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古籍中赤裸裸的性语言



总的看来,在奴隶社会这个时期,由于还留有不少原始遗风,性观念远比封建后世开放,这在一些并非是性学书籍的名著中也可看出明显的痕迹。



例如:《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集,在本章第三节中已有述及。那时的诗,实际上是歌谣,反映出当时的民风,有许多关于爱情的叙述。但是,后来孔子把它“道德化”了,汉朝以后又称之为“经”,就使它更加“神圣”、古板了起来。不过,如果仔细分析一下,《诗经》不但不那么古板和神圣不可侵犯,而且除了爱情描写之外,还有赤裸裸的性语言。



例如,在《诗经》中的《褰裳》诗中,就有这种情况:子惠思我,褰裴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这首诗的前几句意思很清楚,是一个女子对男子说的话,大意是:如果你爱我、想我,你就撩衣涉水来见我。如果你不爱我、不想我,难道就没有他人爱我、想我了?——对这几句话的理解,后世都是一致的。但是“狂童之狂也且”是什么意思,后世就有争论了。不少学者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这小子骄傲什么”,“你这家伙狂什么”而“且”则是语助词。但近年来有些学者对此则提出一种新的看法,认为应该还“且” 字的本来面目。台湾学者李敖先生认为“且”字的本义就是男根(本书第二章第二节已有论述),那么“狂童之狂也且”则是姑娘和男子打情骂俏时说的一句粗话,意即:你不想本姑娘,本姑娘何愁没人想,你这小子狂个鸟!(或“狂个卵”,“狂什么?鸡巴啦!”)



李敖先生并认为,在《诗经·山有扶苏》中,也有类似的文字,也可依此类推。例如,该诗中有“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句,有人翻译为“不见俊俏的子都,却是丑陋的狂夫”似乎不对,而应译为“不见俊俏的子都,却看见一个傻鸟”。“且”字应解释为男根,才不失原意。



几千年来,人们总认为什么经、史、子、集是高尚的、神圣的,而生殖器之类的东西实在无法登大雅之堂,所以不能与经、史、子、集联系在一起。其实,古人也许并不这么看,并不认为“且”不“且”的是一句多么不得了的下流话。在现代(20世纪末)的中国社会中,还有些妇女满口脏话,我们又何必对古人所言大惊小怪呢?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战国策》。这本来是战国时游说之士的策略和言论的汇编,初有《国策》、《国事》、《事语》、《短长》、《长书》、《修书》等名称和本子,西汉末的刘向把它编订为33篇。即使从这些篇名来看,也可发现该书政治性很强,内容相当严肃。可是,就是在这类古书中,也有些露骨的“性言论”。



例如在《战国策·韩策》中有这样一段话:



楚国雍氏五月。韩令使者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秦师不下殽。韩又令尚勒使秦,谓秦王曰:“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今韩已病矣,秦师不下。臣闻之,唇揭者其齿寒,愿大王之熟计之。”宣太后曰:“使者来者众矣,独尚子之言是。”召尚子入。宣太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秦国宣太后在外国使臣面前,以自己的性交经历说明物理学上的“压强”原理,再以“压强”原理解释问题。她公开地讲自己的性交姿势,说丈夫先是以屁股压在她身上,由于体重集中在屁股这个点上,她就吃不消;丈夫以全身压在她身上,由于重量分散了,她就不感到太重了。



这种言论,当然使后人大为吃惊。如在南京鲍彪的《战国策》新注本里说:“宣太后之言污鄙甚矣!以爱魏丑夫欲使为殉观之,则此言不以为耻,可知秦母后之恶,有自来矣!”清人王士祯《池北偶谈》云:“此等淫亵语,出于妇人之口,入于使者之耳,载于国史之笔,皆大奇!”



不过,经历了两千多年,这一段文字还是保存下来了。北宋那位素召修订史馆书籍的曾巩在《战国策》序中说:



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则此书之不派,不泯其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也,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后以禁则齐;使后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后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于是。故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于此书之作,则上继春秋,下至秦、汉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得而废也。



曾巩不主张随便禁书而“灭其籍”,这还是比较开明的,否则,我国会有更多的古书散失,对中国文化是很大的损失。但他也认为秦国宣太后这一番话是“邪说”,这实际上是时代的局限与偏见。从宋到清,封建礼教愈演愈烈,那么对《战国策》中秦国宣太后这一番话自然是认为“污、逆莫此为甚”了。



其实,在秦国宣太后那个时代,可能认为性是很自然的事,谈性也是很自然的事,并不需要有什么躲闪与回避。我们如果用现代的观点来看,正如恩格斯所说,“最后终有一天,至少德国工人们会习惯于从容地谈论他们自己白天或夜间所做的事情,谈论那些自然的、必需的和非常惬意的事情”。既然恩格斯认为这是一种需要努力争取实现的远景,那么我们又何必去责怪两千多年前的秦国宣太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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