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你暮雪白头
楔子
我在北方的第一年。
茵茵绿草枯黄,鹅毛大雪盖住它们的残破身姿,我迎着风雪,一步步走向养正礼堂。
礼堂以阶梯教室的原理修建而成,四面墙壁四扇门,舞台两侧的墙壁各一扇,另外两扇在阶梯的最上方,正对着舞台。我每次都从阶梯最上方的门进来,落目即可张望座椅聚成的红色汪洋。
红色汪洋引我心伤,红色汪洋却也令我不会淡忘你的模样。
萧瑟,当初行期迫近,我不是故意留你一人在病房,也不是故意悄无声息地走,可我不知如何面对你的家人,更不知如何面对即将醒来的你。我身不由己啊……
对不起,段时卓的病不是我故意隐瞒你的。
对不起萧瑟,你因我而出的事没有由我陪你解决……
H市已经迎来初雪,尽管礼堂温暖而宁静,可我心头,还是不可自抑地陷入空旷和迷茫,是雪痴走进雪海不辨方向孤苦无依的模样。
多么无奈,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1
夜里的风屡次吹得我的头发纷飞不已,我一只手挂着王雪的背包,另一只手拿着葛颖洁的书,一时竟对随风起舞的头发无能为力。
我慢悠悠地往文印室晃,脑子里掠过葛颖洁让我帮忙拿书的场景,她递给我的时刻,是否想起过,一次次,她将我同样的请求拒绝于口。
她总说:“我已经帮王雪拿了。”
我也总不勉强:“算了,我自己拿吧。”我希望自己的不计较,可以让她在下次不要对我的请求置之不理。
穿溜冰鞋的男孩子急速溜过我身旁,女孩子依偎着男生悠闲地散步在小路上,枝头的黄叶飘落得纷纷扬扬。校园里陌生面孔多多,而其中我感兴趣的,没有一副。
文印室的阿姨刚好站在门边,见有人来,她拉开门,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去,其后冲她友善一笑:“谢谢。”
阿姨往外看了看,确定我身后的人没有进文印室的意图,这才关上门走进来:“打印还是复印?”
“打印,我发你电脑上了。”
狂风似乎更劲烈了,门外的风声呼呼响,这样的风若是放在南方,恐又得引来班上同学的惊呼声。
文印室没有其他人,我很快打印完我需要的东西,推门走了出去。不知为何,今夜又有一种错觉,和以往很多独行的夜一样,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注视我。
我终于将东西全挪到一只手上,腾出一只手抚了抚我的乱发。刚来时的深棕色头发已经长长,已经被我剪掉,一年时间过去,我还留着短发。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我猜想多半是王雪想让我帮她从超市带些东西回去,我心中酝酿着吐槽她的话,拿出手机,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
“你好,吗?”
我心中已觉异样,但还是问:“你哪位?”
“你回头。”
2
我回头,我回头看见了韩萧瑟,他身着灰色大衣,眸色沉沉。
一年了,我无数次回头无数次展望,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身影,我心底多么渴望,他会在我未曾意料到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一句:“过来,让我抱抱。”
可这所学校,连一个与他相似的人都没有。
萧瑟啊,你知道吗,我还在想念你,所以我连物色一个比你更优秀的人都不能了。我知道学习才是学生的本职工作,可只要想到在大学不能专心地与另一个人谈上一场恋爱,我心底就溢满难过。
我想着盼着,现在,你终于来到我面前,我等不及你来跟我说这句话了:“过来,让我抱抱。”
他听话地走到我面前,却是比我更快地伸出了手,紧紧抱住与他久别的我。
我想回抱他,手中沉重了,才想起我还拿着一大堆零碎的东西。我满足地叹息,无所谓了,这一刻,听着他胸腔有力的心跳,我心安大于惊喜。
“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
我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眼底潜藏的惊喜想必是让他振奋了,他得意地宣布:“我们现在是校友了。”
他一一接过我手里繁杂的东西,尔后重新拥我入怀:“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妈妈……和我,都很想你。”
我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他宽厚的肩膀。风猛烈地吹,我们在狂风中相拥,一如当年在掌声中接吻。
“闻茵,我们重新开始吧。”
久久,我道:“好啊。”
3
韩萧瑟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得不算早,遇见他的时候,我已经过了逢人就笑的年纪。
某日我和温恬受邀去游泳馆,在里面打暑假工的邓裕岚答应晚上跟我们去唱歌,我和温恬游完泳之后去水吧等她。点了些昂贵却量少的事物吃过之后,我们仨奔向KTV。
温恬叫来了罗全,一个她在酒吧认识的人。我拿上酒杯敬了罗全一杯酒,之后任他和温恬在一旁腻歪,我自顾自地唱着歌。
“各位,现在给大家献上我的成名曲——”邓裕岚不知何时到外面去了,这会儿正推门进来,我瞥了她一眼重新说道:“我的成名曲——《三十岁的女人》。”说完再回头看她,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异性。
我不经意抬眼一望,从此天下再无其他俏郎。
所幸我适时地停止了对他的凝视,礼貌地冲他笑了笑,转头唱我的歌。以往可以深情吟唱的歌,今天却没了心思。我无奈地放下话筒,心下烦躁,按了切歌键。
温恬问我:“你怎么不唱了?”
“只我一个人唱,多没意思啊。”我敷衍道,顺势坐到高脚椅上拿起盘里的西瓜塞进嘴里,慢慢嚼完。转头倒满两杯酒,一杯我自己端着,一杯送到男生面前。
“邓裕岚的朋友?”我问道。
他点头,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有浅浅的酒窝。
“你叫什么名字?”
“韩萧瑟。”
初见已是惊艳,哪敢妄想日后有缘深识。故而我敬他这杯酒,就像敬酒吧里素不相识的异性一样,礼貌而随便。
喝完手中的酒,余光注意到邓裕岚走向厕所,我踱步跟过去,她惊叫:“我上厕所你也要进来啊!”
“嗯。”我认真地点点头。
我跟进去,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你不是说韩萧瑟走了吗?”
“他明天走,对了,等会儿你们不要劝他酒啊。”
“我知道。”说完我开门出去了,剩下正在提裤子的邓裕岚在洗手间尖叫。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没有人会发现,我的余光里映着韩萧瑟的脸。
4
在水吧时看见了邓裕岚手机上存的他领舞的视频,本是平凡普通的人,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能说他是帅的,只能说是硬朗,而这种硬朗偏偏我从未见过,新奇使他在我心中变帅了。
我暗自叹气,要是没有见着他就好了,我或许只会心含欣赏,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现在,我的眼前活生生地站着这样一个合我口味的人。
若是放弃,只怕以后难以再遇见;若是表白,我又是马上就要离开的人。我该怎么办?
邓裕岚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你继续唱呗。”
韩萧瑟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个人唱,没意思。”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我拿过话筒:“我们都唱累了,接下来的场子就交给你了。”
他淡笑,走到高脚椅上坐下,和罗全摇骰子玩。
韩萧瑟肤色偏古铜,想必是经年累月在阳光下打篮球的结果。我的目光在他小腹上稍稍逡巡,迅速想象了一下邓裕岚说的八块腹肌,视线顺着他有力的小臂一路向下,落在他微屈的双腿上,结实紧绷的肌肉掩盖在一条休闲裤下,即使什么也没看见,我仍然不受控制地产生了想要和他做爱的想法。
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我痴痴地迷恋了。可女孩子应该具备的脸红的功能,我早已在辗转于一张张酒桌之间时弄丢了,我不再是遇见段时卓时的纯净无暇的闻茵了。
我丢掉手中的烟,走到屏幕前:“我给你们唱背景音乐。”
韩萧瑟此时竟然怪异地瞪着我,仿佛怪我故意跟他作对。他唱歌时,我在一旁玩骰子;现在他来玩骰子,我却说要唱歌!
他说:“你会什么男女合唱的歌?”
“因为爱情。”
他硬是不服气地来跟我合唱了一首,之后还回敬了我一杯酒。我有些好笑,他唱歌那么好听,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人与他合唱呢?
之前有朋友跟我合唱这首歌,说现在一听到这首歌就想起我,不知道韩萧瑟以后听见这首歌,会不会也想起我。
我喜抽烟,好喝酒,热爱酒吧。韩萧瑟对我摇头之前,我从未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妥。但他在我递烟给他的时候摇头了,为什么呢,是拒绝我,还是蔑视我?
我默默地将烟装回烟盒,没再抬头瞅他,我怕再次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浑浊。
我自卑了。
我历来被人称道的酒量,不可自抑的烟瘾,酒吧女郎一样的笑容,全是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如今我混得满身世俗,哪里能配得上他?
罢了罢了,在这片土地上少点念想也好。今晚不过是临时邀约,我们以后不会有机会见面了,这偶然的一次怦然心动就尘封在记忆里吧。
唱完歌,我们换场子去吃烧烤,邓裕岚不胜酒力。KTV里没有上头的酒精,在烧烤店发作了,她竟直接从椅子上摔倒在地。
韩萧瑟说送她回去,我点点头,成全他的退场请求。他走之后,我不想再待下去:“我们也撤了吧?”
罗全结完账,开车将温恬和我送至我家。下车时,我回头看了看,一时间心下不禁恍然——什么时候,我们遇见的人,都开始有车了。
5
韩萧瑟离开时,既然我没有用人情世故的那一套来挽留他,我就做好了以后再不相见的心理准备。
可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我不知道该说是天不遂人意,还是该说上天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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