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鱼」善恶
作者:黄生 首发于葫芦世界
秋初的午后仍然热得要命,秋老虎把阿牛的背划拉得通红,大滴大滴的汗从弓起的背上滑落,比种在田里干瘪的豆子都要大。好不容易拔完杂草,阿牛躲到田埂的龙眼树下。水袋所剩无几,阿牛婴儿汲奶般啜了几口,舔出几滴水滴。
田垄蒸腾起热气,阿牛有点头昏脑胀,药比命贵的世道,他可不敢病。他盘腿拈诀,运起门派入门内功,只感觉气游周天,闷热之感随运功所至,徐徐退散。
感觉头脑清明了些许后,他站起身来,随手拾起根小树枝,扎好马步,舞动剑招。配以剑招的引导,身体内的燥热拔丝般退却干净了。
“阿牛!不干活你在这里瞎弄什么呢?!”一个脸庞黝黑的妇人提着小竹篮冲阿牛大喊,两人虽相距甚远,但声音依然清晰。阿牛上前迎去,话不多说,先拔开妇人带来的水袋,咕噜咕噜灌个痛快。
妇人在旁边喋喋不休:“老惦记你那破武功,能顶什么吃的……就问你一句,家里房子破了,用武功修得回来吗?啊?……我真是命苦哇,早知道当初选唐木匠不选你了,你看人家……”
阿牛掏掏耳朵,任自家婆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唠叨,自顾自走进田里,继续除草。天上的太阳像发烫的明珠。阿牛也是见过明珠的,当时师父六十大寿,人家送了一斛牛眼睛般大小的明珠,身为二师兄的他也只是报个名字和礼品名,心上无甚波动。
对于当年来说,明珠不过是他见过的中等财宝,倒是没想过,有一天会仰仗同样圆圆的、身价却低明珠许多的黄豆过活。
天气无常,回到家,燥热了大半天的天扑扑簌簌下起雨来,一时半会儿不见消停。小破瓦房里开始漏水,锅碗瓢盆全用来接水,连吃饭的碗都用上了,才堪堪够用。然而满了还要倒,不免有个空档,大片地板仍是湿了,无奈之下,一家人只好缩到小柴房吃饭。
阿牛有两个孩子,头胎是女儿,隔几年之后,村里人指点得多了,于是生了个男的,不成想是个痴傻儿,七八岁了都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两个孩子吃饭吃得快,孩童不识愁滋味,房子里叮叮当当的,觉得格外好玩。
阿牛不耐烦婆娘的唠叨,匆匆扒拉完就逗孩子去了,只见小儿子拿着什么追着大女儿,踢倒了两三个桶,本来微湿的地板这下积了几处水洼。气不打一处来的阿牛抢过小儿子手上的东西,喝住两个小家伙,准备打上一顿。
刚扬起手,手上的东西立马引起了阿牛的注意。那是一把剑,剑格呈圆形,颜色黑白分明,有如太极阴阳鱼之分,此时,黑色正慢慢向白色处浸染,状貌诡异。阿牛拉开剑鞘,有别于剑柄之古旧,剑身明亮锋利,一看就是把上好名剑。
阿牛的婆娘收拾好碗筷也过来了,见阿牛手中拿剑,劈头就骂:“不是说好把这些破铜烂铁都卖了吗,怎么还有一把。”大女儿替爸爸开解道:“这不是爸爸的剑,这是弟弟捡到的。”婆娘不依不挠,“你们爸爸看见这东西就会发痴,下次别捡回来了。”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点头,阿牛对小儿子捡到的剑爱不释手,武人惜剑,顿时心花怒放,揉揉两个孩子的头,叮嘱了几句,便不提打骂的事情了。此时,剑格又变,黑色回归原处,倒是白色往黑色侵略过去。阿牛愈看愈觉灵异神妙。
后半夜的雨势减弱,幸好床铺没有打湿。到了躺到床上,阿牛仍不舍得这把奇剑,放在床榻旁边,他婆娘见了,忍不住说上几句,“抱着它过日子去吧,还要老婆孩子干嘛,一天天的,净整些有的没的。”
阿牛回了句:“你懂个屁。”他婆娘一听,立即发难,扯开他的被褥,“好哇,我不懂,你把这鸳鸯被还我,把这一亩三分地还我爹!当年要不是我们,你早饿死了!”
一股气堵住阿牛,使得他紧紧捏住剑柄,却不能出半句声。
当年门派遭伏击围攻,包括师父在内的好手死得七零八落,如有幸存,也不过苟活下来,不敢谈复仇复兴之事。阿牛原名不叫阿牛,他是被村里人救回来之后,为保姓名,那位女子随意取的假名。
“哼,我瞧你是还惦记着那贱浪蹄子。那贱货,刚克死丈夫没多久,又来惦记勾引人的事情了。”阿牛的婆娘甩下被褥,怪声怪气地数落起来。
当时,阿牛的命是那个女子救的,名字也是那个女子取的,那个女子是阿牛丈人家的佃户。阿牛与他婆娘的婚姻并非你情我愿,如果阿牛不入赘,阿牛丈人就收回田地,抛荒都不租给那个女子一家。为了报恩,阿牛只好委身。
“行了行了,快别说了,睡吧。”阿牛窝着气,嘴上妥协,手中的剑握得更死了。可她婆娘没过够嘴瘾,“一看就是倒霉的臭烂,装什么鱼虾蟹,早点死去不更好……”
“我他妈叫你别说了!”阿牛紧捏着剑,猛地站起来,自幼习武的他,发怒起来,威势犹在。他婆娘吓了一跳,眨眨眼,又跳脚骂起来:“反了你了,敢凶我?明天,我明天就叫我爹收回他们家的田地,叫他们西北风都没得吃,吃屎去吧!”
阿牛拔剑出鞘,迅雷不及掩耳,他的杀心炽热,手上却留了分寸。可剑意竟远比预想的要强大,剑去难收,明明剑身与婆娘尚有一段距离,延伸的剑气却把她的喉咙洞穿了。剑气透过血肉,直往土墙上撞开了一个小口。
“不应该啊……”剑跌落在地上,阿牛婆娘的身子软泥般倒下,阿牛此刻的心情百味杂陈,惊惧间隐隐有些快意。很快,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跟他丈人交代,官府追查上来时,怎么解释。
他眼睛四扫,回归到那柄诡异的剑上,剑柄的阴阳鱼交替游走,互不相让。阿牛捡起它,一反以往,剑柄没有丝毫变化。他把目光移到剑身上面,皓白的剑身一下子勾起他对往昔江湖快意的追忆。当年手刃贼人不改容的侠士,何止沦落至此?
霎时,他满心愤懑,剑柄处的阴鱼变得活跃起来。留意到异变的阿牛保持住这份不平心气,快速地出了一剑,剑气如龙似虎,隔空削去桌角。
原来如此!阿牛忍不住露出笑意,全然忘记他婆娘的尸体正汩汩流出鲜血。他明白了,只要他心生恶意怒意,此剑就会增加威力,相反地,善意喜意,同样能为此剑助长威势。果不其然,趁白阳鱼反吞黑阴鱼,他又挥出一剑,实力虽不及刚才,却仍有不小的势头。
夜雨带来的潮气未散,阿牛的卧房轰然倒塌,问讯赶来的邻居举火来看,只见阿牛哭天抢地,赤手扒拉狼藉的废墟。人们上前拉开阿牛,看见他那声泪俱下的模样,都以为他爱妻心切。
殊不知,阿牛做了一个选择,他要当一个恶人,比任何人都要恶,他要让剑柄漆黑如墨,做一个声名大盛、无法无天的大魔头。善到了极点,那是圣人才做得到。可江湖中哪有不杀人的圣人?再说了,做恶人再简单不过了。这些年头,他见过太多了。
隔壁的李姐把阿牛一家接到自家来,好心地给他们烧水洗澡,拿出衣服给他们换,打算安顿他们过一晚。阿牛把剑藏到要换的衣服里,放到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心里盘算着以后的计划。
热水拍到身上,迅速变冷,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泛起。他不停地往身上浇水,把身体敷热,把心敷冷。
他婆娘,那个粗鄙的村妇,可以说是他迈向深渊的第一个台阶。接下来,他要一步步踏进去。
孩子们的打闹声隔墙传来,阿牛深吸一口气,呼吸绵长。若要为极恶之事,少不得断绝六亲。他想到最恶毒的第一步,就是卖儿鬻女。可他越往那边想,越浮现出两个孩子刚出生的模样。大女儿的哭声格外响亮,小儿子的手脚不停地蹬,不同年纪的两个孩子,却同样剔透无暇。
他一咬牙,濡湿的毛巾被一把甩直,水被瞬间蒸干,干燥如新的毛巾挺得笔直,像把杀人的利器。他已经三十九了,自那灭门惨案过后,已经过了十年,他老了十岁,仇人们也老了十岁。纵有神兵,拳怕少壮,他迟早打不过仇人们的门人,他也不能让仇人们善终。
洗完澡出来,他浑身升起白雾,像白日里干涸的田垄,触目所及,几乎都是他想杀的人。“爹爹爹爹,我,剑,要!”小儿子不通人事,凑了过来,索要那把剑玩。大女儿哭得稀里哗啦,连打几下弟弟的屁股,“不听话,不懂事!娘都没了,还要玩!”
他蹲下,刚要训斥孩子,话却堵在喉头,柔情涌上心头,转而抚摸两个孩子,“你们没了娘,以后得听话了啊。大妹你做大的,要让着点弟弟。”他把剑抽出,拔出剑鞘,递给小儿子,打算让他玩一玩,顺便教几招入门剑式。
他站在孩子面前,心中仍想,尽量把一双儿女卖给那些无儿无女的人家,少遭点罪。这恶人,慢慢做吧。
阿牛分心了,完全没想到小儿子一起手,竟挥来一道磅礴无匹的剑气。那剑气至正至纯,闪耀出的白光夺目耀眼,划空飞来的一瞬间,竟回荡出黄钟大吕,庄严如仙人一剑。纵使阿牛及时反应过来,仍是被那浩然剑气侧面击中。
鲜血飞溅,旁边的人惊呼赶来,阿牛深知已经药石无灵。他忽然明白,孩子心性最为干净,小儿子天生呆傻,心中善恶认知极端不已,善为极善,恶为极恶,这剑到了他手中,无疑是摧天毁地的神兵利器。
“然而啊,谁叫你是个傻子。”阿牛自言自语,强提一口气,从吓懵的姐弟手中抢过剑,施展开身法,追星赶月般飞奔到村子下的山坳。
人们紧追过去,只见他们印象中中沉默寡言的阿牛一跃几丈高,横空舞出数剑,数道宽大的白光先后飞出,汇聚成正大光明的巨龙。巨龙盘桓半空,天上月宫与之相比,恍似龙爪旁的小珠玉。
阿牛与庞大剑气对峙着,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有没有后悔,后悔些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随后,他指使他此生中、甚至是当下武林中最强大的一道剑气先往上升,再往下坠。而他,背过剑,仰天接受这破天一剑。狂龙直坠,大地震动,光芒爆破般盛放之后又瞬息收敛,山坳周边的山坡隆隆滚下巨石,将原本凹下去的山形填得满满当当。
日后,人们都说阿牛是仙人转世,他婆娘去了,阿牛就要乘龙归天去了。在场的人越传越奇,真的假的,流传出了阿牛许许多多的奇事异事,但全都是好事。
口口传诵中,阿牛竟成了一个行善积德的仙人,官府得知此事,还专门拨款,在山坳旁建了一座庙宇祭奠他。
他的一双儿女,都被视作仙童仙女,得到全村人的照料。
而那把“阴阳鱼”,它还静静地伏在层层叠叠的巨石之下,等待下一个摇摆的人心。
完.
END.
本文来源于葫芦世界的【玄兵缥缈志】主题,该主题世界是由葫芦世界平台作者马落西创建。
主题世界简介:在这个仙侠妖魔存在,而正邪门派纷立的世界。有无数神兵魔器突然现世,引发了一次次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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