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之歌

丙申年十一月十五

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

忌:开生坟;破土;行丧;安葬。

不知道这趟镖走下来,我们三兄弟谁能活下来,谁又能将镖送到京城去。

父亲看着黄历,回头对我说,“云儿,走镖。”

这一次走镖的是我们兄弟三人,父亲给每人挂上一个包裹后,我们就上路了。路途很远,去京城。

大哥二哥都不说话,我也没说话,一路上只有马蹄声哒哒,风声萧萧,和林间的鸟儿啾啾。

大哥有两个包裹,一个包裹和我们一样,另一个装满了银票和碎银子,一旦碰到前来抢劫的土匪,一般给点银子都可以打发走,毕竟大家都不想打打杀杀。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除了几小撮土匪之外,一路上路过的黑龙寨,白虎洞的大土匪帮都没来人索要过路费。

过了白虎洞的山头,还是二哥先开了口,“大哥,三弟,走完这次镖,你们想要干点什么呀?”声音有点沙哑。

大哥在马背上的身影一僵,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片刻之后才回答道:“若是能活着回来,我会娶连红过门。”

连红,是怡红院的头牌,大哥喜欢她我们都知道,可是父亲也知道。

我想了想,终究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没说出口。

二哥似乎是看出了我不想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心愿,“走完这趟镖,我就留在京城不回家了。”

我和大哥愣住,看向二哥,许久,大哥口吐白气,“好!”天气终究是越来越冷了。

丙申年十一月十四

宜:纳采;订盟;祭祀;祈福;开光。

忌:开市;造庙;置产;掘井。

振远镖局,名字虽然俗气,却是一块金字招牌,在这江湖之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一户。

我是镖局的三少爷,从小习武,一直盼望着父亲有朝一日能够让我也走一次镖,当我听说有一位贵客来到镖局托镖时,我不想再等着父亲点我的名字了。

我闯进了父亲和贵客密谈的内室,“爹,这一次就让孩儿去吧。”我没看到面脸错愕的贵客,更没注意到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和叹息。

此时入冬已久,父亲罕见地招呼了我们兄弟三人一起用餐,吩咐厨娘做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父亲果然最疼我,知道我临行,准备了这么一顿丰盛的晚餐。

酒过三巡,父亲举杯,“龙儿,虎儿,云儿。这些年为父亏待了你们。”

大哥沉默不语,我们都知道,他为了连红的事儿在和父亲怄气。父亲确实亏待了大哥,也亏待了二哥,可唯独没亏待过我。除了一直以来他都不让我走镖以外。

然而从明天起,一切都不同了,振远镖局的三少爷,也可以走镖了。

那一晚,父亲喝了很多,说了很多,但我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等到离席时,夜已经深了,十四的月色一样很美。

酒桌上,烂醉如泥的父亲,沉默不语的大哥,忙着圆场陪着父亲喝的二哥,还有只顾着吃菜的我。

大哥放下碗筷,看着烂醉的父亲,径直离开,踏着月色离开了家里,我们知道他是去找连红姑娘了。

我和二哥搀扶着父亲回房,父亲嘴里一直喃喃地说:“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在父亲的房里,二哥叹了一口气,语调和父亲的一模一样,人们都说二哥是最像父亲的,圆滑,老辣又很正直。

二哥看着我,“我们是江湖人,更是生意人,本来不想让你也踏入这身不由己的漩涡里,可没想到你自己一头闯了进来。”

我不明白,一个家族赖以生存的行当,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让我加入进来。我很愤怒,我生在镖局,长在镖局,一身的本事也是为了镖局所学,如今一句身不由己就让我在徘徊在局外多年。

“你知不知道外人叫咱们三兄弟什么,大哥成龙,二哥成虎,三弟成个白云飘。”我咬着牙,将一直想要说又不敢对父亲说的话,一股脑丢给了二哥。

二哥没有说话,月色下他的脸在阴影之中,又是一阵叹息。

“这就是我们赵家的命,既然你已经入了局,就和我们一样逃不掉了。”二哥低下头,月色透过他的发,在地上留下一道扭曲的身影。

“我们振远镖局之所以威名远扬,不是因为我们赵家武学博大精深,也不是因为我赵家人丁兴旺,而是因为我们有着一座谁都不敢动的靠山。”

二哥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满朝文武百官,近些年是通过什么勾结党羽,通过什么行贿受贿,又是通过什么买卖官职么?”

我不明白,一个江湖镖局和朝廷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你当然不知道,可是父亲知道,大哥知道,我也知道……”

“难道是……托镖?”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了。

二哥没回答我,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圆圆的月亮,“有的时候,我们都羡慕你这一朵赵家的白云。”

丙申年十一月十三

宜:祭祀;平治道途;除服;成服;安葬。

忌:嫁娶;入宅;纳采;订盟;掘井。

铛!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我绝对不允许你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赵家的下人们听到老爷的房间内传来一声怒吼,纷纷远离,老爷和少爷的家事,下人如何听得。

房间内,赵龙和赵老爷怒目对视。

“我和红儿两情相悦,怎么就不能娶亲,况且她虽然身在青楼,可是个清倌人,哪里给你赵家抹黑了?”赵龙越说越激动。

“你还不明白么?她来历不明,光是这一点就不能让她进门!你自己干的什么营生自己还不知道么?你个混账东西找死,别连累你弟弟!”赵老爷压低了声音,指着赵龙的鼻子骂道。

“我干的什么营生也是在我出生前你就选好的,那一位位高权重,可干的都是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我们为虎作伥这么多年,你觉得还会有个好下场?”

“住口!”赵老爷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赵龙闪都没闪一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那位气得满脸铁青的父亲。

赵老爷看到此景,没有继续动手,叹了一口气,“当初我和你大伯做镖局的时候,满城那么多竞争对手,我们也没怕过,虽然生意不好,但是每一分钱都来的干干净净。”

赵老爷头一次对自己的孩子说起往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又好像在给自己辩解着什么,“有一天那位派人找到了我们,说明了想让我们镖局给他们收集证据,好让他们控制朝野,你大伯性子刚烈,当场就将来人骂了个狗血临头。”

赵老爷看向赵龙,目光透着仇恨,“可是后来呢?第二天镖局就接了一个大生意,你大伯高高兴兴走镖,却落了个尸骨无存,镖局也因此欠下一辈子还不上的巨债。

“你当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我有什么办法,你母亲才刚怀上你啊!”老人的身体颤抖着。

“可是你没想过吧,你自己进了浑水,你的儿子也跟着一起趟了进来,现在全家人都被这浑浑噩噩的臭水沟染湿了。”

赵老爷身体一颤,“还有云儿,再过几年,把他打发出去吧。”

“哼!不公平,你和大伯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兄弟仨连个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说完,赵龙夺门而出。

留下老人一人在房间里,不知所措,“大哥,我选错了么?”

丙申年十一月十六

宜:破屋;治病;余事物取。

忌:入宅。

休息了一夜,三兄弟继续上路了,可是今天的大哥和以前不一样了,欲言又止。

连我都能看出来大哥的犹犹豫豫,更何况二哥呢?

“大哥,我们都是兄弟,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

而我早就知道了,知道大哥想说的那件事,只是一直瞒着精明的二哥而已。

“生在赵家,我们没得选;当人走狗,我们没得选;可我总觉得,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活法,也能自己选自己的死法。”大哥看向二哥。

二哥在一瞬间就明白大哥想要做什么了,脸色变得灰白。

大哥没有等到二哥的回应,“二弟,我知道你想在此次给曹公公送完证据之后,在京城谋个差事,大哥不是想拦你的路。可是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这满朝的狗官私底下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

“你想做什么?”二哥面色铁青地问道。

“连红告诉我,在京中有一位大员,我把证据给他,他就可以扳倒曹公公。”

“连红?果然来历不明的都有问题,大哥你不要中了别人的奸计,我们在曹公公的手下仅仅只是得到一息尚存之地,你以为曹公公被扳倒,这世上就能变成一片朗朗乾坤了?

“我只知道,老老实实送完这趟镖,我们都能活,要是有了异动,赵家就完了。”

“我没你想得那么幼稚,这世道,只要那个昏庸的皇上还在,换了谁都是一样的,可是说不定换个人上位就能让下面的百姓好过点,让我们心里好过点。

“那位大人物在城外一个地方等着我,我愿意搏一搏,可这一路上都有曹狗的暗哨,一旦我们没按照预定的路线前行就会有杀手前来。

“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我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大哥挥动了一下马鞭,转头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二哥想要追赶,可胯下的马却马腿一软,瘫坐了下来。

看着大哥远去,二哥坐在地上着急地拍着大腿,“糊涂啊糊涂!三弟,你快去追大哥,让他回来啊。”

“二哥,这是我第一次走镖,可是我也想和大哥一样有一个新的选择。”说完,我赶紧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这是我和大哥商量好的,二哥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们索性就在前一夜在他的马草种下了毒,而我和大哥分别按着连红给的两个地方跑过去,如此一来,我们突围的概率就加大了一倍。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坏,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善恶,毕竟我是家里最没用的一朵白云,可大哥给我看了那些贪官做下的坏事,我觉得,人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的。

赵虎绝望地看着赵云绝尘而去,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想着荣华富贵,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胡乱找了一个方向逃命去了。

我拼命地挥动着马鞭,快点,再快点。

暗哨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没有按照以往的预定路线前进,大批的杀手马上就会赶来。

振远镖局,赵家忽然来了一大批官差,赵老爷知道,出事了。

曹公公如日中天,自然不可能出事,那么肯定是兄弟三人的镖出事了。

暗哨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向上头发出了飞鸽传书,赵家也被官府随便找了个理由给捉拿一空。

赵龙回头看了一眼,“对不起了二弟,可我不这样做,根本娶不了连红。”

勒了一下马缰,骏马发出一声嘶鸣,赵龙朝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暗哨终究是发现得晚了,大量的杀手被派了出去,可是始终没找到逃走的赵家三兄弟。

曹公公震怒,下令封闭京城,严查一切进出人员,尤其是几个重点的官员。这位位高权重的公公铁青着脸,“赵家上下,一个不留!”

丙申年十一月十七

诸事不宜。

经过一天的疾奔,赵龙的马已经不行了,他果断弃马而走,终于在筋疲力尽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尊小庙,那一尊约定中的小庙。

赵龙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快速地跑进了庙里,刚一推开门,迎来的却是一柄森然钢刀,呲,滚烫的鲜血喷了一地,硕大的人头滑落在一个年轻人的脚边,又被他一脚踢开。

“振远镖局,完了!哈哈哈……”年轻人发出癫狂的笑。

“将人头包好,还有那赵云的人头也包好,一并送给曹公公,说出我扬威镖局的名号!自此以后,江湖上只有扬威镖局。”年轻人搂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连红,此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没有你的怂恿,他们怎么会中计。我就知道以曹公公的性格,只要犯一次错,那肯定是全家都死翘翘,哈哈哈。”

赵龙的人头瞪着双眼,“明明一开门就看到了连红啊,但是怎么还有扬威镖局的少爷在?”

可惜他永远也来不及想明白了。

赵云也赶到了那一尊破庙,还没进庙,一道箭矢透胸而过,赵云从马上跌落下来,回头看着几个黑衣人。

“选择不了活法,还可以选择死法。相比大哥会成功吧,那时候我可就是英雄了,看谁……还敢说我……是废物。”

人头被连夜送给了曹公公,来人正是那年轻公子,说明了来意,献宝一样地献上赵龙,赵云的人头。

以曹公公的能耐,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当朝之中哪里还有能和自己相抗衡的人了,想必就是这扬威镖局的手段,想要将振远镖局取而代之。

曹公公手捧着茶杯,看着桌上的两颗人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白家有多少人?”

年轻人很荣幸地回答道:“回公公,白家上下一百零三人,实力和振远镖局不相上下,绝对可以为公公办好事。”

曹公公笑了笑,“来人呀,白家一百零三人,听到了吧。”

就在年轻人幻想家族强大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白家上下,一个不留。”年轻人被粗暴地压了下去,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曹公公。

曹公公喝了一口茶,“这白家,吓咱家一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赵家还有个赵虎吧,表现得不错,很是忠心,你们扶持下吧,情报网不能断了。”

“是。”只有一人的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丙申年十一月二十

诸事大吉。

在扬威镖局的旧址上,一块新的匾额挂了上去,上面赫然写道“云龙镖局”。

赵虎看着金色的匾额,这是曹公公给取的名字,并亲手写下的,就是想提醒赵虎,自己兄弟二人的死,让他老实点。

偏偏赵虎还不得不笑呵呵地接过去。

此刻伴着鞭炮声,赵虎留下了眼泪,轻声说:“我也想做那一朵赵家的白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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