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走丢在欢喜街
1
林家阿紫喜欢大英雄。
喜欢像乔峰那样神威凛凛、智谋决断,可以在大辽苍茫山下,以一己之力降服五十余万叛军,于瞬间定乾坤的大英雄。
可她不仅没遇到过英雄,还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英雄”。独属于欢喜街的“英雄”。
像是众多大城市中总会有的那些落后破败、面临拆迁的村镇街道一样,破旧的欢喜街也像是随时都会倾覆坍塌。
欢喜街住户不多,却藏住了无数的痞子混混。
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打架骂街的事情从来不会间断。而这其中,总会有阿紫叉着腰,与一群拿着条文的拆迁人员对骂的身影。
所以,姜星白自见到阿紫的第一眼,就告诉自己,一定要离这个小魔头远一点。
可他还没来得及远离,就被眼尖的阿紫喝在了墙角。
阿紫像是脚下生了风,瞬移般来到他面前,瞪着眼警惕地问他:“你是谁?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姜星白抱紧了手中的画板和画纸,抿着唇一声不吭。
看到他这副不合作的模样,刚赶跑了一群拆迁人员、还未散去所有戾气的阿紫手势一打,便让身后跟着她的小弟们把姜星白团团围了起来。
那天傍晚,云霞赤红,姜星白抱着被踩得七零八落的画板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而任性妄为的林阿紫被妈妈训斥着跪了一晚上的搓衣板。
第二天,林妈妈带着阿紫来到姜星白家认错。
而透过雕花栅栏,看到姜家那还带着小花园的阳台后,阿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妈妈敲门前要反复将手在衣服上摩擦。
那是一种即便在穷人遍布的欢喜街也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至此,她心中所有的倔强顿时消泯,还莫名带了一丝委屈。
她攥紧了衣角,看着脚下锃亮的地板。往日挺直的脊背弯曲到极限,把“对不起”三字说得极具虔诚。
旁边林妈妈忐忑地搓着手,声音带着颤抖:“姜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家阿紫太胡闹……”
姜夫人穿着一身淡紫色繁复绣花旗袍。身材好,气质好,脾气也好。
她微微弯下身,扶起不断鞠躬的林妈,又连声让阿紫站起来:“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初来乍到,没提前拜访,就已经是极大的罪过了。而且小孩子之间打打架也挺正常的。也怪我们家星白嘴笨,不会说话……”
姜夫人语调软软,说的是一口流利又标准的普通话。这样一对比,阿紫和林妈那夹杂着粗糙方言的大嗓门简直不忍让人听。
接下来半个小时的是互报家门。闲谈片刻后,林妈带着阿紫三步一鞠躬地离开。
将将要踏出姜家大门时,阿紫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抱着画板和笔躲在二楼楼梯拐角的姜星白。
他额头上还贴着创口贴,表情呆呆,直直望着阿紫的目光却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艳羡意味。于是鬼使神差地,阿紫咧开嘴朝他笑了一笑。
姜星白手中刚买的画笔顿时骨碌碌地滚下了楼梯。
2
林妈说,姜夫人和姜星白是在一星期前,悄悄搬来欢喜街的。
姜夫人曾是气质明星,后来为了所爱之人,在自己事业如日中天之时,洗尽铅华隐于幕后。
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姜星白能够继承她所爱之人的衣钵,成为一个享誉国际的画家。
林妈说这些时,阿紫才十五岁。因为常年囿居在这消息落后的欢喜街,她根本不知道国际是一个怎样庞大的概念。
她只知道姜星白跟她一样,是个没有爸爸、身边只有妈妈陪伴的可怜娃儿。
大抵这个年纪的人儿,最不能抵挡的就是同病相怜。
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阿紫收拾好自己,不顾妈妈的劝阻,一阵儿风似地跑到姜星白门外。
可惜她这般风火,碰到的却是姜家大门的紧锁。
她不死心,绕着姜家的复式小楼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终于在二楼带花园的小阳台上发现了个可以进屋的捷径。
她搬来一块又一块的砖,一层一层地垒到她可以趴到阳台边缘的高度。然后她将双手拢在嘴边,透过微敞的窗户小声地喊:“姜星白,姜星白……”
于是,屋内悠扬的钢琴声戛然而止。阿紫心满意足地看到姜小少爷走到阳台上。
她眉眼弯弯地朝他发出邀请:“星白,咱一块儿出去玩呗!”
姜星白回头看了眼屋内。阿紫也垫着脚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
当她看到琴盖上那厚厚的乐谱,又看到矮几上那散落的画纸和笔后,笑了:“学习呢,要讲究劳逸结合。这样一直学一直学,是肯定不会有成就的呐。”
姜星白瞪大眼睛看她,咬了咬唇。
然后他顺着阳台跟小魔头阿紫跑到了繁华喧嚣的街道里。
阿紫对姜星白太好了。她给他买香草味儿的冰淇淋,带他去看自己收藏的许多旧书,还在夜晚放许多她自制的小型烟花给她看。
天边绚烂却短暂的烟花光芒下,姜星白舔着手中冰甜的冰淇淋,低头问给自己系鞋带的小魔头:“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阿紫手法灵活地在他雪白的鞋面上打了个蝴蝶结,抬头说:“自然是因为我愿意啊。”
许是那日的烟花太过灿烂,这才让姜星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阿紫左眼眼角处那枚细小的泪痣。
他重重地咬了一口冰淇淋,捂着被冰得麻木的脸颊想:“那颗泪痣,好像在闪光啊。”
于是他决定告诉她一个秘密。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画画,也从来不想当什么享誉国际的画家。”
3
又是两年时间过,这年阿紫十七岁。
此时,她已经把比自己还要大上一岁的姜星白变成了自己的忠实小跟班。
这期间,姜星白无数次见证了阿紫舌灿莲花、将拆迁人员赶跑的泼辣架势。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阿紫明明这么胡闹淘气,街坊邻居却从不会责骂她不懂礼教。
欢喜街是真的太旧了,就到几乎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欢喜街的居民们太需要一个可以延迟欢喜街寿命的人了,即使这个人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小姑娘。
他们称阿紫为英雄。阿紫也享受这样的一个称号。
唯独姜星白依旧固执地叫她小魔头。偏偏阿紫也不生气,还笑眯眯地扯着他的脸颊说他记仇,记当年初见时他被打的那一顿仇。
她这样轻飘飘地谴责,姜星白却只是一如既往地抿紧唇不反驳。
三四月的时候,雪白梨花开了又落。万物轮回仿佛和之前一样,可谁都能轻易地发现,欢喜街更旧了。
很早之前大家自费办起来的小学校,虽颤颤巍巍地坚持到现在,却也还是倒闭了。
阿紫没了学校可以上,便跟着街尾印刷匠张伯伯学习能让自己饱腹的印刷手艺。
偶尔不忙的时候,她还可以看看张伯伯放在店里的样书。忙起来的时候却连姜星白都顾不上理。
又是一个学艺归来的晚上,阿紫踩着凉凉的月影往家走,却在半路被自己曾经的一个小弟给拦住了。
“阿紫,不好了!姜星白被大家绑在街北的小黑屋了。”
她手中拿着的、央求了张伯伯许久才得来的雪白纸张哗然落地,却也顾不上捡。她一路飞奔到小黑屋,一脚踹开紧闭的门。
看清屋内的摆设后,阿紫瞬间冷了脸。
她解开姜星白被绑在高脚太师椅扶手上的双手,又解下缚在他眼睛上的黑布,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星白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里的光芒亮得灼人。
阿紫避开眼。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要去看他。
可没来得及抬眼,就被身后那些她昔日的小弟们“恨铁不成钢”地诘责:“我们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就是因为他,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块儿玩了。”
“大家年龄都不小了,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阿紫拉起姜星白,半晌憋出这么一句话。
“欢喜街就是我们的将来!你忘了吗?你可是拯救我们的英雄啊。”
阿紫那拍打着姜星白衣服上灰尘的手顿住了,心中陡然生出无限的难过来。
要有多悲哀,才会把希望寄托在她这么一个身量单薄无权无势的小姑娘身上。
所有人都说她是欢喜街的英雄,可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就像欢喜街总有一天会被拆掉,会变成一片废墟,会被更加辉煌高大的高楼建筑代替。
可这些她无法对着他们解释。她知道这对打小生长在欢喜街的少年们来说有多残忍。
她当初也曾不堪真相哭过闹过,可早晚都是要明白的。
于是她没说话,拉着姜星白就要离开,却再次被他们拦住了脚步。
“阿紫,今天你要是带着他踏出这扇门,你……你就再也不是我们的英雄了。”
少年们眼里含泪,阿紫却固执地拉着姜星白头也不回地走。
许是怕被他们追上,又或是怕眼眶里氤氲许久的泪水飞出,阿紫加快了脚步。
她出了门,看到那台小型脚踏车靠在已褪了大片漆皮的墙边,便一抬腿跨上去,拍着后座连声让姜星白坐。他还没坐稳,她已飞速骑走。
那个夜晚,风儿萧瑟,月光凉凉。
姜星白坐在破旧脚踏车的后座上,仔细听着前方传来的压抑呜咽声。他攥紧了身前姑娘那被风鼓吹得宽大的衬衫一角,心尖忽然泛过密密麻麻的疼。
脚踏车在一片荒芜的草地停下。
阿紫回身,拉着姜星白的手跳下车,眼眶红红:“真是太糟糕了,我把张伯伯赏给我的雪白色纸给丢在街上了,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了……”
姜星白抿唇问:“你要纸做什么?”
阿紫许久没回答,半晌,自暴自弃般说道:“我想送给你做画纸。我知道你不喜欢画画,可我看过你的画,真的特别好,我觉得你一定可以成为著名画家的。我也知道你家有钱,你的一件衣服够我和妈妈一个月的开销,我的这点儿心意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但是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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