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车祸
1
这天早上，春娣很早就醒了。摸摸身边儿子毛毛的额头，还是滚烫滚烫的。
昨天下午还玩得高高兴兴，半夜突然就烧起来了，时睡时醒，哼哼唧唧的闹。春娣为了让他舒服点，不停地用温水给他擦拭，照料了半宿，又挂着心，怎么都睡不着。
天快亮时，春娣眯了会，做了个梦。
梦见毛毛站在半空中踩着云朵冲她笑。春娣怕他掉下来赶紧喊他，毛毛也不理只管笑。
春娣心里一急，就醒了。
看看毛毛烧的红扑扑的小脸，没半点好转的迹象。春娣寻思这样烧下去不是法子，得赶紧带孩子去医院。
春娣家住在村里，叫后刘村，离市区很远。公交车不到。平日里春娣想去趟市里，先搭个同村顺路的三蹦子，到镇上倒3路公交车。
春娣的对象刘壮倒是有辆赛欧，但是刘壮天天不着家，指望不上。
春娣想来想去，决定找孙家虎帮忙。
孙家虎在镇上一个湿地公园景区开观光车。
说是湿地公园，实际上就是围河修了座假山、建了几个亭子、种了几株荷花。
春娣刚嫁到后刘村时，这河还清澈见底，后来围河造了公园，活水变死水，很快水就脏的发绿发臭。
镇上领导不管水脏不脏，湿地公园建起来，就是一个政绩。美其名曰“发展生态旅游”。又买了四辆观光三轮，雇了三个人围着河开着拉客。每个月工资一千五。剩下的靠提成。拉一个人收五块，司机提两块。
本来这观光车也轮不上孙家虎开。
这活虽然挣钱不多，好在不用吃苦。有个差事应着，干不干的每月都有一千五。比胡混强。
镇上找的另三个司机都是小青年，二十多岁。年轻，好看。
孙家虎跟他们不一样，孙家虎三十八了，比春娣大整整十岁。平日里孙家虎闷不吭声的，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老成。年轻时从外面打工，挣了点钱。据说在外面有过一个媳妇，同居了几年，婚礼还没办，媳妇跟人跑了。打那他就没结婚。
2
孙家虎开观光车是托了关系，他三舅在镇政府能说上话。孙家虎提着网上买的两瓶茅台酒，把事情办了。
一开始还能挣钱。公园乍一开放，人们图个新鲜。上边领导来视察，没别的地方可看，镇上就安排孙家虎他们拉着领导绕公园兜一圈。星期六星期天，谈恋爱的小青年，父母带着孩子的，也有些生意。
可没过半年就不行了。也是，就巴掌大点个地方，弄个人工湖，有谁稀罕天天看。看上一次知道那么回事也就行了。
挣不上钱，另外三个小青年就经常不来，车也闲置了。
孙家虎也不在公园里蹲点了，他动起了别的脑筋——拉客。
白天孙家虎开着观光三轮在镇上拉人。晚上就把观光三轮开回后刘村。生意还不错，有时逢集过节还忙不过来。
他给镇上三舅打了招呼，上岗前交了一万多押金，这观光三轮等于是他自己买下了。镇上也不管他。
这样工资加上拉客的收入，一个月也有三千多。
平日里春娣也坐孙家虎的车。
孙家虎的家跟春娣家隔一个两米宽的胡同。
家虎家门往东开，春娣家门往西开，等于是对门。近的不能再近。
她喊他方便。
不过，春娣和孙家虎最大的来往也就是用车了。
春娣让孙家虎捎过两回，一回是去市里，一回是去镇上赶集。
孙家虎都没要她钱。春娣过意不去，后来摘了一桶自己地里种的豆角黄瓜塞给他。
打那以后，春娣很少坐孙家虎的车。她怕欠人情债。
可是眼下毛毛烧的厉害。除了孙家虎，她真不知道找谁。
丈夫刘壮？想都别想。春娣特别不愿意想起这个人。
春娣和刘壮结婚，半点故事都没有，就是一对男女被生活撮合到了一起。
3
婚后，春娣发现刘壮对谁都一般，就是对他自己好。
平日里有喜欢吃的菜从来不知道让。都是放在自己跟前，不停筷地扒拉着吃个精光。
一开始刘壮在市里送快递，赚多赚少不知道，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
后来快递不送了，自己做生意。
他干什么春娣不知道，就知道自打他说要做生意，一千多的手机不能用了，嫌孬,换了个苹果。
又说要买车，把春娣手头上那点结婚时亲戚朋友凑的份子钱拿去，没多久开回来一辆白色的赛欧。
结婚头半年，刘壮还贪着春娣的身子，晚上在外面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吃完饭，就钻回春娣暖好的被窝。
大冬天，也不管春娣睡没睡，冰凉的身体混着烟酒发酵的臭味，就压下来了。
春娣烦他，不愿意，他就硬来。
春娣几回被他弄疼了，反抗的厉害。他悻悻地从她身上翻下来，嘟囔春娣是个没劲的女人。
春娣怀大妮头几个月，拗不过他做了几回那事，下面就有点出血。去市里医院打了三天吊瓶保胎，临走医生叮嘱再也不能干那事了。打那刘壮就经常在市里住不回家了。
春妮生大妮时胎位不正，难产。疼了三天三夜，宫口就是不开。鬼门关门口来回走了好几遭。最后总算顺下来了，可婆婆和刘壮一听是个女娃，立马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春娣生完孩子换下来的那些血衣血裤，是她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给洗完的。
从医院回了家，大妮的事，婆婆和丈夫刘壮也从来不问。
有回刘壮在外面喝醉了酒，想睡觉正好大妮哭闹，刘壮骂骂咧咧的，一把拽着大妮的小包被就扔下了床。
幸好春娣接住了，吓出一身冷汗。
生二胎毛毛时，刘壮倒是很高兴。可是也没在医院待上两天就走了。
春娣听说，他和市里一个坐台小姐好上了。
春娣没见过那个女的。村里有在市里打工的见过。说是长的不如春娣好看，就是能打扮。会撩骚。
春娣不问也不关心。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大妮和毛毛身上。每日两个孩子的吃喝拉撒，把春娣的日子占的满满当当，没一点空。何况在她心里，刘壮早就是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陌生人。
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是孩子怎么办？听村里人说俩孩的，不可能都让跟着娘，至少有一个得判给他爹！
刘壮肯定争毛毛。春娣受不了，两个娃都是她心尖上的肉，一刻看不见就心慌。
跟着他爹，就是毁了娃娃。
所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反正刘壮很少回家，眼不见，心不烦。有时候她甚至还挺感谢那个女的，拴住了刘壮叫自己省了不少心。
春娣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也好，也不好。
4
春娣敲孙家虎门时，觉得有点早。但她顾不上了。
孙家虎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院子水缸边刷牙。听春娣说明来意，二话没说，披上褂子就拉车出门了。
春娣回家找个毯子把毛毛一包，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妮叫起来。收拾收拾七零八落的东西，带着俩娃坐上了孙家虎的车。
出门的时候，有只“咕咕”鸟不怕人似的，落在孙家虎的车把上。
春娣被鸟叫的心烦。抬起不抱毛毛的手，把它赶走了。
这天早晨，春娣没觉得哪里不一样。
孙家虎也没觉得哪里不一样。
是啊，有啥不一样呢？太阳还是那么暖和的照着，天气很好，有点风，凉凉的，吹在人脸上挺舒服。
出了镇子，孙家虎拐上了直通市医院的快速路。
早晨寂静的马路上车很少。
橡胶轮胎摩擦着宽阔的柏油马路，发出“沙沙沙”轻快和谐的声音。
春娣莫名烦躁的心，一度被风吹的服帖安静下来。
大妮抱着春娣一只胳膊继续睡，春娣抱着毛毛，看着路两边不停闪过的树。
这路，仿佛永无尽头。
车祸是在一瞬间发生。
毫无征兆地，一辆半挂型大货车没打转向灯突然变道。
孙家虎刹车不及猛打方向盘。
现场惨不忍睹。
观光电车右后部位扭成了麻花。大货车前部变形，车灯零碎一地。
撞击的一瞬间，春娣本能地想护住毛毛。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随之意识变成了一片空白。
5
毛毛走了。
法医鉴定：死亡原因为钝性外力作用致颅脑损伤死亡。
春娣从医院住了半个月。从她清醒过来，婆婆就呼天抢地找她要孙子。
她想死，不吃饭，也不说话。任凭婆婆揪着她的头发打，骂她是个丧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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