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的夏天
文:安亦清
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
01
学校到家里的路不长不短，刚好五百米。尹蹊将校服随意地搭在肩上，胡乱数着自己的步子。这条路上的梧桐很多，叶子又大又密，刺眼的阳光被遮挡地严严实实。
他走得极慢，百无聊赖，只想多享受一下这片刻的阴凉。一眼便能瞅到小区的大门，五百米的路他走了足足有半个钟头。
“呵，这样热的天，竟然还有人搬家。” 尹蹊无意中瞥到楼下停着的大货车，忍不住小声嘀咕。他埋下头，自顾自地上楼，家里的冰箱偏偏这个时候坏掉，真是太糟糕了。
他还未从冰箱坏掉的烦恼中回过神来，一团白色的不明物体瞬间砸在了书包上。他先是一惊，随即便听到 “ 喵 ” 的一声，竟然是只猫。
不由分说，尹蹊一把扯下这只迷糊的猫，一脸嫌弃地丢在地上，任由它发出可怜兮兮的怪叫。
他向来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尤其是猫，今天这只猫算是倒了血霉。他嗤笑一声，高傲地盯着脚下的俘虏。
楼上飞快地跑下一个女孩，惊叫着推开尹蹊，一把将她的猫揽在怀里，旁若无人地安慰着她的宝物，“ 阿喵不哭，姐姐带你回家。”
尹蹊斜眼看着她，刚搬来的吧，怎么之前没见过，这声音听着可真肉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女孩猛地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盯着尹蹊，想走？还没道歉呢。
尹蹊着实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刚才还无比温柔，一瞬间就变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他差点儿笑出声。
天呐，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女孩，身上的裙子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案，眼睛是很浅很浅的褐色，一头乱糟糟的半长卷发。抱着她那只猫，简直就是日本漫画的高仿版。
女孩直勾勾地盯着尹蹊，“ 为什么要丢我的猫？”
尹蹊讨厌这样的眼神，双手环抱在胸前，低头看着她，眼神从好奇慢慢变为厌恶，“因为不喜欢”。
一秒、两秒，三秒，他干脆地转身上楼，干脆地关上门，留女孩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许久，尹蹊才听到楼上传来的声音，很软的南方腔，“舒茉，阿喵找到了吗？” 紧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
呵，原来是叫舒茉，好奇怪的名字。
02
这世上最倒霉的事情原来不是被猫砸到，而是冤家路窄。尹蹊抱头哀嚎，舒茉竟跟他一个班。从她进门的一刹那，尹蹊就想抓起书包冲出去。
同学们议论纷纷，“新同学看着好独特，好可爱。”尹蹊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哪里独特，哪里可爱，分明是奇怪。
舒茉显然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尹蹊，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心中闪过一丝念头，昨天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相处……
“舒茉同学，你坐在第三排。” 老师指着靠窗的位置。
尹蹊心中窃喜，还好，还好，离得很远。
舒茉习惯性地扭头看他，他故意避开他的目光，扭头看向窗外。尹蹊随意翻着手里的书，他因舒茉的到来倍感烦恼，只希望接下来的一年赶快过去，毕业后就能各奔东西，不用见到彼此。
“尹蹊？” 舒茉小心翼翼地打了招呼。
“啊？哦……” 尹蹊回过神，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舒茉的声音，格外不适应。
“我的猫昨天没有挠伤你吧？”
“没有。” 尹蹊在心里冷笑，现在才问，昨天干什么去了。
“不好意思啊，我没有看好它，还有……昨天我太凶了，你一定不要介意哦。”舒茉很是内疚，都怪自己昨天太激动。
“嗯。” 尹蹊最不习惯女孩子的道歉，其实他也没那么生气。
“尹蹊，你喜欢巧克力吗？”
“不喜欢。”
“你喜欢薄荷吗?”
“不喜欢。” 他有些不耐烦。
舒茉吐吐舌头，识趣地走开了。没走几步，又跑回来在尹蹊的桌上放下一块巧克力，浅浅一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尹蹊拿起桌上的巧克力，包装纸泛着暗色的光泽，看起来很诱人。他无奈地笑笑，这个女孩真是奇怪。
03
舒茉竟然会弹钢琴，尹蹊对这件事情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她那一头乱乱的卷发。“下一个节目，钢琴独奏《蓝色多瑙河》，表演者舒茉。”
尹蹊听到这样的报幕词，一瞬间困意全无，瞪大了眼睛，一定是说错了，或者是同名。直到舒茉出场，尹蹊才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他以为她只会养猫……
舒茉今天的头发一点儿也不乱，平日里被挡去大半的脸也露了出来，其实她的长相有些欧洲女孩的感觉。
尹蹊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他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她的确很好看。平时她很吵，可是今天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弹琴，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就像点点星光落下。她的手指仿佛格外适合黑白琴键，无与伦比地协调。
尹蹊不知道，此刻她的身影正缓缓跌入他十八岁的懵懂的少年心里，成为他牵挂多年的人。他第一次觉得，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没那么吵，没那么奇怪。
“舒茉。” 尹蹊叫住她。
“嗯？” 舒茉错愕地回过头，印象中这是尹蹊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直接叫“喂”！
“你弹得真好，真的……” 他的语气中透着愉悦。
舒茉有些诧异，尹蹊这是在夸他？他对她说的话从来都不超过四个字，今天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精神错乱了？他好好说话的时候，她反倒不适应了。
当然，这样的好感度维持了不到一周，尹蹊终于恢复了舒茉眼中正常的样子。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真笨！”
“答案就写在题里，你以后还能上大学吗？”
“以你的智商，当初是怎么转来我们学校的？”
“……”
面对这样的讽刺，舒茉只好自认倒霉，尹蹊的耐心向来不超过三秒。
04
“你去哪？” 出去透风回来的尹蹊撞见正在下楼的舒茉。
“买猫粮！”
“真无聊！” 他塞上耳机，双手随意地揣在兜里，不情愿地转身跟上她。
“阿喵的猫粮没有了，得去买回来，它最近都瘦了……” 舒茉说个不停。
“真吵……”尹蹊向来惜字如金。
舒茉默默地停止了自言自语，尹蹊在把天聊死这件事情上可以说极具天赋。
夜很深，很安静，舒茉想着她的猫，尹蹊专心听着他的歌。一前一后，只有细碎的脚步声。
忽然一阵吵闹，闷热的空气里是浓烈的劣质啤酒的味道。尹蹊迈出两大步，下意识地拉开舒茉，走在她的外侧。舒茉一怔，被尹蹊这反常的举动惊到了。
待她意识到要跑的时候，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已经站在他们面前。舒茉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她死死地拽着尹蹊，手心里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尹蹊出奇地淡定，不说话，只是将舒茉护在身后，眼中是一如既往地不屑。
“卷发女孩，你要去哪？” 其中一人摇摇晃晃，歪头指向舒茉。
“把手放下！” 尹蹊语气凌厉。
那人转头看向尹蹊，眼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 这是在命令我？你还太嫩！”
尹蹊的拳头紧握着，骨节发白。他只觉得怒火中烧，用尽了全力，挥出一拳。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蒙了，后退了几步，才稍稍清醒一些。
“快跑！” 尹蹊拉上舒茉，来不及多想便拼命地向前跑。
跑了不远，尹蹊慢下步子，趔趄地跪倒在地上。鲜血大滴地从他的脑袋上流下，裹着啤酒瓶的的碎片，顺着他的脖子，脸颊，落在地上。沾着血迹的碎片反射着昏暗的灯光，格外刺眼。
他的意识很模糊，低低地喘着气，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舒茉吓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眼泪哗哗地流出，拼了命地朝家里的方向跑去。
“尹蹊不会有事的，没事的，不会的……”她的思绪是混乱的，两百米的路仿佛怎么也跑不到头。
“尹蹊……尹蹊……他……” 舒茉拽着尹蹊的妈妈便往外跑，她带着哭腔，说不出话来。
舒茉再次见到尹蹊是在两天后，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侧对着她。她站在病房的门外，迈出一小步又退了回来，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他，浓重的药水味让她喘不过气来。
尹蹊正闭着眼，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直直刺入她的眼里，心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尹蹊翻了身，依旧闭着眼面向她。
舒茉慌张地逃开，她不敢面对他，所有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她忘不了尹蹊的妈妈昨天看她时冷冰冰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她，“离尹蹊远一些!”
她离开了，和父母一起离开了这个小城，回了南方。尹蹊推开楼上半掩着的门，她的猫慵懒地趴在窗台上，薄荷在风中开得正盛。
他记得她说过，薄荷的花语是愿与你再次相遇。
05
新娘不解，笑着问尹蹊，“那么多好看的花，为何偏偏将薄荷扎在捧花里？”
尹蹊笑而不答，低头看着这束捧花，这是个秘密，埋藏了很久的秘密。
新娘不再追问，或许他的过往属于另一个女孩。
婚礼的音乐响起，尹蹊不自觉地看向摆放着钢琴的位置。曾经的那个身影此刻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是舒茉，弹钢琴的是她。
此刻，她回头看向他，眉眼带笑，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尹蹊先是震惊，继而冲她轻轻地笑了，那样云淡风轻。
曲子还是曾经的那首，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第一次，尹蹊听到这支曲子，是在十八岁那年的成人礼晚会上，她走近了他的心里。
这一次，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是在他的婚礼上，这首曲子算是她送给他的新婚礼物，他与她终究成为了过客……
曲毕，舒茉悄悄离席，有些遗憾只能藏在心底里，尹蹊身边的女孩才是他的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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