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他再受苦
张花香，八十二岁，最近她很操心，为儿子找对象。
“大娘，您儿子今年多少岁？”婚介所里接待的是个小伙子，很有礼貌。
“哦，七一年的，四十六了。”张花香从口袋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那请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小伙子脸上保持微笑，怕她听不清，特意提了提嗓子。
“他什么工作的？”张花香小声重复了遍问题，抬头看看小伙子，张张口，又闭了起来，有点犹豫。
“大娘，一般女方都很关心工作的。不过，您不方便说的话，那咱就先空着。”小伙子声音很温和，说：“您儿子以前结过婚么？”
“这个……十多年前倒有过一个对象，不过没孩子。”张花香叹息一声：“说到底是个没福分的，一起过了没几年就跑了。”
“那就是离异了。你们对女方有什么要求么？”
“我们要求不高，年纪大点，有孩子，都无所谓。”张花香声音大了些，对小伙子说：“关键是要有耐心，会照顾人。”说到这，顿了顿：“这个你要拿笔记着，对她们说，只要肯嫁过来，我死以后，家里的房子就归她。”
说完又左右看看，凑到小伙子面前，小声说：“家里那一百多万现金，也都归她了。”
小伙子听完，笑笑，答应道：“您放心吧，都记下了。”
看他写完，张花香点点头，又拿手机看了时间，就提起脚边的菜篮子，说：“同志，我赶着回家呢，有消息赶紧通知我。”
说着，就匆匆出门去了。
到家，菜篮子往地上一放，脱下鞋，就向里屋跑去，门也没关。
里屋很简单，没什么摆设，进门右边是个老式的柜子，中间放张木头床，床上睡着个人，身上压了一层层被褥。张花香看儿子还在睡，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放鼻子下闻了闻，才放下心来。又帮儿子掖了被角，才走出屋子，回去收好鞋，关上门，拿菜篮子去厨房了。
忙活一阵，洗完菜，忽然听见屋里有动静，赶紧擦干手，跑进里屋。
见儿子已经醒了，正啊啊叫着。张花香问道：“要拉？”
儿子点点头。
张花香掀开被子，扒下他裤子，拿了块布垫在屁股下，端起床边的盆，放在边上。又取了个板凳，拿个枕头叠在上面，枕起腰。然后跪下来，托起两条腿放在自己肩上，把边上放着的盆拖过来搁在儿子屁股下面。然后对儿子说：“好了。”
用力拉了一阵，张花香见没什么动静，就拿手去把屁股向两边扒着。
“再试试。”
过了一会，一股恶臭，张花香皱皱眉头，身子没动，就这么跪了五分钟。
拉了两泡，过一会儿，儿子有叫两声，便知道拉完了。
这才把儿子腿放下，顿时身子一轻，一个不稳，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还下不了床，只好坐着，在那敲腿。好一阵才缓过来，就下床收拾去了。
收拾完，又端盆水来，试试温度，拿毛巾打湿拧干。又掀起被子和衣服，给儿子擦身子。前面擦完又擦后背。
这背上到处都是红的，有几个地方还起了泡。张花香没敢用力擦，就拿毛巾蘸水在背上拍了拍，轻轻拂几下。
“唉，才躺没多久，就生了褥疮，以后可怎么办？”她摇头叹气。
擦完身子，穿好衣服，给儿子翻个身，做饭去了。
中午喂儿子吃完饭，就把他搬在轮椅上，推到阳台晒太阳，自己去打扫屋子。忙活完，陪儿子坐会儿，说说话。到晚上，做饭，喂饭，擦身子，按摩，洗衣服。然后给自己收拾收拾，就和儿子一床睡了。晚上听到动静，又爬起来把几次屎尿。每天都差不多。
这几天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张花香多了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每天买完菜去婚介所问问消息。一周后，正陪儿子晒太阳的时候，来了电话。
“你说找着合适的了？”张花香听说婚介所有消息，眉毛都扬了起来。
“多大年纪啊？”
“43岁，家里有个儿子上高中，在服装厂上班。”
“好啊，挺好，挺好。有儿子没事，有儿子好！对了，她啥时候离的婚？”
“没离婚，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
“死了啊。哈哈，死了好，死了好。”张花香开心过头，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忙说：“呸呸，错了，死了不好，死了不好……那个，什么时候能让她来，咱们见见面？”
“女方也想尽快见面，说这周日晚上有空。您看在哪合适？”
张花香想了想，说：“在我家行不？”
“在您家啊？行，我问问女方同不同意，待会给您回信。”
“哎哎，好。”
挂下电话，张花香拉了儿子的手，兴奋地说：“宝啊，你就快有媳妇了，高兴不？”
儿子看妈笑的开心，也咧开嘴笑了，啊啊叫着。
“娶了媳妇，以后有人照顾你。就是妈死了，也能安心。把你生成这个模样，受这么多年罪，是妈的错，妈对不起你。这回好了，妈的一桩心事也能解了。”张花香抹了抹眼泪。儿子看她哭，伸手摸她的脸。
“妈，您怎么哭了？”
张花香抬头一看，见大儿子站在阳台门口，手里提了两大包东西。
“你来啦。这拿的什么东西？”张花香擦干眼泪，问道。
“我让您孙子在网上买的尿不湿和便盆，以后小宝方便的时候，您就不用这么累了，晚上也不用起来了。”
“你浪费这钱干什么？我累点又死不了。”话虽如此，张花香脸上还是带了些笑意。
“没事，也花不了几个钱。您刚才怎么又哭了？小宝惹您生气了？”
“哦，不是。是婚介所说给小宝的对象找着了，礼拜天来家里见见。”
大儿子听了，也高兴起来，说：“那倒是不错，以后您就不用这么累了。您和人家说了小宝的情况么？”
“没说。唉，先来见了面再说吧，走一步算一步。”张花香叹口气，有点忧虑。
大儿子没接话，沉默一会儿，说：“对了，告诉您个好消息。您孙媳妇怀孕了！”
“是么！几个月了？”
“说是两个月。”大儿子顿了顿，又说：“妈，有个事想和您说。”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这样的。华华工作忙，生了孙子以后我肯定要帮忙带的。林芳现在身体也不行了，天天喊腰疼，头晕，又有高血压，我也要时常照应着。以后恐怕不能常来了。”他低着头，小声说。
“这样啊……没事，一代管一代，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小宝也用不着你管，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本来也不指望你什么。”看儿子一直低着头，张花香没再继续说。
“你陪小宝坐会儿吧，我去弄饭，晚上留这吃。”
“哦，不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没做，不在这吃了。您忙吧，我先走了。”
“行，行，你要走就走吧。”张花香不高兴，但也没法子。
儿子听了，忙把东西放下，逃也似地走了。
做饭时，婚介所来了电话。说女方同意到家里来，不过要婚介所陪着一起。
吃完晚饭，张花香拿把皮尺，量了儿子的衣服尺寸。
第二天买完菜没再去婚介所，先到银行取了几千块钱捂在荷包，然后去附近的衣服店照儿子尺码，买了身西装，一件衬衣。想想，又弄了双皮鞋。回家给儿子穿上试了试，就挂起来了。
周日。
下午给儿子浑身上下擦洗一遍，挪到轮椅上，换好西装衬衣，仔细帮他梳了头，又洗把脸，浑身上下收拾干净。早早地吃过晚饭，就坐客厅等着。
七点半，有人敲门。
“哎哎哎，来啦！”张花香再检查一下儿子，感觉挺好。就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中年妇女，身穿小棉袄，脚上平底皮鞋，头发扎起来，眉角皱纹不少，擦了点口红。不漂亮，却很整洁。身边跟了个小伙子，是婚介所那位。
“阿姨，您好。这位是刘倩。”小伙子介绍道。
“好好，快进屋坐。”张花香打量妇女一番，很是满意。让进门，一边把准备好的拖鞋放在他们面前。
刘倩还没进门，就看到门里摆着的老式八仙桌，看上去有些年头，心中疑惑。一进屋，就发现不对。地板好几个地方是破的，漆也不平。天花板挂了个发黄的吊扇，电线露在外面，电灯的开关也是最老的拉绳式。墙面斑驳不堪。墙边摆个柜子，是木头的，烂了好几处。柜子上有个16寸的老式电视机。
“这也不像是有钱的啊，不会被骗了吧？”刘倩心想，有点担心。但又想到身后有婚介所的人跟着，而且看这老太太也挺面善。就壮着胆又向里走几步。
一进屋内，就看到一个人瘫在轮椅上。梳个大背头，西装革履的，歪着嘴，摆着手，正一脸痴傻地看着她。
“不会是他吧？”刘倩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屋里也没其他人，又穿这么正式，搞不好就是了。
“大娘，这是您儿子？”刘倩回头问张花香。
“是啊，这是我儿子，今天和你相亲那位。”张花香听刘倩问，知道瞒不住，也就直说了。
听到回答，刘倩觉得有些恍惚。一瞬间，她想到自己下半辈子要侍候这么一个残废，等自己老了，儿子也跑不掉，要继续侍候。登时只感觉心火上涌，脸颊发热，一口恶气直冲上来，忍不住吼道：“你们这是欺诈！”然后转身冲向门口，就要离开。
眼看到手的媳妇要跑，张花香急了，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还在脱鞋的中介被锁在外面。那小伙子一看门被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劲地敲门。
张花香也不理，拿身子挡住房门。那女人也急了眼，抓住张花香肩膀，就往旁边推。到底年纪大了，张花香抵不住，被推到一边。
刘倩打开房门，就要离开。突然张花香扑上来，一把抱住刘倩的腿，跪在地上。
“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老太婆，听我说完再走，行不行？”
刘倩被抱住腿，也不好挣脱。再看这老太太满脸鼻涕眼泪，心下一软，不再使劲。没好气地说：“老人家，不是我心狠。我刘倩虽然长得一般，但也不至于会嫁给一个傻子加残废！”
“姑娘，嫁过来亏待不了你的。你听我说，我家老头子几年前被车撞死，赔了一百多万，我还一分没动。只要嫁过来，就都是你的。”
本来有些平静的刘倩听了这话，立马又暴躁起来：“你一百多万就想买我和我儿子的下半辈子？”大腿一用力，挣脱了张花香。套上鞋子就向外跑。
张花香看刘倩跑了，一下子就没了影，知道追不回来，楞在原地。只感觉悲从心起，泪水直冲双眼，大声哭喊道：“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儿子可怎么办？都是我不好啊！把崽生成这个样子，以后我死了他可怎么办啊！”
那中介见自己门都没进，客户就跑了，又看张花香扑在地上哭哭啼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去把张花香扶起在椅子上。看到屋里的摆设，又见客厅还有个人趴在地上，望着这边啊啊叫着。心里有些明白。过去帮着把那人扶到轮椅上，就一溜烟跑了。
这天过后，张花香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她没去婚介所，也没想过再给儿子买衣服。
不，还是有些变化的。儿子用上了纸尿裤，晚上不用再服侍。但夜里起惯了，她总也睡不着。所以去开了些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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