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婶

在岁月的长河里,总有一些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不曾在自己的生活中激起半点涟漪。可有那么一个人,时隔多年,我依旧难以忘怀。我叫她婶,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

回到2012年深秋,回到那个叫做三文乡的地方,回到三文一中,确切的说是回到那段温馨的岁月,回到那纯洁、和谐的小院。

2012的深秋时节,我被安排到三文一中实习。三文是个不小的乡镇,而三文一中则处在一个距离乡镇还有2000多米的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我从大学到三文乡,中间倒了三次车。一路颠簸,总算到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按照我和学校的约定,到达三文乡后,学校安排人员来接我。这位来接我的便是后来我一直喊她婶的好人。

车门刚打开,我扛着厚重的行李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听见有人高喊“哪位老师是来三文一中实习的”。声音略微沙哑,但绝对清晰有力。

“我”,我一边答应,一遍扛着行李下车。

一位穿着朴实,但精神异常饱满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笑嘻嘻的看着我说“诶呀,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把行李放到了一辆三轮车上。“你不知道,听校长说,今天学校新来一位实习老师,下午到,让我来接,我吃过午饭就来了,恐怕来得晚了让你等不及”。

我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上了三轮车,坐在了事先放在车上的凳子。她骑上车,说“坐稳喽”,然后慢慢起步,调头,向一条土路驶去。

“你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下了车,接的人还没到,你就该心慌了,咱这每年都来实习老师,你是第十个了,有八个女孩,加上你一共是两个男孩”。她略带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十分的兴奋,十分的热情。

“你叫什么名字啊”

“姓王,我叫王杰,请问您贵姓啊”?

“诶呀。什么贵不贵的,我姓宋”

“哦—宋老师”。

“嗨,我可不是老师,俺家那口子姓吴,是个老师,一辈子热爱教书,我就和他一起以校为家了,前两年来的实习老师都喊我婶,你也叫我婶吧”。

“好嘞,婶”。

那天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她那爽朗的话语,真诚的态度就像那天的阳光,温暖的洒在我的身上。我呼吸着乡下清新的空气,和宋婶聊着天,心里美滋滋的。欢声笑语撒满了我们走过的小路。

深秋的校园显得格外空旷,杨树叶基本落尽,足球场上的草也已经枯干。教学楼也有些破败,这时候一阵秋风吹过,满目萧瑟。回想自己努力这么多年,从小学到大学,现在让我到这么荒凉的一个地方,内心升起许多哀愁,刚才美滋滋的心一下子感到十分的悲凉。

宋婶把我领到校长室后就离开了。校长是个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微胖的中年男子。声音很有磁性,说什么话都无法让人反驳。简单的寒暄以后,他问道:“你学什么专业?”“汉语言文学”。“哦—-”若有所思的说到“咱学校现在缺一名数学老师,你先教数学吧”。

然后他提了提嗓门,“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哪一科都会教,这样,我再给你派个有经验的指导老师”。校长说的很真诚,我无法反驳。

接着,校长把一位身材匀称,精神饱满的女老师叫到了校长室。简单介绍后,我喊她贾老师,她叫我小王。从校长的介绍中,我得知她家就在三文乡,上班十年了,年年教学成绩在全县名列前茅。

交谈结束后,校长把我领到了一个小院子口,指着一列平房说:“你住第五个房间,男子汉大丈夫,别的我也不管什么了,你自己去安排”,进入小院,我看了看,小院的北边是几间平房,在小院南边的土地上种着几畦白菜、萝卜,东边还有一小片油菜。

我走到第五个房间门口,发现门开着,进去一看,宋婶正在里面打扫卫生,把鸡毛毯捆在一根长竹竿上,正在扫房梁周围的蜘蛛网,而我的行李已经放在床上了。“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住这屋,以前来的实习老师都是住在这个屋里,几个月没人住了,到处都是蜘蛛网”。

“放着我来吧”

“哈哈哈,看你细皮嫩肉的,这种活你干不好,床头那块玻璃不知道啥时候烂了个洞,我用纸片给挡着了,晚上风大,不然着了凉可咋办?”她放下竹竿继续说“我一会去给会计说说,让他明天给你换块新的”。

她把鸡毛毯从竹竿上解下来然后说:“你把床铺好,既然来了就安心教书,多学多练”。一句句话温暖的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刚才内心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这座平房也有些年头了,但宋婶打扫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很舒适,让我有了到了自己家一样的温暖。

按照事先的约定,我来学校实习不要任何报酬,学校免费提供食宿。住就是这间小屋了,早餐、午饭和晚饭在学校食堂解决,和学生一起吃饭。

安顿好一切,也到了放学的时间,我准备去食堂吃自己的第一顿“工作餐”,宋婶端着一碗面条来了,面条里面还卧了个鸡蛋。“你吃吧,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有讲究的,今天不去食堂吃饭,那的饭不好吃,就当是婶子给你接接风”。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宋婶的态度让我无法拒绝。一股暖流温暖了全身。

吃过晚饭大家都像看新媳妇一样来看我这个实习生,通过和大家的交谈,我知道在这个校园里住了校教导主任姚主任一家,新来的冯老师、语文教研组长何老师,宋婶一家,包括我在内一共五家。他们都是自己做饭,不去学校食堂。

第二天我便走进了教室。

第一天上课,贾老师是要去班里听课的。这几年一直没有接触数学,上课前心里嘭嘭嘭直打鼓。但又一想,自己从小数学底子不薄,备课也充分,就鼓起勇气,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精神讲完了一节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下课了,贾老师虽然语气温和,但我也知道,这节课太失败了。

回到宿舍,我沮丧的躺在床上恨自己无用,更深层次的去考虑自己是不是当老师的材料,猛然间抬头发现床头的小纸片没有了,那块烂的玻璃已被换掉。内心再次被暖流占据,在这里,我想再努力一把。

由于第一次上课的失败,以后每天我都早早起床备好一天的课,再加上贾老师的悉心指导,进步的也很快。一日三餐不用愁,晚上还有时间看书,觉得自己到了世外桃源。

转眼间到了周五,下午放学学生都回家了,小院里的冯老师、何老师也回家去了,平时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安静起来了。对于这样的安静我感到很舒适也很惬意。晚上又看了会自己喜欢的书,感到略有所得时便喜不自胜。

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难题:明天我去哪吃饭?学校食堂周六周日不营业,更为尴尬的是小院里的姚主任一家和宋婶一家都喜欢在校园里吃饭,我孤家寡人显得多么多余。可怎么办呢?我快速的思考着。

有了,明天我就睡个大头觉,睡到他们都吃过早饭,然后我就去“踏青”,顺便到附近的村庄里买点方便面和牛奶什么的,等他们都吃过午饭再回来,自己泡方便面。就这么定了,霎时间我为自己的英明决定很满意。

第二天睁开眼,拿起手机一看,刚刚七点半,心想还早呢,继续睡。“王杰,起来了,饭快做好了,起来洗洗涮涮就该吃饭了,起来吧啊”。就像我在家睡懒觉时母亲喊我那样温馨而又急切。“哦”,我赶紧回应。

我没有什么理由不抓紧时间起床。宋婶烙了菜饼,炒了个酸辣土豆丝,熬的小米粥里还切了红薯,不稀不稠,让人看了很是想吃,况且这些都还是我喜欢的。

吴老师,我平时喜欢喊他吴叔,宋婶,还有我围坐在饭桌周围,就像是一家人。吴老师不善言谈,但说起话来也很和蔼。“王杰,学校对你的评价很好啊,虽然还有很多不足,这都正常,努力学,好好干,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

“叔啊,这些呢我都懂,有时候真想放弃”。吴叔边吃边说道:“老师是个好职业,当老师照样有出息,将来桃李满天下,到哪都受人尊敬”。“对对,我是挺喜欢教学的,我会努力的,我知道我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那么教育便是我的事业”。

“哈哈,孺子可教啊,哈哈”。宋婶问我多大了。“我属马,九零年出生,今年22了”。“你这个年龄都可以领结婚证了,要是不上学的人家。这时候你妈妈都抱孙孙了”。说到这宋婶笑了起来。我心里想“莫不是看上我了?要我当女婿”?

宋婶笑完继续说:“俺儿子啊比你小一岁,今年大三了,在北京读大学呢”。说到这宋婶很自豪,脸上像绣了花一样美。“我是想抱孙孙,可是要读书,要上大学,抱孙孙这事可以等两年,大学可不能等,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里是咋想的,我都懂,还是想立业好”。“多吃菜,多吃点”宋婶,吴叔怕我吃不饱,一直劝。

谈笑间,温馨的早餐结束了,我起身要收拾碗筷,可宋婶不让我插手,我只好和吴叔坐在一起聊天,吴叔脸上的神情告诉我,对于这一切他很满意,对于贤惠的妻子他很知足。

收拾完碗筷,抹完桌子,宋婶说:今天我和你吴叔要走亲戚,你中午在家自己做饭,厨房有面条,也有鸡蛋和青菜,中午自己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我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对于她的关爱,我只能全盘接受并严格执行。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进步很大,贾老师对我也赞不绝口,直夸我是当老师的好苗子。有一次我的教案还被评为优秀教案。到了周末,有时候我会回到大学查阅资料,为自己的毕业论文做准备,有时候还留在三文一中,接受并严格执行宋婶的关爱。期间姚主任也多次让我去他家吃饭,但我已习惯于宋婶的热情,便委婉拒绝了姚主任。

转眼间到了冬至,宋婶包了饺子,早早的就给我说今天中午去他家吃饺子。到了中午放学,饺子已经下锅,我和吴老师看着宋婶那娴熟的动作,都表现出了极其期盼的眼神,哈喇子在嘴里转了几圈,我始终把嘴紧闭着。饺子在锅里翻滚着,就像宋婶善良的心让我沸腾一样。

满满的一碗饺子,吃一个满口流油。“婶,这饺子真好吃,跟我妈包的一个味道”。“哎呦,这夸奖可不低啊,好吃多吃点,冬至嘛就是要吃饺子,不吃饺子就不算过冬至”。

冬至刚过去没几天,一场北风吹来,气温骤降,一场大雪下来,天寒地冻,进入了华北地区一年最为寒冷的时节。这时候我的被子显得很单薄了,晚上睡觉时,我只脱掉外面的大袄和裤子,穿着保暖衣入睡。

这天放学,吃完饭,我小心翼翼的踩着冰碴子走进了卧室,发现床上多了个丝绵被。不用想,这肯定是宋婶拿来的,这样的爱护,这样的情谊我该如何报答呢?我已忘却身上的寒冷,心里暖暖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气温一天低于一天,但宋婶每天比谁起的都早。烧开一锅热水,用勺子慢慢的浇在水管上,化开冻着的水管,等到我们都起床时,每个人都能用上自来水。

临近毕业,毕业论文被正式提上日程,我构思了很久的毕业论文,在开题报告这一环节就被老师批了个一无是处。我每天心事重重,怏怏不乐。这一切都被宋婶看在眼里。

一天中,吃过午饭,还没有到上课的时间,我在小院里晒太阳,宋婶问我:“咋了?失恋了?怏怏不乐的”。我把我的遭遇说了一遍。“哈哈,这有什么可可发愁的,没有过不去的坷儿,男子汉呢,在加把劲,你不知道到你婶当初有多难”

说到这,宋婶长叹了医生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了,继续说。“要不是那时候家里穷,我也当上老师了,那时候我成绩好啊,每次都是班里第一名,可是家里穷,供应不起了,家里姊妹多,唉,想想那时候多难”。

说着说着又开朗起来,“你看,现在我天天住在学校,天天能为学校办点事,能为老师办点事,这也算是为教育做贡献了,圆了我的教育梦,你啊,好好学好好干,将来也考个在编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做善事,多好。”

宋婶不说,我还不知道他有那样一段经历,每天笑嘻嘻的背后竟然有那么沧桑的历史,每天的默默奉献,只为心中未曾实现的梦想。送审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毕业后我真的考了特岗教师,回到自己的母校,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期末考试,我们班的数学成绩还不错,贾老师和校长都给给了我很高的评价。

期末放假,学校给每位老师发了一箱牛奶和十斤鸡蛋。我把鸡蛋和牛奶都给宋婶送去。宋婶笑嘻嘻的说:“你离家几百里地呢,鸡蛋是带不回去,放这吧”。宋婶能收下这些,我心里很高兴。接着问道“明天回去”?“嗯,明天中午走”。“好,明天中午我还包饺子,给你送送行”。

第二天宋婶包了饺子,那饺子依旧好吃。吃完饭,临走时,宋婶用塑料袋给我装了六盒牛奶,我知道我无法拒绝。这次吴叔送我,还是那辆三轮车,我坐上去。宋婶拿个棉袄给我盖在腿上。“天冷,别冻着”。

当天晚上,贾老师突然打电话说:“小王啊,你太客气了,你还给我买鸡蛋,我只不过做了我该做的事。”我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挂完电话,眼泪夺眶而出。

这个冬天很冷,可又很温暖。

当人们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斤斤计较,唯利是图,是不是可以静下心来做一件善事,回归初心,让生活多一份和谐,多一些阳光明媚。

“方学长,简爱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我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一心沉浸在论文修改中的男人,心里不免升起一团怒火。

“我又不是警察,能有什么办法?”方佐平盯着屏幕,并没有看我。

“可是教务处的人今天到女生寝室调查了。”我气愤的将笔记本电脑的折叠屏幕扣到了键盘上。

“自然是说我不知道。”方佐平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不知在看着什么。

“你可别忘了,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如果不想把自己搭进去,就守住你的嘴。”他转过身淡漠的看着我,仿佛只是盯着一团空气。

“简爱是学长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从她失踪之后你却一点都不关心?”我这几天夜不能寐,每天想着简爱的事,可这个和她最亲密的男人却似乎无动于衷。

“我们已经分手了,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好像在等着我这句话,眼角居然带了丝笑意。

“你们明明就没有….”我喃喃的说道。

“我说有就有。”方佐平微笑着打断我的话。

曾经爱慕的男人,此刻冷漠又诡异的对着我微笑,让我错觉自己喜欢的是不是一个魔鬼。

“小黎。”他忽然转变态度,抓住我的肩膀温柔的说:“你别忘了,那件事情是你提议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你啊。”

他从来不曾这么深情的看着我,我不是第一个爱慕他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我只是无数欣赏他,迷恋他,暗地里思念他的女生之一。

但是今天,就在此刻,我却忽然透过他完美的皮囊,窥视到了他隐藏在躯壳深处的那块肮脏之地。

“哼!”我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可不怕,这件事的参与者不只我一个,况且你是社长,想逃避责任的是你吧?”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明天就一起去教务处把话说清楚,谁也逃不了嫌疑。”方佐平立刻换上了先前的冷漠,不再看我一眼。

回到宿舍,室友们都不在,我坐在简爱那把贴满粉色贴纸的椅子上,回想起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

“简爱,两个月后的异度空间作品展比赛,你想好交什么了吗?”我躺在床上支起身子问刚进门的简爱。

“别提了,我拿了几张照片给方佐平看,他给我一顿冷嘲热讽,说我要是用这个都能拿奖,他拿着单反去女寝厕所拍几张就能得第一,真是气死我了!”简爱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女生对他虎视眈眈吗?”我趴在枕头上盯着枕巾上的小熊。

“如果她们真的知道方佐平是个什么德行,我就不信那些傻丫头还会对他那么迷恋。”

“我觉得方学长挺好的呀?”虽然想为他辩解几句,不过我还是把话憋进了肚子里,简爱这个人十分的敏感,只有她可以说方佐平好与不好,别人并不能提一句。

“小爱。”我伸头看向床下的她,披散肩上的头发四散开,她抬头看向我,忽然间打了冷颤。

“你怎么了?”我奇怪她的举动。

“没…没什么,你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到我了。”简爱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离市区十几公里外有片山,山里有个废弃的山庄,去年毕业那届摄影团曾经去那取过景,据说拍到了奇怪的东西,还发到了网上。

“真的吗?废弃的山庄,听起来就很恐怖!”简爱站起身。

“明天我就和方佐平说,我们就去那里取景找灵感!”

虽知道简爱对这次摄影主题比赛十分的重视,但想不到,胆子向来不大的她会一口答应去荒郊野岭取景,不过我的作品也算有着落了,何乐而不为?

第二天,和同寝室的苏浣一起去食堂的路上,远远就看见简爱挽着方佐平不知亲密的在说些什么。

“哼,方佐平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居然会喜欢简爱那个狐狸精。”苏浣撇撇嘴,话里面掩不住的醋意。

我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简爱向我跑了过来。

“我和佐平说了山庄的事,他很赞同,计划明天下午就去。”

“明天就去?”我吃了一惊。

“在那里也不一定能拍到满意的作品,所以还是早点去比较保险。”

简爱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的,下午上完课我就回去准备!”我高兴的说。

“你们要去哪玩呀?方不方便带我一个?”苏浣嘴里和我们说着话,眼睛却瞄着不远处接电话的方佐平。

“荒废的鬼屋,你敢去吗?”简爱忽然把头凑近苏浣,“死过人的!”

苏浣被吓了一跳,又不好发作。

“我先走了。”简爱调皮的冲着我眨眨眼睛。

“拽什么拽,方学长早晚甩了她。”苏浣盯着简爱的背影,抓紧了我的胳膊。

简爱回到寝室时已经很晚了,我特意给她留了台灯,听见她进屋洗漱完喝了口水,便爬上了床,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小黎,顾小黎。”朦胧中有人摇晃着我,我睁开眼,简爱的脸近在咫尺。

“你干嘛?”我尴尬的推开她。

“你刚才说梦话了。”简爱一脸坏笑。

“我说梦话了?”我捂着头,感觉自己头疼欲裂。

“是啊,不过太小声了,我没听清。”简爱爬下梯子,拿起她的洗刷用具,“十分钟以后你必须起床,因为我们要提前出发。”

“提前出发?”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方佐平晚上有小组讨论会,所以下午就要往回返。”简爱拉开门走了出去。

吃过早饭,我便在校门口等着他们,盼来了简爱和方佐平两个人,一路上简爱坐在副驾驶和方佐平欢快的聊着去年暑假去欧洲旅行的趣事,我坐在后边安静的看着《福尔摩斯探案》。

简爱偶尔会想起我的存在,回过头来和我寒暄几句,我也只是嗯嗯的回应,一门心思的扑进了书里。历经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山庄就在山顶,沿着山顶,有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直通山下。

“这么美的地方怎么就荒废了呢?”简爱边叹息便翻出了相机。

“你知道吗?传言在这个山庄充满了诅咒。”我忽然想起了关于这里的传闻。

“都什么年代了,还诅咒?”简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也不知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什么诅咒?说来听听?我们方大学长可是会驱魔。”她回头取笑着身后不远处的方佐平。

“传说这间山庄是一个富商买给他女儿的,但是过了不久那个富商就被人害死了,她的女儿为了报仇,就把她仇人的儿子约到了山庄,在这里杀死了他,那个女儿自己也吊死在了林子里,从此这个山庄便废弃了。

简爱摸了摸胳膊责怪道:“你别吓唬我了。”

“你不是从来就不信这些吗?怎么还知道怕?”我笑着揶揄她。

“讨厌!”简爱小声嘟囔着。

“要不是这次参赛实在拿不出作品,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呢!”

“你只是压力太大了。”我拍拍她的肩,走到了她前面。

“我说,顾小黎!别看你平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爬起山来居然连喘都不喘一下?”简爱在我身后弯腰扶着膝盖,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是你太缺乏锻炼。”方佐平从她身边大摇大摆的经过。

“你给我闭嘴!”简爱在后边吼道。

我没有理会那对正在打情骂俏的情侣,一心想快点登上山顶。

山庄的大门前,门上的牌匾已经被人拆了下来,山庄很大,空荡荡却保存的依然完好,好像这里的主人昨天刚刚离开。

“这里一点也不阴森啊!”简爱越过我,直接走进了大门里。

荒废的度假山庄,简直寂静的过分。

“奇怪,这山庄废弃在这多可惜,卖了也好,也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怎么想的。”简爱在空屋子里来回踱步。

“也许这个山庄对他而言很重要呢。”我举起相机站在门口拍了几张照片。

”我刚才看到这里后山好大,空在这里真是浪费。”简爱走出屋子,又跑进另一间。

忽然,身后传来了窸窸簌簌的响声,我赶紧回头,却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我以为只是眼花了,并未在意。

“小黎,咱们快点拍完照走吧。”简爱撅着嘴凑到我耳边。。

“害怕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白影闪进了屋子里。”简爱指了指我身后的空屋子。

我吃惊的问道:“白影?”她看见了白影?

“我也不知道什么。”简爱哆哆嗦嗦的举起了相机,对着四周就是一顿乱拍。

“好,拍完我们就撤。”

五分钟后,我朝山后走去,想要找些素材。但是,我却在后山迷了路,当我跌跌撞撞的从一片树林里走出来时,便看见不远处方佐平站在树林外,正焦急的喊着我的名字。

“顾小黎,你看见简爱了吗?她刚才出来找你了!”方佐平脸上毫无血色。

“没有啊,我刚从林子出来就看见你了!”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以免一会又走散了!”

方学长建议。

“不,我和你一起,我自己害怕。”

“好,走吧。”他放慢了脚步,让我跟紧他的步伐。

我们两个人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天很快就黑了,无人的山上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

我们下山后依然没有见着简爱的半个影子,我提议在山里留宿一夜,第二天报警找救援。

但方佐平却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半夜的山里近乎漆黑一片,我们留在这会很危险。

我建议立刻报警,掏出手机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方佐平依旧不同意,他拉着我走向停车的方向,任凭我踉踉跄跄的跟在身后追问,他都不回答一句。上了车后,他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学长,为什么不肯报警?”我实在不能理解他的反应。

“不能报警。”他始终重复这一句话。

“为什么?”

“我是摄影社团的社长,也是学生会副主席,明年就要毕业,你知道W公司对员工的要求有多严格,他们已经提前录用我了,我不能让这件事情影响了我的前途!”

“所以你因为这些就能不管简爱的死活了?”我大声质问。

“你的家境也不好,你知道毕业找一份好工作对自己有多重要!”方佐平试图引导我。

我握紧了拳头,没有再说话。

方佐平发动了车,我无言的盯着漆黑的窗外,果然,人都是自私的!回到学校,方佐平抱了抱我,让我回去睡个好觉,别人问起简爱,就说不知道她去哪了。我木讷的点了点头,看着方佐平匆匆离开的背影,曾经我是多么渴望他的拥抱,如今,他的拥抱却只能让我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回到寝室,看着简爱空荡荡的床铺,心里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1

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似是低语声,又好像是呼喊声,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四周一片寂静。

有鬼?这是陈萌萌的第一念头。

转念她又想到,去年一家才搬进来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况且自己也从来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也没什么好怕。

陈萌萌心想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长期的神经衰弱,产生了幻听。想到这里,紧张的神经也就放松下来了,好不容易国庆可以放个假补一补觉,可不能辜负如此珍贵的休息时光,在半梦半醒之中,索性翻了个身,重新进入梦乡。

起床之后,看到邻居的阿姨已经在跟妈妈聊天了。以往陈萌萌对他们聊的这些家长里短也没什么兴趣,谁家儿子又娶了媳妇,谁家又生了宝宝。说实话,多年在外面读书,加上村里搬迁整合,现在走在街上,十个有八个是不认识的,偶尔遇到一个熟面孔,陈萌萌便会觉得异常亲切。少年时期学习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彼时年纪小,不能理解作者的感受,如今鬓虽未衰,陈萌萌却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异乡人”。

好巧不巧,她们此时正在谈论的,正是王婆婆。

“王婆婆又在哭了”,阿姨压着声音说道。

听到这里,正要盛粥的陈萌萌插了一句嘴,“昨天晚上,睡着睡着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我还以为是做梦。”

“也不知道天天好好的哭啥呢?人老了之后就跟小孩一样,还得每天哄着,我们家那位也是。”

在妈妈看来,有的人老了之后,就开始缠人,开始逐渐变得无理取闹,老是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在妈妈的心中,奶奶就是反面老人的典型,“五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每天闹,说身体不行了,走不动了,非要求一年去医院输一次液,现在八十六岁,每顿吃两碗,身体还是倍儿棒。”

陈萌萌知道,要说这世上妈妈的敌人是谁,奶奶排第二没人敢争。似乎在陈萌萌的老家,没有几个媳妇能跟婆婆处好关系。在人类的社会关系中,似乎婆媳是天敌,哪个女人要是既能跟自己的婆婆相处和睦,又能跟自己儿媳妇关系融洽的,这样的女人该有多么大的心胸和气度呀!

“妈,她老了,你还要跟她计较这些吗?”以前听到妈妈关于奶奶的报怨,陈萌萌会嗤之以鼻,觉得自己的妈妈小肚鸡肠。

直到去年妈妈急性心脏病,病来的很凶险,现在想想陈萌萌还感到有点后怕。

也是那一次,陈萌萌才真正开始经常挂念自己的妈妈,也开始心疼和珍惜自己的妈妈。虽然觉得妈妈不应该这样子说奶奶,但是为了妈妈的身体,也就随她去吧。

“她老了,嗯,她一开始就这么老吗?你是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做的事有多可恨,那个时候拉扯孩子,她不照顾也就算了。你忘了吗,小时候,你跟晓芳坐在门口的石墩,一左一右,人家吃方便面,你看着?”

妈妈说的这件事,陈萌萌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凭直觉,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毕竟,长到二十五岁,加起来去奶奶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吧。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上初中的时候,妈妈有一次出门,没来得及留午饭,中午回家之后,家里没饭,爷爷刚好在街上,于是跟着爷爷回了家。奶奶是怎么做的,终此一生,陈萌萌估计都不会忘记,奶奶又摔锅盖又跺脚,冲爷爷吼,“你他们吃了,你饿着呀!”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的,看着奶奶难看的脸色,爷爷尴尬的神情,陈萌萌当下转身就出了奶奶家的门。

是王婆婆,发现躲在自家大门后在偷偷抹眼泪的孩子,领回了家。在陈萌萌的记忆中,那是这辈子吃过味道最好的饸络面,王婆婆还贴心地在面里撒了一把芝麻。一根一根面塞到嘴里,唇齿留香,实在是太好吃了呢,好吃到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碗里。

王婆婆,是为数不多的温暖过她的童年的人。

被邻居家狗追着咬住腿的时候,是王婆婆大声训斥,拿着棍子赶走了恶狗。跟家人闹别扭的时候,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天,是王婆婆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人。她总是打开箱子,把晚辈们逢年过节孝敬的糖果饼干分给邻居家的小孩子。

在陈萌萌的心中,王婆婆不仅仅是一个好邻居,早已是亲人。每次回家,她总是要买点礼物,去看看王婆婆。

就在前几个月,过端午节回家,好几个月未见,王婆婆很高兴,那时她还特地来家里帮忙包粽子,陈萌萌和姐姐还一起跟着学。

那个时候,王婆婆笑着打趣说:“其实你们年轻人不用学这些的呀。”

陈萌萌自己是觉得,若是什么也不会,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爱你?在陈萌萌的潜意识中,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即使父母对孩子的爱,也是有条件的。若是学习不够努力,成绩不够优秀,不能成为父母的骄傲,父母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对待她吗?她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因为实在是她自己也没有信心。

婆婆听完,却笑着解释说,不是这样子的呀,当年我遇见你公公的时候,连饺子也不会包,风风雨雨几十年不也走过来了吗?

但是在陈萌萌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婆婆一样幸运,因为她遇到的是一个真心对待她的人。日子虽过的拮据些,但有情饮水饱,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在田野中一边干活一边唱歌,也不是不快乐的。

为了这点快乐,婆婆可以忍受后面所有的痛苦,在公公去世之后,一手拉扯大五个儿子一个姑娘。在困难年代,青黄不接,一个寡妇,一口一口把年幼的孩子喂大,这中间的有多难,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每天挂在嘴边的,是老五给新给配了手机,姑娘又新买了衣服,孙子外孙又寄来了生日礼物。

这样一个平时总是满脸笑容的老人,很难想象是怎样的遭遇才会彻夜哭泣。陈萌萌想象不出来。陈萌萌心想,吃过饭之后,一定要买点礼物去看看王婆婆。

2

出了大门,走十步便到了王婆婆家的门口。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去年搬迁新房,抽签的时候跟王婆婆家刚好是邻居。陈萌萌记得从前小时候上学,从家里到学校,要先下一个大陡坡,再上一个大坡,上去后右边第一户就是王婆婆的家,从陈萌萌有记忆开始,王婆婆跟小儿子一起住,直到前几年小儿子跟一个丧夫的中年女人去搭伙过日子。

搬迁新家之后,王婆婆家里反倒热闹起来。一是老大家两个儿子,也只分了一套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成家,时间长了婆媳之间难免有矛盾,老大夫妻俩和二儿子小龙便出来租房子住。这个时候就有人建议说,老太太一个人住着那么大的房子呢,多浪费呀,住在一起多方便。

听说一开始王婆婆是拒绝的,在王婆婆的私心里,这是小儿子老五的房子,前面那些年娘俩相依为命,要是有个万一,总能给他留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看着老大一家在外面住人家的旧房子,下大雨整家人提心吊胆,王婆婆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就这样,老大,老大媳妇,孙子小龙就住了进来。

集体搬迁的房子,虽然外面涂着洋气的红砖色,却还是遵照乡下人的生活习惯,家家有院子,陈萌萌推开绿色的大门,走进了王婆婆家。

院子里有人,只见他捡起地上的玉米,一层层架在垒起来的玉米堆上,远远地看去,院子中间像是立着三个金黄色的柱子。

那人转过脸来,是王奶奶的孙子小龙,比起记忆中的他,黑了不少,瘦了不少。还记得小时候玩过家家,胖嘟嘟的小龙经常扮演好命的少爷。

多年未见,寒暄几句之后,陈萌萌来到了王婆婆的屋子。屋里没有开灯,一张大床摆在了屋子的正中间,陈萌萌很难将面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和几个月前还精神矍铄的王婆婆联系在一起。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闭着眼睛,似是听到声音,撑着要起来。相比上次相见,她的双颊凹陷了,神色中也满是憔悴。陈萌萌连忙过去扶着王婆婆的胳膊,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后,她叫了一声“二姑娘”后,便哽咽了,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地抚摸着陈萌萌的手,就像以前那样,她以前就总说这是念书人的手,摸起来到底是不一样。

陈萌萌也好久没有听到“二姑娘”这个称呼,在外读书的这些年,没人这样称呼,长大之后,家人也很少再是直接叫名字,唯有每次见到王婆婆,她都是一口一个二姑娘,总叫陈萌萌想起做二姑娘的时光。从前王婆婆就总是说,二姑娘从小就懂事,四岁的时候就每天蹬着小板凳洗碗,二姑娘学习好,可是村里的第一个研究生。

想到记忆中的王婆婆总是那么爱说爱笑,能言善道,陈萌萌的心情有点复杂,只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摸着王婆婆的手,问道:“婆婆,你现在好点了吗,身上是不是很疼?”

“那一跤摔得不轻,现在半边身子还动不了。年纪大了,不应该出去逞能的,我是想着能干一点是一点,结果给孩子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提起这次意外,王婆婆非常懊悔。

“去医院拍片子没有,是不是骨头裂了?”陈萌萌一边说着,一边按压着王婆婆的右半边身子。

王婆婆沉默了。

“婆婆,您再躺几天缓一缓,我觉得最好还是上医院看一下,还是要相信科学。”

王婆婆抬起了手,抹了一把眼眶,“做了糊涂的事情啊,可该怎么收场呀?”说完竟盈盈哭泣了起来。

陈萌萌没想到老人的思想压力这么大,大抵是为医药费担心吧,只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安慰道“婆婆,没事的,这只是个意外,人老了哪会没有磕磕绊绊的呢?”

“咳咳”两声传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大儿子异常难看的脸色,王婆婆撇着嘴,止住了抽泣,禁住了声。陈萌萌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扶着王婆婆躺好,盖好被子之后出了屋子。

她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立起了三个完整的玉米柱子,小龙已经开始堆砌第四个了。

看到陈萌萌,他咧嘴笑了,还是一如从前的腼腆模样。

“我看婆婆摔的这一跤不轻,你们要费些心思照顾了。”陈萌萌问道。

“我爸这些天每天伺候奶奶,洗漱喂饭,我奶奶要是真的下不了床,还真的有点麻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确实是这样子,回忆起自家奶奶的赡养问题曾经在家中掀起的风波,陈萌萌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一个母亲可以养大好几个孩子,但是好几个孩子真的未必能照顾好一个母亲。

奶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但是王婆婆真的是尽心尽力为了每个孩子。给老大家大孙子看孩子,给老三家做午饭,给老五家送田里种植的蔬菜,每天她都忙的脚不沾地。

用奶奶的话形容就是,“又不是国家主席,每天就那么忙不转”,因为陈年往事,早年间,奶奶和王婆婆的关系算不上好,但是眼瞅着村里的同龄人一个个离去,身边能聊的上几句话的也越来越少,奶奶和王婆婆之间反而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奶奶总是劝王婆婆对自己好一点,吃好一点,穿好一点,每天锻炼让身体好一点,王婆婆则劝奶奶,忍耐一点,低调一点,添给孩子们的麻烦能少一点。

两个积怨半辈子的老人,有着完全相反的生活哲学,年轻的时候针锋相对了大半辈子,在老年莫名和解了,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

3

傍晚时分,陈萌萌和妈妈在院子里端着碗吃饭,听到隔壁有声音传来,一声高,一声低,还伴随着砰砰砰的踢大门的声音。

陈萌萌正在犹豫要不要出门去瞧瞧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是王婆婆的四儿子。他喝得醉醺醺的,斜斜地倚在大门边,连声音也带着几分醉意:“嫂嫂,家里是不是没人?”

“中午听你嫂子说,今天晚上大家都给君君去过生日,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吧,你妈还在家里等着吃饭呢。”妈妈起身答道。

“老四,你喝醉了,有什么事改天可以坐下来好好说,早点回家休息吧。”妈妈有点不放心地多了一句嘴。

“唉,嫂嫂呀,你是不清楚!”老四转身走了。

陈萌萌知道,凡是喝醉酒谈事的,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可以喋喋不休,平日里柔声细语的可以暴跳如雷,平日里通情达理的可以声嘶力竭,借着酒劲,大家可以说出藏在内心憋在嘴边的话,尽情宣泄对彼此的怨恨不满。

酒,真是一个坏东西呀!

在陈萌萌的儿时的记忆中,农历六月二十一,是爷爷的生日,那是全家人的盛会。不管有多么忙碌,那一天大家都会放下手上的活,聚在一起,蒸包子,包饺子,大人在一起聊天,小孩子在一起奔跑。

爷爷去世后,因为奶奶的赡养问题,兄弟姐妹喝酒之后大吵特吵了一架,闹的很不愉快,现在逢年过节大家也甚少走动。

陈萌萌有时会觉得困惑,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很多人会觉得生了孩子,未来的养老就是有保障了呢?更有甚者,还非得生儿子,好像生儿子就可以保证晚年无忧似的。甚至爸爸妈妈,当年也很执着地要生儿子。她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妈妈只是简单告诉她四个字,“养儿防老”。

可是想到这些年,见到的,听到的,扪心自问,养儿真的能防老吗?陈萌萌心中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吃过晚饭后,陈萌萌便躺在床上读一本书,墙的那边传来砰砰啪啪的响声,夹杂着高一声第一声的说话声。终于还是吵起来了,看来谁家的剧情都一样,并不会因为主角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集体搬迁的房子,虽说不要钱吧,但是隔音效果就是差,对面只要稍微大点的说话声都能听到。

“带上妈去医院看”一个声音传来。从含混不清的口音中,陈萌萌知道说话的正是傍晚来过的老四,果然喝上酒就是不肯安生,非要来耍酒疯。

“别说背上你妈去看病,你把她接走你看我吭不吭一声。”一个女生传来,是王婆婆的大儿媳春兰。

“大嫂,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呢。好处都叫你们占了!”

“老四,你这话怎么说的。你妈病的这些天,你大哥端屎端尿,这就是你说的好处吗?”

“大嫂,你别装傻。你们住在妈的房子里,霸占着不走,你们不能这样丧良心啊!”

“建国不是她养下来的,我们怎么就不能住在这了,是便宜日本人了吗?”

话说完,女人竟哭了起来。“你个没用的,都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屁也不放一个,做不起主来,我们家小龙命苦呀!”

“老四,喝上三个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你滚蛋”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是建国伯伯的声音,王婆婆的大儿子,小龙的爸爸。

“我就不走你能怎么样?”

几声咒骂声伴随着重物敲击的声音传来,兄弟俩竟打起来了。

一大早,陈萌萌一起床,便看到隔壁的阿姨早已经到了,跟妈妈坐在厨房聊八卦。农村的爆款新闻不多,今天的热点人物,自然还是王婆婆。

据说一大早王婆婆的大儿子建国便拉着王婆婆去了医院。

陈萌萌心想,这下王婆婆的心病总算解决了。

谁知道下午时分,站在自家门口的陈萌萌便看到王婆婆一家回来了,一起回来的有老大,老三,老四,老五,看来伤势应该不太严重,要不然还真是件麻烦的事呢,陈萌萌的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没有听到哭声,一夜好梦。起床出门散步,偶遇王婆婆的小儿子,老五叔叔,陈萌萌热心地打了个招呼。想当年五叔叔还没结婚的时候,陈萌萌每次去王婆婆家玩,他总是爱背起她,一圈一圈的转呀转,小女孩的笑声回想在院子里,久久都散不了。只是后来他结了婚,去到很远的地方,便很少见到了。

这一整天,陈萌萌的耳边回想着的,都是早上老五叔叔的歌声,“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他是入过伍的军人,身姿永远是那么挺拔,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王婆婆和老五叔叔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们的院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蔬菜,还有一颗苹果树,每次陈萌萌路过,老五叔叔都会向她招手,递给她几个又脆又甜的大苹果。

在陈萌萌的心中,老五叔叔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在王婆婆的心中,老五叔叔是最疼爱的小儿子。天下父母爱晚儿,真是谁家也不例外呢。就像自己家,弟弟陈强每次回来,妈妈问的问题都让人哭笑不得。二十多岁的人了,妈妈还整天忙前忙后,操心这操心那,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妈妈总是说:“两个姑娘我是不操心的,就是男孩子吗,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推己及人,王婆婆肯定也是这样每天为老五叔叔操碎了心的,担心他在外面过的不好,担心女方对他不好,担心老了以后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女方会撵他回家。虽然在陈萌萌看来,这担心有点多余了,但是父母呢,就是恨不得为孩子考虑好每一条路,安排好每一天的生活,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就像自己这样,父母从不操心,野蛮生长,如今自强自立,不是也挺好的吗?

4

返回城里后,陈萌萌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刚刚参加工作的她,薪水不多,但是自由在在,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活得如此轻松快活。从前她总是埋头读书,读书,在同学们的眼中她了无生趣,就是一读书的机器。

只是,别人又怎么会理解她的处境呢。从四岁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蹬着小板凳洗碗,但是,后来她就不这样做了,因为每次一有家务活,妈妈就喊老二,搞的她像家里的保姆一样。她把全部的身心和力量都投入在读书上面,她清楚地知道,只有读书这一件事,是父母在姐弟三个里唯一能做到的公平。功夫不负有心人吧,现在她研究生毕了业,顺利参加了工作,实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但是前路就此一路坦荡了吗?她不敢肯定。国庆节回家的时候,爸爸透了点口风出来,弟弟年纪大了,在现在的农村,城市里没买房的话,媳妇也是很难找的。

这让陈萌萌很是苦恼,今年夏天她刚刚参加工作,囊中羞涩,爸爸给分配了任务,说在城里给弟弟买房,一个姐姐要拿十万。

在陈萌萌的家乡,很多父母都是这样,压榨女儿,补贴儿子,在他们心中,养女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儿子需要的时候做点贡献的。唉,世界上的人都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孩子,鲜少有人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父母,想起家乡的王婆婆的处境,陈萌萌心里还是有一点牵挂。

再次回到家里,已经是四个月后,春节就要到了,刚刚走到家门口,陈萌萌就看到了邻居家大红的喜字,心想难道是小龙结婚了?

一进家门,也顾不上喝水,拉着妈妈就问王婆婆的近况。

王婆婆瘫痪了,上次摔跤之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这几个月来,只能每天在床上挪来挪去。陈萌萌心里真是难过呀,王婆婆那样一个爱干净,整天闲不住的人,天知道瘫痪了她会有多难受。

小龙腊月二十结婚了,新娘是隔壁村的。据说小龙结婚的前几天,王婆婆每天闹,啼哭不止,家人没办法,把她送到了村里大队的一间屋子里。王婆婆每天仍是止不住地说:“做了糊涂事,做了糊涂事。”自己的房子,稀里糊涂就成了别人的婚房。据说,老五回来过,在婚礼的前两天,兄弟们吵起来了。

据说,在那一天,王婆婆哭了,非要老大家腾走,说房子是属于老五的,据说,那一天,老大,老三,老四,老五都哭了,老大说,妈妈这些年来做的不公平,一心为老五,老三说妈妈这些年来做的不公平,当年老二在煤矿出了意外,按常理说,应该弟弟去接班,结果妈妈让老大家儿子接了班,老四也说这些年来妈妈做的不公平,给老大家孙子带孩子,给老三家做饭,独独自己家,日子过的紧巴巴,妈妈什么也没照顾过。

只有老五,一句话也没说。陈萌萌想,老五叔叔才是委屈的那一个吧,哥哥们一个接一个结婚,掏空了家里的老底,要不然他至于三十岁还讨不到老婆吗?

王婆婆死于腊月二十八,死在大队的房子里,当陈萌萌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奶奶的时候,奶奶照例手抖起来,打碎了一个碗,家人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陈萌萌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听清楚,看到她呆呆坐在沙发上的样子,陈萌萌想她应该是明白的。糊涂,只是她的外衣,就像她每次都认不得陈萌萌,认不得陈强,认不得家里的人,却能够一眼认出远方亲戚,认出邻居的儿子,从这个角度看,糊涂也许又是她的另一种生存智慧吧。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爱情  http://yuedia.com/category/aiqing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