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四）救命的呼吸机
成人搏击课一周两次，可以自由选择，明敏后来总算开了窍，一周去两次，终于在五月下旬看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
后来，明敏想，原来她心里始终是带着侥幸心理的。
久别重逢让她有些雀跃，似乎他们之前并不仅仅是点头交情，曾经不多的交谈也是带着注脚的。总之，训练课多了几分生机。
在大家排队逐一做热身运动的时候，她给他送了一个精确计算的礼貌友好且克制的微笑。大男孩似乎有些反应，却又算不上什么反应。
难道，一切不过是自己YY……确实，一直是自己在YY。
明敏心中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收敛起那份小奢望。
练完热身后直接被分了组，明敏还是没有和男孩分在一起，彼此在训练场的两端。她能从镜子里看到男孩的身影，在男孩也对着镜子练习的时候，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还是很不要脸的挥手示意。
小奢望在做最后一次努力……
如果课程中来个中场休息，或许就会出现转机。不过让明敏失望的是，大约教练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各种不爽，这次课程的中场休息被取消了。
没戏了，这份两个多月来时有时无的悸动就此画上句号。她松了口气，她终于不用从另一个人身上证明什么了，因为没有开始就谈不上输赢。
站在落地玻璃窗旁，外面的夜因为天气的渐热呈现出人世浮华。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路也了，在不多的工作电话联系中，路也客气礼貌。明敏会忍不住问他恋情的进展，却又总是后悔知道。
所有人都在恋爱，而她，却在婚姻中形单影只。
她望着玻璃窗外的虚无有些出神，但随着教练的一声吼，她收拾起心神，继续开始练习。
一个半小时的课上完，犹如身体被掏空，身体的深处似乎又生出些力道来。这就是锻炼的好处，在你无力之时萌发生机。
明敏擦了汗喝着水，看了看手机，准备离开。
“好久没有看到你？”男孩站在她旁边，也喝水。
“对呀，好久没有看到你。”
“你是很久没有来上课了吗？”
“除了加班，我每周都来。”
男孩有些难以相信：“我每周也来，怎么没有看到你？”
明敏愣了：“可能是我一周只来一次，所以不一定碰到吧。”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课……”男孩眼睛很小，所以眼神显得扑朔。
明敏心中一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诶，刚好最近有个健身会所搞活动，你可以去那里看看，喜欢的话可以接着练。”
“是吗？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看到男孩这么有兴趣，明敏心中一动，原本归于平静的侥幸心理突然跃跃欲试。她详细地讲了自己选择的套餐，又把了解的情况和健身中心的环境说了一下。因为刚刚剧烈运动完，满头的汗擦了又来，明敏有些尴尬，男孩却专注地听着，并没有介意，还不断地提问题。
“要关门了，你们还没说完吗？”有个教练开始催。原来这才没几分钟，场馆里除了他们俩已经没有其他学员了。
教练看他们俩的表情有些戏谑，他们俩却有一种默契的淡定。
“要不我把那个经理的微信给你，你加一下？”
“嗯，好。”
明敏在手机上翻着，有些着急怕被教练再催。可是那个健身会所的经理姓什么她并未在意，越是急着找越是找不到。“你看你是加我呢还是怎样？回头我把他的名片分享给你。”
当明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那点小心思被自己撞破。人其实骗不了自己！
“我加你。”男孩没有丁点犹豫。
是吧，最后一个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两人加上好友后，互道再见。明敏在回去的路上分享了名片给男孩。男孩礼貌道谢。
完美！
当晚，两个人就打开了话匣子，从自由搏击到器械健身，从生活日常到兴趣爱好。明敏将新画的画发给男孩，男孩则将自己练的字发给她看，两人礼貌节制，好感互增。一切都水到渠成，顺遂心意。
放下手机，明敏心中有些小雀跃。训练场上不会再见到大男孩，也就是说，期待遇见的忐忑感不会再有，真好。加上微信，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可以随时联系，真好。
这大约就是天意吧！明明以为不会再有交集，可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了触角。就这样，她和一个与自己世界不沾边的人有了联系。事情的发展似乎正呼应了她心中一个潜在的声音：你们并不只是巧合。
很意外，很奇妙！
已经快要十二点，隔壁房间还有音乐声在响。最近林欢迷上了有语音播讲的公众微信号，一个故事讲完，还要放上一段音乐。此时放的是一首粤语老歌，旋律有惯常的熟悉感，可以带出好多老故事。
她已经问过林欢太多次，到底什么时候舍得搬出去。林欢总是说快了快了，房子看过几次，只是还没找到满意的。
她在床上辗转，却懒得再理林欢的事，脑子里开始杂乱，逐渐在夜深人静中归于清澈。
明敏想：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搞砸，我要掌控全局，把握节奏，一旦对这个男孩没有兴趣了，就骄傲地离开。对不起了，大男孩！
她渴望能从和路也相处的失败中翻身，让路也知道，她并不是没有选择，并不是感情关系中的弱者。
是的，她打算“套路”那个男孩。
可是明敏终究是单纯了，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都隐藏着内心，谁又能凭表面就能看到一个人真实的喜怒哀乐。就如明敏，她自认自己简单明了，却也是藏了那么多秘密，隐了那么多心事的人。
明敏故意过了两三天，才若无其事地问男孩，健身卡办了没有。男孩秒回，分析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不打算办卡。明敏也适时赞同了他的决定。
什么健身卡，不过是撩人的道具罢了。
两人没有打住话题，说起了男孩的家乡。
男孩跟随家人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城市打拼，虽然亲人在身边，但说起家乡，往事的美丽溢于言表。他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对大海有天然的感情，一提到家乡的美恨不得立马让明敏身临其境。
他给明敏发了好多张家乡的照片，海景、单车、棕榈树……明敏开始还以为是网上下载的图片，后来得知都是他自己拍的，心中有笑：别看眼睛那么小，倒是很能发现美！
明敏：景色很美，我在厦门也看到过类似的景色，但是拍出来的照片却看不过去。
男孩：你去过厦门？
明敏：嗯。难道你也去过？
男孩：照片里确实有两张厦门的街景。我老家坐高铁去厦门很近，虽然离得近，我也是和朋友约了很多年才成行的。可见旅行没必要多少计划，随性一点，别那么刻意，反而处处皆惊喜。
两人的话题成功转向旅行。这正中明敏下怀。
明敏太渴望去旅行了，而且一定要是远方。她主张精神自由、与世无争，那些想要用各种方法支配她生活的人都是她想远离的。还有那些工作上的撕逼让她难以忍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工作、非要互相添堵？与人斗的其乐无穷其实是吃饱了撑的。
但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不能忍受的是，她明明已经不能呼吸，却还总是想着路也，在路也面前一副如常的样子。
以前每天见到路也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可以不用每天见到，一定可以放下。书上不是说过吗，时间和距离，可以磨灭一切。
可是现在每天见不到了，她又总是会想，他在干什么，他的恋情有了什么进展。一想到这里，她便无法安宁。她诅咒他的新恋情，可是一想到这段恋情结束后，她还要见证他更新的恋情。那一刻，她希望自己立刻被打包寄出，越远越好。
所以，旅行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休闲娱乐，不是自身成长，而是救命的呼吸机。
这一年多，她计划了不下十次旅行，起初不是约不上人，就是朋友放鸽子，对于旅行团又提不起兴趣（厦门就是跟团游，各种后悔）。于是她开始计划独自旅行，可终究因为胆小、路痴等等原因，在定下飞机票前一霎，放弃了。
这个过程无非就是不断确定自己是有多丧而已！确定之后，是丧的N次方。
明敏继续和男孩聊着。男孩在海边长大，她在山边长大，对于风景的美有各自不同的感受，这一点上两人既互补，又能相互接纳。
一来一往，聊得很欢，明敏有一种前尘往事袭来的感觉。以前路也也跟她介绍过家乡的美景美食，还说要和她一起去游遍云南。路也对云南家乡的爱很深沉，甚至是偏执的，一说到那片彩云之南的地方，他都带着强烈的捍卫情绪。
这种情感体验对明敏而言很陌生。她对家乡没有概念，她生长在这个小城市，离开过，又回来了，无非是为了生活，谈不上喜欢。
离开的都怀念无比，却可以在异乡安心地生根发芽；留下的都无动于衷，却蠢蠢欲动绸缪着离开。这是一个悖论，又恰恰是情理。
“很想在洱海边，建一个自己的民宿，养一条狗，没事就遛狗晒太阳，生活多惬意啊！”一个带着阳光养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时她和路也白天有说不完的话，晚上打电话还能一打就一个小时。
“好啊，我在你旁边开一个书吧或者水吧，你去遛狗的时候我帮你看店。”那个时候明敏是当了真的。
是啊，曾经的预想是多么的美好，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人不在现实面前低头，承认生活就是一地鸡毛。
明敏：上次去厦门太仓促，一直想着还要再去。
去年元旦打算去的，因为工作又搁置了。
男孩：如果你春节去厦门的话一定得到我们老家，我会很骄傲地给你介绍我们当地的小吃。
明敏：真的？
男孩：真。
明敏：春节可能有点悬，不过春节之外你肯定又离开了。
男孩：机票可能贵点，但是春节值得去，至少天气比这边暖和。
明敏：我不喜欢跟团游，可是不跟团的旅行我一次都没有成行。
男孩：我也不喜欢跟团，各种景点打卡，和卖猪仔一样。玩的话，不自由、不深度，但适合现在快节奏的时代，毕竟理想主义需要很大的精力和财力做支柱。
明敏：我想去新疆西藏，还有云南大理。我想在洱海边有一间自己的民宿，养一条狗，晒着太阳度过余生。
男孩：新疆西藏很好，收获的不止是美景，还能感受异域风情。
和你一样，我也挺向往大理。想象下在洱海边散步，真棒！
明敏：什么时候一起去呗！
（明敏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紧张。她是想要弥补什么？是想把和路也计划的人生和另一个人去实现吗？她在找路也的替代品。）
男孩：真的假的？
明敏：哈哈，想去就一起去呗，跟驴友一起不如跟熟人一起。
（明敏强自镇定）
男孩：好，相信时机成熟会一起去。
明敏（很雀跃）：我们可以试着去近一点的地方，看合不合拍，要是合拍，倒是可以成为旅伴。
男孩：可以啊！先去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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