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手气王
1
我上四年级了。
这意味着我已经熬过了三年。时间怎么就来到今天了，我至今不敢相信。
说到时间，我希望它是停止的，如果有可能，我想让它停在我入学之前。
那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农村。那里有着让奶奶醉心的一切。她常说：“住农家院多舒服了，菜是我种的，绝不洒农药；粮是我打的，也不上化肥；咱家的井水一年四季都是温的，用它冲鸡蛋茶治感冒灵着呢！”
这个唠叨老太的话我听不太懂，我只是嘿嘿地笑着，趴在案板边上，用乌黑的小手抓着奶奶的饺子片。
“快出去！出去！你这小鬼！”奶奶叫着。
这时，爷爷走过来，猛地一弯腰打横抱起我就大步流星往出走。我用小拳头使劲砸他的胸膛，他并不恼。
“走吧，带你出去逛逛，搁家里就知道闯祸。”
农村娃娃能逛的只有小卖铺。
至今我还隐约记得，那是狭长的一间房，被老板砌了墙隔开。外面这半间摆着货架和柜台，里面那部分支起了一张麻将桌。
到了商店，爷爷把我放下，我指着柜台里花花绿绿的东西挑花了眼，这时，我看见旁边的一个小哥哥随手扔掉辣条的包装袋吮着手指，“这东西一定很好吃！”我说，于是，爷爷给我买了辣条，想了想，又给我买了瓶红茶。
我太矮了，挤不进小卖铺门口的孩子堆，爷爷拉着我来到了里间，屋里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麻将桌边挤满了人，有人坐着战斗，有人站着观战，不时会有人吆喝一嗓子：
“老板！来包烟！”
“老板！口香糖！”
“老板！老板……”
这时，有人起身离开，爷爷趁机坐了下来，他扭头对我说：“乖乖待着啊，等会爷爷挣钱了给你再买一堆好吃的！”
“码牌！码牌！不要废话啦！”爷爷对面坐的阿姨是个急脾气。
看了一会打牌，觉得无聊，我便走出去，小卖铺的门口有大孩子们一边扎堆晒着太阳一边吹牛，一个小孩蹲在门口的垃圾堆边，用捡来的废煤球搭积木。我走上前去，想加入进来，他看了一眼并不理我。
这时有人走过来，一把把他从地上扯起来：“祖宗，那是垃圾堆！”我抬头一看，这不正是爷爷对面坐着的阿姨吗？
阿姨扭头回屋买了包挂面，然后扯着孩子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小时候的事我总能清楚地记得，奶奶从不催我刷牙，爷爷也不会讲“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许喝！”之类的话，奶奶喜欢怂恿着爷爷说：“带孩子多去人场里转转，这样娃娃不认生！”所以，我们爷孙俩常常在小卖铺一待就是大半天。
如今看来，那里就是我第一个社交圈，他的手气总是很好，所以后来，我突然就有了个小小的心愿：我一定要尝遍这家商店的所有美食。
2
回到父母身边时，我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我听不懂老师叽里咕噜说得什么，也不敢问，因为带口音。只要我一张嘴，同学们就哄堂大笑。
放学后我告诉妈妈：“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你让我回爷爷家吧，我要尝遍小卖铺的所有美食。”
妈妈带我来到超市，指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展厅：“这里好吃的是不是更多？”
我低头，不说话。
“知道吗？妈妈和爸爸辛苦工作就是为了让你进到超市后，看到喜欢的毫不犹豫。”
那时，我上一年级。
3
我一直听不懂老师在课堂上叽里咕噜说得什么，每到考试跟前，我急得眼圈都红了。
就这样，一直到四年级。
入班第二周就要开家长会，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晚饭时候，我把开家长会的事宣布了。
爸爸脸一黑：“我不去，倒数第一是吧，我丢不起这个人！”
妈妈碰一下爸爸的胳膊，使了个眼色。爸爸忿忿地把碗一搁，出去了。
“你爸爸最近压力特别大，公司业务下滑得很厉害，你多谅解他。”妈妈说。
我没做声。
“家长会妈妈会去的，我会提前给领导请假。你放心好了。”妈妈接着说。
我眼圈红了。
家长会那天，妈妈刻意打扮了一下，精神抖擞地去了学校。
我待在卧室里，眼睛盯着书本，整个下午没有翻页。
我想起了和爷爷的约定——“下雪了回来，我带你抓小鸟”，不知道将来我们抓到的小鸟和牌里的幺鸡一不一样？
我又想起妈妈的话——“我们要让你进到超市后，看到喜欢的毫不犹豫。”超市那么大，老板会不会有一天也隔出一间摆上麻将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突然，有人往我身上搭了个毯子，我被惊醒。
“妈妈！”
妈妈从手边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拭着我的哈喇子。笑着说：
“老师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很喜欢你呢。”
“真的吗？”我立刻来了精神。
“是的啊，以后听课有不明白的尽管问好了，老师悄悄告诉我说她去年还说的家乡话呢，学普通话很容易，但是必须得开口。”
“还说什么，还说什么？”我追问。
“孩子，以前妈妈忙工作，对你的关怀太少，是你的老师教育了我。”妈妈说，“以后，你的成绩妈妈一点都不在意，我只要你在学校学得高兴。”
我眼圈又红了。
“如果你愿意，咱们把缺的补回来！”妈妈郑重地说。
“你是说功课吗？”
“是所有！”
4
窗外北风怒吼，转眼又到冬天，我已经好几天没给爷爷打过电话了，因为我和爸爸妈妈一样，也成了忙人。
我一般会把家庭作业匆匆忙忙写完，这时爸爸已经等在客厅：“走吧，儿子，广场跑两圈吧”
“可妈妈给我买的卷子还没完成呢。”
“来得及的。”
爸爸像换了一个人。
下雪了，路上滑得很，我和爸爸沿着院子里花园小径走了一会。
“下大就好了，我想堆个雪人！”我说，“再给他戴上帽子！”
“我小时候也喜欢堆雪人，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抓到小鸟！”
“是我爷爷带你抓小鸟的吗？”
“不，是我爷爷！”
5
雪下大了，一会儿功夫，眼前白茫茫一片，我看不到童年的田野，也看不到烟雾缭绕的麻将桌。
如今，我置身于这个似乎有点局促的花园，四周是直插云霄的高楼、是人工培育的绿植、是从电影院归来的孩子们肆意笑闹。
我知道，我终将属于这里。
我想起了我家乡的爷爷，于是我拨通了电话手表：
“爷爷，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手气王，麻将室要少去，空气差得很！”
“另外，我告诉你老顽童，我这周肯定回不去的，功课忙死啦，你通知小鸟们，让它们千万等着我啊。”
“……”
我自顾自地唠叨着，因为，我是唠叨老太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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