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总归尘(下)

4

高远跟着赵律师回到了嘉州,进了铭恒律所,起初其他人都颇为质疑这个毫无专业背景的年轻人,但是这个沉郁的小伙子,很快用拼命三郎的工作劲头和海绵吸水般的学习能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两年后高远就迅速考下了法律资格证,赵律师又惊又喜:“你还真是一块璞玉,我还真没看错你,小伙子好样的。”

五年后,高远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律师了,经济状况也逐渐好了起来,他用母亲的名义在扶苏镇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后,他把钥匙交到姐姐手里。

高敏怀孕辞职回家后,便一直在家伺候一家人,自己没了经济收入,整日劳苦不断,家里人都能对她呼来喝去,她脸色甚是憔悴,头发在脑后只随便束了一束。能看出来,是抽了空赶紧家里跑出来见人的,她只比高远大了两岁,但现在看起来却沧桑了许多。

高远握着姐姐粗糙的手,沉声说:“这房子就是给你的,用咱妈的名儿买的房子,任谁也惦记不上。姐,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自己有套房子,往后也能过得安心些。”

高敏拿着钥匙的手有些抖索,眼里有泪。咽了泪沉默了半晌,却问弟弟:“那你,你怎么办?”

高远爽朗一笑:“我还是住着赵律租给我那套小户,够我住了。再过几年,我在嘉州也买套房子,把咱妈接过来享享清福。姐,咱们的日子,好过了。”

“还有啊,远远,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妈都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

高远笑容有些苦涩:“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没想过结婚。再说也不急,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放心吧。”

忙碌的时光仿佛总过得很快,寒来暑往,又是三年。

初夏微阳,高远在办公室写文书,并未在意接待室里时断时续的响起女人尖细声音。过了一会,实习生咬着嘴唇过来敲他的门,一脸歉然:“高律,有个老太太咨询案件,谁说都不好使,非得请您,说您本事最好。”

高远正卡在文书的紧要处写不出来,闻言一笑,说,那就去跟她聊聊好了。

接待室里老太太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见了高远,湿漉漉的手抓住高远便再不肯放。颠三倒四的叙述中,高远也听了个大概:老太太的女儿,八年前嫁人,女婿家境殷实,六年前女孩儿怀了孩子却意外没留住,从此再没怀孕。

好在夫妻感情很好,两人一边调理身子一边准备再要孩子。只是数月前,女婿车祸丧生,女儿伤心得死去活来,可刚办完丧事,就有个“贱人”抱着两岁的男孩前来奔丧,说这个孩子是女婿的儿子。

一家子登时方寸大乱,失了独子的老两口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便老泪纵横地抱着孩子再不肯撒手了。

这女孩骤然丧夫,现在又兼了一重丈夫出轨生子的打击,那个“贱女人”仗着有个儿子,就吆喝着要分家产,老来丧子的公婆意外得了个亲孙子,此时也不偏向曾经的儿媳妇。

这女孩孤立无援,老母亲心疼女儿,更恨亲家的无情,听邻居说城东的铭恒律所有个高律师帮人打赢过离婚财产分割的案子,很是厉害,就一路找了过来。

等高远差不多理清了事件,老太太一把尖细的嗓子也哭诉累了,他素来不喜欢这种尖声刻薄的老妇人,趁势便不动声色扶老太太到一旁坐下,准备谈谈代理费,再问问详细情况。

老太太擤了擤鼻涕,抬头对高远说:“高师傅啊,我再跟你讲讲我姑娘的具体情况好伐?我女儿叫姚杏璇……”

高远脑袋轰然作响,他揉揉微微作痛的脑壳,苦笑着对老太太说:“阿姨啊,你这个案子啊,情况太复杂,何况……”

他沉吟着措辞,老太太听出他有推脱之意,急着说:“高师傅啊,您人好,可千万要帮帮我女儿啊。”

高远来不及再开口,便被办公室里听故事听得义愤填膺的大姐小妹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也太惨了,死就死了,死了还冒出来个小三带着孩子争家产,公婆还这样处事,可不把人往死里欺负呢吗?高律,你要是出手,肯定不会失手。”

办公室里负责财务的姑娘跟他挤了挤眼,高远明白这个表情的意思:这案子,做下来能挣不少钱呢。

高远面上苦笑内心惊惧,每次自己生活略微有点起色,姚杏璇就如霹雳一般劈进他的生活,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高远接下案子后的一个月里,都是姚老太太来回传递信息,一个月后,高远才见到姚杏璇。

数年未见,她枯瘦极了,经此一劫,身上原本有几两肉也掉得干净,眼皮浮肿,两颊凹陷,面色枯黄,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见犹怜、纤秾合度的漂亮姑娘了。

高远很是镇定,多年的风风雨雨,他面对这个案子还有面前这个女人,脸上和内心毫无波澜,他伸手指着沙发说:“姚女士你好,请坐吧。”

倒是姚杏璇,自毕业后再未见过高远,此情此景之下,此时此地相遇,她一脸怔忪,身体哆嗦着如同深秋里的一片枯叶。母亲还道她是在空调房里吹不得冷气,从包里取出一件玫红针织衫替她披上,按她坐在沙发上,一遍絮叨着说:“这就是我跟你讲的高律师,肯定帮咱们拿得到房子的啊,你放心啊。”

姚杏璇螓首深垂,喃喃道:“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高律师怎么称呼啊?”

妈妈说:“我不是给过你名片么,就是高渊律师啊——”高远自从进了律所,便给自己改名高渊,直到现在,业内几乎无人知道高渊律师的真实姓名叫做高远。

姚杏璇局促不安地交织着十根手指,始终不肯抬头,许是玫红衣衫的缘故,衬得她脸色愈发蜡黄。

高远不动声色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冷冷观察着姚杏璇母女。

他仿佛陌生人一般冷静而理智地做着询问,专业的态度使姚杏璇放松了一点,但是讲述这些事情经过,实在让她羞愧难当。直到这次会面结束,姚杏璇倚着她妈妈一边臂膀,脚步虚浮地走出大楼,她都没敢再抬头看一眼高远。

不过姚杏璇后来并没有见过高远几次,这让她略微安心,而姚老太太听说高渊律师尚未娶妻后多留了几分心思,来律所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带着包子烙饼,有时候带着水果蔬菜,乐颠颠跑来律所送温暖。高渊律师经常不在所里,其他人倒是慢慢和姚老太太熟悉起来,吃人的嘴短,老太太那点心思他们心照不宣,只是不说破而已。

高律师拿出了看家本事来做这案子,面对姚杏璇的公婆,李氏父母,他丝毫不惧,娓娓道来,事件陈述条理清晰,律例引用明晰准确。这对老人家比同龄人沧桑衰老太多,而“那个女人”看自己被排挤到了边缘,能拿到的财产越算越少,最终竟状如泼妇,嘶吼不止,吓得孩子躲在奶奶怀里哭个不停。

这个案子最终还是在庭下和议了。

姚杏璇与丈夫李尧住的房子是丈夫婚前购置的,后来加了姚杏璇的名字,李尧名下还有一套小户型房子——姚杏璇一直只当他租了出去,如今才知道,这房子后来就一直让那女人和她儿子住着,而公婆住的房子与他们素来无关。

两人婚后还有一点积蓄,好在房子和资产李尧都没来得及转移。高律师的斡旋之下,姚杏璇最终拿到了那套大房子、一部分现金,还有一辆半旧汽车。

姚老太太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只是她还想要女婿名下市中心那套小房子,但李老太太老泪纵横地说那套房子要用作养老,姚老太太拿到了现金补偿,转念一想就悻悻作罢了。

姚老太太借着要感谢高律师的缘故,律所跑的依旧频繁,温暖送的依旧不断,她只恨自己女儿不够积极,可惜无论她八面来风,姚杏璇自岿然不动。高远对这般纠缠烦不胜烦,只好加大出差力度。

终有一日姚老太太满面堆笑把高远堵在办公室,高远眉心聚着一点不为人察的愠怒:“阿姨,案子也结束了,你到底要怎样?”

姚老太太只顾着堆砌笑容:“小高,啊不,高律啊。阿姨是个粗人,没啥文化,你帮了我们母女这么多,我们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高远敷衍道:“都是应该的,代理费不是都结清了么。”

听到那高昂的代理费,姚老太太脸上笑容更满了:“哎呀,可不是嘛。小高你辛苦啦,都没机会让我们请你吃顿饭,哎,对,我们小璇可想请你吃顿饭了。”

高远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姚杏璇想干吗?

姚老太太可算抓住了机会:“那就定了啊,一起吃顿饭,要不就今天下午吧,你们年轻人能聊在一起,我老太太就不掺和了,就这么定下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退,只留哭笑不得的高远站在办公室。

5

深秋暖阳的下午,高远和姚杏璇坐在茶楼桃花源里,相顾无言。姚杏璇比几个月前丰盈了些,眉目间也多了几分神采。两人中间搁着一壶祁门红茶还有十年的时光,茶烟醉红氤氲,映着彼此的容颜也有些模糊。

妈妈说高渊律师想约自己出来坐坐,姚杏璇就开始慌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高远要约自己出来,心里忐忑极了。

妈妈以前没见过高远,更不知道面前的高渊律师就是当年他痛骂近一年的“小流氓小瘪三”高远,姚杏璇不会跟妈妈旧事重提。可姚杏璇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人,如今他还是自己的代理律师,如今自己什么光景,他一清二楚。

姚杏璇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只觉得十分尴尬。

最终还是高远先开的口:

“杏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

“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姚杏璇恍恍惚惚想起十多年前那间小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高远因为准备考试复习计划很紧张,两人好久没有单独约过会了,未来还有四十多天见不到面。姚杏璇倚在高远怀里掰着手指计算放假的日子,只觉得高远双臂箍的越来越紧,便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高远笑着说:“小东西,敢掐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两个人打闹起来,高远紧绷的精神也在玩闹中逐渐放松了一点。姚杏璇皱着眉头抱怨道:“你怎么回事嘛,你轻点,你弄疼我啦,我都呼吸不了了。”

高远继续用力圈着姚杏璇,郑重其事地说:“小璇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这是他对自己和小璇共同的承诺。

姚杏璇挣开了高远的怀抱,又轻拍了高远一把,娇嗔道:“你抱那么紧干吗呀,都要勒死我了。”

两人在教室里依偎着打闹了一会,高远还想去背题,便提出送姚杏璇去公交车站让她早点回家,两人挥手告别。

这一别,就是十年。

后面发生的一些事情,高远并不知道,从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当夜姚杏璇回到家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她坐在沙发上听妈妈抱怨一番不回来吃饭,就陪着妈妈聊天,聊成绩,聊学校的事情,聊姚妈妈一向最关心的男朋友的事情。

姚杏璇大二参加社团的时候认识了高远,两个人在一起半年后,细心的姚妈妈就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了女儿恋爱的迹象,各种询问后,姚杏璇才带着娇羞告诉了妈妈高远的情况。姚妈妈警告女儿不得发生婚前性行为,但也说若是高远以后自己肯努力,肯对杏璇好,她也会祝福他们。

这一晚姚杏璇去洗澡,头发刚刚打湿,在外面继续唠叨的妈妈得不到女儿的回应,便干脆也进了浴室,口中念叨着女儿在学校澡堂,怕都洗不干净,要帮女儿搓背。

刚进浴室,姚母抬眼往女儿身上一瞅,浑身如灌冰雪,愣住不动了。姚杏璇还没觉得异样,在温热的花洒下继续冲洗着乌黑柔顺的头发,姚妈妈愣了几秒钟,伸手一把关了水龙头,姚杏璇惊诧道:“哎呀,妈,你干吗呀?”

她伸手抹了抹眼睛边上的水珠,看到妈妈满脸冰霜,僵直地站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只听妈妈声音有些颤抖,问她:“你身上怎么回事?”

姚杏璇蒙住,妈妈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她胸腰之间还有背上的一块块骇人的青紫印记:“你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姚杏璇低下头细细看了一番,只觉得脑子轰然作响。浴室里雾气从半开的门缝慢慢溜走,浴室里渐渐变得很冷,姚杏璇头发上的水滴滴下来,仿佛一粒粒冰珠打在身上。她忍不住在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惊慌失措的缘故,姚杏璇听见自己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

姚妈妈已经没了初时的震惊,只觉得出离地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浴室里一片令人惊悸的安静,她自己没觉察自己声音有多尖锐,但是这声调却足以吓坏姚杏璇,每次妈妈用这种声调说话,都是出了大事,怕是有好几天都出不了这个情绪。

“是不是高远那个混蛋?”

姚杏璇无力的摇摇头。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被谁欺负了?!”姚妈妈声音抖到自己都控制不住。

“高远这个乡巴佬,拿惯锄把子啦?下手这么重,还以为他老实,没想到却是这种人。敢这么欺负你!这个混蛋!”

姚杏璇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只是眼泪和满头满脸的水珠混在一起,也分辨不清了。

姚妈妈大力拽过来一条浴巾,一把把女儿包裹起来,仿佛仿佛她还是那个初生的小婴儿一般。那个时候,姚妈妈经常被丈夫暴打,她起初隐忍,后来在女儿五岁的时候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婚——丈夫酒后狠踹了女儿一脚,幼小的姚杏璇身上跌得青肿,吓得哇哇大哭。她自己能忍,但她怎么容忍别人来欺负自己小心呵护的女儿。

独身一人带女儿生活着实不易,可姚母怕女儿被人欺负,二十年来愣是扛下来没有再婚,本来温柔娇俏的姑娘,愣是被生活打磨的粗粝坚硬,只有女儿,是她全部的软肋。

这一夜,眼泪流到姚杏璇几乎脱力,却没有办法安抚住暴怒的母亲。

姚杏璇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会跟母亲分享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但今天的一些事,她无论如何不能也不敢跟妈妈透漏一字半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不断地哭骂着抱怨命运,还能一气呵成地报警拍照取证,二话不说拉着自己去了警局,就像她当年为了保护幼年的自己,坚定执拗地走完离婚程序一般。

6

高远和姚杏璇,最终还是结婚了。

这两年的恋爱早已不复往日的青涩,若即若离的相处,点到为止的关心,没有纠缠,没有狗血,成年人的相处模式十分平和。高远这些年阅人无数,姚杏璇这么多年以来依旧单纯的性格让他觉得难得,毕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加上其他的一些考虑,高远最终下了这个决心。

他们摆了几桌酒席,只邀请少数亲朋来参加了这个简单的婚礼。姚老太太乐见其成——女儿又嫁了个好女婿,命数自然好得不得了。

高家母亲因为终于看到儿子结婚,开心激动到几乎老泪纵横。

可也不是没人对此有过异议,高敏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抹着眼泪跟弟弟说:“你的决定我反对不了,只是远远,你想想你自己受的那些罪,还有,还有咱爸。”

高远抽着烟,只说了一句:“我有自己的安排。”便复沉默不语。

最终她还是拗不过弟弟,高敏在婚礼现场陪着母亲咽泪,神色复杂,却还是保持了适当得体的缄默。

结婚前一年,高远买了嘉州东郊的一套复式,他倾尽所有付了首付,其余60%做了按揭,结婚前把房子装修的温馨舒适。

结婚这一年,高远做了律所的合伙人,只是他手中没有现金,一时掏不出高昂的费用。一周多奔波筹钱,他嘴角长了好几个燎泡。

姚杏璇看不下去了,主动跟高远说:“远哥,要不,先把我的房子抵押出去吧,房子我也不住,钱你先拿上用,你这个事儿比较重要,可千万别耽误了。还有,你少抽些烟吧,对肺不好。”

高远颇为感怀,深深抱着杏璇,头埋在她松软的头发里,过了良久,方才说了一句:“小璇,谢谢你。”

两人重逢以来,高远大多时候温情但疏离地唤他杏璇,不似以前一般,会热切地喊她小璇。如今听到一句旧称呼,姚杏璇一时间竟觉得柳暗花明。

高远带着姚杏璇办各类手续,姚杏璇觉得麻烦,后来就全权委托高远处理房子的贷款事宜。她说:“这些事情我不懂,你是专业的,你去办事,我也放心,需要签字的时候,你喊我去就是了。”

姚杏璇的房子贷不出来那么多钱,倒是在房管局问询手续的时候,高远顺便做了公证,说要把姚杏璇的名字加在房本子上,让这房子变成真正的两人的财产,姚杏璇没想到高远会这么决定。她感动之余,决定把房子卖出去,又拿出几万块添补了空缺,到底帮高远凑齐了所有资金。

高远做了律所的合伙人,工作压力倍增,工作愈加繁忙,即便回家,也大多闷在书房忙工作,因为忙碌不能常常陪着杏璇。他每次了结了手里一个大案子,便会给杏璇买各种礼物,小到鲜花大到珠宝,无所不有。两人婚前因为手头紧,没有买齐的五金钻戒,也慢慢都添补的齐全,姚母对此甚是满意。

周末是杏璇照理打扫房子的时间,这一日高远还在出差。她拿着抹布依次擦拭着书房的桌子柜子。最边一组柜子,她轻轻打开,看到里面那个小小的保险柜门随意掩着,里面散放着薄薄几摞纸张,想是高远离开的时候,取文件取得着急,没来及收拾,也没有上锁。

这柜子是高远用来存放重要文件的,姚杏璇把文件拿出来,用抹布擦了擦保险柜上轻薄的灰尘,把纸张稍加整理,准备放回柜子。眼风轻轻带过,却无意瞟见有份文件上有自己的名字。

她萌生了一点好奇心,蹲在地上翻开了那薄薄两张纸。

7

等她再次对这个世界产生知觉的时候,她的双腿因为蹲踞太久,开始发麻疼痛,她支撑不住自己,瘫坐在地上,心底一片冰凉。

上面记载的东西实在让杏璇觉得天旋地转,姚杏璇嘴唇泛白发干,没有人注意的话,谁也看不出她身体轻轻颤抖着,自言自语道:

“他都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姚杏璇低下头发疯翻着其他的文件,还看到了那份要添加她名字的房产公证书。

姚杏璇抱着这些散乱的纸张,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眼泪里,她看见了临毕业那一年,两人在公交站惜别的模样。

公交车刚开不久,杏璇觉得自己书包里面有轻微震动,她拉过包,拿出一个小巧的粉色翻盖诺基亚——学校里没人见过她还拿这样贵重的物品——也只有送她电话的人会打电话过来。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痞痞的声音:“要回家啦?怎么没上我的车呀,嗯?”

姚杏璇有些心慌:“你在哪里?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过来的呀,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你们学校都走得不剩几个人了,怕被谁看到呀?你那个小男朋友么?哼,我巴不你俩早点完蛋。”

姚杏璇着急道:“嗳,你可别胡来啊,你这会在哪里?我,我去找你。”

公交车即将靠站,电话那头说:“那你下车吧,下车就看到我了。”

姚杏璇下了车,公交车开走,后面跟上来一辆擦得锃亮的红色小轿车,车窗摇下来,副驾座上放着一束昂贵的红玫瑰,李尧单手摘下墨镜,微笑着说:“上车吧。”

周遭众人纷纷侧目,姚杏璇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享受着众人的歆羡的目光开开心心上了车,一路绝尘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高远的缘故,那天下午,李尧做事不似往常稳重,说话也阴阳怪气,被杏璇回了几句嘴,便隐隐动了怒。当天他的动作比往常粗暴,仿佛蓄意弄疼她一般,还半是玩笑半是当真,把姚杏璇按在身下,又拍又拧,直到姚杏璇带着哭腔哀求半天才停手。

姚杏璇大三的时候出去兼职做模特,队里其他姑娘大多咋呼闹腾,衬得姚杏璇格外温婉文静。就是这独特的气质,让在礼仪公司上班的李尧一见之下格外倾心。

姚杏璇并不喜欢这份兼职,没做多久就不去了。李尧却穷追不舍找到了她,后来知道她有男朋友,可对她的追求依旧热火朝天,送手机送手表带她去看电影吃西餐,统统不在话下;而高远是闻名全系的优秀学生,愿意帮她打水买饭占座压马路,这截然不同的恋爱感受,姚杏璇那一个也舍不得放开。

当时的幸福早已烟消云散,李尧斯人已逝,高远,不,如今他是高渊,如今与她同床异梦。姚杏璇浑身无力瘫坐在地,只觉得自己从心到外,皆是荒凉。

8

高远出差回来已是第三天的下午,姚杏璇没有下班。家里依旧一尘不染,但高远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有种形容不出的冰冷,他打电话给杏璇,杏璇没有接。

又过了十几分钟,高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杏璇发来的信息:桃花源见。

高远十分纳罕,他看出来杏璇有点不对劲,难道是自己这段时间连续连轴转忙着处理受理三四桩案子,冷落了她,杏璇这是在耍小脾气呢?

高远这样想着,包容地笑了笑,收拾了东西,很快出了门。等他赶到茶楼雅座的时候,姚杏璇已经落座了。

她面前摆着一杯苦丁茶,苦丁的叶子在杯中修长的舒展开,好似杏璇落寞冰冷的侧影。高远走进来轻轻坐下,一时间,竟没有发现异常。

他笑着轻声唤道:“杏璇。”

似乎默然只是一瞬间,杏璇微微扬起唇角,轻声说:“你怎么不叫我小璇了?”

高远似乎没有听清,啊了一声。

旋即两人陷入了沉默。

姚杏璇从包里找出一份文件,拿出来递给高远。

高远眼风一扫,就看出这是他保险柜里文件。上面,是姚杏璇的调查情况——包括零四零五年与李尧的开房记录——那个时候的姚杏璇,还在上大学;还是意气风发的高远的女朋友;自然还没有嫁给李尧。

还有她手机号的部分记录——这个号码她用了十几年——谁能想到,她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手机号。

文件内容他早已了然于心,高远蹙着眉头盯着这两张纸没动,忽而他眉间的阴云似是散开,他看着抱着自己双臂的姚杏璇说:

“你都知道了?”

“其实,我没打算让你知道的。”

“你这又是何苦?”

姚杏璇愣住:“我是何苦?”

不过几秒钟,她脸上泛出一丝苦笑:“我这是何苦啊?”

她盯住高远说:“那你又为何还要跟我结婚呢?你在报复我么?”

高远用很商务的姿势,把文件轻轻推出去一点。

“我确实知道这些事,但是我还是跟你结婚了,不是吗?

“我对你很好,你跟着我住豪宅,开好车,穿金戴银,工作轻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到了房子,杏璇突然脸色剧变:“我的房子。”然后她仿佛哑巴了一样,再也说不下去了。

高远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是啊,卖了,再也回不去了。”

顿了顿,他慢慢地说:“我是答应你要把你加在房本子上,不过你放心,我绝不食言。只是,咱们的房子现在还抵押给银行,25年呢,你可别着急。”

“更何况,”他神色悠闲的呷了一口苦丁,苦得他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但他的神色却是愉悦的,“如今的婚姻法,可跟你那时候不一样了。”

姚杏璇神色一层一层灰败下来,只咬着牙不肯落下泪来。

高远微微扬着唇角:“所以说,你又何苦把这些事翻出来呢?”

又顿了顿,他换了温柔的口吻:“对了,最近是我太忙,冷落了你,刚在来的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给你挑了一条钻石项链,应该是你喜欢的款式,你试试好不好看。”

高远坐到了杏璇身边,从包里掏出一只深蓝丝绒小盒子,取出亮晶晶的项链,轻轻扳过僵硬的杏璇,给她戴在修长白皙的颈上。

高远毫不掩饰嘴角的讥诮,在姚杏璇耳边轻轻呵气:“你若想开了,便回家吧,若是想不开,”他笑了笑,拿手指抚了抚杏璇散在耳边的碎发,用十足宠溺的口吻说,“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高远走了。

雅座上方亮着晶莹柔和的灯光,与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姚杏璇对着窗外,雕塑一般静静坐着,腮边,挂着一点晶莹,随即坠落,仿佛一盏灯火,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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