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曲逾期不候的骊歌

1

南京的七月,热浪携着骄阳从赤道忽悠悠的袭来,青石小巷的路面被晒得滚烫,巷口的老树上蝉鸣声高高低低,树下一片光影斑驳。

沈真心穿了件厚厚的长袖外套,整张脸热得发红,她将背在肩上的颜料包卸了下来,往大树下一堆,便靠着材料包坐了下来。穿堂而过的风轻轻掀起了沈真心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擦了擦顺着发迹线流到脸颊的汗水,抠了抠满是颜料的右手。

沈真心望着花花绿绿的手掌,不由得叹了口气,从前说放弃就放弃的东西,没想到竟成了她如今赖以生存的手段,命运翻云覆雨手果然半点不由人。

她才歇了还没一会儿,同行的姚小童便小跑着过来喊她回去了。

“真心,快走吧,还有最后一家幼儿园,做完这个星期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了这话,沈真心蹭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背起了颜料包朝着巷子里奔了过去,想要快点做完,这样还能有些时间去赶另一份工。

二十三岁的沈真心在一家美术工作室工作,平日里主要是给一些幼儿园养老院画壁画,闲暇时还打了好几份工,一个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却像个拼命三娘一般。

同事们总爱开玩笑地问她:“沈真心,你这么拼命,是不是要养一大家子人啊,几十口吧。”

她也不回答,只顾笑着摇摇头,心底里却是有些微微泛苦的。她确实一个人养着一个家,可是她的家却只有两个人。

那天的工作本该早早就能结束的,最后一家幼儿园的壁画只需要稍微修补便好,可是沈真心爬上梯子去修补米老鼠右边的那只耳朵时,却一脚踩空从梯子上滑了下来。

索性梯子并不是很高,沈真心又在滑倒时拉住了旁边的支柱,除了外套的衣袖被拉破了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事。

姚小童却吓得不轻,她丢下了画笔,冲过来想要拉起了沈真心,却在触碰到沈真心的手臂时惊叫着缩回了手。

沈真心倒是很平淡,自己站起了身轻拍了身上的灰,拉了拉已经刮破了的衣袖,冲姚小童淡淡道:“很可怕吗?很丑吧。”

姚小童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她的手臂,呆愣楞地直点头。

是啊,任谁瞧见,估计都会惊讶吧。沈真心的手臂上,满是伤痕,长长短短的疤丑陋的盘亘在她的手臂上。有些已经完全结痂成疤,而有些分明是刚刚添上去的,有些是用指甲抓挠的,而有些是用烟头烫的。

姚小童不由得有些心疼沈真心了,她伸手拉住了沈真心,试探地问道:“是因为这个你才一直穿着长袖吗?”

沈真心也不说话,只笑了笑。

而姚小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满眼泛泪地问真心:“是你男朋友打的吗?你一定要离开他。”

沈真心原本沉闷的心情,却突然被她这句话逗得噗嗤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觉得,心口的某个地方开始空荡荡地疼了起来。

男朋友这个物种,或许沈真心是此生无缘了吧。

不然也不会,憋了好几年的暗恋混着两斤黄酒,才敢把那声喜欢说出口,却又在最后说走就走呢。

2

那天收工后沈真心在水池边冲洗粘在手上的颜料,颜料洗净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划了一道细密的伤口,而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

要是换做十八岁的时候,她可能要嚎啕大哭一阵子,她突然有点羡慕从前的自己。

十八岁时,骄傲而任性,热烈而果敢的自己。十八岁时,遇见许如风的自己。

沈真心高中读的是美院附中,明明是一所艺术类的学校,偏偏管理的异常严格。每天为了防止学生迟到,校门口都会站着一排巡查的老师。

而沈真心,偏偏又是一个起床困难户,一个星期总会有那么五天要迟到。

实在不想再次被全校通报批评了,她只能铤而走险,绕路跑去了学校的后门,靠着一棵歪脖树,翻上了学校的围墙,潇洒的将书包扔了过去,然后一个翻身,整个人跳了下去。

完美无缺的计划,沈真心稳稳地站住脚,正得意的掸着衣服上沾着的落叶,一抬头便对上了教导主任更加得意的脸。

“来来来,让我看看这个飞天女侠是谁,刚刚逮着一个男侠又来一个,你俩是雌雄双煞啊。”

沈真心拎起来书包,灰溜溜地低着头走到了教导主任旁边。

她刚一站定,肥胖的教导主任便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你俩报一下姓名班级,我打电话叫你们班主任来。”

不知该如何是好,沈真心抬起了头,一脸期盼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生。

许如风倒是机灵,他站在教导主任的身侧,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朝沈真心眨了眨眼,做了一个溜走的手势。

沈真心立马便对他的计划了然于胸,在心里默默替他点了个赞,眨巴了一下眼睛回复了许如风。

教导主任还在喋喋不休的数落着,他们却在心里默数三声朝着不同的方向撒丫子跑了开来。

沈真心跑得特别快,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教导主任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声音。

快到教学楼时,沈真心觉得畅快极了,单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扶着墙,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再笑下去,那个大胖子要追过来了。”许如风的声音迎风而至。

沈真心抬眼望向他,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照耀着他白净的脸庞,微风吹起了他额前零碎的头发,许是迎着光,沈真心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生要亮瞎她的眼睛了。

见她半天不说话,许如风又开了口:“你好啊,我叫许如风,是个转学生,能问一下高二三班怎么走啊?”

沈真心又是一惊,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了一声,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空降兵啊,美院附中历来对招生十分严格,像他这样半路转学过来的,想必定是非富即贵且专业课很糟吧,她向来骄傲,对于这种空降兵满是不屑,之前对他的好感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沈真心斜眼看了看他,淡淡到:“跟着我吧。”然后便拉了拉书包头也不回地朝教室走了过去。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成想第二天的课间操时间,她和许如风依旧被揪了出来。

肥胖肥胖的教导主任眯着她的小眼睛,得意洋洋地拿着话筒,指着他们说:“高二三班许如风、沈真心,迟到不算还要翻墙,被抓住之后还要逃跑,以为学校的摄像头是白装的啊,自作聪明,特此提出批评。”

沈真心红着脸站在主席台上,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一群人,恨得牙痒痒。

而教导主任,似乎为自己顺利揪出了他们来感到很满意,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

见沈真心面色凝重,许如风或许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喊了喊她:“沈真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有话快曰。”

“我其实没迟到,我只是想爬到围墙外的那棵树上摘几片叶子,还没爬出去她就来了,非要拉我下来,差点把我裤子扯掉。”

沈真心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下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教导主任正讲得激扬澎湃,被沈真心这一笑生生打断了,气得她怒吼道:“沈真心,放学别走!”

而罪魁祸首许如风,一脸云淡风轻地站在一旁。沈真心瞪了他一眼,更加讨厌他了。

3

对于许如风这种事故多发地带的空降兵,沈真心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可是生活却偏偏是,你怕什么来什么。

翻墙的风波还没过去,他俩又在素描课上被分到了一组,而令沈真心目瞪口呆的是,素描老师居然语重心长地对许如风说:“沈真心耐力不够,容易分心,你好好带带她。”

她当年可是以第一名进的附中,需要他带?开什么玩笑。一定是许如风在背后说了她坏话,才让老师对她的误会,如此之深。

指导老师才一转身,她便恶狠狠地踢了许如风一脚,瞪着他到:“你好好画,别拖我后腿。”

许如风揉了揉腿,也不生气,而是半开玩笑道:“看来老师说得半点也没错呀。”

沈真心恶狠狠的目光又一次朝他投来,还顺带冲他翻了个白眼。

许是因为心情不好的原因,沈真心一直静不下心来,一个简单的花瓶反反复复画了好几遍都不满意,她开始渐渐有些烦躁,将那些画得不满意的画纸哗啦啦地撕了,然后将画笔丢进工具盒,气呼呼地看着画板。

同学们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唯独许如风将她扔在地上的画纸拾了起来轻轻夹在了画板上。

“你是不是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你看,只要把明暗交界线再画得往前一点点,是不是会好一点。”

沈真心将信将疑地照着他说的改了一遍,果然好了很多,她看了一眼许如风,突然羞愧地捂住了脸对他说到:“你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嘛。”

许如风噗嗤笑出了声:“什么都不懂学校怎么会许我进来,你对我偏见很大啊。”

沈真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不知道该回他些什么。

见她不说话,许如风又是半开玩笑到:“不要太仰慕我,毕竟小爷是风一样的男子。”

“许如风,快看地上,你的脸掉了,快捡起来。”沈真心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过脸继续画了起来。

事实证明,老师的选择是正确的。沈真心虽然有基础又有天赋,但是性格毛躁,很多时候耐不住心,画画的时候细节总会处理不好,又容易烦躁生气。而许如风,则稳重得多,他总能在沈真心快要耐不住性子时及时地拉住她,而且任劳任怨脏活累活全包。

沈真心对她的这个小伙伴,甚是满意。

假期的时候,许如风会拉着沈真心一起去孤儿院做义工,美其名曰增进搭档间的感情,实际上却是征用免费劳动力。

在孤儿院的大多数时候,沈真心都是做苦力的,她负责给许如风扶梯子递颜料,而许如风负责画墙画,结束的时候总会有一大群孩子围着许如风叫哥哥,而沈真心则是苦着一张脸被晾在一边。

许如风的身形修长,长得又是眉清目秀,混在一群孩子中间半点违和感也没有。

不得不说,许如风长得确实好看,好看到沈真心每次嘴上都说着再也不跟他来孤儿院了身体却诚实的跟着来了。

她喜欢坐在角落里,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孩子堆里的许如风,也喜欢在工作时偷偷打量站在梯子上认真画画的许如风。

被发现了还要死命犟嘴,发誓没有偷看他。可是她的花痴分明已经写在了脸上,连几岁的孩子都看得出来。

“丑八怪,不许你看如风哥哥,也不许你喜欢如风哥哥,如风哥哥是我的。”孤儿院里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女孩总会在她犯花痴的时候打断她。

而她又像是怄气一般,总喜欢和小孩斗嘴:“我才没有,我的眼里根本看不见他好吗?”

好像这样说,她就占了上风一般。而她不知道,我的眼里没有他,这句话,后面明明接的是,余光全是他。

4

许如风显然比沈真心想得还要厉害的多。自他转入附中之后便包揽了附中各大比赛的奖项,又代表学校去参加了全国的绘画大赛,一路杀进了国际赛的决赛。

美院附中从不缺画得好的人。但是像许如风这样,半路转学而来,又天资卓然的,却少而又少。

许如风开始在附中火了起来,他的小粉丝们如雨后春笋一般蹭蹭蹭的往上涨。

许如风越是受欢迎沈真心的心里便越不是滋味,一起在画室画画时,她总爱拿话酸他。

“哟,许大才子来画画啦,快来给我签个名。”

“哟,还不理人呢,架子很大嘛。”

许如风不生气也不恼,只会拿着画笔轻轻地敲一下沈真心的头,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有王菲菲一半温柔,你早就……”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丢下画笔拔腿跑开了,因为沈真心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了。

许如风在前面跑,沈真心在后面咬牙切齿地追。

本该安安静静的画室,被他们弄得像菜市场,水彩颜料被踢得到处乱飞,沈真心的身上也沾满了颜料活脱脱得像个小丑。

她追得累了,气喘吁吁地扶着椅子,嘴上还是半点不饶人:“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有很多小粉丝了,就可以嫌弃我了,吃水不忘挖井人懂不懂。”

许如风被她的样子逗得捧腹大笑,末了又朝她走了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揉了揉她的头发,夸张地说道:“昂,我一定不会嫌弃你这个挖井人,咱俩一直做搭档吧。”

沈真心恶狠狠地朝他的膝盖踢了一脚,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可是他们的组合却没有坚持到最后,没过多久便被指导老师强行拆散了。许如风要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而另一个参赛名额是王菲菲,他们开始在从前沈真心和许如风常去的画室里做赛前集训,落了单的沈真心被随手安排给了另一个人。

原本就毛毛躁躁的沈真心变得更加毛躁了,和新搭档互相画脸部素描时,她不是乱动就是做鬼脸,要不就是把搭档画成一个大青蛙眼,活生生逼走了三个搭档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和她搭档了。

她也不在意,倒是每天不务正业地偷跑去许如风的画室趴在窗户边偷窥。

许如风和王菲菲在一起显然要更合适些,他们从不争吵打闹,只会安静的画画然后用很小的声音讨论,两个人性格相投又相互欣赏,在一起时不论是说话还是画画都显得格外安静美好。

沈真心则大大的不开心,每每看见站在王菲菲身旁笑得灿烂的许如风,她便要在心底恶狠狠地咒骂许如风一遍。因为她从未见过那样的许如风,她见过许如风大笑狂笑微笑,却从未见过他那样略带羞涩涨红着脸的笑,仿佛一颗熟透了的小苹果。

甚至她蹲在窗口那么久,里面的人都没有发现过她的存在。

她总会气急败坏地将窗户拍得哐哐作响,然后在许如风回过头来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正巧路过,来看看你离开我了有没有好好画画。”然后一脸不屑地反复重申自己没有偷看他,像一个欲盖弥彰的小丑一般。

正如《天使爱美丽》里所说,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一个人,除非你看见他和别的人在一起。

虽然沈真心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但是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始有点喜欢许如风了。而许如风,大约是喜欢王菲菲的吧,这让沈真心心痛到无法呼吸,还没开始的暗恋,就被人截胡了。

她像是个宿醉还未清醒的酒客,而许如风是她未完待续当局者的迷。

5

比赛的时间定在了十二月,自十一月开始许如风和王菲菲便会每天放学都留在画室自习一段时间再回家。

他们按着老师说的路子集训,彼此互不打扰地画画,偶尔也会互相讨论几句,大多数时候画室里都是极安静的。

而沈真心,先是趴在窗口偷看,后来是趴在门缝偷看,再后来干脆直接推门进去了。

十一月的南京,总是阴雨连绵,风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窗外一片风雨,画室里是各怀心事的三个人。

沈真心爱闹爱笑,总会忍不住要拉着许如风说话。

“许如风,文苑路最近开了一家面馆,放学一起去吃吧。”

“许如风,你说冬天我要不要买一条长一点的围巾呀。”

“许如风,外面好像又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大多数时候许如风都会一脸黑线的望着她,然后悠悠地回答到:“你上辈子一定是个哑巴,不然哪来那么多话。”

沈真心则张牙舞爪地喊打喊杀追着许如风满屋跑。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画画的王菲菲到底是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了他们:“沈真心,你知不知道这次比赛有多重要,如果拿到奖,许如风就能被保送去法国,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拉着他玩闹吗?”

画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都变得尴尬了起来。王菲菲的话虽然难听,却很在理。沈真心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搓着手。

倒是许如风,依旧如往常一般,嬉皮笑脸道:“没事哒,小爷我这么厉害,怕什么,走,我们去吃面条。”也不顾正气呼呼的王菲菲,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真心便往外走。

沈真心一路被他拉着,思绪却转了好几圈,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眼泪,望着许如风愧疚地哭出了声:“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如果真的打扰到你了,我以后都不来你这里了。”

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风掀起了沈真心额前的刘海,许如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她说:“没事,我喜欢你这样爱笑爱闹的性格。”

沈真心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他,他的眼中仿佛有光。

可是后来,沈真心再也没有闹过笑过了,大约,是因为那个喜欢她爱笑爱闹的人离开她了吧。

许如风的比赛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他起身出发去上海参赛的那天沈真心特地起了个大早,想要去机场送他。

偏偏那天的南京下了一场大雪,去机场的路上一直堵车,沈真心一路催着她爸爸开的快一点,却依旧没能赶上,她到达机场时,许如风的飞机早已起飞。

她望着人流攒动的机场,半点许如风的影子都找不到,遗憾地叹了口气,默默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了机场。

缘分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稍微差了一分一秒,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许如风的比赛很顺利,他最终拔得头筹,并且顺利地拿到了去法国留学的保送名额。而沈真心,却再也没有来上过学。

原本许如风是想要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得奖的事,而电话那头却只有客服冰冷的声音。

他将那一串数字,拨了千千万万遍,始终都未能接通。而他也在这一声声冰冷的客服声中,渐渐发觉,原来,沈真心远比他想得更加重要。

6

沈真心再次回到学校时,已经快要高考了。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再迟到、不再玩闹、整天整天地坐在画室画画,闲暇时也不去找许如风而是捧着一本词汇书坐在位置上背单词。

许如风来找她,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听说你被保送了,恭喜啊。”

“我放弃了,名额最后给了王菲菲。”许如风回答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沈真心似乎没有想到会这样,她抬头看向他,满脸的疑惑。

许如风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到:“我们不是说,大学也要做搭档吗,永远一起画画,还叫我不要忘了你这个挖井人。”

初夏的日光倾城,暖洋洋的光顺着许如风的笑脸打在了沈真心的脸上,她的眼睛微微刺痛,眼眶里溢了些泪差点就要掉下来,她别过了脸,声音冷冷到:“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就随便一听,没必要当真。”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彼此,长久地沉默着,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仿佛又什么都不必说。

自那之后沈真心再也没有同许如风说过话,原本整天打打闹闹的两个人,开始渐渐变得陌生,即使迎面撞上,也会彼此心照不宣地躲过。

毕业聚会的那天,沈真心独自一人坐在了角落里,即将离别,大家都是三三两两在一起聊天哭闹。并没有人上前来和她说话,她一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喝着喝着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滴滴热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她的嘴角。

她正迷迷糊糊地看着站在远处的许如风,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有些模糊了,窗外飘起了一大串彩色气球,沈真心痴痴地望着那些气球,一下子更难过了。

许如风朝她走了过来,缓缓蹲在了她的面前,柔声道:“我不知道你最近究竟怎么了,也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了,但是我想陪着你一起,像我们从前说好的一样。”

原本恰到好处的氛围,却在沈真心张口的瞬间便被破坏了,她竟然哇的一声吐了许如风一身。

而后她似乎是累了,竟靠着沙发沉沉地睡了过去。

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许如风脱掉了被沈真心弄脏的外套,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见她毫无反应,竟蹲下了身将她背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沈真心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路的星光在他的脚下被踩碎,沈真心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伸手微微环住了许如风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处,借着几分醉意轻轻啜泣了起来。

“许如风,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许如风,可是我不能陪着你了啊,我以后都不再画画了。”

她的声音很小,却一字不落地落进了许如风的耳中。可偏偏,她鼓起勇气借着醉意才说出口的话,在他耳中却是迷糊间的呓语。

许如风轻笑着,回复她:“你又在瞎说什么,高考分数都出来了,你明明已经被录取了啊。”

沈真心不再说话了,她默默靠在许如风的后背上,温热的泪水滴湿了他的衬衫。

夏季风迎面吹来,路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街边三三两两的孩童在玩闹,整个城市都氤氲在夏日里。

少年兴致满满地憧憬着未来,而少女却在心里默默做着告别。

她和他的故事,自夏天开始又自夏天结束,刚好换过了四季。

7

那天的聚会后,沈真心便带着她的母亲离开了南京,辗转于各个城市,挣扎在生活的边缘。

她没有去上大学,而是穿梭在不同的城市,打着一份又一份的工,为了生存、为了给她精神衰弱的母亲治病。

高三的那年冬天,她长年累月奋力工作的父亲突然就病倒了,长期辛劳作息不良加之染上重病,在医院住了半年,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们。

也是从那天起,她再也不是从前的沈真心了。她的母亲接受不住打击,患上了神经衰弱和严重的抑郁症,午夜梦回时,总会在睡梦中哭醒,状态不好的时候,会打骂沈真心也会虐待自己。

沈真心带着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城市,找了一家又一家医院,却终是收效甚微。

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南京。这座她自小长大的城市,这座她遇见许如风的城市。

可是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他们竟然再也没有遇见过彼此。

后来沈真心带着母亲去医院时,碰到了从前的同学。对方惊叹于她改变如此之大的同时,又唏嘘到:“我还以为,你会和许如风在一起呢,他挺喜欢你的那时候。”

沈真心只是淡然一笑,回复到:“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有友谊无关风月。”

而事实上,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些年的星光浪漫,梧桐作响,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少年扬起了嘴角,明媚了她整个青春,可是后来呢,到底是错过了。

从前她一直觉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一直和他在一起片刻都不想分离,而后来,她才明白,真的喜欢一个人,是舍不得他和自己一起吃苦的。

一条分岔路,他们早已走在了不同的两边。

故事开始在了最初的那片梦中,也消亡在了最初的星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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