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曾生死相许
父亲临终前把儿子叫到床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手伸出来。
“木……木村……我走后……把……把那柜子……打……打开……里面有……”
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就咽了气。看他那张老脸,瞪大的瞳孔却放出两道金光,干枯的嘴角弯起一丝弧度,诡异地笑着,像是要去给死神举办葬礼似的。
木村把父亲的话晾在一边,跪在地上,握着老父亲的手,号啕大哭。
他顾不得晕倒在身后的母亲,一直哭哭啼啼,直到天暗了,哭累了,仰头一躺,与母亲一同睡去。
第二天,女朋友打来的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快来我这,我来大姨妈了!”
木村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听着女朋友诉苦,用略带干涩的口气说:“对不起……我家里有事……”
“喂喂喂!你的事很重要吗?”
没等女朋友把话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关了机。然后一个身子趴向床边,摆出继续要哭的表情,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儿子喂——快来吃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送你爸爸。”
母亲不知何时醒来,正坐在饭桌上吸溜面条,腮帮子鼓得大大的,好像如往常一样,什么事也没发生。
木村站起身,看了看父亲。
“爸,起床啦!您可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哎……今天早餐……还需要我帮您剥两颗蒜么?”说完,他快又哭了。
木村跟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地咀嚼。即使糯软的面条属流质食物,他还是半天也咽不下一口面。
“对了,柜……柜子!”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把筷子一扔,伸出双手朝桌子一拍,“啪”的一声支起了颓下的身子,径直冲向父亲的房间。
柜子指的是父亲书桌旁的一个类似保险柜的乳白色大立柜,它隐藏在那,木村从小就没见父亲打开过。
一次出于好奇,他搜罗尽全家的钥匙,势要打开看个究竟,奈何一串串钥匙用尽,也无一把钥匙能与锁孔匹配。百思不得其解的木村找来一把锤子,硬要把它砸开,遗憾的是,柜子虽是木材拼接,似乎显现出一副钻石打造的硬度。
“敢偷钱是不是!”
不知父亲何时站在身后,向来慈爱的父亲,竟然拧起他的耳朵,就是一顿毒打。
从此以后,木村再也不敢靠近那个柜子,甚至连父亲的房间也不敢踏进,父亲也没再揍过他,哪怕是干出了有损家庭声誉的坏事——比如交了个与他书香门第世家气质极不相符的女朋友,父亲也一笑而过。
随着年月流逝,他渐渐地忘记了父亲的房间里还有那么一个柜子。
木村想起父亲昨天未说完的话,想起父亲紧握着的手,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
他轻轻扳开父亲已经僵硬的因失去血色而发出微微紫色的手,取出一把冰凉的陌生钥匙。
“咔”的一声响,也许锁眼早已锈掉,好在,点了几滴润滑油后,柜子打开了。
只见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一本厚书,书上安静地躺着一支普通的办公笔。
木村大失所望,“我以为给我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产呢!唉……”木村嘟囔着打开了本子,依然怀抱着这本厚书里夹杂着巨额支票的想法。
翻遍了本子,里面只简陋地夹着一张写满父亲笔迹的纸,上面记述了他如何在一个偶然机会获得本子和笔的,以及它们荒唐的用途。
“用那支笔在这个本子上,写一个你最厌恶的在世之人的名字,再写一个你最思念的已逝之人的名字。一觉醒来,你不想见到的人永远不会见到,他(她)未过完的岁月会有人替他(她)使用。”
虽然空气里弥漫着悲伤的味道,可木村还是哈哈哈地嘲笑这愚蠢的用途。用途虽不切实际,好在缓解了木村因失去亲人而产生的部分痛苦。
“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他不停在嘴里念叨,一边拔出笔盖。他见本子干干净净,看来父亲一次也没用过。
“都这把岁数了,一路走来,一路失去,想见的人肯定比我多,不可能没有使用过吧?”他产生疑问,但还是决定尝试一把,哪怕写着玩玩也好。
写谁好呢?木村摸不着头脑,他确实没有“最厌恶”的人,不过不喜欢的人却有不少。而最思念的,当下也就只有父亲了。
他排除身边一个个朋友。
“要不试试写上与祖国在国际上有经济冲突的别国元首?”
他心想。
“还是随便打听一个路边流浪汉的名字——反正他举目无亲,失踪了也不会令人怀疑。”
他踌躇。
“唉,国家大事我管不了,陌生人的命运我不想妨碍,看来只能……”
他在心中有了答案。
“XXX”,木村写了他一个上司的名字,“你不要怪我啊,我在你这工作了快三年,虽不算勤奋,但也不懒惰吧?上下班按时打卡,加班毫无怨言。要不是因为我父亲快不行了,也不至于请假,你倒好,居然无情地要扣我这个月的奖金!”
一写完木村就后悔了,他双手合掌对着这个名字鞠躬,“我就试试,你别怪我啊!抱歉,抱歉……”他噘起嘴亲吻了他上司的名字。
然后写下了父亲的名字。
他闭紧双眼,静候片刻,抑制住内心不确定的喜悦。等缓过神来,他催母亲一如往常那样去跳广场舞,不用着急给父亲送行,就屁颠屁颠跑出去找女友愉快去了。
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
一觉醒来。
“啊——”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尖叫。
木村本搂着女友,也被母亲的惊吓传染,蹬出双腿,一脚把熟睡中的女友从床上踹下。
“你爸爸活过来啦!原来他只是睡了一觉啊——”
母亲每说完一句话,就要喘三口气,看来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
木村知道发生了什么,飞也似的跑回家,想立刻目睹奇迹的发生。身后被踹疼的女友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捂着痛经的肚子一脸茫然。
一回到家,木村看见生龙活虎的父亲,蹦起来抱在他身上。
难以自由呼吸的父亲把儿子从身上甩下,嬉笑着怒骂道:“早餐又忘记帮我剥蒜啦!好啊你,有女朋友就不要老子了是吧?”
木村捏捏爸爸的脸又拍拍他的背,确认是个大活人,笑着笑着突然痛哭了起来。
“你是不是偷了爸爸的钱?那个柜子里怎么空空如也呢?”
父亲指了指那个乳白色立柜。
木村的眼泪顿时僵硬在了眼睑旁。
难道说父亲失忆了?
经过几天的验证,他确定父亲只是部分失忆,失去的是关于那个本子和那支笔的记忆。木村了解后,更加秘密地保管好它们,他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套了不得的东西。
————
“你根本就不爱我,我要跟你分手!”
上班的路上,木村接到女朋友的电话。他原本怀着忐忑的心情,他害怕到了办公室,同事们都在议论上司人间蒸发的事件。
前一分钟报刊亭里随手买来的地方报纸,头条显眼的就是关于上司的离奇失踪事件。内容有诸如对其家属的报道:妻子以泪洗面,年迈老母一度昏厥,五岁孩子睡梦中一直呼喊着爸爸……
看完这些,木村心头涌起阵阵愧疚。
他把报纸撕得粉碎,大吼,“别动不动就拿分手伤害我!”
电话那头持续长达三秒钟的沉默,他想象女朋友惊愕的表情,不一会儿,传来了崩溃的哭声。木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想要道歉,可“啪”的一声,女友把电话挂了。
木村实在太烦恼了,他在纠结要不要跳槽,又怕现在突然辞职会引起警方注意。于是决定隐忍一段时间,静观其变。
一阵音乐响起……女朋友才挂了电话马上又打了回来。
吧啦吧啦就是一阵暴风雨般扑打的指责,容不得木村说出半句解释。他的心被焦躁霸占,干脆挂了女友电话。
谁知反反复复,女朋友一分钟居然打过来七个电话,木村只好关机。
他叹了口气。
他在纠结要不要换一个女朋友。
木村个子很矮,国字脸,左眼下有一颗人人见到都会刻骨铭心的心形泪痣,年近三十还没成家,之前只谈过一场恋爱,一场分分合合十几年的恋爱。前任曾和他在中学第一次接吻后互相承诺,要让所有人知道,一见钟情也能天长地久!
美丽的承诺总是经不住命运的捉弄。
不幸的是,前任却在半年前车祸去世了。
“你走之后,我谁都不想娶。走在大街上,看见哪个女的都比你丑,你最美……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生一个足球队来拯救国足吗?你说过,只要连生几次五胞胎就……”
一次酗酒,木村月光下嗫嚅。
他觉得自己有点精神失常,前日下班路上,看见个女人的背影很像是前任的,就犯起了糊涂,跟踪别人走了三条街,有所察觉的女人报了警,木村差点被误以为是强奸犯。
他只好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廉租房里昏睡三四天,脑子里不停有着“客死异乡”的愿望,直到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了,才想着要买菜做饭。谁知胡子拉碴的他,却一眼看上了市场上那个心地善良的卖猪肉女孩,他管这“爱”叫因生理欲望而产生的错觉。
“这块肉送你。”
“不要,我有钱,只是忘带了而已。”
“那下次来买肉,再补上吧。”
……
也许是木村落魄的外貌,让人以为他是个流浪汉。可他最厌恶别人给予施舍,活了近三十年找到的最舒适的活法,就是尽量不打扰别人地活着。
第二天,木村清洁干净面庞,回去还钱……
“你的眉毛真好看,我昨天看见了就想和你说。”
“那可不,每天醒来我都用牙刷刷洗,它有8.5厘米长,左眉毛加上右眉毛就是我下面的长度哦,不信你用尺子量……哪,昨天赊的账……”
那之后,木村吃了一个月的猪肉。
卖猪肉的女屠夫爱上他后,居然一同爱上了他的爱好。
“哇!书架上有好多童话书耶。”
“嗯,几个月前粗略装修时特意摆上的。”
“这是你的房子吗?”
“不,不是。虽说是租来的房子,但总要生活吧?当时前任刚去世,就试着用装修开启新生活。我可以不刷墙,不换新窗帘,不要新家具,不过一定要在书架上摆满童话书,它们能给我带来浓浓的性冷淡风。我以为我会守着这些书孤独终老……”
“哦……”女屠夫犹疑。
“抱歉哪!我不知道会遇见你,我现在就把它们扔掉。”
木村上前就要取书。
“不用不用!”
女屠夫抢走一本书,落荒而逃。
“你也爱看童话吗?难道你的爱好不是杀猪?”
木村在她身后追问。
女孩朝他抛来一个神秘的微笑。
久而久之,女孩从一个屠夫,变成了主妇,她成天沉迷于荒诞的童话世界,拒绝睁开眼看看现实生活。
木村在外辛苦工作,支付家庭开销,一天他从市场买来一块猪肝。
“咦,好恶心,我最讨厌吃猪了,它们是愚蠢的生物,它们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恶臭。”
女朋友不知为何变得娇气,木村知道,他对她的新鲜感消耗殆尽。
他们经历越多的分歧,木村就对前任越加思念。
在经历了一次大吵之后,木村掏出本子,果断地写下她的名字。他咬咬牙,又紧接着写下前任的名字。
他看见两滴热泪分别掉落在两个名字上,以为会把她们打湿,笔迹会被抹掉。他用手使劲地擦,奈何特殊材质制成的笔,具有防水的功能,怎么也无法抹去这两个她爱过的女人。
那晚,木村与女朋友还处于冷战中,同床却不亲热地靠在一起。他辗转反侧,与她生活中的美好瞬间一幕幕闪过他的脑海。天色越来越淡,黎明就要来临。女朋友“呼次呼次”打着呼噜,睡得像头猪。
在迷糊状态中,他偷偷地挪动到女朋友身边,望着她熟睡中的可爱模样,小心地亲了她脸颊……
“虽然你变得不像从前,但只要夜幕降临,我靠在你旁边——你的鼾声如此可爱,听着它此起彼伏,仿佛我们就一定还能回到昨天……”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搂着朝思暮想的女人,号啕大哭,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不嫌弃他不修边幅的女屠夫了。
被惊醒的前任,一脸错愕,“木村,你怎么了?”
“没……对不起,我吵醒你了。”他哭着对她说道。
女人上前吻他。
木村和她讲他如何拯救她的故事。
“我真的在半年前就死去了吗?”
女朋友哈哈大笑。
“我睿智的男朋友不会一夜间就变傻了吧?”
木村摇摇头。
“能让我看看那个本子和那支笔吗?”
女朋友一连给出三个疑问。
木村把本子和笔交给她。
“放我这吧,不然你再沉迷下去,会变傻的,我不要你变傻!唉,哪有什么起死回生啊?死了就是死了……”
木村点点头,他悲伤地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女朋友看着他的眼睛,“我也从来没有骗过你。”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女朋友就对木村的话深信不疑。
一开始只有木村一个人说她半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然而过后,她父母也这么说,闺蜜也这么说,直到她看见了自己的遗像……
好不容易回到一起的两个人,决定结束爱情长跑,立刻结婚。
“我走了那么久,你居然还留着我的童话书?”
新婚之夜,女朋友指着书架感动地说道。
“对呀,你走以后,我发现我爱上了你的爱好。”
死而复生的惊天事,越闹越大,惊动了各大媒体,扛着摄像机的人把木村夫妇的廉租房堵得水泄不通,木村夫妇对他们声称:“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媒体并没就此打住,继续追问,“能让我们看看你们的生活环境吗?就简单录个像。看看有什么不一样。也许就是这样的环境,才孕育出了你们这样的奇人。”
木村夫妇控制不了场面,他们小小的家只好任外人肆意翻查。
为了能更好地找到“起死回生”的秘诀,媒体甚至偷偷在他们家各处摆满了摄像头,实时监控他们生活中的一举一动。
木村忍无可忍,他把家里掀个底朝天,床下、书缝、甚至是摆在床头柜上的空心存钱罐都要打开来看个究竟。搜罗出来的摄像头被他一个一个砸碎,才好和妻子安心入睡,免得总让他觉得在黑暗中有无数只眼睛在暗中观察。
他觉得他跟“楚门”唯一的区别,就是长得比他丑一点。
人总有万无一失的时候。
“啊——老公!”
妻子从厕所发出尖叫,木村冲进去,看见妻子,远远地,惊恐地看着马桶。
“只是一只蟑螂而已。”
他对妻子的大惊小怪表示失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只蟑螂从马桶洞里探出半个身子,头上两根长长的触角在粪水中荡漾得如同逼真的水草。
“不信你试试,按按,怎么冲水,它都牢牢粘在那啊!”
木村按了按,冲水声再大,水流再急,那只棕黑的蟑螂怎么也下不去。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股无名怒火烧上心头,他顾不得那么多,把手伸进马桶洞,拽出那只蟑螂往瓷砖上摔去。
“刺啦”一声响,传来机器报废的声音。几片细碎的玻璃渣飞射开来,木村捡起被砸烂的蟑螂,看清它的构造,发现蟑螂碎掉的头颅原本是微型摄像头的录影灯。
“跟你在一起真的太没有安全感啦!”妻子哭着咆哮,她那抑制不住的呐喊中带着一丝战战兢兢的颤音,想是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走出来。
……
而根本就没有媒体会去关心女屠夫的失踪事件,这才让木村松了一口气。只是每当他去市场上买菜的时候,都会问猪肉铺旁边的一个卖萝卜的老阿婆,“你有看见那个卖猪肉的女孩子吗?我只喜欢买她切的肉。”
老阿婆摇摇头说:“唉,听说她是一个孤儿,孤独得很哪!不过,你可以试试买我的白萝卜喔!很甜,适合煲鸡汤。”
经媒体的大量曝光,越来越多的人登门拜访,一睹这神奇的现象。
一些富豪前来,透露愿意花重金打探秘密。
木村夫妇守口如瓶。
“也许我们能靠它发家致富。”富豪走后,妻子问木村。
木村想到这套宝物隐藏在父亲的柜子里多年,多年来无人知晓。他不希望沦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就被过度消费。
“难道就一辈子住在这廉租房?”
妻子愤怒地反问。
一些政客和科学家前来,希望木村妻子能让他们检查身体,看是否有什么特殊构造。为了说服木村夫妇,说愿意答应他们一切条件,还理直气壮地喊出了“牺牲个体,以拯救全人类”的滑稽口号。
木村夫妇受不了登门的人,决定远走他乡。
“妥善保管好本子和笔,你等我,我去寻找一个适合隐居的小镇。我们以后就住在那,和我们的足球队一起与世隔绝。”
木村出发时,对妻子叮嘱。
妻子苦等好几天过去,丈夫迟迟不归。
她盼望着。
————
她在路边买了份报纸。
“男,大约三十岁,五短身材,国字脸,显著的特点是:左眼下有一颗黄豆大小的心形泪痣……”
几滴泪滴落在报纸上,世界寂静得仿佛只容纳得下一个小声读寻人启事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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