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棵老槐树

燎沈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

梦入芙蓉浦。

——题记

1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平直的公路上,给过往的车辆都染上了一层暖意,斜斜躺在宽敞的后座上,看着一排排挺拔的桦树重复着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的画面,隐隐间,竟有了些许的困乏之感。

车载音响里传来悠悠的弦乐声,父亲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昏昏欲睡的巨大怪物在公路上平稳行进,母亲早已在阳光的沐浴下安然地小憩。眯起眼,从前窗玻璃远远地望去,那漫长路途的尽头,有一棵高大的槐树。而那树下,正翘首等待着一个最爱我的人。

歌儿悠悠,车儿也悠悠,迷迷糊糊中,远处那棵槐树徒然间高大了起来。

恰是八月时分,槐花正当值令。那棵立于村头旁的老槐树佝偻的身躯上正细细密密地开满了嫩白色的花朵,风拂动间,如同漫天的风铃奏响着甜腻的旋律。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香甜气息。

一同甜蜜起来的,还有那望见树下之人慈祥温暖笑容时的,我跃动的心。

2

我是外婆带大的。

小小的我出生的时候,外婆已然度过了她在这纷繁世界的第七十个年头。

所有人都担心她瘦弱的身体没办法照看那尚且年幼精力充沛的孩童,可她却硬生生用她那并不算宽阔的臂膀托起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的童年是彩色的,在那长达数年的厚重画卷里,有晴日,有阴云,有海洋,有星空。有如同棉花糖般蓬松纯净的云朵,有好似和风细雨般青翠欲滴的草地…时光仿佛一个调皮的孩子,将无数的色彩一笔一笔涂抹在我的生命里,而最美的便是外婆经常在村口翘首以待时轻轻扶着的那棵老槐树。

那棵老槐树可真老啊。蜿蜒扎地的树根仿佛外婆耷拉着的皮肤下的青紫血管,在贫瘠的大地上拼命汲取着生命的气息;纤细的枝杈如同外婆斑驳的发丝,轻轻一折便从中断裂开来。

可就在那棵老得直不起腰的老槐树上,却盛放着大片大片的嫩白色花朵,在每一次风吹过扬起的笑容里,在每一丝增添的皱纹中,细细密密,细细密密地,开满了铺天盖地芳香的花朵。

3

外婆的眼神不好,可是却能极准地在车流中辨认出父亲的车,车还没停,隔着车窗,就看到了外婆慈祥温暖的笑容,一如老槐树上飘落的朵朵槐花,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车刚停,急急的我就跳了下来,乳燕归巢般翩然落尽了外婆的怀抱,那怀抱很是温暖,一如小时候,似乎在那个怀抱里,风雨都被隔绝,可以无所畏惧。

外婆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让我下次慢点,一边却攥紧了我握住她的手,略发浑浊的双眼在看向我的时候每每都被温情取代,在她的眼眸中,我只看到了自己。

许是路途远,又许是时间少,每每我们一家回老家的时候,等候我们的必然是丰盛到让人垂涎的饭菜。鱼籽,炖肉,里脊…样样是我内心的欢喜。

老幺总是最受宠的一个,在所有兄弟姐妹里,作为排在最末的女娃,我拥有着最多的疼爱和最奢侈的待遇。在所有人宠溺的目光里,有那么一束明明灭灭的烛火燃在我的心头,永远不会熄灭。

4

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的幼童,伴随我的是缠成三寸塞在黑色绣花鞋里的金莲和瘦弱枯槁如树皮的手掌。金莲引着,手掌牵着,那条长长土坯路上散落的石子便全然不再是障碍。

仿佛年幼的我都知晓,总有一双脚会带我走出迷雾,总有一双手会为我抚平哀愁。而我一抬头,便总会有一个人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冲着我微笑。

笑着笑着,我便变了模样。

我褪去了青涩,卸去了稚嫩,绽放开眉眼,蓄起了发丝,如同开在老槐树上的嫩白色花朵,在正当时令的年纪散发着最美的芬芳。

可老槐树却日益佝偻了脊梁,在最好的时节里,那拼命汲取的生命的气息被全然输送给了迎着骄阳微风怒放在枝头的花朵,枝杈却渐渐失去了色彩,散去了光华。

每个清晨里迎着朝阳轻轻梳洗,便散落了一身的枝桠,随之而来的,还有冬日降临,百花飘离的孤寂。

当花瓣离开枝头,不是风的邀请,也不是树的不挽留,只是单纯地因为花瓣想要离开,她便在一个清晨,或者一个午后,亦或无边的星空下,乘了一阵风,便悠悠地踏上自己的征途。

留下的,只有那棵孤零零的老槐树,寂寞等待,等待寂寞。

5

别离总是伤感的,任性的孩子便执拗地想要推迟别离的到来。于是殷殷邀请,渴望在城里的时光也能触碰到槐花的芳香。

外婆应允,一辆车上便又多了一个令人愉悦的存在,只是我太固执地索求,忘记了陪伴的背面便是孤独。

城里不比农村,邻里街坊,家长里短,一点点的小事儿都能从日上三竿聊到月上中天,城里的人都太忙,忙的没有时间去耗费时间在一个垂暮老人身上。

甚至我们也没有。

寻常的日子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三分之一在忙碌,剩下三分之一还要被吃喝拉撒所羁绊,自私的我好似从未算过时间的账目,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可以陪伴那个愈发孤独的老人。

熟悉的朋友一个个去到别的世界,日常的生活里就只有怎么也看不懂的电视剧为伴。

那握着遥控器睡着在沙发上的身影。

那一遍遍明明看不懂却还在不停讲述的迫切。

可是寂寞在作祟?

我不知道。

6

车儿悠悠行进着,在四合的暮色中渐渐停了下来,揉揉眼,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脑中一片恍惚,还是一样的白云,还是一样的草地,一样的灰墙砖房,一样的油柏马路…整个世界一如既往,唯一失去了颜色的是那棵佝偻着身子的老槐树,和树下含笑静立的身影。

心头一恸,鼻尖一酸,原来根本没有那棵老槐树,而树下的人,也早就不在了。

帮着爸妈从车上搬下厚厚的几摞黄纸和一打金元宝,此次回老家的目的才似恍然归于脑海,原来,我们不是来见外婆的,而是,来祭拜外婆的。

拎了纸,迈在房宇间的的小巷上,听着不时传出的狗吠声,没有青草香嫩的气息,只有掺杂着羊粪的泥土腥气。穿出树林,过了蒜苗地,几棵松树的掩映下,高高立着三个坟头。

上了供,烧了纸,看着黄色的纸张在袅袅燃烧着的火苗下渐渐化成虚无的烟雾,听着耳畔传来的大姑小姑的细声低喃。

奶哦,别担心,家里都挺好的,你在那边别省着,多买点好的,别亏了自己。

一丝一丝,顺着风消散在空气里。

我没有说话,只是闷头烧着,心里却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

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怎么去说,但你那么懂我,一定能听得见的,对吧?

7

那么爱着我的你,一定能听到那么爱着你的我的心里话,对不对?

如果你在听,你肯定会听到我说。

奶奶,我长大了,考上大学了,也找到工作了。

奶奶,我会遇到一个很爱很爱我,我也很爱很爱他的人,他一定会对我很好很好的。

奶奶,您放心,那些您期待的未曾来得及看到的事情,我都一一实现了。

奶奶,您操心受累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奶奶,请您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奶奶,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

8

燎沈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

梦入芙蓉浦。

车儿悠悠行驶在归途,四周的天色已然黑了下去。北方没有水乡的温润,却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温情。

那一天,我没有燎沈香,消溽暑,也不曾小楫轻舟,但我却梦了一场华年,你在梦里冲着我轻轻浅浅地笑,如同儿时我所见到的那般温暖。

而醒来后,在那昏黄落日坠入地平线前的一刹,我回望着田野上的高高凸起,在松树的掩映下,仿佛依稀见到了你佝偻着的身影和含笑的眸子。

空气里,霎时布满了槐花的芳香。

一如往昔。

大抵,你从未离开。

01

林言蹊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滴滴事件刚过去不久,林妈护女心切,在新生报到前一天晚上,偷偷将防狼喷雾、电棒等一大堆防止坏人的东西塞进了行李箱。她认为老妈小题大做,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得坏人,但她忤逆不了跟妈妈同一战线的爸爸,她小声嘀咕了句,平常吵个没完,现在倒是夫妻同心。

她第一次意识到林妈说的话堪比预言是在她踏入大学的第二个星期,似乎每个学校都有类似于同乡会的大型网友见面现场,一大群的学长学姐想尽各种办法忽悠新来的大一学生参加,美曰其名互帮互助。林言蹊是被一个同系的学姐软磨硬泡叫去的,学姐人美心善,她刚报道第一天就带着她参观校园,所以,对于同乡又热情的学姐,她拒绝不了。

晚训结束都已经是九点左右,她随意找了个厕所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路小跑着去学姐描述的四号楼。在图书馆对面路的分叉口,她看见迎面过来三个男生,其中两个在打电话,另一个跨步挡在她面前,她愣了一下,随之脑子里涌现出月黑风高,绑架、杀人分尸的场景,她欲哭无泪,妈妈呀,我这么好看,我不能死!

她暗搓搓套路,抬腿就是一脚,正中裆部,然后撒腿就跑。

林言蹊一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就连中考体育她都是倒数,如果不是靠着作文大赛的荣誉证书加分,她估计就只能上个普通高中。

最后,当然是没有参加成。学姐问她原因,她没好意思说,只能撒谎自己拉肚子,被封印在厕所里。

果然还是要听妈妈的话。

那天晚上回去,她就把林妈的备注从母上改成了预言家。

军训期间会有一波又一波的社团在招新,室友正在纠结是报舞蹈社还是汉服社,抬头晃晃林言蹊的袖子问:“言蹊,你说我报哪个,好像两个都很好。”

她连眼皮都没抬,慵懒着声音说:“汉服社吧。”

室友又仔细瞅瞅舞蹈社招新的宣传单,问:“为什么?我觉着舞蹈也挺好的。”

林言蹊无语,她已经纠结了一上午,念叨的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抬手将宣传单抽走,“啪”地按在桌子上,盯着室友的脸无比认真地说:“你不知道自己同手同脚吗?”

室友:“我……。”

林言蹊在操场上看着壮阔的招新场面,一眼就看上了那个默默无闻,不张扬的小帐篷——跆拳道社。她报完名回去后,宿舍的一帮女生就一副“你是魔鬼吗”得眼神看着她,她立马伸出三指作发誓状:“我发誓,我绝对不是看上了跆拳道社的社长。”

她可不能告诉她们是因为碰到了流氓才去学的跆拳道,省的人心惶惶。

跆拳道社的社长确实眉清目秀的,她在远处匆匆撇过一眼,但…似乎看身材…好像没有那天的流氓帅。

想到这,她差点扇自己一巴掌,低声暗骂自己,林言蹊,你脑子里长泡了吗?

02

林家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林爸是书法家,林妈是大学教授,两人的育儿指南就是把林言蹊培养成有教养、有才气、知书达礼的淑女。但当林言蹊因为一本漫画书跟同学打起来的那一刻,林爸林妈就放弃了。林爸安慰林妈说,算了,基因也有突变的时候,家里咱俩优秀就够了。

但是,林言蹊并不是一点也不成器,她得过全国青少年作文和摄影大奖,对于美好的事物有着独特的见解。她的梦想是当一个会拍照的作家,她偏离的是父母的航线,驶向的是自己灯塔。

林言蹊去社团报道的那天戴了一顶米白色的棒球帽,这是她中意了好久的金瀚同款。按照群里发出的公告,她要去体育馆101领道服。刚进大门,她就看见了一顶跟她一模一样的棒球帽,再往下看是一个正在系腰带的男生。所有女生大多都有不可触碰的点,比如撞帽。她趁着苏一河还未扭头,飞快地抓掉了自己的帽子,背在后面,和她一个系的顾虑在不远处喊她名字:“言蹊,你道服在我这。”

她慢半拍的应了声,回一句,来了。

她把帽子塞进帆布包里,走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到苏一河在听到她的名字后,朝她这看了一眼。

都换完道服站在一起合影的时候,左右前后相互推搡,她就被挤在了后面,个子矮小,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她正踮脚,试图露出个脸,却听到了嘲讽的笑声,一抬头,就正好对上苏一河的眼神,又往上看,就是她的金瀚同款,她气不打一出来:“有什么好笑的,一个大男人还喜欢金瀚。”说完,还展示了她的林氏白眼。

金瀚?Who?

他被骂的一头雾水,低头看着她,很是嫌弃:“你是不是傻,个子这么矮站后面,照出来都没你。”

林言蹊正郁闷呢,不想理他,回了句,你管不着。

苏一河轻笑一声,当教练伸着手指在倒计时时,他看准时机,一把举起了林言蹊。

“咔嚓——。”

用顾虑的话说,她快气炸了,以至于她做了件丧心病狂的事。

当她意识到自己像小鸡崽一样被举起来的时候,在落地的一瞬间,她顾不得骂人,抬腿就是一脚。

电光石火光间,她脑子“叮——”的反应过来,如此熟悉的动作,如此熟悉的站位。

“你就是那个流氓吧!!!”

苏一河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气鼓鼓的林言蹊,艰难开口:“听我解释。”

所有人都相视一笑,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都认定,这是一出年度大戏。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她和苏一河都不认识,对于苏一河把她举起来这件看似亲昵,实则变态的事,他这样解释:“都是一个班的,对于身残志坚的同学,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林言蹊快要气吐血:“我哪残了?”

“脑子。”他眉毛一挑,对自己的解释很是满意。

03

顾虑缠了林言蹊好久追问苏一河为什么是流氓这件事。她不想再提起,就随口说了句,看到他进女厕所。

谁知道第二天整个社都在传苏一河有异装癖,举止行为异常,传的头头是道。还举出了很多例子,把谣言的男主角都吓了一跳,怀疑自己真的是个变态。

跆拳道正式教学的第一节课,苏一河做着前踢动作凑到林言蹊身边:“大姐,我不是都跟你解释了,你怎么还乱传我谣言。”

实际上在听完苏一河解释后,她心里就有些愧疚,但她没有料想到顾虑这个大嘴巴竟然把她随口说的话给散播了出去,她死鸭子嘴硬,打着哈哈:“我还没有消化掉你的解释,这事以后再说,再说。”

说完,往外面撤了撤,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那天合影之后,苏一河过来给她解释:“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是你,我以为是李薇娅,我高中同学,想开个玩笑,我也没做什么,就挡了你一下,你上来就是一脚。”对于上来就是一脚这件事,给苏一河心里留下了阴影,只要林言蹊一抬腿,他就下意识往后缩,唯恐危及到自己。

林言蹊上了两次课后,就有点不想去了,她的动作不标准,一节课要被点名好几次,每次她都能听到苏一河的笑声。不过说实话,苏一河的动作倒是规范的很,跟教练的如出一辙。好几次她都是看着他的步子走,她悄悄撇了一眼镜子里的他,神情专注,嘴唇微抿,出腿有力。不得不承认,练跆拳道的他浑身泛着力量。

她正看得愣神,教练把他叫了过去,两人凑在一块不知道说了什么,教练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笑了,看嘴型说的是谢谢。然后他转身出去,不一会进来时腰带的颜色就从白色变成了黑色,还有黄线刺的字——苏一河。

她顿时反应过来,有些咋舌,身后的顾虑上前撞撞她,示意她仔细看,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教练说话:“这是我们社的苏一河,跆拳道黑带,以前曾获得过多项全国大奖,以后就由他当你们的教练。”

话落,都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夸他长得帅,跆拳道还厉害,她扁扁嘴,在看到他装模作样的说:我的工作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的不足也可以指出。俨然一副好学生,好教练的样子,林言蹊就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

苏一河站在前面,眼神从一众学生身上扫过,眼光最后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上翘。

04

自从苏一河担任教练以后,整个社的氛围都变得活跃。一群女生动不动就站在他面前让他规范动作,上课凑过去就算了,下课也凑。连社长来巡视时都说了,社员进步很大,苏一河教学有功,要向学校申请表彰。

班里一共有十五个学生,需要两两协作踢靶,跟她合作的女生比她高一头,她手里拿着靶,看着搭档的身形,心一紧,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搭档踢过来的一瞬间,她害怕的闭了眼,但等了几秒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动作,她睁眼,苏一河正握着搭档的脚踝,用严肃的口吻说:“动作不标准,会踢伤她,你去跟旁边的男生练。”

搭档有些委屈,看了眼旁边的男胖子,欲哭无泪。

他看了眼林言蹊,说:“以后我是你搭档,你拿好靶,我给你示范一下。”

林言蹊木木地应了声,使出全身力气握着靶,谁知道他在快踢到靶的时候落了脚,害怕力度太大伤到她。她眼神怪异,有个疑问在她脑子里转悠,我这么跟他过不去,他为什么不整我?

苏一河不知道她脑子里的奇怪念头,以为她没看懂,又接着给她示范了几次。

林言蹊实在想不通,去问顾虑,她想都没想直接说,可能所有女生都喜欢他,就你一人讨厌他,所以你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你危险了,哈哈哈。

她后悔不该问她,这种霸道总裁的梗早就过时了。后来,她猜,应该是苏一河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所以才不捉弄她,想到这,她竟然还有一丝失落。

此刻,在学校湖边的长椅旁,她躲在树后听见了一场告白。

“苏一河,我喜欢你,从高中时我就开始喜欢你。”

她看女生的样子陌生,应该不是社里的女生,在听到苏一河叫她李薇娅时,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苏一河把她们搞混的那个女生,看眉眼,确实有几分相像。她本就抱着好奇心看的,身子又往前伸了伸,想听清楚苏一河的回答。

“谢谢,我有喜欢的人。”

林言蹊暗自为女生感到惋惜,又像是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苏一河竟然有喜欢的人。

女生哭啼啼地跑走,她本想趁着还没被发现溜了,却被苏一河抓个正着。

“下次想听就大大方方听,别这么猥琐。”

林言蹊干笑两声缓解尴尬,忽略掉他的用词。

苏一河送她回宿舍,她一路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问他喜欢的人是谁。到了宿舍楼下,她都还在神游,苏一河看不下去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看你一路都在纠结。”

她听到这句话,松了一口气,终于能问了:“那个…你说…你有喜欢的人…她是谁?”

苏一河眉毛一挑,拍了她脑袋一下:“你这么蠢,等你发现了再告诉你。”

说完扬长而去,只留下林言蹊在琢磨他的话。

少年嘴角噙着笑意,心里暗想,笨蛋。

05

苏一河嫌弃她蠢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出宿舍逛个校园都能找不到回宿舍的路,还得麻烦他大晚上去接她,还没说她两句,她就开始强词夺理:“白天的校园跟晚上的能一样吗?”,苏一河汗颜:“它还能变吗?”本就是一句调侃她的话,谁知道她回答的庄重而严肃:“能。”

进入十月份,苏一河接到社长通知要挑选校队成员,他为了让那些愿意深造的学生能够脱颖而出,每周又多加了三节课。林言蹊不是一个愿意深造的人,但她是只要认准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好的人,所以在挑选成员时她举了手。

加大了课程量导致的结果就是,不经常锻炼的林言蹊脚踝韧带拉伤。她很早就感觉自己的脚踝隐隐作痛,怀疑受伤,但抱着还能抗的意念又上了一节课,直到最后苏一河发现她的不对劲,她才承认。他听后当时就抱着她往校医院跑,一路都还在责备她蠢死了,林言蹊顿时觉着委屈,脸埋在他胸口小声抽泣,苏一河感觉胸前湿答答的,才发觉不对劲,低头看见她像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里,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在骂你,我只是…”他在组织措辞,想找一个能准确表达他想法,她又能明白的话:“只是受不了你这么蠢。”

林言蹊听后哭得更加厉害,他索性放弃安慰,越说越说不清。

社长听说有人因为高强度训练受伤的事,在社团内大发雷霆,召集所有教练员开会。林言蹊在宿舍听到顾虑说他被社长叫走的消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体育办公室走,刚走到半路就被苏一河拦下了,她一愣,还没说话,他就弯腰背起她往回走。

“社长是不是因为我这事骂你了,实际上不怪你的,都是我自己逞能才受伤的,我可以去给社长解释。”

林言蹊絮絮叨叨说完,他半天都没有反应,她低头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半晌,他才开口:“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林言蹊一怔,打着哈哈说:“没事,我原谅你了。”

阴了好久的天突然就晴了起来,和煦的风安抚着苏一河的心,眼里心里都是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女。

最终,林言蹊没有被选进校队,不是她没考核及格,而是苏一河强制用教练的头衔压她,不让她进。她没有生气,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她不再讨厌苏一河,相反感觉他还不错,像她不喜欢吃胡萝卜,但是突然有一天胡萝卜救了她半条命,她也就觉着胡萝卜挺可爱的。

在一个星期后,她代表学院去参加音乐文化节,举办的前一天,她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当天一定要去,说要给他唱歌。他满口答应,但是到了表演的那天,他失了约,原本既定好的曲目,她临时改了,跟观众道歉:“对不起大家,因为那首歌我是想唱给我一个朋友的,但是他今天没有来,那我就唱一首《花奴》送给大家,谢谢。”

音乐声起,她缓缓进入状态,就在曲子快完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进场口的苏一河,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愫,只觉开心,他手里拿着鲜花,满脸疲惫,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两人笑了。

结束后,苏一河问她原本要唱的是什么?

她很快回答,朋友,周华健的朋友。

苏一河笑了,也行,我爸挺喜欢的。

06

苏一河当晚回去就病倒了,烧的一塌糊涂,竞技课没人上,社团里的学生都乱成一锅粥,不知道谁把社长叫来,上来就是一顿很批,但终究是学长,脾气来的快也去的快。最后一脸严肃的说:“这周末社团活动,都把军训服换上,会有素拓,时间地点等通知。”

底下人一愣,随机欢呼,社长也绷不住了,脸被笑容溢满。

林言蹊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一直担心的都是苏一河,等她听到社长说“下课”就立马跑了出去,直奔男宿舍楼下。她站在楼下喊他,喊了一会,从窗户那探出个脑袋,她立马笑了,原本想骂他蠢,开口的那一刻却咽了下去:“周末社团活动你要去吗?”

他虚弱地应了声。

“那你记得穿军训服啊,到时候见。”她说着笑着,末了又添了句:“你这么厉害,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苏一河笑了,感觉眼前这个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姑娘有那么丢可爱。

等到去了素拓场地,社长给他们一人一把枪,她顿时就绝望了,看了眼苏一河,他挑眉:“没事,跟着我,我保护你。”

果然传言说会打真人CS她还不信,现在她不信也信了。

她皱着眉,一副赴死的模样,死死盯着苏一河,眼神里透漏出来的信息都是,一切交给你了。

但是很显然,苏一河就是中国好队友,不仅不坑还会带她吃鸡,她就畏畏缩缩的跟在他身后,虽然她赢得没有一点功劳,但这是团队合作,苏一河赢就是她赢,她这样宽慰自己。

1

陆向羽的猫会说话。

陆向羽年轻有为,英俊多金,职业是当下最流行的总裁,可惜立错了人设,因此在找对象这件事情上,格外的困难。

陆大总裁走的是多年前高冷面瘫的路线,不爱说话,没有表情,眉头一皱,就能吓跑公司新招的前台小妹。

其实背地里,陆向羽是个顶温柔的人,就连公司员工家的狗生了二胎,都要发个短信,问一句是男是女,再给员工批个七天产假,可谓关怀备至。

作为一个对劳动人民十分友好的资本家,陆向羽得到了员工们的一致爱戴,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收到了员工们自发众筹的礼物。

一只据说被某位大师开过光,能够给他带来姻缘的猫。

陆向羽毕业于某知名大学,是一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然而员工们兴致高涨,盛情难却,他也只能认命地接过那只睡得迷迷糊糊的白猫,并一路小心翼翼地揣回了别墅。

别墅灯火通明,陆向羽将白猫抱进了浴室,准备给它洗个澡。

哗哗的水声响起,熟睡的白猫竖起耳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然后陆向羽的世界观便碎了一地。

2

直到多年之后,陆向羽仍旧会回想起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炸毛的白猫像一团带刺的棉花糖,对着新主人叫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陆向羽侧耳听了听,发现白猫说的是:“莫挨老子。”

温柔的陆总裁犹豫了一秒,就从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妖怪以及有妖怪就算了居然还能让他遇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并老老实实地关掉了花洒,往后挪了两步。

白猫满意地舔了舔爪子,步伐优雅地迈出了浴室,然后一跃而上……

卡了半空中。

陆向羽瞧着白猫在空中胡乱蹬的两只后腿,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叹,伸手轻轻一托,将白猫送上了床。

软软的的触感,还有一点弹性。

陆向羽扫了眼那对粉色的小肉垫,耳尖微微动了动,蓦地也透出了点粉。

“睡吧。”陆向羽揉了揉白猫的小脑袋,看着它伸了个懒腰,困倦地趴下了身子。

单调的灰色大床上多了一抹白,陆向羽小心翼翼地侧卧着,跟已经沉沉睡去的白猫轻声道了句晚安。

作为一个作息规律,生活健康的养生青年,陆总裁从来不会超过十二点入睡,他抬手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倾泻而下,床头柜上的钟,指针正好指向了数字十二。

3

在与白猫和谐相处了一个月后,陆向羽终于知道了白猫的性别。

“我们……”陆向羽蹲下身,与白猫呈水平视线,艰难且苦涩的开口,“我们换个颜色好不好?”

两米高的粉色猫爬架,透露着青春少女气息,作为一个走高冷人设的总裁,陆向羽觉得这是一场灾难。

虽然家里有了粉色的猫包,粉色的猫窝,粉色的食盆,再加一个粉色猫爬架,顶多算是雪上加霜。

白猫趴在粉色的软垫上,冷漠的扫了他一眼,高冷姿态与从前的陆总裁如出一辙。

陆向羽……陆向羽想起这一个月来被白猫扔在爪子底下践踏的尊严,只得艰难且苦涩地屈服了。

旁边有人轻笑一声,穿着工作制服的小青年上前询问送货地址,陆向羽接过送货单,刚写完自家地址的最后一个字,就听见白猫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陆向羽手腕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不规则的黑线,他抬起头,看见白猫炸成一个小毛团,正朝着小青年露出了哎呀咧嘴,叫得十分凄厉。

陆向羽:???

在将白猫带回家的第二天,陆向羽就以一周三顿烤鱼的惨重代价,同它立下了在外头不能讲话的约定,虽然极大的维护了无知群众们纯粹的无神论信仰,但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小难题。

比如说,在这种情况下,陆向羽就只能用自己智力一百八的人设,连蒙带猜地去思考,白猫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总不会是终于要发挥自己的功效,替他找到对象吧?

这个可能性让陆向羽有些惊恐,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制服小青年。

对方神情温和,眼角含笑地弯下身子,不怕白猫露出的尖利爪牙,也不怕白猫主人的冰山面瘫,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完美贯彻了传说中的服务精神。

陆向羽心头一颤,猛的退后了两步。

陆向羽今年三十岁,已经快过了总裁文男主的黄金时期,他脱单的心情自然是十分急迫,但……

但他是混言情区的啊!

陆向羽沉下脸,顾不上那个粉色的猫爬架,也顾不上自己的高冷人设,他一把抱起白猫,近乎慌张地夺路而逃。

宠物店里的空间不小,陆向羽跌跌撞撞地避开货架前的二三顾客,直奔玻璃门。

在推门而出的那瞬间,陆向羽没有忍住,扭头看了一眼。

小青年仍旧笑得温和,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收货单。

4

白猫撕心裂肺的嚎叫像是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将陆向羽带入了一个人间地狱。

在缘分的指引下,陆向羽一天能跟顾明川碰面三次。

清晨的送奶员是他。

夜晚的外卖员是他。

招来代替被吓跑的前台小妹的,还是他。

顾明川就是那个宠物店的小青年,大约二十来岁,有好看的眉眼,笑起来像一阵暖人春风。

陆向羽抱着缩成一团的白猫,生无可恋地合上了笔记本:那种一天要打三份工,不是妈瘫痪就是爹赌博的草根坚强男主人设,的确也曾经在耽美总裁文里占有一席之地……

陆向羽长长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一次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

怀里的白猫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陆向羽轻手轻脚地将它放在沙发上,捏了捏它的粉色小肉垫,随后抬头挺胸,气势汹汹地捏着车钥匙,冲向了公司。

陆向羽已经做好了独自战斗的准备,这是男人间的对决。

下班时间的办公楼里人群来来往往,陆向羽直奔前台,冷酷霸道的气场全开,不待小青年有任何反应,便直接干脆地放出了狗血电视剧中最常见的剧情。

陆向羽恶狠狠地扔下了一张支票。

5

“这是五百万。”陆向羽板起脸,尽量让自己资本家的嘴脸更丑恶些:“拿着他,离我远一点。”

这一个月里,陆向羽的心理建设主要分为两个阶段,在发现自己宁折不弯后,他改为安慰自己,作为一个有钱人,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多姿多彩,充满趣味。

陆向羽想,余生也不用谁指教了,他和自己的猫瞎鸡儿过吧。

顾明川神情怪异地接过支票,陆向羽松了口气,心中包袱落地,捏着车钥匙又气势汹汹地回了家。

陆向羽其实是想与顾明川说两句话的,虽然两人不能发展出什么革命友谊,但对方不怕他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陆向羽并不希望因为个人原因,再一次让公司损失一名优秀的前台工作人员。

可惜腕上的表走到了六点整,夕阳的余晖也走到了尽头,陆向羽估摸着白猫就要像睡美人醒来了,到时候瞧不见他,不知道又要叫得如何惨烈,如何扰民。

白猫看着高冷,其实粘人的很,也怂得不行,怕黑,怕冷,怕孤独一只猫。

陆向羽抬起头,苍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见星光灿烂,只有远处的点点灯火连成一片海洋。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轻轻推开门,摸索着摁下墙上的开关,倏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空旷客厅。

陆向羽晃了晃手里装满罐头的塑料袋,吧嗒吧嗒的撞击声清脆,像他难得欢快的语气。

陆向羽说:“我回来了。”

6

客厅一片寂静,陆向羽皱了皱眉。

鉴于自家的猫自带说人话这个属性,陆向羽说出那句问候时,其实是想听到一句温馨的回答的。

不要求白猫吐出什么欢迎回来真是辛苦了这种高难度的彩虹屁,只要简简单单一个嗯,独居多年的陆向羽就感到十分满足,能够乐呵呵地接受自己可能要和一只猫相依为命的惨痛事实。

可惜白猫十分的善解人意,并没有给陆向羽这个孤独终老的机会。

在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确了认门窗紧闭,并排除了白猫突然穿越这个不靠谱猜测后,陆向羽不得不承认了一个事情:白猫消失了。

是自己跑走还是被人带走的,暂时未知。

八百平的总裁文标配别墅灯火通明,惨白灯光照亮每一块地砖,原本只是占据了半壁江山的粉色在白猫这一个月的持续努力下,终于攻占了这栋房子,蔓延到各个角落。

陆向羽觉得自己在一片粉色海洋里沉浮,由于人设里并不具备会游泳这一条,这样的体验对他而言很糟糕。

甚至还引起了心跳加速,背出冷汗,眼前一黑等一系列不良反应。

陆向羽捂住胸口,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丢了猫算什么大事?谁家的猫没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呢,陆向羽安慰着自己: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白猫是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出了车祸,不幸为自由献身了呢?

窗外的夜浓得像墨,雾气混混沌沌地裹着别墅,陆向羽揣着猫罐头,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沙发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陆向羽不知道白猫从哪里来,也不知道白猫的名字,他一向简简单单地喊它小白——陆向羽十分有自知之明,假如他去警察局报警的话,全市大概能找出五位数叫这个名字的白猫。

陆向羽只能选择等待。

等待的过程艰难且痛苦,陆向羽数次经历心灵的挣扎,他摩挲着手里的铁皮罐头,终于放弃了等到白猫回来,就用它将白猫砸到怀疑猫生的暴力想法。

陆向羽决定使用怀柔政策,他想,如果白猫真的回来了,他就把桌上的罐头全开了,并且还贴心地准备好健胃消食片。

陆向羽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

远处的灯一盏一盏熄灭,连绵灯海被夜色吞没,天上的星子亮了又黯,最后隐于城市东边升起的第一抹鱼肚白。

等待的夜晚已经过去,陆向羽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摁下了拨号键。

7

正午的太阳很大,却先不进这条狭长逼仄的破旧巷子。

墙上用红色油漆画着不知名的符号,墙下一只浑身是泥的老狗在慢慢腐烂,不远处染着黄毛的青年赤裸着上半身,朝着他们狠狠吐了口痰。

陆向羽不动声色地看着皮鞋边缘被溅上的泥土,放在大衣侧兜里的手却握成拳,青筋暴起,像一条条丑陋的虫。

前方的人在某扇门前停住脚步,殷勤地给陆向羽让出了一个位置,有人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笑得谄媚:“就是这里了。”

陆向羽点了点头,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上前,手脚利落地开了门,咯吱一声轻响,陆向羽吸了口气,有些紧张。

陆向羽打的当然不是110报警电话,由于几年前《xx总裁的天价小逃妻》、《xx带球跑》这类总裁文的强势崛起,每一个合格的总裁,都被迫加上了黑白通吃,手眼通天的配置,时刻准备着振臂一呼,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将人拦下。

陆向羽三十岁这一年,这个设定终于派上了用场,他翻遍了全城去寻找一只白猫。

破旧的家具杂乱地堆积在狭小空间里,陆向羽视线上移,落在了匆匆从楼梯上跑下来的青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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