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灵
那天,那个男人,始终在林然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很后悔,怎么没去问问,他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听着新年祝歌欢呼起舞,只有他一个人格格不入地出着神。仿佛和这个世界貌合神离。
那天,是新年夜,林然和朋友顶着鹅毛大雪去科尼岛狂欢跨年,她也不是无事去的,只是想让那个人看看,没有他,她也不会孤独。她的日子热闹着呢。
有上百年历史的旋转木马吱吱呀呀地转着,黑人DJ小哥兴致勃勃地打着碟,在美国留学这么多年,林然也没怎么听过这些嘈杂的流行音乐,晚餐时候喝了几杯酒,现在跟着音乐摇摇摆摆,倒是嗨得很尽兴。
至于那个人,是个陌生的男人,他就坐在长椅上,大约很早就来了。他长得很清秀,眉目之间透着一丝丝的忧郁,林然一眼看过去,目光就挪不走了。她是在假笑,他却干脆不笑,连作假都懒得做,倒是很有趣。林然找个借口摆脱了朋友,悄悄凑了过去。她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手里捧着暖暖的热巧克力,他也不说话,她也没搭话,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全场的欢腾倒显得这一角寂静得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新年倒数开始——5、4、3、2、1
林然冷冷笑着,看着与她无关的这一切,朋友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哥聊得正欢,想来是已经把一起来的林然给抛到脑后了。零点到了,林然刚准备起身,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她正发懵,明明朋友不在她旁边,是谁抓住了她的手呢?她转头想要弄清楚,迎面而来的却是冰凉的一双唇——有人吻她?之前她的确是听说过零点跨年,会有人与身边初次相见的陌生人拥吻,可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
也是啊,以前的每个新年,她都是和田骁一起过的。
思绪仿佛在一瞬间转过了好几年,林然没有躲开,而是回应着那人的吻。没错,就是那个人。
林然后悔,那天不该就让他那么离开的。
“我好想你,”陌生男人抱着林然,低头喃喃道。
林然知道他说的一定不是自己,但仍旧中了邪般回道,“我也是。”
她想的是田骁,他想的又是谁呢?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吧,才能这样让他念念不忘。后来林然跟朋友说起这事儿,朋友倒是几句轻描淡写就把她给打发了,“失恋了,缺爱呗,咱们女孩儿当自强。”
可是林然就是忘不掉他。
之后的每个周末,林然都要跑去科尼岛一趟,就为了能再见他一面,其实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就是想要见他,就跟她当时和田骁在热恋之中时那样。
某天她又坐在那个长椅上,发着呆,等着人。也许是上天可怜她等得辛苦,执勤的保安大叔突然凑了过来,问她,“这几周总是看你过来,也不去坐旋转木马。”
林然也是猛地一下抬头,看到了装在屋顶的监控摄像头,“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想等等看有没有人会把它送回来。对了,我可以看一下跨年夜那天的监控录像吗?”
保安大叔像是责备她般,“啊呀,你怎么不早说?”然后领着她去查监控了。
那天晚上,林然的确是丢了一件东西,她左耳上戴着的耳坠,不翼而飞了,虽然不是什么太贵重的首饰,但那是妈妈送给她的成人礼,她还是一直宝贝似的收着。
“什么样的耳环?”
“银制的,上面镶着一颗珍珠。”
保安大叔差点笑出声来,“你们年轻人还戴珍珠耳环啊?”
林然尴尬得很,的确是有不少朋友吐槽过她那对耳坠十分老气,不过她喜欢,因为妈妈喜欢。那是妈妈去世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虽然她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跨年夜那天人挤人人挨人,被蹭掉了或者被小偷顺走了,不是没有可能,但她总觉得耳坠在那个男人手里。
保安大叔翻出了那天晚上的录像,林然定睛一看,却傻了眼——那天晚上,在那个长椅上坐着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哪里有什么陌生男人?林然仔仔细细查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那个男人的一片影子,一股凉意从后背窜了上来。
“你以为你在讲什么鬼故事吗?”朋友听了之后玩笑道,“我看是你那天免费香槟喝多了,脑子糊涂了吧?早知道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事总像鱼刺哽在咽喉一般梗在林然的心里,她就算是再醉,也不至于醉成了精神分裂,那个嘴唇的冰凉触感,还有他坚实的臂膀,真的是太过真实了。晚上,她打扮成了那天的模样,戴上了右边的耳坠,灌了几杯烈酒,又跑去科尼岛了。电影里不是都演过,有些人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的,她虽然这辈子也没通过灵,但这事实在太诡异,她必须弄清楚,否则,这觉是别想睡得安稳了。
寒冷的冬夜,人少得可怜,旋转木马也早早就歇业了,只余了一盏灯还亮着,林然几乎不抱希望地走了进去,却看到他就坐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或许是林然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来,望着林然,那双眼睛还是那样忧郁。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男人开了口。
这样黑灯瞎火的地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林然倒是也没被吓到,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酒壮怂人胆吧?更何况,不管这个男人究竟是人还是鬼,林然总觉得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林然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很迫切,她却有条不紊,“我一直在找你,那天晚上,怎么连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我没走,是你先走了,我离不开这儿,只能等你回来。阿美,二十年过去了,你终于回来了。”
林然一惊,二十年?这男人看起来不过也就二十出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美不是她的小名,可这句“阿美”于她而言可真是太过熟悉了。以前过年跟着母亲回外婆家,外婆就是这样唤母亲的,阿美,周佳美,这是她母亲的名字。但是她又迅速安慰自己大概是想多了,天底下叫阿美的人多了去了,未必他说的就是她妈妈。
“阿美?”林然试探性地问了问。
“对啊,阿美,小时候我不是一直这么叫你的吗?”男人言辞恳切,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酒太烈了,林然刚刚急着灌下肚去,现在才尝到厉害,头痛得仿佛快要炸开了,“你怎么说是我先走了?那天明明是你先走了,我一直到处找你…”
“对不起,对不起,阿美,都是我的错。其实那天我没走,是我藏起来了,我不敢面对你,我鼓起勇气想要冲出去跟你解释清楚的时候,你却不见了,然后我就在这儿等你,一直等着你…”
“不敢面对我?”林然又被他给说糊涂了,“吻就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敢面对我?”林然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本就是陌生人,又不是什么要相互负责的关系,接个吻又不需要负法律责任,他何必这样呢?
第二天一早。
“林然?林然!”
是田骁的声音,林然惊得一下子起了身,却感觉全身散了架般地疼,“啊…”
田骁跟保安大叔道了谢,把林然从长椅上扶了起来,“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林然宿醉头痛得厉害,张口就道,“就知道你心疼我。田骁,我好想你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田骁无可奈何地把林然背了起来,但嘴上仍是不饶人,“我看你跟你那些朋友,每天聚会喝酒开心得很,哪里像是想我的样子?”
林然趴在他背上,也不解释什么,呜呜地哭了起来。田骁听着也于心不忍,只得安抚她道,“然然,别哭了…走,我带你回家。”
林然和田骁高中同班,大学同校,是人人眼中的顶般配的一对儿。还有半年他们就要毕业了,林然已经计划好了毕业就结婚,从小到大,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穿上婚纱,和自己喜欢的人在圣托里尼的白色教堂里许下誓约共度一生。
高一军训的时候,田骁是班上最不听话的一个,林然代理班长,几次被田骁给气哭了。两个人几乎整整一年都没说过话,然后,一个暑假过去了,再回到学校的田骁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往日里小混混般的做派,对班长林然的话言听计从。小孩子们是最喜欢传八卦的了,“田骁喜欢林然”这样的话传到了林然的耳朵里,林然气极了,她这么优秀的人,田骁怎么配和她相提并论?
室友逼她逼急了,她便撂下狠话,“田骁如果考进年级前十,我就做他女朋友。”谁也没想到,一直在年级里成绩垫底的田骁,竟然在期末考试中一举夺得年级第一。
林然傻了眼,在全班同学的起哄之下,她不得不站在讲台上喊话,“说话算数。”没想到田骁却拿起了架子,头也不抬地回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自此,“男追女”的故事变成了“女追男”的故事,像林然这样好面子的人,怎么能容许田骁这样折磨她的自尊心?后来,无论田骁走到哪儿,林然就跟到哪儿,直到田骁跟哥们儿正式介绍林然是他的女朋友。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每林然在学校受了委屈,田骁总是握紧她的手,跟她说,“走,我带你回家。”这句话,时隔多年,还是那么亲切,亲切到让林然一听就哭得更凶了。
林然被田骁送回家后,朋友把她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林然,前男友,那是过去式了,让你们别再纠缠,最后受伤的还不是你?”
“我没有,是他来接我的,”林然辩道。
朋友一把抢过她的手机,通讯录里田骁的名字,备注还是boyfriend,这就不奇怪为什么保安大叔会打电话给田骁,让他来接走烂醉如泥干脆睡在长椅上的林然了。朋友想要删除田骁的联系方式,林然却把手机抢了回来,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朋友无奈,使出了杀手锏,“他有新女友了。”
“什么?”
“刚刚他说,他有新女友了,让你不要再联系他。”
刚刚还闹得热闹的林然一下子没了声音,把头埋在被子里,低低地啜泣了起来。朋友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转移话题。
“你昨天晚上怎么又去那个旋转木马了?纽约大晚上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朋友的话是责问,意是关切,这丫头自从两个月前跟田骁分了手,就一直疯疯癫癫的精神不在状态,真怕她出点儿什么事儿。
林然突然停止了啜泣,摸摸自己的右耳,果然,空空如也,“我的耳坠呢?”
“耳坠?”朋友不明白怎么突然又扯到了耳坠。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酒,所以看到了那个男人,左边的耳坠不见了,我昨天晚上喝醉了酒,又看到那个男人坐在长椅上,结果今天回来,右边的耳坠又不见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拿走了我的耳坠。”
“你在说什么啊?”朋友把手背贴在林然的额上,确定她是不是烧糊涂了。
林然推开朋友的手,正色道,“我没开玩笑,监控里也找不见他,我却能看见他…”林然翻身下床,抓起电话,一个国际长途拨到外婆家。
“外婆,”林然声音很甜,像是掺了蜜。
“臭丫头过年都不给家里打电话,总算想起我这个老太婆了啊?”
“外婆对不起嘛,前阵子学习忙…对了外婆,我妈妈以前来美国留学的时候,有没有写过什么日记啊?”
“怎么突然问起你妈妈的日记来了?”
“嗯,就是,有点儿想她,想知道她以前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你们这个年纪?我不用看都猜得到,不过就是些情情爱爱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你妈妈在美国的时候好像是有遇到过一个挺喜欢的人,回国之后,为了他还几个月茶饭不思的,都快把我和你外公给急死了。”
“那个人,”林然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叫郭明诚?”
“哎,你怎么知道的?你妈妈跟你说过这个事儿?…”
半个月后,林然收到了从老家寄来的包裹,厚厚的一叠笔记本,记录了妈妈多少少女心事。妈妈在林然心里,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人,从林然记事起,妈妈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没跟爸爸红过脸。妈妈也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人,无论放化疗如何痛苦,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还一直安慰她和爸爸不要担心。她说她很快就会出来的,可是再见面,太平间里妈妈的身体已然冰凉。
林然未曾想过,就是这样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这样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贤妻良母,会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吧?
1988-2-1
我要回国了,明诚却要留下来,我该怎么办?
1988-2-23
今年生日,明诚没有送我礼物。他是因为我要走了,所以才这样的吗?
1988-3-1
今天因为去留问题和明诚第一次吵架。他的教授器重他,我不是应该为他高兴的吗?可是为什么…
1988-3-2
安安,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办…诊所好可怕,妈妈舍不得你。
1988-3-25
安安,妈妈对不起你。
最后的一篇日记,就定格在1988年3月25日,林然循着蛛丝马迹,按照日记里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私人诊所,可那家诊所早就被夷为平地了,现在,是一个一眼就望得到头的停车场。她再打电话给上面护士的电话号码,也被告知已经销号。没办法了,要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必须要再去一趟科尼岛,再见那个男人一面。
郭明诚,那天在她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她听到他说,他叫郭明诚。
这一次醉到微醺刚刚好,午夜的钟声敲醒之前,她赶到科尼岛,这次没了耳坠,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还好,他还坐在那里,等着她。林然走到他身旁坐下,仔细一看,他眼里噙着泪,摆弄着手里的耳坠,“你不是阿美。”
林然心里咯噔一下,说了实话,“你说的可是周佳美?”
“是,那就是我的阿美,你是她的女儿吧?你们长得真像啊,要是安安出生了的话,现在应该也是和你一样的大姑娘了吧…”郭明诚说着说着,语气愈发黯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美建交。
那时候的中国已经与西方社会隔绝了几十年,别说想要出国留学,就是出去看看也是痴人说梦。国门一开,虽然狭小,却也是为这一代人开辟了新路可走。
林然的妈妈周佳美和坐在她眼前的郭明诚,就是当时极其优秀又极其幸运的一批公派留学生。当时的小留学生们,都是抱着学成归来报效祖国的理想去的,但是真正肯回来抛头颅洒热血的又有几个?周佳美和郭明诚同是学生物科学,都是学校里的佼佼者,毕业之前,导师向他们抛出橄榄枝,让他们留校任教。周佳美选择依照当时的誓约回国,郭明诚却想要留下,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根。
“阿美说,言必信,行必果,古来圣贤皆有道,我们既拿了国家的钱,就该回去报效祖国。我说她迂腐,不肯听她的,那么多出来的,有几个回去了?”
林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报效祖国?这些事他们这一代的留学生可从未想过。
“我们冷战,好一阵子没联系,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想到家里的父母,想到出国时的承诺,想到阿美,想到我们的未来。我以为有得必有失,舍弃过去,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后来我们吵了一架。我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怀了安安…”
林然这才明白,原来母亲弥留之际,念的不是她的小名“然然”,而是“安安”。
林然这下可气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郭明诚的鼻子就骂道,“你就只想到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她?”
“我当然想过,”田骁和郭明诚,异口同声。
田骁突然出现在旋转木马场,林然转头再回头的功夫,郭明诚就消失不见了。
“你来干嘛?”林然质问田骁,她这正听到关键的节骨眼,被他给打断了。
“还不是因为你,你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总往这里跑什么?如果你有话要问我,就当面跟我说,不要在这里对着一团空气发疯,”田骁拉着林然就往外走,林然当然不肯配合,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你多管闲事,你女朋友呢?要是让她知道你大半夜来找前女友她会怎么想?你别管我,我来这儿有我要做的事,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田骁也是快要气炸了,歇斯底里道,“林然,我告诉你,我不是只想着自己,我当然想过你,也想过我们的未来。”
“然后呢?放弃我,也放弃我们的未来?”林然冷冷地回问。
田骁僵在原地,不知从何说起,“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林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骂道,“去他妈更好的人,田骁,我是谁啊?我是林然,从小到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优秀的林然,我需要你同情我吗?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了,心烦。”林然知道他会错了意,却也将错就错,因为她想知道答案,可到最后,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尽管林然一路上都在闹腾,还是被田骁给生拉活拽给绑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林然仍旧不依不饶地要奚落田骁一番,“你的车呢?给女朋友开了?你可小心点儿,别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田骁没再跟她分辩,在门口等到她卧室的那一盏灯亮起,就转身离开了。
田骁又回到了旋转木马场。
“你来了?”郭明诚坐在长椅上,像是在等着田骁。
田骁被吓了一跳,“你是谁?”
“坐,”郭明诚很客气,邀田骁坐在他身边。
“没时间跟你废话,你是什么人?干嘛缠着林然?林然是个好姑娘,你可别动什么歪念头,你要是敢欺负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田骁可丝毫没有坐过去的意思。
“可不是我缠着她,是她一天天巴巴地往我这里跑,我有坏心思又怎样?欺负她又怎样?”
“你!”田骁被郭明诚这一番挑衅给气急了,一个拳头挥过去,却打了个空。田骁揉揉眼睛,看自己并没打错方向,郭明诚也根本没有躲,但这一拳拳就是打不到他身上去,“你?…”
郭明诚苦涩一笑,“你打不到我的。你放心,我对然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见阿美一面。我这个孤魂,在这里飘了二十几年了,也该回家了,我只想在走之前,跟阿美道个歉,也就了无遗憾了。阿美,就是然然的妈妈。”
“林然的妈妈?阿姨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你说什么?”
“头七还是我陪林然去的墓园,你到底是什么人?”
郭明诚这才把没讲完的故事娓娓道来。毕业前,他终于下定决心,放弃在美国的一切,跟周佳美回国,他甚至已经接下了清华大学的聘书。他一直没说,就是想给阿美一个惊喜。那个周末,他约阿美来科尼岛见面,借口要把之前从她那里借来的教材还给她,其实,他是想把聘书拿给阿美看。然而,他看到的,却是阿美苍白的面容和她手里的手术单。
“她把孩子拿掉了。我傻掉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生气,气她,更气我自己。我逃跑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无颜面对她,”也许郭明诚的脸庞依旧清俊,心,却早已了无生气了。
“那你怎么没有追过去解释?”田骁问。
“那你怎么没有追过去解释?”郭明诚像是重复这句话,其实,是在问田骁,“我没有机会了,那天,我躲在这里,哭得不成样子。然然的那副耳坠,本来是有两对,相似却是不一样的,装在一个盒子里,是我母亲给我的。有一对,她那天丢在了这里。我想找到那对耳坠…”
1988年3月25日,纽约科尼岛游乐园电气事故引发爆炸,死伤过百。
那天,那场大火,摧毁了一切重头开始的可能。
郭明诚把耳坠从口袋里取出,轻轻放在了田骁的掌心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无言,更胜过千言万语。田骁握住手中小小的耳坠,更觉重似千斤。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上天连句道歉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外面又飘起了雪,田骁冲回了林然的公寓,她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也是彻夜未眠。
“林然!”田骁在门外大喊。
林然骂着“疯子“,裹着睡衣推门出来,天蒙蒙亮,白雪映照着田骁俊朗的脸庞,还没等林然开口说话,田骁就冲过来抱住了她,“对不起。然然,我爱你。”
林然一时摸不着头脑,还以为田骁也是喝醉了在说胡话,“你别是抱错了人吧?”
“没错,没错,”田骁喃喃着。
原来两个月前,田骁爸爸因为行贿政府官员被抓进监狱,他家的公司和财产也尽数充公。他不敢回国,也不敢面对林然的家人,于是拒掉了国内跨国企业酬劳丰厚的offer,跟林然提出分手——像林然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该有他这样的“污点”,离开他,她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傻瓜,你都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耀眼。”
毕业后的那个暑假,他们一起回了老家,在母亲的房间里,林然找到了一封没有写地址的信,那是写给天国的郭明诚的信。
“真好,”林然笑着望向天空。
田骁也笑着摸摸林然的头,把她揽进怀里,“是啊,真好。”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爱情 http://yuedia.com/category/aiq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