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最后一化尸人
01
37年前,十年动乱刚刚结束,市场经济开始复苏,一大批头脑活络的人,嗅到了致富的春风,开始做些小生意改善生计,爷爷家隔壁的邻居就是最早动起来的那拨人。现在爷爷说起来,还在感慨,若不是那场变故,他们老范家,至少在乐陵,怎么也得是属于财富金字塔的上层。
这一场变故,从37年前的那个秋夜里说起。
范家那一辈的当家人叫范春明。据我爷爷回忆,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老二八自行车极其稀缺的时代,他自己琢磨掌握了修理自行车的技术,到处以破烂的价格收购公家废弃的自行车,然后拆卸并重新组装,往往一天时间,就能组装出一辆八成新的车来。
他就是靠这个手艺,赚到了第一桶金,5042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在那个营商环境里,这却多少有些灰色。不多久,他就被商业稽查部门盯上,若不是当时的乐陵县委书记对他网开一面,怕是要被定个投机倒把罪。你要知道,这个罪名的废除也就才20年,上一个人被杀,是1998年的事情,离我们并不遥远。
好在,这场风波平稳度过,范春明缴纳了大部分收入,财去人安乐。在消停了一段时间后,随着政策环境越来越宽松,他又开始到处做生意,而所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辆没来得及出手的自行车。
范春明极其勤勉,骑着二八自行车,在乐陵的集市上买来梨子,装上满满两筐,骑自行车到天津,跟当地人用梨子换来两筐海鲜,再回到乐陵.仅是周围的邻居和乡下的亲戚,就抢光了他的货。以至于很多人跟他打招呼,提前预定。
若是这样一直发展下去,范春明虽然错过了成为自行车大亨的机会,可成为海鲜大亨,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所有的好形势都断送在1981年的秋天,范春明被吓得大病一场,之后,就是疯疯癫癫的半生,以至于几度进了精神病院。
那年的秋天,范春明从天津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从老婆刘春花手里接过晚饭,草草吃了两口,就赶去杨盘公社(杨盘公社,就是现在的杨盘村,在上世纪乡镇合并时被划入西段乡),那里的政府因第二天有接待任务,从他这里订了满满一筐的海鲜。因是大客户,又是政府部门,范春明自然不敢怠慢。
吃过饭,他把自行车支在门前,天已擦黑,范春明并未立刻出发,像是在等人,来回踱步,手里夹着根自己用烟叶赶制的烟。
不一会儿,他的小舅子就跑了过来,刚开始嘀嘀咕咕,后来,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据爷爷回忆,他在屋里都听到了两个人的争吵,不过毕竟隔着砖墙,他也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我有急事,你爱怎样怎样吧!”范春明说,天已经黑了,星星开始眨眼,他急急忙忙就走了。
当时的县城并不大,也就三四条街,连现在繁华富庶的井家和杨少白片区,在当时,都是标准的村落。
范春明很快就出了城,并打开了绑在自行车把上的手电筒,土路有些颠簸,他就借助手电筒的圆形光亮,感受着道路两旁的青纱帐不断向后退去。
路上少有行人,范春明沿着现在的248省道,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奔。一路无话。到了公社大院,把货卸在后厨,又从会计手里领到了现钱。
拿到钱的那一刻,范春明跟小舅子吵架的不快全都没有了,他高兴地唱了两句哈哈腔,把钱揣在上衣的内兜里,向厨房讨了碗水喝,又把从天津带回来的两盒大前门香烟塞到了管事人手里,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已是晚上十点半左右,范春明望着漆黑的夜,得抓紧往家赶了。手电筒没怎么有电,但他并不担心,出门的时候特意踹了两节电池,这条路也走了多次,即使是在深夜赶路,心中还算有底。
就这样,他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搓了搓因长期抽烟而泛黄的食指,骑着空车回城。
走了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刚出现在的西段乡界,手电筒的灯光逐渐变暗,范春明使劲向前蹬了几下,想过去这一段,再换电池。因为,当时,他的右手边就有一处集中连片的坟地。
“千万别在这里没电了,吓人霍霍的。”范春明心里嘀咕。
可是,电池听不到他的心里话,越来越暗的灯光,最后,还是在这片坟地的路段宣布告罄。
“晦气!”范春明不禁骂出了声。
他不得不停下来,更换电池,因为路况并不好,前面有很多坑坑洼洼,倒不是怕陷进去,是怕他那辆自己攒起来的自行车受不了颠簸,在当时的248省道上半夜抛锚,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没敢下车,用极快的速度摸到了手电筒的后盖,把两节废电池拿下来,扔进了自己后座的两个筐中,接着从上衣外口袋拿出了新电池。
范春明有个毛病,外出做生意,钱放在哪里,就会隔一段时间摸一下装钱的口袋,时间一长,便成了下意识的动作。在拿新电池的当口,他又摸了下口袋的钱,心里的美意又涌上来,人也不那么紧张了。
可是,就在电池装好,正拧后盖的时候,一个女声冷不丁响了起来:
“大哥!”
范春明一哆嗦,手电筒差点脱了手,所幸临出门前,他用绳子固定住了,而就在这时,新换的电池也起了作用,灯光亮起来,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大哥,我刚被丈夫赶出来,能不能带我一段路,到胡家公社那里就行。”范春明听在耳中,单凭这柔声柔气的声音,要在平时,也足以暖化每个男人的心。
可是在那个环境下,范春明心中不免打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右边就是这么一片坟地,别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借着手电的亮光,范春明打眼这么一瞧,心说,坏了。
眼前这女子,脸白得吓人,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着那么股子冰冷劲,即使是范春明骑了这么远的自行车,浑身正冒着汗,也能感受到那般凉意。
再一瞧这女子的装扮,尚未到极寒之时,她穿了红棉袄和红棉裤,更吓人的是,还有一双绣花鞋!
“不带!”范春明撂下这句话,撒丫子就跑,这时再蹬自行车,那真是使出吃奶的劲来了,也不管路上颠簸不颠簸,二八自行车像流星一样飞了出去,那时候他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范春明不敢停,更不敢回头看,一口气骑出了五六里地,这时,前面不远就是胡家公社,他之前卖自行车的主顾在那里有个修车铺,因靠着248,做的就是这半夜过往车辆抛锚的生意,有时候还会在248上撒些碎玻璃,所以这个时候,还打不了烊。
往往都是,这人如果心里有事,是会屏蔽其他声音的。范春明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红衣女人,就想着赶紧到朋友的修车铺里,那要万一真是被女鬼找上,他得先把命保住。
心里这样想着,他没有听到胡家公社的三蹦子从他身后开来的声音,可三蹦子的车灯会照亮他的身后,也会把他的影子照在前面的路上。
等他看到自己前面的一大片亮光的时候,也是傻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自行车后座右边那个装货的大筐里,分明站着一个人影!
三蹦子迅速从他身边迅速掠过,范春明吓得大叫,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那是个女人的影子,而且很可能就是他遇到的那个红衣女人。
三蹦子上的人没理会范春明的叫声,他们在忙他们的事情。此时,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满身大汗,脚下蹬得飞快,这一路的狂奔,再加上秋季的萧瑟,已经快要抽筋了。
离修车铺不到三十米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店家灯光的范围,他找准力道,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也不管那辆二八自行车的死活,大叫着跑向他的朋友。
听到叫喊声,范春明的朋友李汉臣从屋里迎出来。他看到范春明踉踉跄跄跑来,鞋子还掉了,二八自行车倒在不远处。
“咋啦春明,碰到劫道的了?”老李问。
“有鬼,快他妈进屋!”不等寒暄,范春明就把李汉臣推进屋里,锁上门后,看到屋里还有三个人,守着麻将桌惊愕地看着他俩,这才敢向外偷眼观瞧。
可是,这个时候,外面除了躺着的自行车还有被甩在一旁的手电筒,什么都没有。
“没了,我真CTMD撞鬼了。”范春明自己嘀咕,李汉臣他们不停地问他发生了什么,喘了两口大气,抽了几口李汉臣的香烟,他才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告诉这四个人。
没想到,范春明刚刚说完,几个人愣了一会儿,就开始找各种借口回家,他们都是脱产干部,就在公社附近住,离李汉臣的修车铺不远。一眨眼,屋子里就剩下李汉臣和范春明了。
“春明,要不你自己在这先住一宿?你嫂子说明儿个家里有事,让我晚上不能在这过夜,这是公社里几个人找来打麻将,我才留在这里的,本来就打算一会儿回去的。”李汉臣说。
范春明虽然吓得有点神志不清,可也听得出这是在撵自己走,人情比纸薄,他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饶是害怕,也不能在人家这里留宿了。
可是这十里八村的,都是一团漆黑,除了这里,哪还有亮灯的地方,可真要自己留宿在这里,那女鬼就在附近,汉臣一走,不又找上来了。
想到这,范春明只好出门,检查了一下被自己摔在地上的自行车,又看了一下手电筒,都没事,还算瓷实,就跟李汉臣说,“行,那你回吧,我也不在你这住了,我快点家走了。”
范春明骑上自行车,此时夜已经深了。凉风加上冷汗,他再次抖了起来,再看一眼李汉臣,他已经把修车铺上了锁,拉上了屋外的灯,范春明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看着李汉臣的身影往公社驻地跑去。
MLGB的,他家所在的村子,明明在相反的方向!
对着李汉臣的背影,范春明大声骂了一句,“草!”
可也别无他法,只好重新上路,因为留在这里,可能会更加危险。
耳边秋虫不断鸣叫,让这夜更加安静。
在平时美妙的图景,范春明看来,更像是一声声催命符咒,他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耳边呼呼生风,越过了这条路上的一个个地标物,等他看到张枝梅村村口的石碑时,累得筋疲力尽,已经快蹬不动自行车了。
不过他知道,现在不能休息,一口气骑回家还可以,如果中间一停,再往前走,两条腿就会像是灌了铅,车是骑不动的。
“万一那女人再缠上来,我想甩都甩不掉了。”范春明心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自己,范春明的自行车,再也别想往前动一步了。
这个时候的范春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裤裆一下子就湿了。他大喊大叫,跳下车,下意识用手电照了照后面,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吐着红红的舌头,在手电光圈里上下跳动……
02
公鸡刚刚打鸣,天还黑得吓人,爷爷家的大门就被砸得叮当响,门外,是刘春花焦急的恳求声,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范春明出了事。
“大哥,你跟公家的人熟,行行好,借个三蹦子,把春明拉回来吧,他躺在张枝梅村的水沟里,人怕是不行了。”刘春花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原来,张枝梅村的支书就住在村边上,平时除了种地和当书记,还经常进城赶集,在村里收点土货卖,以此补贴家用。因为经常同范春明赶早市,所以大家相熟,等看到范春明躺在他村口的排水沟里时,也是吓了一跳。
叫了两声,范春明不答应,知道这人怕不行了,赶紧蹬上范春明的自行车,往范家去叫人。
爷爷自然不敢耽搁,跑到县公安局的值班室,要出了一辆三蹦子,叫上了两个值班的民警,再带上刘春花,就到了张枝梅村。这时候范春明,还躺在村口的排水沟里,所幸是枯水期,沟底虽然湿润,却并无积水,爷爷试探了一下范春明的鼻息,还有气。
刘春花跪在范春明旁边,两手扬起,大声嚎哭,“春明啊,你怎么就这么走啦,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过呀!”
“别哭了!搭把手,人还没死!”爷爷斥责道。
爷爷清理了一下范春明的口腔和鼻孔,把他上衣靠近喉咙的扣子解开,教给刘春花做人工呼吸的方法,一顿折腾,范春明就缓过神来了。
“鬼,有鬼!”
爷爷扶起范春明的上身,让刘春花给他胸口顺气,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像一张油纸包着灯光,清晨有些寒冷,两个民警帮忙,给范春明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可是范春明呢,基本上就是个疯癫状态,嘴里反复念叨着“鬼,鬼,有鬼,快跑!”这几个字。
等爷爷把点着的烟卷塞进他嘴里,猛嘬两口后,人才开始放松下来,看清了围着他的几个人,瞅了瞅他老婆,就开始发怔,也不再说话。
爷爷让民警带着范春明和他老婆去了医院,自己留在现场,低头找一些蛛丝马迹,试图推断出范春明的遭遇。过不了一会儿,一阵马达声停在了爷爷身边,胡家公社的派出所所长王少民到了现场。
“小王,消息快的呀,人刚送走,你就到了。”
“瞧您说的,姜叔,您都亲自来了,我得接着您啊。”王少民说。
列位看官,为了更好地叙述接下来范春明的事情,蜗牛需要介绍一下背景。
我爷爷叫姜明应,曾经是东北野战军的一个团级军官,解放后转入公安系统,在北京工作,文革前,很多大案要案,甚至是反间谍案的侦破,都有他的身影,纪录片《金水桥边》所描述的“炮轰天安门间谍案”里,那个判断出图中所画为迫击炮炮弹轨迹的公安战士,就是我爷爷。
不过,后来,人逐渐有了名气,也成了当时在全国挂的上号的刑侦专家,十年动乱的到来,他作为反动学术权威,便被打倒了。幸亏爷爷待人宽厚,人缘不错,当时很多部里领导保他,落井下石的同僚并不多,这才得个解职回家,免于牢狱之灾和批斗之苦,自己耕种太爷爷的两亩薄田,养家糊口,倒也平安。
不过,县里公安上的同志,对爷爷十分尊敬,经常来请教一些刑侦方面的知识,有很多案子,也私底下征求过爷爷的意见,还有些年轻的同志,总是缠着爷爷讲一些东北野战军的奇闻异事。范春明出事时,公安部的组织干部正在审核我爷爷的材料,办理平反的事宜,我爷爷心灰意冷,便申请了提前退休,准备守着我们这些晚辈安度下半生。
列位看官,背景介绍到这里,为了叙事方便,下面关于我爷爷的描述,全部换成他的名字。
姜明应跟王少民俯身查看,范春明摔倒的地方,靠近马路的沟坎明显地塌了一小块,后面的道路上,有抓痕和凌乱脚印,可是,这脚印明显是一个人的。
“姜叔,这看着也不像是有人抢他,难道,真是撞鬼了?”
“你怎么知道他撞鬼了?”姜明应问。
“嗨,昨天晚上,我们那的值班民警就知道了,他们听公社的人说,有个家伙撞了鬼,吓得裤子都湿了。”王少民说,“姜叔,要不我带您过去问问那几个家伙。”
“走。”说罢,姜明应便上了王少民的三蹦子,“你慢着开,我再看看地上。”
车速不快,跟轰隆隆的马达声一起的,还有排气管呛人的气体,姜明应坐在三蹦子上,细眼观瞧,过了大概有二十多米,便转身坐进斗子里,一拍王少民,让他去所里。
太阳照常升起,彻底吹散了黑夜的压抑,有着些许萧瑟的初秋,到处都透着凉,姜明应坐在车上,两手抱在一起,车速很快,便加深了这秋意。
道路两旁的青纱帐,已有农人忙碌的身影,路上也渐渐有着行人,大家互相说笑,没人知道,昨天夜里,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少有人关心,范春明的恐惧。
到了派出所,民警刚给倒上了热茶,胡家公社的几个人便都到了,一同来的,还有修车的李汉臣。听说,李汉臣本来不愿意来,后来民警说,要不要查查你往路上撒玻璃的事情,他才不情不愿地来了这里。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昨晚范春明跟他们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几个人互相补充,倒也基本上还原了他的经历。
“李汉臣,你带我去他跳车的地方看看。其他的人没事了,你们走吧。”姜明应说。
李汉臣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把姜明应和王少民带到了地方。姜明应俯身看了看地面,就让李汉臣回去了。
“怎么样,姜叔?”
“有点门道了,先卖个关子,你马上派人保护好这两个地方,咱们去找范春明,看看他怎么样了。”姜明应捡了一根树枝,把范春明摔倒的地方圈了一个圈。
“另一个地方在哪?姜叔”王少民不解地问,
“在范春明晕倒的不远处。赶紧派人看着,千万别被来往车辆轧了。咱俩得去医院找范春明”姜明应说。
一路无话,二人到了医院的时候,范春明在昏睡,刘春花在他旁边哭。岁月已经夺去了这个女人的容颜,几天顾不上洗的短发有些板结,身躯早已发福,脸上却挂满了营养不良和生活的艰辛。
“姜大哥,春明醒了就大喊有鬼,醒了就大喊有鬼,这是作了什么孽,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刘春花带着哭腔,此时日头已经高起,阳光撒在病床上,倒是范春明,睡得还算安详。
“他还说什么了吗?”王少民问。
“他还说他遇到了什么鬼,一个红鬼,一个白鬼。”接下来,刘春花结结巴巴,一边哭,一边把范春明醒后讲的遭遇全部叙述了一遍,姜明应和王少民算是了解了他自李汉臣修车铺出来后的遭遇。
“先别哭,我们给春明换下来的那件衣服还有吗?”姜明应问。
“有,就在这呢。”刘春花指了指搭在范春明床脚的一件上衣,泥水未干,拿起来,有股子多年老烟枪的味道。
姜明应的手在内兜里翻了翻,翻出了给杨盘公社送货的货单和货款,全部交在了刘春花手上,让她收好。
“弟妹,春明不是撞鬼,是有人在害他。”姜明应看四下无人,悄声跟二人说,把刘春花和王少民听得都一愣。
“姜叔,你怎么推断出来的?”王少民上前问道
“首先,有个前提是,这世上不可能有鬼;第二,范春明的自行车和货款都在,这大宗财物都没有遗失,这就说明不是图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春明跌倒的两个地方,除了他自己的脚印,都有第二个人在现场留下了脚印,而且,这两个脚印都最终跑向与范春明相反的方向;最重要的是,他自行车框里换下来的电池,上面明显有人踩踏的痕迹。”姜明应说。
“对,鬼哪来的脚印!那我马上跟局里汇报,让兄弟们立案。”王少民说。
“等等!”姜明应叫住他,“能够熟悉范春明的送货路线和时间的,肯定是熟人搞的事,大家都别声张,对外,无论谁问起来,就说范春明是真撞了鬼,对内,让兄弟们悄悄进行侦查。”
这时节,差不多已经是上午十点半左右了,范家的亲戚们结伴赶来探望,大家七嘴八舌,当成新闻来谈论这件事,姜明应和王少民就去了县局。
03
县局的李富春,得益于姜明应的指导,连破了几桩大案,才得以坐上局长的位子,二人算得上是师生关系,自然诸事好商量。
他听过王少民的汇报和姜明应的建议,当即派技侦科的同志带上相机去了现场,并把那两个脚印采集了回来,存了档。
“少民,你从你所里抽两个人,负责跟进这个案子,有什么事情,都听你姜叔的。”李富春转头又对姜应明说,“明应哥,这小子是个好苗子,我比较忙,没法亲自带兵,您受点累,教他两招,帮我培养培养这孩子。”
“李局长发话了,一定照办。”姜明应笑说,“其实这案子到这个地步,已经破了一半了,咱们不要耽搁,及早破案,说不定能解了范春明的心结。要不然,真要成了精神病,那可就麻烦了。”
二人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已经是快中午的时间了,王少民说不让姜叔回家了,便带他去了一个新开的馄饨馆,要了两个菜,一人一碗馄饨,又要了一瓶本地出的乐陵春酒,二人对酌起来。
“姜叔,我们应该从哪里入手。”王少民敬了姜明应一杯酒后,问道。
“技侦科的结果下午就能出来,等测出嫌疑人的身高体重,咱们就从范春明身边的人入手。”姜明应若有所思,喝了一杯酒后说道,“咱们乐陵地方不大,跟他熟的人,我也基本上都认识,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亲戚和朋友。”
“好的姜叔,吃饱饭我就把所里的兄弟们都叫来。”王少民说。
“李局长不是让你就抽两个人吗?全叫来干嘛?”
“姜叔,李局长忙糊涂了,胡家派出所刚刚恢复编制,我手底下,就俩人。”
“哈哈。”姜明应笑道。
午睡过后,王少民就把报告送到了姜明应家,姜明应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去了范家。
这个时候,范春明也已经出院了,坐在屋子墙根下晒太阳,目光呆滞地看着家里的狗,也不讲话,刘春花依旧是在他旁边抹眼泪。
姜明应望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把报告翻开。
果然是一男一女的两个脚印,男的身高175CM左右,体重85公斤;女的身高160CM左右,体重53公斤。
二人和他老婆,开始梳理范春明的社会关系。
“去年春明做自行车生意的时候,是谁揭发他投机倒把的?”姜明应问。
“这个有人揭发吗?不就是这个不安分的东西自己惹到当官的了?”刘春花说话的语气里,满是对范春明的抱怨。
“平时跟谁有过过节吗?”王少民问。
“没有啊,老范脾气好,跟四邻八舍的都处得来,姜大哥就经常跟春明打牌的。”
刘春花头脑不怎么好使,姜明应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示意王少民走。
“那好,姨,您先忙,照顾好范叔,我跟姜叔去局里一趟。”王少民说完,又嘱咐了一句,“这个事情除了我们几个,一定对外讲是撞鬼了。”
刘春花满口应承,接着给范春明倒了一碗水,放在了他的脚边。
二人从范家出来,胡家派出所的两个小伙子也就到了。几个人步行到了商业局,见到了稽查大队的负责人。王少民以公安局的名义调阅了他们的举报记录,在范春明投机倒把案的卷宗上,发现了一个叫刘倩的举报人信息,王少民指挥一个民警把信息记了下来,并把举报信带上了。
“公安同志,按理说这些东西都是保密的,你们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稽查大队的人对着王少民他们讲,眼睛却看着未穿警服的姜明应。
“知道,让你们领导放心就好了。”王少民说。
“姜叔,这个刘娟怎么查?”出了门,王少民就迫不及待的问,“这很有可能是个化名。”
“字迹娟秀,应该是个女孩。”姜明应说,“走,拿着信封去邮局。让他俩去技侦科,把信纸上面的指纹取下来。”
姜明应和王少民来到了邮局,比着商业稽查大队收到信件的日期,查询当天的值班表,管政工的是个老头,哆哆嗦嗦地在一堆档案盒里面找了半天,终于翻到了当时的柜台工作人员。
“你们确定他能记得住,我看得白忙活吧!”老头一边通知这个工作人员,一边讽刺姜明应他们。
不一会儿,人就来了,姜明应松了口气,是个精干的小伙子,他怕再遇到个糊涂老头,那就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王少民把信封递给那个小伙子看,小伙子马上眼前一亮。
“我当时收这个信的时候瞄了一眼,看是往商业稽查大队寄的,寄信人是个男的。不过信封上的字写的特别娟秀。”小伙子说。
“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王少民问。
“记得,173或174左右的个头,留个光头,挺壮实的一个人。再见面我也能记得他,因为这封信寄出不多久,就抓了一个倒卖自行车的,听说要不是中央及时下了文件,怕是得枪毙。所以这事我印象特别深刻。”
这个时候,姜明应忽然记起来,范春明临出发前,跟他吵架的小舅子,就是个光头,身高体重也基本符合!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姜明应把王少民带回家,吩咐老婆炒了几个菜,又等到了王少民手底下的两个兵,四个人一起吃晚饭。
“小李子,指纹取下来了吗?”王少民问一个娃娃脸民警道。
“取下来了,技侦科的设备不太好使,试了好几次,不过算是成功了。”娃娃脸道。
“你们晚上去范春明的小舅子家,把他所有的鞋都偷一只出来,记住,不要擦他鞋的里子。”姜明应说。
“得令,姜叔,您放心,鞋怪臭的,让我给他擦?十块钱都不干。”王少民嫌弃道。
后面的事情,异乎寻常的顺利,王少民抓贼有一套,偷东西的技术也一流。夜半时分,两个民警把他托进范春明的小舅子家,把晾在外面的几双男鞋,各自偷了一只出来。
技侦科的人从鞋上提取了指纹,又比对了案发现场的脚印和鞋子的底部纹路,再加上信件上的指纹对比,迅速地锁定了范春明小舅子的重大嫌疑。技术鉴定结果一出,王少民就把正在满世界骂偷一只鞋的贼的光头提溜进了审讯室。
04
两天后,王少民来找姜明应。
“姜叔,范春明小舅子招了,这整个事情,是他和他的相好干的,现在我的兄弟们去抓他相好去了。”
“作案动机是什么?他怎么讲的他整个的作案过程?”姜明应问。
原来,范春明的小舅子叫刘跃龙,是个混不吝,平时总是管他姐姐姐夫借钱,这一来二去,范春明就有点烦他,难免有点冷言冷语,这刘跃龙,又爱面子,受不了这个气,两人渐渐就有了矛盾。
等他在西段公社谈了个相好,要钱要的就越来越多的时候,范春明就断了他的粮,不再供他挥霍了。
于是,刘跃龙心生怨恨,就让他相好写了封举报信,用刘娟这个化名举报他姐夫投机倒把,想置范春明于死地。
没想到范春明命大,赶上了政策进一步宽松的节点,就在里面呆了两个月,便给放了出来,还开始倒腾海鲜。
刘跃龙不甘心,于是,两个人就策划了这么一场鬼吓人的把戏。
先是,刘跃龙让他相好准备好红色的棉袄棉裤,又买了绣花鞋和胭脂,化装成了红衣女鬼。接着,又去医院偷了白床单,让相好缝制成一个大白袍子。
这期间,他去范家见了他姐姐一趟,以借钱为借口,打听范春明的行程,还告诉刘春花,让他姐夫回来后等着他,说有大买卖商量。
等跟范春明吵完架,看着范春明出了城。天黑下来,人少的时候,刘跃龙带着相好就去了路上埋伏,他把相好放在西段公社那片坟地旁,自己到张枝梅附近。两人都隐身于青纱帐,单等范春明。
刘跃龙的相好算着时间,等着路上出现手电筒的光亮。
不出意外地,范春明没敢带她,马上要夺路狂奔的时候,她一步就跨进了范春明装海鲜的大筐里,并坐在了后座上。只是范春明吓慌了神儿,女人又轻巧,就没感觉到有人上了车。
快到修车铺的时候,范春明跳车,也着实摔了她一跤,当时范春明吓疯了,她趁着范春明往前跑,便一瘸一拐地钻进了路边的青纱帐,抄小路回家去了。
失魂落魄的范春明,自行车骑到张枝梅的时候,刘跃龙从背后用一个拴着绳子的铁钩勾住了范春明的车座,并开始模仿白无常上下跳。
因为怕被公安盯上,说他们拦路抢劫,于是就没动范春明身上的现金,他把白袍子藏起来,骑着自己的车回家睡觉了。
可恨的是,他骑的这辆车,还是范春明组装好免费送给他的。
(完结)
后记
蜗牛的同龄人,想必都记得大街上有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偶尔出现在各个小学的附近,倘若门卫疏忽,还会跑进学校,拿着一把打不出子弹的玩具枪,对着来回奔跑的孩子,嘴里大喊“哼——哼——,嘿!”
很多人说,他是因为被人羞辱,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只有蜗牛知道,他是因为错喂了一只狼,才毁掉了自己。
本故事纯属虚构,蜗牛原创,谢绝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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