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妇的救赎
如同你，我们没有归宿。
1
作者真的能掌控文中人物的命运吗？未必。每个人物都脱胎于作者自己，出自作者的信念。
作者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何况对于笔下的人物？
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出生，也不能预知我们何时死亡，尽管能活到最后一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是生命最美好的馈赠。
我们活在未知之中，未知是礼物。
文中的人物也是如此，在笔尖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受干预地自顾自生长，作者只是旁观和记录。
2
我看见小美砸冰，她把一块块圆盘状的厚实冰块往地上砸，沉重的冰块呼啸着奔向地面。
“啪！”冰块和地面剧烈相撞的一刹那，冰块边缘迸裂，四散的碎冰像钢针一般，急速飞向四周的虚空。
“如果有人过路，可能会被飞驰的碎冰扎伤。”
“碎冰溅这么高，可能会扎到我自己的脸，我会破相，还可能割破喉咙，我会倒在冰里死去。”
理智的念头一个个涌起来，她却不管，更加猛烈地砸！
“啪！”“啪！”“啪！”冰撞地面，一记记耳光。
3
十年前，刚刚大学毕业品学兼优的小美兴冲冲地拉开了自己人生的幕布。
她过五关斩六将，考入了组织部，她年迈的父母祭拜祠堂，告慰祖先，世代务农的甄家，如今飞出了金凤凰。
婶娘也赶上来凑热闹：“小美从小到大就努力，大年初一都在做功课，我就知道她前途无量！小美，看，婶娘没说错吧！”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村长都是村里的霸王，如今甄家的女儿进入组织部，这可不叫全村刮目相看？
一片爆竹声中，远不如婶娘伶俐的母亲，这时红光满面地接受四邻道贺，瘦弱的父亲也挺直了腰板，看上去比平时高上一截。
村长忙不迭地给甄家亲友敬烟：“这是全村之幸啊！小美，你以后走出去，代表的可是咱们全村啊！”
文弱的小美秀发如瀑，害羞地站在父母身后。
爆竹烟火噼啪跳跃，在空中炸裂，围观的孩子们惊声尖叫，一丝丝惊惧更增添了喜悦……
4
给你一本剧本，上面写着你未来的坎坷辛酸风霜雪雨，你敢不敢看？
如果能够预知未来，今天会失去所有的份量，所有的悲哀提前了，而本该有的幸福却全部消失。
如果你确知身边的爱人将来某一天会离开你，爱上其他人，你还会这么用力爱吗？而将来促使他离开的，究竟是你的疑惧，还是命中注定？
无法被夺走的是回忆。我记忆中的小美，单纯质朴，与她相伴23年的是书本和父母。
书本里说“天道酬勤”，她坚信不疑，这不，她的优异成绩让她考入了人人艳羡的好单位。父母说“善恶有报”，她也认为本该如此。
没背景没经验的小美在一群官太太官小姐的同事中很快无所适从，机关里好像不是赔着小心就能长治久安的。
传闻部里响应号召要搞人员分流，单薄苍白的小美首当其冲。也许这只是组织部长张高义的一个噱头。
小美慌不择路地往坑里跳了，她成了张高义的猎物。
4
当内心信念和外在行为相吻合时，哪怕就义，你也能高唱《国际歌》。
最痛苦难堪的是，你做了你自己认为不该做的事。你代表众人，日夜审判自己。
人是生而有罪，还是人必定犯罪？
不管我们是天生就有罪，还是我们必定犯罪，宽恕都是必须的。
世人并不宽恕小美。
不宽恕可以划清是非之间的界限，人们可以沾沾自喜：“你瞧，我站在正义的这一边！”
正义的金光照耀心间，他人的罪孽普度我们上了天。
张高义翻了船，据说在牢里见人就立正高喊：“首！长！好！”
不管在哪里，顺民至少不讨厌，隐没在集体之中是最大的保护。
小美还在组织部工作，据说她和张高义没有任何金钱往来，也没有借张高义之名收受过财物。
人们在背后笑骂：“还不是很快就失宠了呗！要多宠幸两年，还会没捞着钱？不过没想到，她倒是因此得福了！其他情妇都去牢里和张部长同甘共苦了！”
践踏落水狗给人们带来快感和安全感。小美真是不能活了，她想到死，提前告退。
在她的念头在生死之间切换时，她被调到了计生委，安全着陆。
有人说，是小美以前的同事，现在的市委常委金小阳帮的忙。听到这个传闻的人，无不对小美礼敬三分。甄小美还真有能耐！
世人笑的是贫。赌王的姨太太是受人尊重的政协委员，穷人的姘妇就是恬不知耻的贱货。
人们说，多次小三上位的邓文迪是人生赢家。
5
计生委的怪事很多，比如一个老干部的孙子莫名溺水死亡，儿子儿媳因此离婚，儿子与老两口反目成仇。
老干部责怪老太没看好孩子，认为老太对家破人亡负主要责任，竟拔枪射击老太！
甄小美就和这个老头同在计生委的宣传教育科。老头姓杜，是宣传教育科的科长。
老杜每天上班自带三分醉意，紫红脸膛，嘴巴微张，一会儿就能呼呼入睡。
小美在老杜的鼾声中看看电脑，玩玩手机，做些杂事，混吃等死。
同事们知道她是入狱高官的情妇，但据说又搭上了什么新任权贵才调到这里，对她也是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
小美坐地铁上下班，上下班高峰时间的地铁水泄不通。
小美被人流裹挟，在地铁关门的最后一刹那挤上了车，红灯闪起，她来不及调整站姿，随身的小包有一半夹在了门缝里，地铁毫无感应，飞速前进。
小美拉着包，包纹丝不动，人人都带着笑意看着她，感谢她提供了早间娱乐，她有些尴尬。
“没关系，下一站很快就到了，两三分钟。”一个好听醇厚的男中音安慰了一句。
她抬头微笑，想道声谢，那是一名方下巴的中年人，新刮过胡子，棕色的皮肤下有隐隐的青色胡茬，清洁的肥皂香。
男人没有继续看小美，而是带着笑意看着空无一物的窗外，男人的白衬衣黑西裤很熨帖，纤尘不染。
“这个人的侧面有点像赵文瑄。”小美心想。
“网上说赵文瑄是GAY，有可能，不然长那么帅怎么没结婚。”小美暗自评论。
她突然想到自己，马上35岁了，还没有男朋友，又当过情妇，世人又是怎么说她的呢？
到站了，地铁门开了，刚才肌肤相亲的人们如释重负四散走开。
我们每天和无数陌生人擦肩，人人的世界都自成方圆，一个个独立的天地，刀砍不入，水泄不通。
6
小美买了车，一买就后悔。
地铁是她和人群的唯一接触，地铁里充盈着可爱的、可憎的人的味道。
以后她就要关在这个移动的囚笼里上路了，更加与世隔绝。
这天，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做一个坏女人，向这个世间借点温存。
她已经努力了十年，想要上岸，无奈一次次被人踹回水中。
张高义落马后，她和张高义的故事写入了内参，人人皆知。熟人圈子对她避之不及，而她也不是能开疆拓土的能干人儿。
她被冰封在阴阳之间。
她上交友网站注册，贴上了照片，她白净秀美，正值盛年，骗钱的骗炮的一拥而上。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蝗虫之中，她发现了他，一名离异的中学教师，带着一个10岁的女儿。
他是个正经人，她就看中他这一点。而她，可以被男人看中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好上了，她诚心诚意地想和他过，给他做饭洗衣带孩子。
半年之后，他却通知她分手，因为听说了她的过去，怕对孩子影响不好。
她不禁呵呵。
她认了命，冰封了自己，可求生的能量超越相像，她不敢盼望这伟大的俗世幸福，她只是渴望被渴望。
7
落马高官的情妇，人人可戏。
隔壁医管科的科长韩岭，对她说起话来，总是疯疯傻傻，一早看她一个人在办公室，踱进来说：“老杜不在啊？”
她为了自证清白，平素与男同事交往愈发避嫌，她头都没抬，回答说：“杜科长去基层走访了。”
“怎么？老杜不带你去啊？饭桌上有你，酒都能多喝两杯啊。”韩科长是军人转业，据说酒量很大。
小美笑了笑，继续整理自己的抽屉，试图用假装的忙乱来让韩科长离开。
“今天我在你这儿办公，我给你解解闷？”韩科长的两条长腿移近了，小美赶紧站起来，拿着杯子装作要出门洗杯子。
“不愿意啊？要么你去我那儿办公，给我解解闷？”韩科长的低音里是说无法言说的暧昧。
他的优势是个子高，小美已经属于高挑了，站起来也只到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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