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已知身是客

当她在黑黢黢的山洞里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队伍里时,她就知道她是在做梦。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抬头就看见他和带队的老教授在吵架。吵得很凶。她想上去劝阻,可梦里的她和其他同学一样,只是尴尬地看着这一切,也包括看着他跑进山洞深处的背影。

他走了,剩下的人继续工作。测量、采样、记录……一群人打着手电走了好久好久,她很担心很担心。她悄悄地走到队伍前面,妄图寻找他的身影,可眼里除了岩石还是岩石。她心烦无比,却还要忍着教授的唠叨继续工作。她很想跑进黑暗里去找他,可是又不敢。她开始骂自己:白日里胆小,梦里竟也是个懦夫!

又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看到前方的亮光,那是一个在山洞旁开的大口子。她很开心。因为,她仿佛看到了他躲躲藏藏的身影。

这个梦真是够搞笑的。平日里见他,总爱顶着一副所谓的冰山脸,高高在上,对谁都不屑一顾。可现在她却看见他躲在山岩后面,既像个犯了错却不肯回家的孩子,又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不愿叫人看见。她在心里狂笑,真想此刻就醒来跑去告诉他:他在她梦里的怂样。

那里其实无处可藏,他不过是缩在暗处罢了。老教授和他都扯不下脸,两人相见,顿生一种奇怪的尴尬氛围。她估计那会儿所有人都在憋住狂笑的欲望,可她抬头所见皆是凝重的神情。一时间,洞内寂静无声。

最后,教授让她和另外一个男同学从这个侧开的洞口出去,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人原路返回。教授走之前撇了岩壁阴影里的他一眼。他只是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这个梦也是真奇怪,这个留下的男同学的设定是一直默默为她付出,默默对她好的人。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我和这位同学留下来是理所当然的。梦里,她只晓得这位同学剃着寸头,身形高大结实,莫名地叫人觉得余生可依偎。然而她很努力去看,却辨不清这位同学的样子。

她关心的自然是在暗处的那个人,她看见他倒在了岩石的阴影里。她赶忙过去扶他。可是她还没走几步远,身后便轰的一声!那位设定是颇为照顾她的男同学突然倒下。她停在原地,感到十分奇怪,但她还是打算去往岩石的方向,毕竟那里躺着的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她觉着,反正在做梦,应该没事的。

她快要走到那片阴影里的时候,她看见了他。他面目清楚,眉目依旧,身形单薄。好像这么多年,他仍是她座位旁的少年郎。可她看到了他眼里微微闪烁的眸光以及轻轻颤动的睫毛。她回头一看,那位男同学的眼睛也一样。她正面对着两个咪咪眼使苦肉计的人。她看穿了他们的伎俩。

按理说,她该高兴才是,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使苦肉计。如此,便什么都不重要了。可她却再难迈出一步,只能定在原地。

她心里竟然开始挣扎,她觉得没什么好挣扎的,然而掉头转身这个奇怪的念头将她的脑子搅地一团乱。她忽然想立刻从梦中醒来,戛然而止她的黄粱美梦,却又怎么也醒不来。在这不明所以的挣扎种,她看见他悄悄张开眼睛看自己。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凄凉极了。

她嘲笑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她含着泪咬着牙,成功地转身,绕过那位男同学,独自一人走出那个侧开的山洞。洞里的两个男人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却都没有要追出去的意思。她刚走出几步就似乎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远处近处还都是山。她忽然就踩上了细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笃笃作响。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难过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她不停地走,即使泪水模糊视线,不辨前路。她刚走出山洞的时候,日头还亮得惨烈。她一直走到日暮西沉,漫天红霞,终于走到了走廊尽头,泪不流了,哭腔却止不住。她抬头看了一眼夕阳和远处的莽莽青山。她知道,她可以醒了。

她睁开眼,只觉得脸被腌地紧巴巴的。窗外的天光和梦里她走出山洞那一刻一模一样。她呆坐了半晌,嘲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缺爱,那个男同学是个什么鬼设定,白日里哪里有这样的人;又赞赏了一下毕业晚会的酒,真是叫人做梦都做得不同凡响。

她拿出手机。她知道自己曾经没有勇气,那么自然现在和以后都不会有勇气。她犹豫再三,最后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二十多公里外。他一觉醒来,呆坐半晌,犹豫再三,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1.

谭听蓝病了。

这场病可谓是旷日持久,久到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生病,或是为何会生病。

休假在家的日子,她一时觉得自己已经康复,一时又会觉得极其脆弱,人闲久了,就是这么矫情。

身体虚弱的人往往能看到些不好的东西。上厕所时,谭听蓝总觉得便池里有双鬼气森森的小眼睛在看着她。谭听蓝告诉刘慕,自家厕所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刘慕笑,这厕所里,除了不干净的东西,还能有啥?

谭听蓝便不说了。丈夫刘慕是个无神论者,他只信科学,纵使说再多他也不会相信。

刘慕说要出差两天,谭听蓝后脑马上升起一片怒火。这怒火只烧了两秒钟,她又冷静下来。

只是出差而已。奇怪了,谭听蓝想,我原本该是个自立的人,怎么会因为要自己在家呆两天就生气?

2.

谭听蓝八点钟就洗漱完毕,九点不到就躺在床上裹好了被子。她从下午开始就没进半滴水。家里就谭听蓝一个人,她可不想后半夜去厕所和那位大眼瞪小眼。

说起那双眼睛,谭听蓝觉得,那是双小女孩的眼睛。

谭听蓝的工作是小学老师,她极喜欢孩子们的眼神,甚至自己也想要个小女儿。可躲在下水道里的……就算了吧,鬼是娃娃凶,何况那眼神……啧,怨毒得很呢。

其实谭听蓝也是无神论者,要不然自家厕所里有鬼哪还能睡觉?她心里也不怎么信。

3.

醒来时夜色漆黑,窗外的麻雀也还没开始叫,应该不到四点。谭听蓝是被一阵阴风吹醒的。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关了窗户。

谭听蓝在黑暗中裹紧了被子,阴冷却还是顺着缝隙渗透进去,撩拨谭听蓝脆弱的睡眠。

谭听蓝彻底醒了过来,睁眼,居然看见紧闭的卧室门的门缝里泛着幽暗的光。侧耳细听,厨房里传来粘液搅动的声音,还有令谭听蓝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听了很久,她断定,那是高压锅炖食物时的喷气声。这声音平时总是伴随着佳肴的香气,但在静夜里听来,每一声都像喷在谭听蓝心脏上。

有人在厨房。

谭听蓝犹豫了很久。她怕鬼,但她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就算有鬼,何必找她麻烦?

是贼,一定是贼。既然是贼,主动出击似乎才是好办法。

谭听蓝甚至忘了报警。她拎起卧室里的青花瓷瓶,这是她最喜欢的物件,但若是砸碎它能保自己平安,也值。

打开门,谭听蓝闻到一股臭味。

自家的厨房厕所离得近,两间屋都亮着灯,门口有些水渍。那水渍不同于有时候下水道堵塞流出的水,更像是一个人洗完了澡,不擦干就光着脚走出来留下的水渍。

刚刚在卧室听到的“唧唧”的黏糊的水声大概就和这些水有关。

可是怎么会这样臭?贼怎么会光着脚在屋子里走?

借着厨房的光,谭听蓝仔细看那些水脚印。脚印从厕所走到厨房,拐了个很急的弯,像是根本没打算向别的屋子走。

那脚印本身也怪,步伐极小,更像是小狗的脚印,或是很小的孩子的……

孩子!

谭听蓝浑身的汗毛重新又竖了起来。

自己平日里胡思乱想的那些事,原来是真的?

可是这是她的家!她又不曾做亏心事,凭什么那小鬼赖着不走,还总要吓唬她?

手拿凶器,便起杀心。谭听蓝掂量着手里的瓷瓶,心想这一瓶子从脑后砸下去,一米九的壮汉也能撂倒,你这小鬼也说不定。何况这还是个不占理儿的小鬼,谭听蓝更有十二分的力气砸下去了。

光着脚无声无息地避开那些脚印,想着绕到那家伙身后偷袭,却在刚走进厨房的那一秒,手一滑把瓷瓶摔得粉碎。

厨房的橱柜上,正站着个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这么小的婴儿本不该站着的,那孩子却站得比谭听蓝还要稳一些。

一个婴儿半夜站在厨房,这固然奇怪,却不是谭听蓝腿软的原因。

这个婴儿,长得实在是……令人恶心。

它全身的皮肤斑斑驳驳,虽是个婴儿的形状,却完全不显得柔软可爱。仔细一看,它身上的皮肤竟是一块块散碎的皮肉拼接起来,有深有浅、凹凸不平,甚至有些皮肤盖不住的地方,直接露出里面深色的肉来,像是个用破布头攒出的布娃娃。

它的面孔虽然小,却是最吓人的。脸上的皮肤比身上更加支离破碎,小脸蛋一边突出一块,头顶又凹了进去。它没有嘴唇,鼻子下面是黑黑的一条细缝。它的两只眼睛倒是都在,眼仁又大又黑,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看了半天,谭听蓝才反应过来,其中一只眼周围的眼皮,竟然是倒着放的!

那“婴儿”竟冲谭听蓝笑了一下,脸上掉下一块碎皮来。

谭听蓝脑中一片空白,腿软的跪在了青花瓷的碎片上,却感觉不到疼。

婴儿见她不动了,转身把高压锅端起来给谭听蓝。它只用一只小手就端起了锅。谭听蓝这才发现,那婴儿只有一条胳膊,另一边只有光秃秃的肩膀。

另一条胳膊呢?

婴儿见谭听蓝不接,把锅放回了橱柜上,手脚并用地打开锅盖,又把锅递给谭听蓝。

“给你吃。”

婴儿说话了,它声音嘶哑,带着粘稠的水声,又似乎有些漏气,语气却是小孩子特有的娇气。

谭听蓝跪坐在地上,看不到锅里装的东西,可她突然间猜到了。

婴儿把锅斜过来给她看里面的东西。

谭听蓝想闭上眼,想尖叫,可是家里没有其他人,她要保持冷静,她不能闭眼。

锅越来越斜,里面的东西顺着汤水流出来。

是一条完整、圆润的婴儿手臂。

“给你吃。”它又说。

安静了片刻,它说:“能帮我捡起来吗?”

谭听蓝试了两次,站不起来,她跪着挪了几步,捡起那条手臂,放到橱柜上。她现在离那婴儿很近,能闻到它身上的恶臭。

婴儿又冲她笑了,随后吐出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妈妈。”

听到这嘶哑的一声妈妈,谭听蓝瞪大了眼睛。她何曾生过孩子?连孕都还没怀过……

不,谭听蓝怀过孕,她脑海里浮现出一条蓝绿花的宽大裙子。她记起她穿那条裙子去学校,记起别的老师帮她代课,记起大家猜测她肚子里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那条裙子呢?

不,她的孩子呢?

谭听蓝觉得自己几个月来都在做梦。现在梦有些醒了。她是生过孩子的,若不是生孩子,什么病能让她连着休这么久的假呢?

可是孩子呢?谭听蓝费力地回忆着,头痛欲裂,她还忘记了些什么?

那婴儿从橱柜上跳了下来。谭听蓝这才回过神来,只见那婴儿的小手里正攥着一把刀,很大,是谭听蓝平时用来剁排骨的那一把。

顶灯把它皮肤上的凹凸照得更加明显,它越走越近。

4.

出差回来时,家里的门大开着。刘慕一进门,立马就被抓了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家里的下水道反水,顺着地板漏到了邻居家,邻居找了物业,物业又报了警。

警察打开他家的门,水漫了一屋子,谭听蓝死在厨房里,是自杀,用厨房里最大的那一把刀。

地板上却没有下水道反水本该带上来的秽物,而是几滩破碎、腐烂的婴儿的尸块。

经过调查,警方断定这是一桩明显的故意杀人案。刘慕的妻子于一个月前生下一名女婴,刘慕谭听蓝夫妇因为不满此女婴先天残疾(缺少一条手臂)而将女婴杀害。随后为了掩盖罪证,将女婴尸体切碎用高压锅炖烂,倒入厕所冲走。

半个月后,谭听蓝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自杀身亡。巧的是在同一天,刘慕家的下水道堵塞,婴儿的尸块反了上来,被警方发现。

这个案件虽然真相明显,但因为其特别残忍,被报道后令全城居民骇然。

只是刘慕到死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推着那些半个月前就已被冲走的细嫩的皮肤和骨殖,穿过幽黑的曲折的下水管道,重新回到自己的家的呢?

图片来自网络

01

短短今生一面镜,前世多少香火缘。

云龙湖的水,在冬日的午间泛起一阵涟漪。因为没有风,她依旧安静,无声。

只在今日,这水于我的眼前却好似变换着姿态,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谲。

微微附身,竟然看见了自己的脸。才发现这水哪怕于三月前淹没了哥哥的身体和灵魂,却还能如此清澈。就好像那辆载着哥哥的车从未到过这里,并沉入湖底。

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水中的那张脸依旧清秀、端正,眼波流转,仿佛只顷刻间便将无限的温柔融入水中。所以如若需要打动一个男人的心,便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对于这一点从未有过怀疑,因为我遗传了母亲的优良基因。

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如今离我而去了。原来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只不过奔着一场悲欢,等到曲终人散,注定孤独的人始终还是逃不掉命运。

近处的梧桐树传来一阵淅沥,突然的风起,湖边的寒气瞬间侵入骨髓。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蓦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整理了一下围在脖间哥哥曾赠予的红色Logomania,然后从手包里拿出一朵微微卷边的黄色玫瑰,放在湖面,起身,离开。

我竟然转身的如此干脆、笃定,甚至未曾等待那朵玫瑰些许的漂离,等它去往哥哥所在的地方。

尽管已经无数次设想他应该要带着我的爱与恨离开,但如今实现了,我竟然没有付诸眼泪或是伤悲,能够存在的,只是这一点点纪念还有一瞬间恍惚的回忆而已。

骨子里原本清冷,自小缺爱却又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对于这样的女子,似乎上天也是矛盾的,给她怜悯安慰,却也让她始终孤独、冷清。

何况,是我。

02

母亲第一次带我去到那个陌生的房子,我13岁。叛逆自负、张扬倔强,所有青春期女孩子该有的特征在我身上一一存在着。

那栋坐落在城郊的房子很是气派,几个尖尖的屋顶错落有致,酒红色的墙砖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我背着双肩包,戴着耳机,耳朵里回响着偶像MJ的dangerous,仿佛母亲带着我改嫁的事情与我无关。谁让她要离开她的男人,却非得拉上我。

心连,快点叫叔叔。母亲很是气急的摘下我的耳机。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肥胖油腻的中年男人,我开始低头沉默。

哦,这孩子有点内向,以后大家熟悉了就好了。母亲无力的解释。

第二段人生就在这般每个人都惺惺作态的气氛里开始了。

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二楼楼梯口,一位少年正在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虽然他将卫衣帽子压的很低,还是挡不住眼神里的幽怨与不屑。

抬头的一瞬间,竟然与他的目光对视。他即刻转身离去,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03

过不惯母亲曾无比向往的锦衣玉食,但是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享受了。把我转到这所私立贵族学校,我开始寄读,似乎也跟她没有了关系。

她从未接送我,很少打电话。甚至每周末回去,都很难见到她。我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只知道她跟着那个男人在满世界飞来飞去。

半个月过去了,除了做饭阿姨,我好像成了这栋房子里唯一的活物。

直到某个午间,打完一局WOW,开始犯困,便躺下休息。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身体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堕入一片灰暗与虚无,那里没有边界,没有光亮,没有一点颜色。

也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惶恐,反而在这样的寂静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与欣慰。

可是这片刻的欣慰才刚刚开始,突然感觉骨头里生出一股力量,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

啊,你干什么。我猛的坐起来。

大惊小怪什么,有事找你。他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

不知道敲门的吗?我有点懊恼。长这么大,还从没与一位男生靠的如此之近。

敲门了没反应啊。他停顿了一下。你睡得这么死。

给你妈打个电话吧,我联系不上我爸,不知道他们又去哪里了。

这是什么话,你自己不会打啊。

想到母亲与他爸混在一起,我不禁提高了音量,然后有点愤愤的看向他。再次遇见他眼里的不屑,骨子里的倔强便再次脱离控制。

是你那个让人恶心的爸爸破坏了我的家庭啊。

也许这句话激怒了他,他突然伸出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你敢再说一遍。

难道不对么。 他的手指细长却很有力。肩头传来一阵生疼,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我下意识抓住衣角,却依旧毫无畏惧的直视着他。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用力将我向后推倒,然后毫无征兆的覆盖上来。只顷刻间,他的鼻息便靠的如此近。

他身上的气息,竟然好似森林的味道。一瞬间我们的眼神也毫无距离的对视了,让人产生一种迷离的好似爱情的错觉。

我与哥哥的故事,就这样在咆哮紧接着安静的气氛里开始了。

仿佛以这样他上我下的姿势对峙了许久。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将来自哥哥身体里的力量感铭记的无比清晰。

我想我们突然安静的理由,应该就像是两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少男少女,在看清了彼此眼底的愤恨还有孤独之后,在那一刹那找到了一种几乎矛盾的认同与归属感吧。

04

不再吵架,不再像是陌生人。

但是我们仍然很少说话。尽管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也绝不会一起出门。

只是有一次例外。

在单亲或者组合家庭的孩子占了大多数的贵族学校,除了满目的奢侈与虚度,像我这样不太合群的人,自然成为了校园暴力的对象。

某个傍晚,像往常一样,想要等待所有人离开之后再走出教室。拥挤的人流和刺耳的喧嚣总让我感觉不适。

终于安静下来了。走到门口,却被四五个女生逼回了教室。

多年之后,她们的面容已然模糊,只记得她们虽然跟我一样身着校服,却有着花花绿绿的头发,以及无比精致的妆容。

面对她们肆无忌惮的言语攻击,我选择了沉默,拒绝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她们的声音在耳边起伏。唐楚宁好像是你哥哥对吗?噢,你是半路冒出来的对不对?你妈妈小三插足,你也一定和她一样贱。

你是不是勾引了你哥哥?仔细看你也有一张狐狸精的脸啊,唐楚宁被你迷的神魂颠倒是不是,他在学校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呢。

为首的女孩子终于忍不住动起手来,扣住了我的下巴。她长长的假睫毛几乎顶到我的鼻尖,腥红的嘴唇就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冒着一股杀气。

我并没有特别恐惧,也绝不会低头求饶。

面对她们的谩骂与不时的暴力,我选择用沉默捍卫着残存的倔强。但是,当她们把我逼到墙角,无意间扯掉我的校服衬衫的一颗扣子,继而继续变本加厉的时候,当最后那点遮盖也终于褪掉的时候,我的心理防线终于在那一刻完全坍塌。

她们开始兴奋起来,嬉笑声在我耳边回荡着。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凝固了,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记不清是在有多绝望的时候,教室门突然被狠狠地踹开,有个人闯进来,在听到一声“滚”还有她们的尖叫之后,世界终于安静了。

有件衣服批在了身上,我闻到了森林的气息。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哥哥搀扶着我走出校门。我们甚至没有说话。

华灯初上的城市徒有美丽的外壳,却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仿佛这世间,原本美好的东西已经是那么的难以企及,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去格外悲伤了。

而我的悲伤,应该就在那个年纪里永远定格起来了。因为印象里,自此我从未再流过一滴眼泪。

这个曾经与我的生命毫无关联的人,我应该叫哥哥的人,就在此刻,已经融进了我的细胞和血液里。

05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及那天发生的一切。

我们开始形成了一种自觉的默契。比如大人在的时候绝不交流,在学校的时候也绝不同进同出。他偶尔会在地铁口等我。当然,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再一次有种被世界抛弃,重新开始流浪的感觉。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他。

我们偶尔会逃课,去到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俯瞰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或者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骑车,跑步,然后在长椅或石凳上,讲述彼此的故事。

更多时候,我们保持着大段大段的沉默。

我们对电视里男欢女爱的画面充满了好奇。经常会趁着家里没人,甚至有人的时候偷偷去到屋顶的阁楼,学着电影里的动作拥抱、亲吻。甚至会脱掉衣服,感受青春期彼此正在发育的身体。那个时候总觉得时间滴答向前过的很慢,禁果的味道带着青涩却又如此甜蜜,像一场美梦一样时常让我们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三年的时光就在这样肆无忌惮的挥霍中度过了。

我们都成绩平平,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坚持不让哥哥离开这座城市,后来他在他父亲的帮助下进入徐州医科大学就读。我发誓两年后也要去他所在的学校。因为哥哥是属于我的,我害怕大学这个新的环境里,会有人将他从身边夺走。

06

哥哥去了大学,我的世界仿佛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变得空洞起来。

学习之余,我依靠看书打游戏还有思念他来打发时光。

哥哥回家的频率变成了两周一次。慢慢我发现了他的一些变化,比如他的手机里时常会有很多女明星的照片,比如在与我亲密的时候,他开始有些新动作甚至会加大力度。

他时常会带着厚重的鼻息,抚摸我温热且日益丰满起来的身体,伏在耳边说心连我们试一次好不好。

很多次我想要妥协,但终究因为胆怯和心底想要的一私保留而退却了。他并没有强迫我。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

但是,所有残存的矜持却都在某个盛夏的傍晚消逝殆尽了。因为那天我突发奇想,想去他的学校看看,并给他一点惊喜。

大学的校园人来人往,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中学时代的急促与稚气。校园里的马路很是宽敞,高大的法国梧桐伫立两旁,时不时飘下来几片树叶。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宁静,开放,美丽大方。我开始有点恍惚,心想是不是就要跟不上哥哥的脚步了。

经过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哥哥的宿舍楼。

正要朝门口走去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双脚却再也挪不动半步。因为我那么深爱那么在乎的哥哥,正在宿舍楼门口一侧,搂着另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个子不高,浑身上下如同没有骨头似的依偎在哥哥怀里。他们很认真的拥抱着,哥哥时不时的俯身亲吻她,甚至伸手触碰她翘起的臀部。哥哥的手几乎要碰到女孩子的裙边,我突然发现她的裙子非常短,裸露着修长白皙的双腿。

看着自己身上的休闲裤以及球鞋,一种从未有过的妒忌和憎恶感浮上来,我咬紧了嘴唇,血腥的味道即刻在舌尖弥漫开来。

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我仿佛听到了有一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个世界对我竟是如此残忍,越是想要去拥有并挚爱,却越是这么容易失去。

我想我必须要有所行动,才能挽回哥哥的心。不,是要将他的心牢牢扣住。

07

天快黑的时候,哥哥终于回来了。

他一如既往地朝我点点头,转身上楼。

心里一阵冷笑,原来这个人欺骗我的感情却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啊,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东西就在此刻已全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我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回复他暗示性的消息。没有跟他去阁楼约会。他如此着急,我就必须要有比他更多的耐心。

周六一整天都没有搭理他。

到了晚上,他终于忍不住不停的给我发消息,问我怎么了。原来哥哥你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从前不愿意跟我说呵。许久我回复了这一句。

没有,心连,我们见面说。

不可以。敲完这几个字,我偷偷溜出去,去商场里买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黑色蕾丝睡裙,全然不顾刷卡的时候收银员异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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