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问卦

昨天有朋友留言让我讲讲关于算命的事,那今天我就来讲一下,这件事倒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是雷师傅偶然说出来的一个故事。

老马是个能人,雷师傅也是,但两个人“能”在不同地方。老马的“能”是指他那身本事以及对未知事物的理解,而雷师傅的“能”指的是他脑海中的知识存储量。

雷师傅不是我们门道里的人,但他却对国内各地民族文化十分了解,尤其是大西北那块,回族的走坟、蒙古族的萨满、藏族的天葬等,这些东西他能说上三天三夜不重样,而听者也觉得甚是津津有味,以前我可没少缠着他给我讲。

之前也说过,雷师傅年轻的时候在大西北当过知青,后来干脆就留在了当地成家立业。而我认识雷师傅那年是去大西北旅游来着,其实也谈不上旅游,更多的则是做一些调查工作,也就是在大西北之游的其中一站我见到了雷师傅。

当时去的是一个旅游景点,大家都知道在一些旅游景点附近会有一些本地职业导游招揽生意,雷师傅就是,看我一个人就问我需不需要导游,我问了一下价格感觉太贵就拒绝了,后面又来了一对情侣,他们正好也找导游所以我们就拼了一下,于是就这样我认识了雷师傅。

雷师傅上午带我们逛了附近几个景点,一路上都在给我们讲解这些历史遗迹,还会科普一些当地的民俗以及周边故事,中午吃了一些当地美食,下午便匆匆赶往下一个地点。

下一个景点离得比较远,雷师傅问我们要不要走近路,说是穿过一个小镇就到了,不用再绕远路。

听到有捷径可走我们当然欣然同意,随后就由雷师傅领着入了镇。

这个镇不大,但是很有特色,随处可见仿古建筑,镇上有一座石桥,石桥旁边是条街,我们过去的时候发现这条街上有很多算命卜卦的摊子,通常都是一张小方桌配个小木凳,这就当地典型的算命一条街。

跟我一起的那对情侣见此也想去算一下,不过却被雷师傅拦了下来,他们以为雷师傅怕他们被骗就说自己只是算着玩玩,可雷师傅却说算命从来没有算着玩玩这个说法。

雷师傅这话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问他这事是怎么个说法,雷师傅犹豫了一下,点了根烟蹲在石桥边儿上跟我们说了这么一件事。

在给你们讲这件事之前我想让大家明白算命到底是什么?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相信上面这句话诸位在不少网络小说上面都有看到过,有人说这句话出自易经,其实不然,这句话出自于清朝文康先生所撰《儿女英雄传》小说中的三十八回。

这回原句讲的是:你道安公子才几日的新进士,让他怎的个品学兼优,也不应快到如此,这不真个是官场如戏了么?岂不闻俗语云:一命二运三风水,果然命运风水一时凑合到一处,便是个披甲出身的,往往也会曾不数年出将入相,何况安公子又是个正途出身,他还多着两层四积阴功五读书呢!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可以推敲出当时的民间社会,不难看出那时候就已经存在着“一命二运三风水”这种说法了。而《儿女英雄传》依据安公子的际遇,又添增了“四积阴功五读书”这两项。

至于后面所谓“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等,则是后人陆陆续续添增上去的,目前已经无法考据何人所添矣。

一命二运三风水,这里的“命”指的是先天之命。

芸芸众生,各司其命,从文还是从武?做脑力工作还是体力工作?搞经济发达还是抓政治资源?自己当老板还是给别人打工?这些都是命。

再说什么是运,如果把命比作是车的话,运就是路;如果把命比较是舟的话,运就是水。按照周易命理学的说法,不同的命在后天交运的情况下各不相同,所谓“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正是此理。

总之归根结底,对于后天之运可谓“顺水者昌,逆之者亡”。

最后一个风水我就不解释了,就是你们理解的那个风水。

算命算命,算的不止是命,还有上面提到的运。雷师傅说,算命不是算福就是算祸,看你是求福还是避祸,本来没事但只要一算铁定有事,所以根本不存在算算玩玩这个说法。

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会算命的不认命,认命的人不信命,会算命的人很少纠结自己的命格,而认命的根本不相信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命理其实没有那么神秘,那些算命的只不过是把别人不懂的代号翻译出来罢了,每个地区算命的方法都不一样,求签、八字、六爻、测字、梅花易数等,路数有千百种,中的洋的新的旧的,但无论怎么算,结果都是相通的。

但有一点,这命一定不能乱算。

这是雷师傅当时告诫我们的。

还没等我们问其原由,就听雷师傅接着说,大概在两年前,一个云游的道士来到了这个地方,他跟现在街上的这些人可不一样,那个道士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身上干干净净,估计得有60多岁了,但皮肤还是白里透红细腻的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高人。

这个道士在这里前前后后待了得有一年多时间,每天就在这条街上给人算命,那时候这条街上还没有那么多同行,他因为算得准收费低名气很快就打出去了,经常有外乡人大老远开车到这里找他算命问卦。

按理说这种能人一般都是不轻易给人算的,更别说在大街上支个摊子吆喝,可人家就是这么做的,而且一做就是一年多。

后面据找他算过命的人说,这个老道奇怪得很,什么人都给算,来者不拒,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你多推荐几个人过来不收钱都没问题。还有人说这老道对不同人有不同的算法,女人就看一下面相,中老年人测字,只有青年男性才会问其八字。

而往往给青年男性算的时间较长,一般女性和中老年人看个十几分钟就打发了,可来的要是个青年男性,那么他会说上小半天。

后面大概过了有一年多时间,镇上的居民发现老道不在了,突然间就消失了,而且再也没回来过,就好像镇上不曾有过这个人一样。

老道走后的一个多星期,镇上出了一桩怪事,说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大白天暴毙于街。

这件事镇上的人都知道,也不是啥秘密,不过传的可邪乎了,有人说这死者是被人下了降头,也有人说是被小鬼缠身,还有人说是隔代报应,总之闹得当时人心惶惶。

后面政府机构公开了死者的死因,说是压力太大导致猝死。

既然政府都出面了那些传谣的人也不敢再煽风点火,可是死者家属不相信啊,自己儿子哪来的什么压力,刚毕业,怀揣着对大城市的向往,那时候他应该是刚感觉到人生的价值,怎么可能会有压力一说。

而且死者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烟酒不沾,甚至连夜都不熬,至于隐藏疾病什么的更不可能了,不然官方也不会书面说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猝死。

最后死者父母又把自己儿子的尸体送到专业机构进行尸检,解剖后发现死者的身体器官并没有出现衰竭现象,而且都还很健康,比一般活着的人都健康。

这下死者父母更不相信自己儿子是猝死了,坚决要弄清楚儿子的死因,说什么要死也要死得瞑目。

渐渐一个多月过去了,镇上的人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可死者父母还在为儿子的死因每天东奔西跑,最后实在看不到希望也就放弃了。

后面死者父母觉得自己儿子死的冤,就找了几个喇嘛超度,喇嘛了解过这件事后也觉得奇怪,就问死者父母死者生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是做过什么不太正常的事。

别说,死者父母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件事,自己儿子在死前的一个多星期左右去找那老道算过命。

当时儿子刚毕业没多久,就想去算一下前程,算完回来还很高兴,告诉父母说那个老道说他一生多遇贵人,抓住机会未必不可飞黄腾达,结果没几天就接到了北京一家企业录用通知。

那天他们一家人本来是去给儿子置办新衣服的,结果刚买完衣服,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突然暴毙而亡。

死者父母在儿子死后其实也去找过那个老道,不过是想请那个老道帮忙看看能不能算出来自己儿子的死因,结果去了几次都没见到,最后还是附近一餐馆老板说那老道走了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这下死者父母发觉出来不对劲了,就追问那几个喇嘛到底怎么回事,那几个喇嘛也不吭声,就说人已经死了,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街上算命的就多了起来,其中很多都是外地人,死者家属前前后后问了几个,结果对方琢磨了一会儿都停了下来,说的话也大致跟那几个喇嘛说的相同,再接着追问都开始缄口不言。

就这样,死者父母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儿子的真正死因,不过他们大致已经猜到自己儿子的死跟那个老道脱不了干系,这件事就像根刺儿一样卡在他们喉咙,咽不下吐不出。

听雷师傅讲完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他儿子怕不是被那老道给续命了吧?

我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就从我自己嘴里蹦出来了,只是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续命。

雷师傅听了看着我笑了笑,想说什么不过又咽了回去,就抽着烟看着街边的算命摊位,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对情侣听了也不敢再叫着说去算命,只催着雷师傅快点带我们走。

后来我把这件事讲给了老马,老马当时也是一个劲儿的抽烟,过了半晌才说那人不简单,在当地待了一年多时间估计是在寻找目标,也就是寻找合适的人续命,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在乎来人给钱多少,他只想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能看出来他很着急,估计被续上命的那位当时已经快不行了。

之所以给青年男性算的时间长是因为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青年男性,要人家八字是看这个人到底符不符合续命的条件,最后就找到了那个死者身上,后面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估计也是怕被人发现。

我问老马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人吗?

老马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我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给死者家属算到一半不算了吗?

我问为什么,老马砸吧两口烟说,说不得说不得啊……

造梦者,能织梦网,了人夙愿。

我名唤姬落,本是普通凡人,幸得高人指点,修炼成半仙。与我的小徒弟平月,隐居避世于丘明山已百年有余。

世人不知我本来姓名,只唤我“造梦者”。

百年来,有无数人踏入丘明山,只为寻我为他们造梦。

那些人,不论地位高低,或贫穷富贵,在我那里,皆一视同仁。若想我为他们造梦,只有我心情好了才会答应,否则谁劝也无用。

舒府门口,舒朗已等候多时。

瞧见我与平月来了,立刻恭敬相迎,“姬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快快进府歇息吧。”

“不必,带我去见舒曼。”

当我见到舒朗的女儿舒曼时,她只剩了一口气吊着,我也不含糊,立刻用我那微弱的法力为她织梦网。

过了约半个时辰,她眉眼含笑,握着她爹和我的手轻声说:“我……死而无憾了……”

语罢,她便这样去了,悄无声息地,带着释然和轻松,就这样离去了。

我那颗波澜不惊的心,却有些难受,为那年轻而又脆弱的生命。

我曾于二十年前救过舒朗一命,如今他女儿病危,他上丘明山恳求我下山为舒曼造梦,故人相求,自当应允。

只是这人间,二十年未曾来过,愈发陌生了……

我打发平月提早回丘明山看家,独自在人间徘徊了几日,愈发觉得尘世陌生。

一日,我正在市集闲逛,忽而瓢泼大雨将至,我慌忙躲进附近商铺的檐下。

抬头的瞬间,一双有些落寞但还算清澈深邃的眼眸,便这样入了我的眼。

我在这头,他在那头,即便大雨滂沱,蒙蒙雨雾中我看不清他。但我确信,他在看我。

雨丝微凉,风吹过暗香朦胧。

一时心头悸动,他在我的注视下,执伞向我徐徐走来。

“姑娘,我是否曾见过你?”

不知为何,我那颗静如止水的心,在他的温柔凝望下,却躁动不安起来。

连说话,也不利索了,“见过……没见过……”

他对于我的语无伦次抱以轻柔一笑,并不在意。

“姑娘,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

丘明山不是我的家,那只是我的一个容身之所,天大地大,我却无归处。

他勾唇一笑,似不在意,半戏谑半认真道,“在下在城郊有一处别院,姑娘若不嫌弃,可去我那里小住些时日。”

“好。”

我也不知为何就鬼迷心窍答应了他,或许,是他太像我的一个故人吧。

那座别院,还有那别院后的三千桃花树,在我梦中萦绕过无数次,不曾想,还是故地重游。

“姑娘,可还喜欢这里?”

“嗯,这里很美。这后院的桃花,可是公子亲手所植?”

他微笑着摇摇头,望着那数不尽的桃花,眉头微蹙,喃喃自语道,“这是我买下的别院,桃花是他人所植。只是……”

我紧张抬头望他,逼问道,“只是什么?”

对于我的态度他有些讶异,他望着那漫天桃花,沉吟不语,半晌之后,轻轻在我耳畔说:“只是我的梦中,无数次出现这座院子和桃林。我不想受梦境困扰,便派人四处打听,终于寻到这座院子,遂将它买下,之后,那梦便再没有缠着我了。”

原来,真的是他……

我无数次设想过我会在什么情况下再见刘堇,不曾想,却是这般境况。

他忘了前世,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姬姑娘,你若不嫌弃,便留在这里吧,我孑然一身,你也孤苦无依,我们正好作个伴,如何?”

他的眉眼如画,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我沉溺在他温柔的笑中,忘了反应,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也不要再客气了,你以后,唤我无漓便可。”

无漓,刘堇……

沧海桑田,星移路转,即使换了身份,改换了姓名,那双眼,那张容颜,却是不变。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姬落,你可知,我初见你,为何会被你吸引,并带你来这里吗?”

他怀抱酒坛,躺在桃花树下,望着树隙中露出的点点微光,借着醉意,缓缓吐出这几句话。

我并未作答,只道他是醉了,要扶他回屋。

他却不依,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温润的气息喷薄在我脸上,我的心又慌乱了。

“姬落,我喜欢你,从我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上了你。你……你喜欢我吗?”

我心乱如麻,多少年了,大概有百年了,从未这样乱过。

耳边回响起当日刘堇在桃花树下对我许下的诺言,我望着眼前人,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过往。

“你……你醉了。”

我扭过头,一下奋力推开他,疾步往院子走去。再这样耗下去,只怕自己又会再一次陷入他的情网,无法全身而退。

山贼来时,我与他正在作画,描绘勾勒那一株株桃花,当日他为我亲手植下的三千桃花,如今已亭亭盖矣。

山贼来势汹汹,一百多号人,皆手执兵刃,个个都是面目狰狞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

无漓有些慌,见到那些人,急忙将我护在身后,故作镇定地对着那些山贼吼道,“你们要钱要财,给你们便是,不要伤害她!”

为首的山贼老大,狞笑道,“这姑娘生的俊俏,不给我做压寨夫人,着实可惜了。”

他将我护的更紧,攥着我的手心,直冒冷汗。

我感动之余,却有些好奇,上一世他是武功盖世的大侠,这一世,莫非他没有练过武功?不然怎会冒这么多冷汗?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会武功,我靠着我那点微弱的法力,勉强带着他趁乱逃出去。

逃远了,回头一看,却见那处浓烟滚滚,漫天的大火,熊熊燃烧,我仿佛能听见那些桃花树被烧焦后倒地发出的沉闷声响。

刘堇留给我的回忆和念想,统统毁了,只有眼前这个人,他的转世,还提醒着我们那段过往。

“姬落,我们……”

他满含歉意望着我,“我给不了你家了……”

我轻轻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与我一同回丘明山吧。”

当平月见着他多日不见的师父,激动地不得了,但见到我身后的无漓,他却警觉起来,甚至有些排斥他的到来。

“师父,这个人是谁?”

“平月乖,这是为师的朋友,无漓,切记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然而平月却并不听我的话,处处排挤无漓,似与他有深仇大恨。

我为此头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某日午后,我与无漓登上丘明山山顶,与他一同开阔眼界。

我俯瞰着脚下飘渺的雾霭,又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与孤飞的鸿雁,轻描淡写对无漓说道,“你如今该知,我是什么身份了吧?”

“造梦者,仙人。”

我轻轻颔首微笑,“半人半仙而已,算不得仙人。你知人鬼殊途,可知人仙也殊途?当日你问我可喜欢你,我的回答是:是。但是,我长生不老,容颜永驻,而你只是普通凡人,会生老病死,会坠入六道轮回。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他浑身一震,轻轻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我不忍见他那般模样,转身欲离去。他却从背后拉住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痴痴在我耳畔低语,“姬落,我不怕死,也不惧轮回,你等我可好?我永远会记得你,每一世,我都会去找你,好不好?”

犹豫了片刻,我终于说服自己答应他,“好,不过,我会先去找你的。”

他瞬间笑的像个孩子一般,将我抱起来转圈,一圈圈,多圆满。

我与无漓在丘明山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那些时日,日后忆起,也是甜蜜无比。

平月迫于我的淫威,也不敢再给无漓使脸色看,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过着,我以为,这就会是一生。

但是我错了,我又错了,相同的错误,同样的陷阱我陷入两次,只不过这一次,更让我心痛而已。

无漓不辞而别,还偷走了我的内丹。

至于我的内丹是怎么被他取出我的体内,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这个人,骗了我两次。

平月愤恨不已,想到人间去,找到无漓,夺回内丹,再将他杀了泄恨。

我将他拦住了,面无表情地说:“不必了,天地之大,他若有心藏,你也找不到他。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师父!他偷了你的内丹,还将你骗的好惨,你竟然还要放过他!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找不到他,平月一定不回来见师父!”

我叹了口气,知他性子倔强,便由他去了,“平月,找不到就不找了,师父正好也不想成仙了,有没有内丹也无所谓。你还年轻,要干大事,不可为了为师,荒废时间。”

可平月怎会听我的,他收拾了几件东西,与我告了别,便匆匆下山追赶无漓去了。

我的心,却释然了。

无漓和平月这一走,便是几个月,我没了内丹,日渐苍老,比常人的衰老速度快了许多。

每日我坐在铜镜前梳妆,望着那满头黑丝中夹杂的几缕银丝,心里不仅不难受,反而有些轻松。

活了百余年,在这丘明山也隐匿了百年,人世间的沧桑变化,春去秋来,也看腻了。是该早一点入轮回,饮孟婆汤,忘掉种种过往了。

一日兴起,我去山中寻狸猫,想养一只作伴,了却残生。

遇上一砍柴人,与他聊了一会儿人间的事。

“姑娘,你在这山里待了多久了?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许久未出山了,人间什么样,我也不清楚。”

砍柴人来了兴致,拉着我说了许多稀奇事,直到当他说起无漓,“姑娘,你可知这江湖上盛名的大侠舒朗?”

“略知一二,他怎么了?”

“他的女儿,名唤舒曼,不久前患重病去世,不知怎的,一个公子,好像叫无漓,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灵丹妙药,竟然将那舒曼给救活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听说起死回生这等奇事。”

原来如此,他靠近我,只是为了取我的内丹去救另一个女子,原来如此……

“若兰,你且安心在家中等我,待陛下疑心尽去,我自当归来。此生能娶你为妻,是我窦滔之福,无论如何,我必不负于你。”当日的承诺还言犹在耳,可许诺之人却早将自己说的话抛过了墙去。

寂静无声的夜,月光透过未曾关上的窗户,如水般淌进帐子里,照在那华美的绣花锦缎上。可床榻上之人却无心把玩这明亮的月色,只能睁眼看着床帐上的花纹,度过这又一个孤枕难眠的黑夜。苏蕙不敢闭上眼睛,她怕自己会想起当日与夫君分别时的海誓山盟,也不敢去想当初那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男子,到头来还是负了自己。

陈留武功县令苏道质有一女,三岁学画,四岁做诗,五岁抚琴,九岁织锦,十岁刚过便会描龙绣凤,还未至二八年华,提亲之人就差点儿踏破了苏家的门口。

幼时的苏蕙就如那阳春三月里,傲立于枝头的娇花,容貌昳丽,体态风流。良好的家教和一贯的天资聪颖,让她年纪轻轻便引得无数人为之倾倒。可她也自恃貌美才高,从不肯将家中往来众人放在眼里。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曾想过,若要嫁人,定要寻那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才好。因着女儿年纪尚小,家中父母亦不曾忙将她的亲事定下,却不想这一拖便拖到了自己年满十六这一年。

初见窦滔那日,天气晴好,父亲欲出门去往阿育王寺赏画,她缠了许久,才迫使父亲松了口,愿意带她一同前去。

描眉画眼细梳妆,一席淡粉色的衣裙衬得她如早春枝头的桃花一般美艳动人。只一眼便叫窦滔看得痴了,就连手中的箭矢滑落在地也未曾察觉。直到耳边响起女儿家的嬉笑声才恍然回神,急忙拱手道:“在下窦滔,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就是这般仓促的遇见,却宛如无意间落入平静湖水中的石子,搅乱了她心上的一池春水。“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阿育王寺西池边的白衣郎君,就这样让她深深记了许多年。

那时只要能够嫁给一见钟情的心上人,她便觉得自己是这尘世间最快活之人。只要想起此后余生能够日日与那人相依相守,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如此这般想着,念着,最后那些道不完的相思和数不尽的欢喜尽数被她绣进这鲜红的嫁衣里。

终于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她如愿嫁给心爱之人,梳起了妇人发髻。此后几多春华秋实,几度风霜雨雪都有一人与其共享。每每到得落雪之日,她总喜欢牵着窦滔沿着廊下走上一段,看白雪染上二人的眼角眉梢,仿若早早入了白头。可看着看着却又舍不得,舍不得夫君的好,也舍不得时光太匆匆。

怎料道世事无常,窦滔遭人陷害被判发配至流沙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带人挑着今年春衫的料子。忽闻噩耗,她几乎要站不住,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无论如何,她总是要同他在一起的。”

不成想真的事到临头之时,却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家中千人疼,万人宠的任性少女。如今嫁做人妇的她,上有高堂需侍奉,下有幼子要抚养,相公有难,这个家便要由她担起来。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临行前,纵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她也只好含泪与他挥别。从此夫妻二人天各一方,她几乎是成天数着日子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冰冷而孤寂的夜里,她将这满腹的离愁,相思全埋在了织机里。日日织锦,裁衣,等候良人归来。

只是她不曾想到,纵然贱妾情深似海,却抵不过郎心似铁。千里之外的娇妻稚子,又如何比得过夜夜温香暖玉在怀。摸着身下早已凉透的的枕席,她终还是起身,找出剪刀将自己先前做的衣裳统统剪碎了付之一炬。

跳跃着的火光里,仿佛还可以看见窦滔昔日的模样。他笑着唤她小字“若兰”,提笔为她写诗作画。他们孩儿出生时,他半跪在她身前红了眼眶告诉她:“我会做个好爹爹。”可这一切都输给了那个叫做赵阳台的歌姬。

她听说他会为她拔剑比武,她听说他会为她击节而歌,她听说他会陪她同游踏春,她还听说他把当初答应只为自己做的一切,全部为她做了一遍。那些不曾为她做过的事情,在另一个人身上统统变现。那些她眼里,心里的珍而贵之,于他,早已忘却在沙洲的山水之间。

鸡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眼瞧着最后一件冬衣的衣角也要被烧个干净。仿佛心间被烫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将它扯出来,抱在怀里。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无力的蹲在地上嚎啕出声。她有恨,有怨,可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还不待天亮,她擦干眼泪,再次坐到织机前。将这些日子里的怨愤,情谊,全都化作诗词织进锦帕里,最终成就了流传千古的《璇玑图》。短短八百四十个字,凭借她的巧手织成回文,包含了上千首为窦滔,也为自己写出的诗词,道尽这几多的心酸凄苦。

诗中句句情真,言辞恳切。旁人观之,皆不得其中真意。可她却始终相信,夫君他会懂的。果不其然收到妻子所寄锦帕的窦滔,将自己关在书房中静坐了一整个下午。

夫妇恩深久别离,鸳鸯枕上泪双垂。

思量当初结发好,岂知冷淡受孤凄。

去时嘱咐真情语。谁料至今久不归。

本要与夫同日去,公婆年迈身靠谁。

更想家中柴米贵,又思身上少寒衣。

野鹤尚能寻伴侣,阳雀深山早叫归。

可怜天地同日月,我夫何不早归回。

织锦回文朝天子,早赦奴夫配寡妻。

只这一首便让他不禁潸然泪下,遥想当初分别之时,他的若兰倒在他怀里几乎要哭断了肠。而今即便自己有违当初的誓言,她却仍是念着他,盼着他。此般情谊叫他如何狠得下心来抛妻弃子呢!

那日清晨,苏蕙只听见叩门声响起,转眼间,她念了许久的人,突然立在她身前。仿若是做梦一般,令她手足无措,一时无语凝咽,唯有泪落千行。往前种种都化作一缕轻烟,随风而逝。她只记得她的夫君捧起她的脸庞,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水说:“若兰,我回来了。”

注:

苏蕙:小字若兰,魏晋三大才女之一。相传其天资聪颖,三岁学写字,五岁学读诗,七岁学作画,九岁学刺绣,十二岁学织锦。及笄之后求亲者甚众,最终嫁给了秦州刺史窦滔。初时夫妻恩爱不移,然而后窦滔因遭奸人构陷,发放至流沙,苏蕙则无奈留在家中照顾婆母。惜别时二人曾于阿育王寺外海誓山盟,却不料窦滔到了流沙后竟琵琶别抱。苏蕙无奈之下织就传世之作《璇玑图》以报窦滔。《璇玑图》共计841个字,用不同的读法均能解出不同的诗词,目前已解出的诗词高达7958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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