家了。”说着我又递了一根烟过去给他点上。
“别逗了，兄弟要还30年啊，我简直可以预见，今后的每一天生活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烟伴着话慢慢从嘴里散开。
“但生活不允许你停滞，这些钱必须要支出，自从买了房子，我仿佛走进93平米的‘囚笼’。我开始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以为醉后才可以忘记一切烦恼。那几天我天天喝到烂醉，但每一次醒来以后，胃部的痉朊，一次次呕吐过后，强烈的胃酸腐蚀着牙齿，一阵阵酸意伴着脑壳的疼痛，让自己回到现实生活。一家老小还要吃饭，我真想说，‘我不玩了，我想回家。’”
“开弓没有回头箭，曾经有一刻，就几秒钟，脑子里闪过一个去做‘男模’的念头，马上被镇住了，不为别的，我这长相和身材估计做业务员都难，别去拉低人家那行业水平。”
“我也有考虑过把房子退掉，签定的是死合同，退掉人家钱也不给你。我只有不去想这件事，每天努力赚钱，然后放弃名牌衣服，放弃旅游，超过一百块的聚会直接拒绝了。”
“我记得一次房贷月供到期的前一个晚上，我卡里已经没有一毛钱，儿子的奶粉也要花掉三千多，我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钱凑不到马上就会逾期，那种感觉就像，明天是世界末日。后来我把信用卡套出来先应付过去了。我如果我不忘了买房这事，每天想着月供，眼睛一睁开就是月供，那肯定癫掉。”他话讲完，猛吸二口烟，扔掉烟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当我买完房子的时候，其实会发现是把上一辈人所有的积蓄，刮的干干净净，借买房子的名义，干啃老的事。”
“父母都想让子女过得好的，买房也是好事。不过房子不是还会继续涨吗？实在不行拿去卖掉。”我看他茶杯里空了，边说边给他倒上。
“哪有那么容易，就一套房子，卖了利息铁亏，现在政府也有调控，你想卖，不一定有人愿意当接盘侠。而且，在我们老家，事情说了做了，哪有卖掉道理，一家人重新租房子，遇到操蛋点的房东按照性子加房租，你会疯掉。”
“所以，我现在只能守着这个店，短期之内不敢有大动作。不怕和你说，我下班的时候兼职开开滴滴，补贴家用。”
“你是我老乡，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做房奴。把所有资产转移到开发商手中。为了一点点住的地方，放弃许多不值得放弃的，机械地活着。”
“不过我现在是想开了，既然已经干了，还不如开心点，我经常和朋友说这套93平米的房子拿来过渡下，蛮住着，总比租房好。牛皮吹得可以吧！哈哈！”他肥肥的脸上笑起来有点奸诈，“不扯了，我膀胱又疼了。”他转身又去了一趟厕所，口里还吹着哨子，我细细一听好像是——《消愁》。
“老乡，这肾得看，哈哈！”我笑着对着他背影说了一句。
3、
哎！这么困难，以后就操蛋啦，我完全可以预见悲催的人生，老袁活生生的例子，要不然还是不买了？不买，像我这样没有一点资产的，我去相亲的时候，估计还是只能被刷下来。
膀胱的疼痛，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站起来准备上厕所的时候，电话铃声又响起，我接起电话。
“小杰啊，来了没有啊，我和你爸都看好了，就等你过来拍板了。”
“妈！我马上就过来了！”
我告别了老乡袁总。开着我那“老伙计”，收音机里那首《消愁》响起，我吹起口哨，一路上的高楼大厦，想着老乡悲惨的生活，买房的念头有些动摇，但路上一对对手勾着手的年轻人，想想三十岁的自己，买房的想法又坚定了下来，一脚油门，往着“囚笼”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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