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存心

我叫芙于,一只修炼六百年的喜鹊,早已修成人形,我住在桃谷,桃谷谷主也是妖,千年桃花花妖。我们相伴百年,她很安静,总是默默的给花浇水,酿酒,秋去,她把成熟的桃子一筐筐送去给谷外人家,但从不沾染人间之事。

而我向往外界的一切事物,总也闲不住的飞出谷去,飞的远远的,往往一去就是一年半载,两年三年的。

那年夏天,我来到了谷外百里之地,乃是当朝皇帝建都之地,京城繁荣,让我眼花缭乱。我每个小摊都喜欢看看摸摸,兴奋的都没注意飞驰而来的车马。就当马车要撞上我的时候,我被人凌空抱起,那人一跃带我离开现场,其实他不救我,我也不会受伤的。

他长得真的好看,但是脸色不佳,苍白的面目,微微喘息。

他叮嘱我要注意安全,便在侍从的劝说下离开了。

我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脸微微发烫,他救我那一瞬间,我看着他的侧脸,似乎忘记了呼吸。

我留在了京城,心里存了一丝希冀,想见他。

那天我来到京城最大的琴馆,打算给小桃花买把琴。却在那看见一个人,他的侧脸像极了他,他似乎在调整琴弦,他的琴音略显凄凉,我大胆的进去打了招呼。他叫宋之睿,温文儒雅,但是话并不多,时长挂着一丝笑容,但是那笑容却如此疏离。

早些年我游历大江南北,跟随一个琴师学艺,这琴我自然弹得极好,但是师傅总是说我好动,学不来那琴的静和境。我那时想起小桃花,她真真符合师傅所言那般适合学琴的人。我告别师傅,回到了桃谷,把师傅所教如数交于她,小桃花学的很快,我感觉她的琴音空灵,比起师傅更加优美清灵,不应人间所有。

和宋之睿慢慢熟了起来,他常年携带的琴名叫“宓月”,传说宓月是有名的琴师,那琴是她心上人找工匠为她打造的,宓月琴声优美,为大家之最,虽出生风尘,但却是个清冷的美人,名声大燥,却被那是皇帝看中,纳入后宫为妃,宓月生性寡淡,不喜宫廷,日日抚琴。

皇帝喜欢他,无意间知道宓月原本心有所属,为了断绝她的思念,给她心上人赐婚,升官去了他方。后来传来消息宓月心上人思劳成疾,死了。宓月自此心也死了,琴音越发悲伤凄凉。宓月思劳成疾,没了几年,留下年仅五岁的孩子走了。这个孩子便是宋之睿。

这个故事是宋之睿在他母妃祭日说给我听的,师傅曾说,情之一字,伤人。那时我并不懂。

宋之睿并不喜欢那把琴,他说:在母亲眼里,他不及那琴。但偏偏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他舍不得。那日,我用宓月给他淡了一首曲子,也许是心为故事所动,我竟格外用心。

宋之睿把宓月留给了我,说我是宓月的知音,我多次送还与他,他都不肯收回,我只好作罢。

我感叹宓月的故事,心里越发思念那个人了,这个或许就是师傅说的“情”吧。心里渐渐的沉浮下来,抚琴的琴音似乎也清灵了下来,有了师傅说的那种意境。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是再次见到了他。

宋之睿叫他皇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叫宋郅恒,是当朝的皇帝。他后宫佳丽三千人,我那一瞬间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滴落下来。

我独自坐在小院中发呆,小院是我租来的,小院里有一棵桃树,只是现处于初冬,叶子都落光了。风轻轻一吹,我缩了缩,又到冬天了,往年我都习惯性的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冬,今年我却迟迟没有动身。我备好过冬的物件,打算躲在小园内熬过这个冬天。

半月,寒风过境,十分寒冷,宋郅恒敲开了我的家门,我看着独身一人的他,心里漏了几拍,邀他进屋坐下,屋里燃着炭,十分暖和。

“你怕冷?”

我点点头,哪有雀鸟不怕冷的。因为不想离去,我放弃了迁徙,只想留下来,留在同一片蓝天下。

次日,宋郅恒派人给我送来很多保暖的物件,我的心在那一刻出现从来没有的跳动,暖暖的,让我毫不惧怕这冬季。

腊月,下了一场场大雪,我许久我都没见过宋郅恒,但是过冬的物件却每半月定期送来。我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看着院里的红梅,露出暖暖的笑容。

宋之睿来过几次,和我说说话,聊聊天。

“芙于,你真的……”

“什么?”

“你好自为之。”宋之睿走的时候欲言又止,他的眼里似乎充满苦涩,就连笑容都是苦的。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院内的桃花抽了花苞。宋郅恒来看我,给我送了好多金玉器具。

“芙于,你可愿意嫁我?”

问的那般小心,我脸红心跳,紧张的点了点头。他搂我入怀。

那日天晴,我携带“宓月”来到宋之睿府上,归还于他。

“送出去便是送了,收不回的。”他眼里的落寞刺了我的眼。

我离开宋之睿府上的时候,怀里依旧抱着琴,想起小桃花,急匆匆的赶回桃谷。小桃花依旧在照看她的桃树,桃花含苞待放。她看着我,仅仅是浅浅一笑。

我将“宓月”送给她,跟她说:“小桃花,我要离开好一段时间了,此一别,或许几十年间都不相见了。”

她淡笑,说“保重,平安回来。”

我并未逗留,赶回京城。宋郅恒送来嬷嬷教我规矩,那些繁琐的规矩让我这逍遥惯的人着实吃力,半个月的辛苦才换来嬷嬷的点头。

送来的嫁衣很合身,但是却不是正红,我知道意思,心里微微发酸。

我仅仅只被封了一个美人,但是因为有宋郅恒的疼爱,给我菡雅宫主位,我求的他给我在院里载了些许桃花。

宋郅恒体弱,但不妨碍生活,只需要常食补药。我为他试了很多温和的药膳,希望他好。

一年,我便成了四妃之一的淑妃。我并无身家也无子嗣,但是仗着他的宠爱,我也能艳冠后宫。

前朝对我多有非议,说我妖颜祸国,但是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尽在外面传播谣言,好在宋郅恒并不相信,对我依旧宠爱。

我身为妖身,是不能怀有凡人的血脉的,这也让我少了宫斗的筹码,即使我不在意其他人还是会在意,日日喝着皇后送来的补药,这药是用一种虫类入药的,使人不孕,但对我毫无作用,但是为了自保,我也要喝给别人看。

德妃高清亮洁不争世事,终日在宫内教养二皇子。元妃家室极好,她总是嘲讽我的出身,嘲笑我是没父母来历不明的人。贤妃娴静恬容,育有三皇子和四公主,还照顾瑾美人,对我还算不错。

三年,我依旧维持本心的活着,宫里的女子真多啊,一个接一个。宋郅恒依旧宠我,每月来后宫十次,总有那么三次是来看我的,他总说我和她们不一样,亲近我很安心。

是啦,其他后妃有着后家,有着顾忌,不像我这般洒脱。

转眼间,第四年的冬天,宋郅恒一如往年早早给我准备过冬的物件。冬季的第一场雪下了下来,我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去皇后那里请安,听着那些虚情假意的话语,心里泛着恶心。回菡雅宫的路上经过御花园,我遥遥看去,雪覆盖在假山上,那么低那么矮,我有些想念那高山蓝天了。外面的天空不像这宫里,四四方方的。

但是当晚宋郅恒来看我,看着他浅笑温暖的笑容,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年初春,融冰还未完全消去,御花园的绿植抽了新芽。园中一抹粉色的少女,恬静美好的女子,那是新进宫的宜美人,和她一起的还有怀孕三月的徍嫔。她们见我来微微行礼,坐到亭子里三两句的闲聊着。时候不早,佳嫔觉得累了,便要回去休息,起身时却连我一起摔倒在地,我看见宜美人嘴角的笑意。原来表面样子真的不是真实的样子。

佳嫔的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保住,她整日哭喊。宋郅恒来到我宫里,第一次朝我生了气,佳嫔是护国公的掌上明珠。我理解他,所以我承受责罚。他罚我三个月禁闭在菡雅宫,为那未出世的孩子诵经。

我照办了。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那时候热爱自由,活泼的总也闲不住,好动好闹。现在我在镜子里居然能看到小桃花和师傅组合的影子。

我失宠了,虽然我没有被褫夺封号,没有降位,但我失去了宋郅恒的爱。

我没有子嗣防身,失了他的宠爱,这菡雅宫冷的想冰窖。我抬头看着四方的天,看看这四方的墙,我把我关进了一个豪华的金丝牢笼。

那年的冬天,依着往日情分,过冬物件还是一一送来了,只是被四下克扣,到我宫中不及十分之一。我的四个贴身宫女言语里外都是不满,也是,她们原是皇后指来的,在皇后那那受过苦。

后来,宋郅恒却越发忙了,听说今日国事繁重,边疆不安,就连后宫都不跨足了。

我日日担忧他,去尚书房看他,他终是不见,

我开始日日守着菡雅宫,我不怪他不见我,不来看我,他有自己的难处。

又是一个春天,我听闻宋之睿失踪了,他被宋郅恒派遣巡察,遇到反党截杀。再然后听说他失踪的地方在桃谷附近,我想若是他遇上小桃花,便不会有事。

果然,两月后他来见我。

“你和桃谷谷主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

“你把宓月送给她?”

“桃花她比我更适合那把琴。”

“芙于,你变了。”

我对着他灿烂一笑,或许是吧。

夏末,皇宫翻了个天,宋之睿连同丞相,尚书,大将军造反,说宋郅恒乖张暴戾,鱼肉百姓,被擒拿于宫中,一时之间,整个后宫弥漫着血腥味。我毫无反抗,被士兵抓住,连同其他妃嫔关到了皇后的凤仪宫中,一时之间,哭泣声充斥。

不多时,看守的侍卫来说,宋郅恒驾崩了,自尽而死,我眼里一下失去光芒,跌坐在地上。她们的哭声好大,而我已泪流满面。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被侍卫绑了起来,他们说我是妖,迷惑皇帝,祸害百姓。

我未反抗,就由他们把我绑走,他们绑我的绳子内缠金丝,我挣不脱。我被关进一个金丝牢笼,像极了街上的鸟笼,我坐在里面,早已了无生机。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看守于我,我笑了,泪水流进嘴中,那么苦涩凄凉。

她却没有抛弃我,她一手抱住我,飞上屋顶,离开了。

城外,隐约中我知道宋之睿追上了我们,小桃花似乎和他说了什么。

我看见小桃花把“宓月”的琴弦全部断了,宋之睿不再追打。

我看见那道士拿出符纸偷袭小桃花,我转身挡了上去,眼前瞬间黑暗。

“芙于。”我听到小桃花的呼喊。但是这次我不想醒来,宋郅恒他在等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看到刺眼的光芒,这是哪里?等我适应后我才知道只是桃谷,我没死。

小桃花在给桃树浇水。而我没有了人的手脚,我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我变不了人形。

“傻芙于,你道行尚浅,怎么可以抵御那道士,白白失了五百年道行。”

我看到小桃花眼角的泪水,我扑腾翅膀飞到树枝上,或许,这样的结果也好……

三年后,我趁小桃花修炼,我悄悄飞进京城,宋之睿高坐那明黄的位置,一身黄袍,像极了当年的宋郅恒。

傍晚,我落于尚书房梁上,看到宋之睿桌子上的“宓月”,琴弦已修好。他时常看着琴落寞的发呆,好一会才开始处理手上的奏折。

案前一盆小小的桃花树花开正艳……

我回到桃谷,每日听听小桃花的琴声,闲时翱翔天空。

XX大学即将迎来百年校庆,筹备委员会正在策划“爱在X大,让母校见证我们的爱情”校庆活动。校足球队的洪教练带着一本影集,找了过来,他想提供一个非常迎合这次活动,本校学生的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洪教练解释完来由,向委员会成员递出了手中的影集。

“这本影集,记录了他俩过往的点点滴滴,有着女孩为爱情所做出的巨大努力,也有着男孩在生命燃尽前为爱情做出的牺牲。虽然他俩从未成为正式的情侣,但他俩的这段故事却感人至深。”洪教练认真的说道。

这本影集,一看就是手工装订制作的,纯白的封面,中间位置,留着一张5寸照片的空白空间,底下有一段用马克笔书写的字,字迹清晰飘逸,“我的心正在说爱你”

时光回转到8年前,校足球队上场比赛主场作战,面对已经6年未取胜的同区强敌,在比赛临近结束阶段,凭借着新球员贾沛的飞奔40米追防,在门前破坏了对手的必进球,守住了本场比赛的胜利。他个子不高,却身板结实,相貌不算出众,神情活泼,最引人注入的是他那双清澈的双眼,一如秋水。已经大四的他,为了能在毕业前,实现自己夺冠的梦想,在双方学校的协调下,来到xx大学,加入了这支虽然只具备二流的实力,但正处在上升期的球队。

在之后的一次训练中,他不经意踢飞了足球,不巧的砸中了路过的女生孟媛,幸而孟媛没受伤,只是这一惊吓,摔碎了手中的空水瓶。贾沛飞奔过去,表达歉意,又买了新水瓶,打好开水,就一路陪护着孟媛,把她送回宿舍楼下。那时的孟媛,相貌平凡,不懂得装扮,如她自己所说,“就像落入绿地中的一棵小草那样平凡,只会听到“可爱”这样的称赞词,“漂亮”“美丽”与我无关。”孟媛性格直率开朗,又灵动精怪,看着眼前这位关切又细心的男同学,也就没过多谦让了,心想“都挨了这一下砸了,既然他诚心要送我回去,以示歉意,那我又何必拒之于千里之外”。为避免这一路的尴尬,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结果越聊越起劲,原来他们都是来自邻省的老乡,年纪也相仿。孟媛无心而自然的接着话题说,“也算没白挨这一下,能认识你这样的大哥,值了。要不这样,我就叫你哥,行吗?”

“好啊。我是独生子女,从小也没兄弟姐妹。不过我这可没做过哥哥,是要有考核实习期么?”就这样继续轻松愉快的聊着…………不知不觉一路聊到了孟媛寝室楼下,这才发现,周边已有不少学生们正看着他俩,居然从楼上的窗户里也投出了许多正一脸艳羡的目光。

“好了,我到了,谢谢你,哥”孟媛白皙的皮肤下透出淡淡粉红,头不自觉得半低下来。

“总该留个号码吧,好歹要是我没通过考核期,也得通知我一下啊。”贾沛朝着孟媛,把手机递了过去。

回到寝室的孟媛立刻被室友们围住,盘问着她和贾沛的一切细枝末节,还在那不断灌输着贾沛是如何如何优秀,孟媛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这些絮叨的“八婆”,无奈的轻舒一口气。“他是这么优秀吗?”

他俩这一相识的故事,已经传遍全校,女生们一看,这招真是接触心目中球员的好机会,之后球队训练时,球场外又多了不少女生。而课余时间爱好摄影的贾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骑着单车一消失就是一天,不时的也被孟媛拖在了自习室。

孟媛作业完成的挺快,看到贾沛还在继续翻着书,找着答案。她无聊的拿出空白纸,在纸上随意的写画着。

“这是在设计环保公益广告啊,不错哦。”看着孟媛画下的绿水青山,贾沛一本正经的说道。

“只是上午看到报道,地球环境恶化的好严重,刚刚闲着无聊,画着画着就这样了。哥,明年植树节,你来组织一下,我们都去植树,好吗?”

“看看你这伤感的样子,就冲这个,准了。”

“还跟我跩字,“准了”?谁向你请示了?”说完,就往贾沛的肩膀上锤了过去。

贾沛一攒劲,肌肉硬邦邦的,锤上去也不好受。孟媛朝着贾沛一瞪眼,嘴里嘀咕一句,“石头”。

贾沛一脸无辜“这,本能反应啊,咱天天就是摸爬滚打的,这和膝跳反应还不一个道理。膝跳反应,你总该学过吧?”

“没学过,整天都是歪道理一大堆,因为所以,科学道理。说不过你。走了,下自习了。”伴着三三两两离开的学生,教室也空旷了许多。“哥,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注意环保,相互监督,好不好,这样就能养成环保的好习惯。”

“没问题啊,我一直都是骑车出行的,吃饭也不浪费,不像某人哦。”贾沛似笑非笑的看了孟媛一眼。

“那好,下次我再出校门,就叫你骑车送我,哼。”孟媛朝着贾沛努了努嘴,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好吧,你赢了。那你千辛万苦熬到的驾照,不是白考了。赶快回去了,我来关灯,节约用电。”说完贾沛就走到门口顺手关闭了教室的灯,跑出教室,还在收拾的孟媛跟着就追跑出来。

为此贾沛给自行车后座加上了坐垫,成了孟媛的专享,孟媛又非常痴迷于坐自行车,找出各种理由,让贾沛骑车带着她,贾沛也成了她的专人司机。

整天嘻嘻哈哈的贾沛,身边也是集结了不少好友,无论贾沛是去训练,还是课余时间,也都有好友相伴,孟媛个性随又爱开玩笑,也时常引得贾沛好友们调侃,渐渐的成为了这个小集体公认的“开心果”。但是这也招来了其他女孩的嫉妒,有意无意间,孟媛也察觉了出来。甚至听到,她不配站在贾沛身边,还整天哗众取宠的言论,孟媛没去回应,只是暗暗下定决心,为了留在贾沛身边,她会努力改变自己,因为她发现,她已经着迷于贾沛。

没多久,学校组织了英语演讲比赛,孟媛的班级却没人报名,辅导员情急之下,找到了孟媛,他知道孟媛的英语不错,就半推半就的帮她报了名。

“西贝(贾沛比孟媛大不了半年,在一次两人打赌,孟媛打赢后,孟媛就此在短信中改称他为西贝),来自习室找我吧,张大头帮我报了名,要我参加这次英语演讲。”孟媛第一时间发给了贾沛,希望贾沛能给自己提供帮助,无论是讲稿,技巧,还是什么,哪怕是他那天马行空的想法,有他在身边,她就倍感踏实。

傍晚的自习室里,贾沛先是整理了一下英语演讲的相关资料,然后打量了一下孟媛。“下午,大老刘和我说,梦琪也报了名,他还发动我们去给梦琪加油助威,好给他在梦琪面前加加分。我刚看了一下资料,这演讲还讲究形象气质什么的。梦琪参加嘛,形象气质上过得去,英语说的顺当一点,表现的谦和一些,拿奖应该问题不大。可你这天天和个假小子似的,和这演讲也不搭啊。”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孟媛没好气的说道,双手往桌上一架,一把把演讲资料收回到自己桌前。

“哎。生气了?是我说错话了,说话没个轻重。我的本意是想激励你来着。”贾沛连忙道歉,这下真是玩笑开大了。

“我也想表现好,可真的是不会啊。”孟媛没有转头,依旧气嘟嘟的看着课桌面。

“旅游系的陈老师,是我远房小姨,我已经和小姨说过了,她会对你的仪态进行系统的培训。至于演讲稿,就找环保主题相关的,这样演讲起来,你也更有感觉。我知道你是会努力做好的。”贾沛说完,慢慢的伸出手,轻轻的在孟媛的头上摸了一下,下意识的又立刻收回了手。

之后两个星期,课余时间除了训练,贾沛都会陪着孟媛在陈老师那培训。不过无聊时的贾沛,也会不时的拿起相机,对着窗外的校园捕捉瞬间的美好。比赛当天,为了让孟媛能有更好的表现,下午陈老师特意为孟媛装扮一番。等到贾沛结束训练,来到了礼堂,看到陈老师身边精心装扮的孟媛,不禁目光专注,呆呆的看了足足2秒。此时他眼中的孟媛,没有浓妆艳抹,却是那么的清雅秀丽,如同初降人间的天使。“怎么样?媛媛,这丫头也就是不爱打扮,这打扮起来,漂亮吧!”陈老师问道。贾沛回过神,轻声说道“老样子啊。有什么区别。”说完,就看到孟媛瞪了他一眼。

轮到孟媛演讲了,她在语速语调以及感情的控制上把握的不错,加上几近教科书般的仪容举止,最终获得了第四名。

“不错哦,没给我们丢人。想怎么庆祝啊?”贾沛也是一脸的开心。

“谁给你丢人了。第八烤场,赶紧的,等会没位置了”孟媛边招呼大家,边拉着贾沛就向门口快步走去。

赛季半决赛开始了。由于双方实力相当,你来我往,攻防转换节奏很快,下半场明显双方球员体力跟不上了。贾沛在一次防守时和对手撞在一起,膝盖受了伤,在场地内缓了缓,他站来起来,磕了磕脚,然后向洪教练示意他没事,还能坚持。比赛最后阶段,凭借队友抓住机会,打进了一球,球队顺利进军决赛。在拼完整场后,贾沛一瘸一拐的走下了球场,洪教练走了过来,拍拍贾沛的肩膀,轻声地问道“膝盖怎么样,没事吧?”贾沛摇摇头,挤出一副笑容“决赛前,一定能恢复,我来这,可是要站在球场上拿冠军的。”

下了课,孟媛直接骑着贾沛的自行车,一路疾驰到球场。比赛结束没多久,刚洗完澡的贾沛边揉着膝盖,边和队员们坐在场边,畅快的回味着刚刚所进行比赛中的点点滴滴。看到远处的走来孟媛,贾沛和队员们打了个招呼,就起身拿起了背包,挂上他那几乎不曾离手的相机,慢步走去。虽然他很刻意的想走的自然一些,但伤痛却由不得他作假,膝盖那别扭的弯曲弧度,任谁也是能一眼看出他这是受伤了。孟媛见过不少贾沛受伤的情况,但眼前的贾沛带给她的,是不曾有的揪心的感觉。

“哥,你伤着哪了,我们去医务室吧”孟媛关切的问道,顺手接过了他的背包。

“没事,就是膝盖被撞了一下,和你说过,这叫硬伤。明天自然就好了。”说完,贾沛还想在孟媛面前蹦一蹦,结果被孟媛一把拦住。

“你就安分一下,不行吗。我来骑车,你就坐在后面吧。”

“恩,今天你腿不酸,腰不痛,走路有劲了?居然还要骑车带我。”

“别贫了,快坐好吧。”

由于贾沛的膝伤,洪教练在近几次的训练中,只安排给他运动量不大的恢复性训练,但明显的,贾沛的受伤情况,比他自己所说的要严重。再过2天就是决赛了,训练课结束后,洪教练留下了贾沛。

“还疼吗,贾沛?”

“还行,就是一阵一阵的疼,过2天就没事了。”

“可我看着,感觉好像越来越糟糕了。”

“现在球队里,大家都是带伤的。我知道到了医生那,很可能就参加不上决赛了,就让我再试试吧。我保证,教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洪教练思索了一会,“即使你只能发挥出百分之八十,我也愿意让你上场,你是防守核心,球队拿到目前的成绩,离不开你的努力。答应我,如果还疼,就去看医生,好吗?”

“好的,教练。我的腿,到了决赛那天就好了。”

训练结束后,孟媛在场边等着贾沛。

“哥,我知道决赛对你有多重要,但是,请你不要勉强自己,好吗?”

“我已经和教练说好了,到比赛那天,如果感觉不疼的话,教练才会让我上场。放心吧,我总不能拖着伤腿上场比赛,影响球队的夺冠啊。”

“那你一定要答应我啊。”

决赛的场地,被安排在第三方学校进行,孟媛因为有课没办法同行。一路上,孟媛和贾沛一直短信联系着。比赛开始了,考虑到贾沛的膝伤,洪教练,还是很稳妥的打算根据场上的变化,再安排贾沛的出场。他最希望,球队可以顺风顺水的拿下比赛,这样贾沛也不用出场。比赛的争夺很激烈,虽然大家都很拼,但是缺少了贾沛,球队的防守还是明显实力有所下降。上半场球队0:1落后,中场休息时,贾沛主动请缨,洪教练思酌再三,还是让贾沛上场。看着场上咬牙坚持的贾沛,队友们无不振奋,最终在大家的共同努力拼搏下,下半场连进两球,最终夺冠。本场的最佳球员,没有颁发给打进关键进球的大老刘,而是颁给了贾沛,以表彰他的顽强拼搏精神。

回到学校,早已等候在校门两旁的学生们,热烈的欢迎着校队载誉归来。贾沛还是在人群中快速的找到了孟媛。正当贾沛走到孟媛身边时,经过的学生和贾沛打了个招呼,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贾沛的脸上抹过一丝的痛苦,虽然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是孟媛却看的真真切切,拉过贾沛的手“哥,和我去看医生吧,就现在。”

贾沛满脸轻松的说“哎,本来伤都好了,没想到又被碰了一下。没事的,只是又要好好静养2天。”

说完,贾沛夹杂在热情的学生人群中,脱离了孟媛的视线。

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深夜。孟媛始终担心贾沛的膝伤,时刻跟随着贾沛的脚步,直至活动结束,贾沛和室友们回到宿舍楼下。

接下来几日,贾沛又忙着配合学校的宣传,和洪教练东奔西走,甚至有2天都没有返校。孟媛和贾沛的联系,也渐渐地越来越简短。校内甚至传出,有职业俱乐部在打听贾沛,很可能贾沛就要休学去职业队了。果然,一个星期之后,洪教练回到了学校,而贾沛却没有一起回来,随后,贾沛的休学申请书,被学生看到,再一次击起巨大反响。与此同时,孟媛也有2天都没联系上贾沛,她问了洪教练,洪教练说一个星期前,他们就分开了,自己去忙着为球队报名一个杯赛,贾沛应该当时就回校的。

孟媛的室友们,当然是了解她的心思,纷纷劝她放下这一段感情,本来就是没结果的,现在更应该认清事实,然后调整自己,去发展真正属于自己的恋情。自从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后,孟媛愈发自信,形象气质也大不如前,身边不乏有追求者。追求者。现在贾沛的离校,他们自然是想多多的表现。可这一切,孟媛毫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贾沛为什么,一声招呼都没打,突然间就没了音讯。

一个月后,贾沛突然出现在了校园球场边。这一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孟媛这,她立刻飞奔到球场,只见一辆轿车的副座上,正是贾沛。轿车旁是大老刘,弯腰伏在车窗上,和贾沛正交流着什么。看到孟媛的到来,大老刘站起了身子,靠在门边,贾沛也探出了脑袋。

原来,贾沛被一家俱乐部选中,即将随队去国外拉练。今天来学校办休学手续。陆陆续续的昔日的伙伴们都来了,可是没说上几句,旁边的司机就催促道,抓紧时间,办完休学手续,他们还要赶回球队。贾沛也无奈的使了个眼色,对大家说道,等他回来,一定会来看望大家。最后,他看着孟媛,吩咐她要照顾好自己,也半开玩笑的让这帮兄弟好好照顾他这个妹子。司机师傅又一遍催促后,汽车终于启动,渐渐离开了大家的视线。

这几日的别离,让孟媛时常陷入深深的思索中,考量再三,终于她鼓起勇气,要向贾沛表白,她不想这一转身,就留下一辈子的遗憾。电话接通了。

“贾沛。我有话对你说,我非常的喜欢你,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改变,都是为了你。我知道,我目前最该做的就是要亲口对你说,就是要亲口对你说,做我的男朋友吧。”孟媛不带丝毫犹豫,吐露了隐藏已久的心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优秀。这些日子,我也很开心能遇到你。但是,抱歉,我一直是把你当做妹妹来看待的。对不起,就在前2天,我已经有了女朋友。”

“哦,那…那很好啊。你们一定很般配,要永远幸福啊。那就先这样吧。”说完,孟媛就挂了电话,泪水早已忍不住,顺着脸颊,流向内心。

洪教练听说了这些情况,大为恼火,这段时间从他和贾沛交流来看,他明显感觉到贾沛的改变,难道是夺冠的荣誉,已经让他开始自我膨胀。不行,身为教练的他,决不能让他的爱徒,就这么毁了自己。于是,他立刻打电话给贾沛,在电话里直接就对贾沛教训起来,紧跟着在问清了贾沛的所在地,直接就去找贾沛,他要当面骂醒这个昔日的爱徒。可是到了贾沛所在的医院,看到坐在轮椅上,缺失了右腿的贾沛,他突然间明白了。

原来,当天在和教练分别后,膝盖传来的疼痛,让贾沛感觉到再也耽搁不得。他就来到医院,经过检查,医生告知他,他的腿伤很可能是肿瘤引起的,2天后,经过进一步检测,确诊为骨癌,需要截肢。坚强的他,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原本打算回校后带上影集去向孟媛告白,现在,也只得深深地埋在心里。临别前,贾沛请求教练去到寝室帮他把影集取回,他打算就此彻底退出孟媛的生活。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每抑制不住自己的思恋,贾沛就会打开影集,痴痴的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画面,直至感到生命即将燃尽之前,他写下了,长久以来想对孟媛的告白:

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你来到我身边。

也许我该告诉你,你早已让我对你动心;

也许我该告诉你,早早的我就为我们在森林公园林区种植了一棵梧桐;

也许我该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坐在我自行车后座的感觉;

也许我该告诉你,演讲那天我对你说的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那么漂亮;

也许我该告诉你,那天你骑车带我的时候,我悄悄的拥抱了你;

也许我该告诉你,许多话,我本打算在夺冠后和你一一诉说;

也许我该告诉你,……我的心正在说爱你

可惜,孟媛却一直不从得知,贾沛对她是如此的深情。在贾沛弥留之际,洪教练得知后前往探望,渐渐地贾沛的真实境况才被大家知晓。那天孟媛正在参加毕业实习,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打电话找洪教练证实。在听到洪教练完整的讲述后,她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开车赶往贾沛的家。由于孟媛早上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献血活动,加上长途开车,身心俱疲,在路上不幸遭遇车祸,抢救无效离世。

两个月后,校庆活动如约举行,热闹非凡。与此同时,学校在足球场边新建了一条长廊,长廊上宣传窗内展示的正是一张张贾沛影集里珍藏的照片,诉说着当年那感人至深的爱情。

随着,贾沛和孟媛爱情故事的流传,如今的校园内,越来越多的学生情侣们骑着自行车漫游在校园内。

1

白玉壶里盛着美酒,我掀起壶盖,把里面的酒倒光,随后挑拣几片稍嫩的茶叶放进壶里,合着残留的酒味沏了一壶茶。猛然几口下肚,茶的浓郁并没有掩盖酒味,我有些反胃,昨日的酒劲上来,便慌忙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清早甜腻的糕点香味扑面而来,我抓起梳妆台上一枝香得叫人发慌的梅花,扔了下去,合上窗户。

“秋月姐姐,苏公子来了。”宁云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我重新打开窗户,冲散屋里的脂粉味,“告诉苏公子,我昨日头晕得紧,一夜睡不安慰,方才起床,须点时间收拾一下。”

我听见宁云黄鹂鸟般低低的嗓音传达了我的意思,坐在镜子前梳妆。一身酒秽衣物褪去,我看见自己的身子越发消瘦,不容细想,我换上水色褙子,拣了件月白色下裙,随意绾了个簪。

匆匆洗过脸描了眉后,便认真清洗瓶壶,看着温润的玉壶发出好看的光泽。我丢了几片茶叶进去,又熏了干净清雅的香,便抱起琵琶随意唱着:

“不仁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你又在唱柳七的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一身青白色长袍,我细细看他的脸,棱角愈发明显。他走到我面前,把一袋糕点放在桌上,“知道你不爱那些甜糯食物,便给你揉了些青团。”

我放下琵琶,造型古怪的糕点瞪眼望着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苏公子还会揉青团啊。”

“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的。”他坐到我旁边,“昨日可是受凉了?今儿个立冬,好好保护身子,别染了风寒。”

我嗯了一声,拿起一个青团,清淡之味让我清醒不少。

“你可愿与我去湖州?”他迟疑的问了一句。

“湖州和苏州还不是一样。”我放下青团,懒懒的回应他,“既然对我而言都是客居,我可不愿受迁徙之累。”

苏舜钦站起来,走到我的梳妆台边,看到质地粗糙的陶杯杵在那里,问道,“梅花呢?”

“香味太腻了,扔掉了。”我平淡的回了他一句。

他有些诧异的望着我,“你最喜欢梅花,过几天我给你带一枝来。”

我拿起茶杯,给他倒了杯茶,“我虽是歌女,却是也有莼鲈之思的。你去湖州,是奔了仕途,说不定哪天就可以重沐圣恩回汴京。我跟着你有什么意义呢?汴京城虽富贵繁华,却始终是春秋一梦。我既回不了桐城,不如留在这江南,也没什么烦忧。”

他边喝茶,边试探着说道,“若我真能承圣恩,汴京城内,怕是有你想见的人。”

我苦笑道:“苏舜钦,我可是一向敬你儒雅之士。”

他不动声色,“秋月,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他晃了晃茶壶,叹道,“我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打断他的话,“别说了,苏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说罢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唱了起来: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还没唱完,苏舜钦起身要走,他在门口回头对我说“别唱柳七的曲子了,你既然喜欢浅斟低唱,不如唱唱同叔的新令。柳七的词太俗、太苦,不适合你。”

他走后,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那年我十三岁,家住桐城。那年梅尧臣来桐城做县令,我躲在一棵树下看他种下了一片竹林,从那以后,他便像这竹林一般在我的心里生了根。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宁云轻轻唤我的声音,“秋月姐姐,你的衣服我让采春拿去洗了。”我睁开眼,看见宁云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眼里满是关切。

我立起腰,“每次都是你照顾我,还讨了个便宜让你叫我姐姐。”

“别这么说,”宁云笑了笑,随后收起笑容,“刚刚苏公子和我说,你还是不愿意去湖州。”

宁云叹口气,“其实我看得出,苏公子明面上是受梅公子之托照顾你,可实际上是喜欢你的。而且依我看哪,他倒比那梅尧臣更花心思。”

“你又不曾见过圣俞,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对我花过心思呢?”我有意逗她。

“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为他肝肠俱碎。”

我拿起桌上的青团,递了宁云一个,“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宁云你知道的,我既是人家的人,便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宁云咬了一口青团,瞥了眼我的妆台,随口说道,“梅花都扔了,偏扔不掉一个梅字?”叹了口气又说,“这几年来梅公子对你不闻不问,我看哪,负心郎罢了。”

宁云几句话让我想起了这几年的漂泊经历,我不禁流下泪来,对宁云说道:“昨日那封信,我父亲去了,以后我连桐城也回不了了。”

宁云吃了一惊,慌忙拿出手帕给我拭泪,一阵幽幽兰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宁云抱着我安慰道:“我道你昨日为何喝了那么多酒,这苏州城内,我和你作伴。”说完也掩面流起泪来。

我想起宁云也是飘零久,拍了拍她,轻轻笑道,“好了,别哭了,今天立冬,我们去外面吃点馄饨吧。”

宁云擦了擦脸,突然很认真的问道:“秋月姐姐,难道你对苏公子没有一点喜欢的吗?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同样认真的回到:“喜欢的。”

宁云看着我不说话,眼里尽是怜惜之意。这时采春在门外轻轻唤道:“任姑娘,有一封信,汴京来的。”

我的心咯的一下,连忙站起来打开门,采春一身碧绿,耳上明月珰轻晃。她把信递给我,手腕上的银镯子明晃晃的。我拿着信进屋,那熟悉的字体一晃多年。

我对宁云说:“梅尧臣的信。”

宁云顿了一会:“亏得他还想起来写信给你。”

自从他在桐城被人弹劾,到如今已经四年了。在回汴京领罪之前,他带我到苏州,把我托付给他家开医馆的舅舅。可惜的是随着他舅舅的病逝,医馆两年后便倒闭了。

我不好继续留在他家,便几经流转做了歌女。梅尧臣被贬没多久便重沐圣恩,打听到我的下落后便要接我去汴京。

当时的我顾忌他在汴京城内妻儿侍妾,拗着性子不去,他也没再勉强,只是经常托人送些钱财于我,后来苏舜钦被贬苏州,他便托他时时照看一下我,却始终不再提接我去汴京的事情。

我想着或许他有苦衷,或许我于他只不过一个一段风流事,便不再抱有幻想。然而今天突然收到他的信,想着这封信可能关系到我的余生,我便迟迟不敢打开。

宁云看我盯着信发呆,站起身说道:“秋月姐姐,你一个人读信吧。我去换身衣服,待会一起出去吃馄饨。”

我点了点头,等宁云出去后,便打开信,细细读了起来。

他的信虽短,却干净清晰,像极了他的人,我读完信,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2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我合衣躺在床上,心想着必是宁云扶我的。想起昨日书信,内心更是难过。躺了一会儿,听见采春轻轻唤道:“任姑娘,宁姑娘吩咐的黄山乌龙茶已经泡好了。”

我说道:“端进来吧。”便起身梳妆。

几天过去了,我一直处于焦急状态,心里好不安稳。直到某个清晨,早起时感觉比平时安静许多,推开窗,原来苏州城内早已覆盖一层薄薄轻雪。

我看着枯枝被积雪轻掩,青石板上有浅浅的行人走过的痕迹。没有飞鸟停在树枝上叫喊,整个苏州像被包裹在一块透明的琥珀里。

“吱呀——”我的门被推开,清淡而熟悉的气味。

“苏公子,踏雪而来,可极雅趣?”

苏舜钦不言,坐了下来。我转身走到他身边,坐下给他沏了壶茶。

他一口一口细细呷着,许久,抬起眼睛盯着我,朗声说道:“任秋月,你可愿同我去湖州?”

我看着他深邃的漆黑眼眸,脱口而出:“好。”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闭上眼睛喝了几口茶后,他终于浅浅笑道:“好。我真是又期盼又害怕你做出这样的回答。”

看着他的样子,我禁不住有些难过。梅尧臣是清风朗月之人,托他照看我时想必只是说我是他的远方亲戚之类,没告诉他和我的真正关系,他虽试探着问过我,我亦含糊着没有说。

起先他想带我去湖州,是对我情深。而这次开口问之前,应是收到梅尧臣的书信,知道了我和梅尧臣的关系,内心定是痛苦。又觉得我答应和他去湖州,便全是梅尧臣的缘故了。想到这里,我柔声说道:“苏公子,秋月去湖州,与任何人无关。”

他望着我,目光满是难过。我继续说道:“家父去了,我算是彻底断了根,湖洲和苏州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舜钦一震,慌忙说道:“秋月对不起,我不知道此事。”他低下眼,满是懊悔。

我犹豫着他手轻放在他的肩上,说道:“没关系的。”本想再添一句话,想了想忍住了。

苏舜钦犹豫了一会,问道:“过几天就是小雪了,我带你去朗怡亭看雪可好?”

我点点头。他站起身子,拱手道:“任姑娘,我最近有些公事需要处理,先行走了。过几日来接你。”

我没起身,坐着点点头,估摸着他踏上了青石板,从窗外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他一身青色直裰,在雪中渐渐模糊起来。

小雪日天气甚寒,他来一溪楼接我的时候穿了厚厚的月白色斗篷,在雪中甚显清雅。我则挑了一件藕粉色兔毛斗篷,细细化了个淡妆。他见我便笑道:“第一次看你穿这样柔和明亮的颜色,甚是好看。”

我低头笑道:“江南女子多是皓腕凝霜雪。”

他见我些微羞怯,些微自夸,不禁笑了起来。不同于以往的浅笑,而是朗声大笑,宛若碎玉之声。

我和他划船去湖中心的朗怡亭,天寒地冻,湖面无人。我抱着暖炉不住呵气,他则拿着小桨轻划,时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会,看看雪景。好一会才到朗怡亭,我手脚有些冷,他拿出几壶酒来,边煨酒边念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笑道:“这样好景,我可不是焚琴煮鹤之人。今日须趁醉而归。”

苏舜钦笑道:“这朗怡亭四季风景皆佳。春日杨柳轻垂,恰似江南女子腰肢轻软,夏日十里荷花,便只想采了几片荷叶蒸极香的米饭,秋日呢,则草木摇落,别有一番萧条清冷的孤寂感。而冬日万籁俱静,便如痴人一般天地皆与我同在了。”

他喝口酒,轻轻体会着浊酒的滋味。

我打趣道:“四时最美的想必是春日。姑娘们踏青而出,与大好春光可是相得益彰。”

他紧紧的盯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连忙喝了几杯酒。他说道:“最好的是冬日,有你在我身边,宁可辜负所有春光。”

我酒劲有些上来,羞红了脸,他突然握住我的手,问道:“冷不冷?”

我想要挣脱,却任由他握着,摇了摇头。

几只飞鸟倏尔而过,他放开我的手,站起身来。他闲走几步,倚在亭柱上,大口大口的喝酒,我看着他的背影,竟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与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大不一样。

他对着湖面,喃喃道:“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不言,猛灌几口酒,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短笛,横在唇边。

他的笛声九曲回婉,突然一个高音上扬,惊起枯枝上的残雪,又突然接连着低下声去,仿佛要把伤心事全部埋葬在这茫茫天地。

他的笛声搅得我心乱,我朝自己灌酒,不多久便趴倒在桌子上。

晕晕沉沉中,我仿佛又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握住了我,我又好似听到他在问:“秋月,你为何要同我去湖州呢?”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是喜欢梅尧臣的吧?圣俞为人正派,看似临风玉树,才思过人,我比不上他。”

我难过极了,只想向他倾诉衷肠,然而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道:“前几日我接到梅尧臣的书信,他说圣上朝我去湖州,便是临回朝廷不远了。他还说到他早已纳你为妾,只是这些年你一直扭着性子不肯去汴京,他也不便勉强。如今一人在外客居他乡,实在辛苦。

怕直接叫你去汴京你心有不悦,便叫我试着说服你先跟我去湖州,再去湖州接你。”

我听着苏舜钦一番伤心话,便知前几日自己所猜测的完全正确,想到苏舜钦对我用情极深,酒入愁肠全部化作眼泪。

苏舜钦连忙帮我拭泪,笑道:“酒喝多了全流出来了。”

我嗓子燥热,又急又痛,便咳嗽起来。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握紧了苏舜钦的手,说道:“我是喜欢你的。”

苏舜钦不言,把我拥入怀中,我依偎在他怀里,酒劲上来便晕了过去。

在昏睡中,我仿佛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勉强睁开眼一看,苏舜钦身穿单薄衣裳正在划船。低头看自己,他的月白色斗篷盖在我的身上。此时下起了大雨,扰得本来平静的湖面晕染开一个又一个小圈。

连绵不绝的雨线一丝一丝的挣扎,仿佛天地间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争夺。我看着苏舜钦身子湿透,心里难过,想起身把斗篷披在他身上,但身子酸软,动弹不得。我挣扎几下,便又昏昏沉沉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宁云焦急的问道:“苏公子,秋月姐姐还好吗?”

苏舜钦答道:“她喝醉了,你给她准备一下醒酒茶,刚刚淋了雨,再熬点姜茶,别着了凉。”

说完又接道:“先去给她换身干净衣服吧。”

宁云应了一声:“苏公子你全身湿透,也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苏舜钦道:“那我先行告辞,待会再过来看秋月。”

过了一会,宁云端着姜汤轻轻走进我的房间,便给我喂茶边说道:“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身子才好,知道你不爱这种些微辛辣的味道,给你冲淡了些,可得喝完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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