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顾北城的九个原因
这世上若有南墙,撞碎便是。
我爱你的逆否命题是?
简单,先把“我爱你”转换成“如果……那么……”的形式:
如果我爱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
而它的逆否命题是:
如果一个人不是你,那么我一定不是这个人。
1.我虽然心急,更害怕错过你
新来的女教师,背着手笑着对我们说,她姓程,细碎的刘海顺着风浮动着,衬得一双眼眸甚是好看。
岳阳就坐在课桌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一只手支着窗沿,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程兰兰——岳阳觉得这新来的老师比他这个正直青春的少年郎还要有朝气,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岳阳定定地看着教室里唯一站着的白衣女子,不由地笑了笑。
“那边靠窗坐着的穿黑色短袖的同学,我的名字很好笑吗?我看了你半天了,你可笑了好一会儿了。有什么好笑的事情,给大家分享一下嘛。”
岳阳没有想到自己开小差竟然被抓包了,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同学,我初来乍到,就当交个朋友可好,放轻松哦。这样,我是数学老师,我就考你一个简单的高一数学问题可好?”
岳阳看着她轻快地对自己眨了眨眼,心倏地跳动得快了起来。
“我爱你的逆否命题是什么。”程兰兰走到了离岳阳只有一米的地方,此时恰巧吹来了一阵风,让岳阳嗅到了些迷人的香气,他的脸莫名红了些。
“同学不要紧张嘛,答不出来也没关系,不要脸红哦。”
“简单,先把‘我爱你’转换成‘如果……那么……’的形式——如果我爱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而它的逆否命题是——如果一个人不是你,那么我一定不是这个人。”
程兰兰抬了抬手,示意岳阳坐下来,转身离开的时候,问了句他叫什么名字。
岳阳的心怦怦跳着,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着,他觉得自己恋爱了,就在刚刚!
岳阳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他本人又属于丢在人堆就找不出来的类型,因此鲜少有老师能记得起他。
“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这儿上课,就当跟你们打个招呼,互相认识认识,我大你们大概十岁,虽然可能有些代沟,但你们可以管我叫姐。”
“明天开始,我们就要认真地上课了,这道关于逆否命题的题呢,就当是我给大家加深下知识印象。”
台上程兰兰意气风发地讲着课,台下岳阳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为了她能多对他笑一笑。
后来,岳阳就像换了一个人,上课再也不轻易走神了,除了偶尔看着看着程兰兰就会不由地发起呆,其他时候都很拼命地学习。终于在高三上学期时候,岳阳拿到了全班第一,全校第三的好成绩。程兰兰很高兴,自己第一次带班就和学生们磨合得这么好,而且这个班还是全校排名特别落后的班。
于是程兰兰买了几支钢笔送给了全班前三名,又多给了岳阳一个笔记本,本子上是程兰兰亲手写的一句话——这世上若有南墙,撞碎便是。少年的心在翻开扉页看到这句话时,仿佛短短地顿了一下,岳阳很开心。一个17岁的少年在太阳初升之时抱着一本笔记本不顾形象地蹦了起来。
岳阳原本以为自己对程兰兰的喜欢仅仅只是青春期的正常荷尔蒙反应,直到半年过去,他才清楚地知道,这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岳阳害怕自己的情感会给程兰兰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敢将自己对程兰兰的爱意写进日记本。
可是每每看到笔记本上的话,岳阳就想去撞碎那碍事的南墙,他想告诉程兰兰,自己爱她。岳阳想好了,等高考结束,只要自己能考出一个好成绩,就去告诉程兰兰自己的心意。
从此,岳阳更加努力,他害怕自己会失败,所以他卯足了劲儿去学。就这样,到了高考放榜的时候,岳阳取得了全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
岳阳欣喜地跟程兰兰约了个日子,想向她当面道谢。程兰兰显得很激动,她一直都很看好岳阳,觉得这个少年既聪明又肯努力,是个十分上进的学生。在得到程兰兰的首肯后,岳阳满怀激动地取出自己存了很久的零花钱,去首饰店挑选良久后,最终选了一对细长的珍珠耳环,他想程兰兰带上这耳环肯定会很好看。
很快便到了约定的日子,岳阳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兜里揣着自己买的耳环,去往程兰兰家,他一路上不停地摸着兜里的耳环,手心微湿。
“你是?”
开门的是个男子,身着浅蓝色衬衫、黑色西装裤,脚上穿着一双拖鞋。
“我,我是岳阳,来看程,程老师的。”
岳阳看着这个男子,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了一些想法。今天天气并不怎么热,但几乎是一瞬间,岳阳后背就湿了一块。
“老公,是岳阳来了吧。岳阳快进来坐啊,你这孩子怎么还拎了东西,这么热的天可热坏了吧。”程兰兰在里屋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便踩着凉拖跑了出来。
“程,程老师,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之前不是还是单身吗?”岳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完整地说完了这句话。
“哈哈,就你们高考那天,我闲着没事便去领了证。我们相亲认识的,时间不久,我们年龄也不小了,就干脆结了啊。”
“我,我祝你新婚快乐。”岳阳将兜里的耳环掏了出来,塞在了程兰兰手中,然后逃似的离开了程兰兰的家。
“兰兰,那同学呢?我这刚倒杯水的工夫,他人怎么就不见啦?”
“不知道,他可能有急事吧,看他那么急的样子。”
2.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后来,岳阳选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大学,家人不舍,岳阳只说了句,男儿志在四方,便拎着行李离开了生活了18年的地方。
大学四年,岳阳有些颓废,没了程兰兰的他有些沮丧,再也没有当初的干劲。上课也无精打采,迟到早退,打架斗殴,被学校记了大过一次。
岳阳也不是没有谈恋爱,可每段感情都无法持久,因为他心中始终有着一个程兰兰。
岳阳大学四年一次都不曾回过家,就连过年也是一个人待在学校。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她。
再后来,岳阳毕了业,本想留在这个城市,可是岳阳的母亲病重,他不得不再次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地方,找了个工作又开始了浑浑噩噩的生活。
一年后,岳阳在单位偶然碰到了高中的老同学,两人在一起聊天叙旧,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句程兰兰。
那个同学面露惋惜地说:“程老师离婚了,她老公对她不好,我妈在医院上班,听我妈说老师产检、坐月子的时候,她老公一直没露面,就在外面打麻将。老师坐完月子,就跟她老公离了婚,这都有两年了吧,后来也一直没再嫁,怕别的男人对她女儿不好。”
岳阳听完满脸震惊,随即一种欢喜涌上心头,就像失去已久的至宝又重新为自己所得。
岳阳工作越来越努力,他打听到了程兰兰的住处,在并旁边租了个小屋子,每天早上都装作不经意地与她碰面。
她还是那么爱笑,岳阳想。
岳阳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认真地学做饭。每天都照着菜谱练习,每学会一道菜,他都会送给程兰兰和她女儿品尝。
岳阳学会了扎风筝,学会了画小人,学会了唱儿歌,学会搭积木,学会了做各种鬼脸,那是为了哄她的女儿。
岳阳还学会了煲汤,学会了做家务,学会了买口红,学会了批改作业,那是为了哄她。
岳阳不急,岳阳知道她被伤得有些深,她害怕,岳阳都知道。
岳阳慢慢地陪着程兰兰,他愿意一直陪着。
终于,第二年春天,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恰巧也是岳阳的生日,岳阳做了一大桌的菜,唤来程兰兰和她女儿一起吃饭。
岳阳一抬头就看见了程兰兰耳朵上戴的耳环,他觉得今天的程兰兰格外的美,脸颊有些微微的红润,最重要的是那细长的耳环是自己当年送给她的。
岳阳就像当年得了笔记本一样,高兴得难以自制,不同的是,这次是24岁的男子高兴地蹦了起来,而他怀里抱着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
1
“咚咚咚……”
一连加了好几天班,每天凌晨两三点才能合眼。难得的周末,之清却一大早就被震耳的敲门声吵醒。她揉着黑眼圈打开门,竟是爹和妈,带着一身寒气。
安顿他们吃完早饭,之清挨在沙发上刚准备歇口气,妈就义正辞严地亮出她一贯的大嗓门——
“我们这次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给我们生个孙子!”
“现在养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你看,粲儿上个幼儿园,还是公立的呢,一学期就要五千多,还要上钢琴,舞蹈,都要花钱,我们一个月才五千块的工资,还要还房贷,再生个二胎,拿啥来养?”
起床气,加着这么多年来对重男轻女思想的厌恶,之清顿时火冒三丈。
“你生下来,我们就带回去带,幼儿园别上了,等快上小学了再给你送回来。不行就小学中学都在村里上,我能把你供着上了研究生,再供一个也完全没问题!
“再说了,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吗?你小时候不也啥都没学,不是照样考上研究生、公务员!”妈越说越来劲。
“妈,现在已经不是我小时候那个年代了。现在,村里的小学里还有几个老师,有几个学生,您能这样想,真是不可理喻!”之清咬牙切齿。
“我不管,我没个孙子,在村里就抬不起头!这不正好放开二胎了吗,你不管怎么也得给我生个孙子!”妈声调拔高了一个八度。
“妈,我从小就听您说,姑娘是外人,嫁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人了,再不是您老王家的人了。现在,您又来让我给您生孙子,你这是什么逻辑!”之清无语至极。
“你那不争气的嫂子能生出来的话,我还指望你干吗?!我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学,现在你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妈继续纠缠。
妈嘴里“不争气的嫂子”,为了遵从妈的意愿,给她生个孙子,这几年光打胎就打了七八回了。每回怀孕四五个月就去做B超,只要是女孩就打掉。
如今,已经连着两次怀孕不过两个月,胎儿就停止发育了。
医生断定,是因为之前打胎次数太多,子宫壁太薄,已经无法孕育孩子了。嫁给哥哥前挺水灵的一个姑娘,这些年灌下了数不清的中药,忍下了数不清的苦痛,现在面容憔悴苍老,还落得一身埋怨。
“好,我们今天不谈这个话题了。你和爹难得来趟省城,我带你们去转转吧!”之清先妥协,转移话题。
“你得先答应给我生个孙子!”妈一味执拗。
之清觉得自已的头有两个大,她用手使劲按压着太阳穴,想把突突地跳动压制下去。
“我们老两口都六十多了,不知道还有几年的活头,就这一个念想,你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就不能满足我们这一点心愿吗……”爹也加入了妈的行列。
“我看就是把你供着上学上坏了,你看隔壁老张家的润娃,就上了个高中,嫁给了我们县上农牧局局长的司机,现在两个儿子,见天抱着在我们面前显摆。你嫂子不争气,你也不生,我和你爹的脸都没地方搁了……”妈越说越激动。
之清看着面前的父母,两张嘴开开合合,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她的头越来越疼,一个手的按压已经完全无济于事,用两只手狠劲地按着。太阳穴却突突突地跳得越来越响,之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2
之清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上个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政策下,之清能生下来,全靠家在西北农村。在这个偏远的乡村,交罚款生二胎,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小时候听奶奶说,之清出生后,爹给村支书交了200块罚款外加两斗玉米面。要是男孩,就得交400块罚款外加两斗白面。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笔罚款已经算是巨款了。但村里每家都至少有两个孩子,有的家庭为了生个儿子,不惜四处借钱,砸锅卖铁,生三胎、四胎。
妈一直不喜欢之清,“生个女娃不能下地干活,长大后还是别人家的人!”之清从小就听着这样的怨怼长大。
之清小的时候,妈一直想把之清送人。有一次,她借着去镇子上粜(tiào)米的机会,把还在襁褓中的之清放在了镇子上一户人家的门口。妈回到家,奶奶看她没带回之清,哭着问明真相后,颠着一双裹过的小脚,跑了三里地,把之清要了回来。
所幸,那个时代,人们都很纯朴,没有为难奶奶,把之清还给了哭肿了眼的奶奶。
在村里,之清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根本没有时间出去玩。
之清很小的时候,初中文凭的爹就凭着一手打得很好的算盘,被乡水泥厂招去做了会计。
这在村里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妈为此一直觉得脸上很有光。但水泥厂离家很远,爹经常五六天才回来一次,地里的农活都落在了妈身上,家里的各种家务活自然落到了之清身上。
每天妈出门去地里干活前,都会给之清交待一堆的活,“把院子扫干净,碗洗了,猪狗鸡喂了,中午要吃的面活好、菜洗好……”很多时候,妈走出门很远了,声音还在村头飘荡。
中午,妈从地里回来,看到哪样活没干完,或者干得不合心意,总会大发雷霆。
妈有很多种教训人的“秘密武器”,让之清从小就不得不绝对服从。“柳鞭”就是其中一种。
春天刚到,柳条刚刚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洗礼,在春日里暖暖的太阳照射下由枯变柔,但还未抽出绿芽,这个时候的柳条柔中带刚,最有韧性。
每到这时,小伙伴们都会折下几根柳条,在手上细细搓转,直到将外皮和里面的枝干分离开后,把外皮蜕下,成一个中空的小筒;
再把两头削齐整,其中一头留出半厘米宽的一小条,用小刀或者指甲刮去最外面褐色的表皮,只剩绿色的内皮,当作吹孔,一个柳笛就做成功了;
做柳笛一定要用这时候的柳条,早了,柳条还不够柔,任凭怎么搓皮和枝干也不会分离。
晚了,叶子绽出后外皮就脆了,一搓就裂,不会成中空的小筒。
这种柳条,却是之清最痛恨的。
每年这时,妈妈都会带着铁锹,去树上砍下一大把这种柔中带刚的柳条,用布带绑起粗的那头,细的那头便是分散开来的鞭头。
若之清哪天“表现不好”,妈就一手死死拽着之清,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柳鞭”,狠劲甩下去,之清的后背和屁股,便马上火辣辣地疼。如此几下,之清的后背就血红一片。晚上睡前脱下衣服时,总会有血痂连着衣服被剥落,又是一次揪心地疼。
最初,之清挨揍的时候会哭着求饶。可是,有一次之清挨揍时哭的声音被院子外的同班同学听到,第二天在学校被同学笑话一通后,以后每次被揍,之清都倔强地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于是,她总会被揍得更狠。
极偶尔,哥哥也会挨揍。记得有一年冬天,村头涝池的水都结了冰,贪玩的哥哥和村里的小孩们一起上冰上去玩,还在冰上凿出一个冰窟伸手进去捞鱼。
妈看到后,又急又气。拽着哥哥回家后,把门前大树下的结的一大块冰放在院子里,让哥哥光脚站在上面站了半个小时。哥哥冻得嘴唇发紫,一个劲求饶,并再三保证再不会去玩冰了才被放下来。
那次,在家干家务的之清也被妈一顿揍,原因是没有看好哥哥。
总之,哥哥挨揍的时候,之清肯定也会被揍。而之清挨揍的时候,哥哥总是在旁边嘲笑她。
之清比哥哥聪明。自上小学以来,她就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
可是,之清从来没有得到过妈的赞许。
在妈的眼里心里,只有哥哥是一块宝,即使哥哥考试不及格被留级;即使哥哥在村上调皮捣蛋被抓了现形扭送到妈跟前;即使哥哥屡屡欺负之清撕坏她的书本掰坏她的钢笔,妈都会淡淡地说一句,“男孩子,小时候就是要皮些,长大了才有血性!”
后来之清才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妈掩盖重男轻女的一个说辞罢了。
自记事起,之清就知道,自己不论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妈的一句表扬和认可。别人家的孩子,包括哥哥,在妈跟前也会撒娇,但她不敢。她怕妈眼里的那种恶狠狠的火焰。
这种火焰,在爹每隔五六天回一次家再走后,会变得更加炽烈。为了防止火焰灼伤自己,之清学会了躲着妈。衣柜、炕沿下、桌子后、甚至臭气熏天的厕所,都是之清的藏身之所。
每次藏起来前,之清都会找一本书躲起来看,享受那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光。
离开妈,离开家,是长大后的之清唯一的想法。
3
“老婆,你终于醒了!刚才吓死我了!”
之清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老公,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刚想张嘴说“没事”,眼泪就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拽着老公的手,似乎想靠这从痛苦的梦魇中走出来。
“老婆,你怎么了,告诉我……”老公一脸紧张。
“没事了,没事了……”之清哽咽着。自己从小经历过的事情,在身为城市家庭独生子的老公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所以,之清从来没有把小时候的经历讲给老公听过。
“爹和妈呢?”之清问。
“他们带着粲儿去楼下玩了……”
“什么?这怎么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带着孩子出去……”之清心中立刻警笛大作。
“他们非要带粲儿下去,说去楼下坐摇摇车……”老公见之清一脸紧张,也跟着警觉起来。
“快,快走,下去找……”之清翻起身,硬撑着还有些摇晃的身体,拽着老公往下走。
之清心里很清楚,爹妈心里对孙子的执拗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不敢想,为了逼她生二胎,爹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之清和老公寻遍了小区内外,包括常去的几个小超市,摇摇车无休止地唱着歌,上面却没有粲儿,爹妈的身影也遍寻不着。
之清心里一阵发紧,她拿起手机给爹打电话。接通后,之清的一声“爹”还未喊出声,那头就传来妈蛮横的声音,“粲儿我们带去村里了,你什么时候怀上二胎,什么时候再来接吧……”然后,电话便断了。任之清再怎么拨打,都是一片忙音。
之清绝望地蹲下身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婆,这是怎么回事?爸妈怎么一声不吭就把粲儿带走了?”老公难掩怒意。
“老公,都是我的错!我们去把粲儿接回来好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把粲儿带走,他们不会善待粲儿的……”之清泣不成声。
之清和老公收拾好,踏上回村的大巴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冬日炫黄的日头在车窗外一路跟随,甩之不去,之清本就心焦,更觉得口干知燥。
“老婆,你眯一会儿,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整觉了。你别太着急,毕竟是你爸妈,不会对粲儿做什么。”老公拥过之清,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之清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看到最怕出现的场景。之清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双眼早就又红又肿。她恨不得马上飞回村里。
随着大巴的颠簸,之清离城市越来越远,离村子越来越近。
车窗外,都是荒凉的田地,废弃的白色塑料地膜在黄土地上随风乱窜,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东躲西藏,想找个舒适点的栖身之所。一如十年前矮旧的房屋,墙头上苫着的干枯的苜蓿草,在风中摇摆不定,不时发出不满的呜咽,似乎也在怨天尤人。
这样的黄土地上,布满了小之清的影子。五六岁时,在田里拔草;九岁起,就弯着身子用铁锹给土豆加垄;十来岁时,割麦、晒麦、打麦、扬场……各种农活,之清都干得很熟练。
下了大巴,又雇了个小三轮,在寒风刺骨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村里。天已经全黑了,走进村里那条熟悉的巷道,之清紧紧挽着老公的胳膊,以免被各家各户晾晒在路面上疙里疙瘩的牛粪、羊粪,还有牛羊吃剩的玉米秸杆等绊倒。
这条巷道,是之清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想方设法逃离的地方。小时候,之清经常在别的小孩子在巷道头玩耍的时候,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和家务。
即使这样,之清拼着一股韧劲,从这儿逃了出去。她以为,从此可以远离这个地方,过自己的生活。可如今,她还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粲儿嘶哑的哭声。之清早就知道,等着自己的,只会比这更糟。
破旧的院门在里面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反锁着。
之清敲门,除了粲儿的哭声,再没人应。之清觉得心里有一只大手在使劲翻搅,搅得她心头直疼。她知道,爹妈这是跟她来狠招了。
风在巷道里乱窜,卷着牛粪、羊粪和其他乱七八糟说不清的臭烘烘的东西,直往之清身上扑,之清脸上的泪被风吹干又流下,流下又吹干,生疼。
“爹,你劝劝妈,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之清的嗓子也哭哑了。
“爸,妈,你们有话说清楚,这是干吗?”一向好脾气的老公也急眼了。没有爹妈的声音,院里只有粲儿低哑的哭声。
之清又饿又冷,浑身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冰凉。她瑟缩成一团,用胳膊紧紧地环抱着自己,想以此来让自己暖和一点。可根本无济于事。
之清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她用环抱着左胳膊的右手使劲按着太阳穴,太阳穴突突突得越跳越响,之清再次失去了意识。
4
之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村里的黄土地上走,走得鞋底都快要磨穿了。
她担心鞋底磨坏了妈会生气打她,她就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光脚在地上走。
黄土坷垃硌破了她的脚底,枯黄的草根划破了她的脚腕,她越走越慢,好不容易,看到一片细细的黄土地,像细沙一般,之清赶紧跳进去,想让脚舒服一下,谁知,她一跳进去,就陷了进去。她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不敢动了,可还是在往下陷,黄土马上就淹没了她的胸口。她大张着口,想喊救命,可是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
再醒来的时候,之清躺在医院病床上。一睁眼,只看到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洁白的顶灯。床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听到有人轻轻走进来,她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格外重。
来人看了看她正输着的液体,就又走了出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
来人没进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有人来,两人说起话来。
1
荔城的夏日闷热无比。
老城区吉祥湾,蟋蟀在树上叫个不停,几个孩童围在街边玩着水枪。几栋低矮的楼房住着上百家住户,看上去密不透风。
楼房间挤出一条狭小的巷道,汽车开不进,正是中午时分,巷子里一阵阵饭香飘过,唔,真的好香。
陆羽眸光闪动,长腿跨过一个个小水塘,走向巷子深处。
“叶来香”,好俗气的名字,陆羽在一家饭馆门口停住脚步,饭香的确是这里传出来的。
夏秋正在店里摆碗筷,抬头见店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男人,下意识迎了上去,“先生要吃饭吗?我们这里家常菜一流的,宫保鸡丁,水煮肉片,酸菜鱼……”
陆羽看着眼前凑上来的女人,简单绑着个马尾,脸上泛着油光,系着条围裙,毫无形象,眉头一皱。
他跨进饭馆,简单的装潢,只有一个大厅,两排桌椅,共六张。此时最中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菜,香味就是从这飘出来的。
“夏秋,吃饭啦……”大胖已经坐上桌了。
“来啦。”
夏秋看陆羽迟迟没有回应,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
大胖凑过来,“那人要点菜吗?”夏秋摇摇头。
夏秋正要夹菜,忽然头顶投下一阵昏暗,“我要吃饭。”
“那你坐,坐,坐,我给你去拿菜单。”大胖连忙起身,积极地招呼。
“我要吃这些。”陆羽指了指桌上的菜。
大胖一愣,“好的,我让厨师给您各炒一份。”
“不,我就要吃这些。”
“您的意思是,一起吃?”
“嗯。”
夏秋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桌上只是几道快手菜而已,鱼香茄子,家常豆腐,白斩鸡,番茄蛋汤。
这男人可真奇怪,大夏天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扣子都没有解开,脚上也是一双棕色皮鞋,看着就好热,可他脸上光洁干爽,丝毫没有冒汗。
陆羽已经吃第三碗米饭了,桌上的几道菜一扫而光。夏秋和大胖看得目瞪口呆,我们半碗饭还没吃掉啊。
夏秋给他倒了杯冰水,“我做的菜很好吃?”
陆羽斜昵了她一眼,“你做的?”
夏秋点点头。
陆羽吃饱了,把碗一推,站了起来。
大胖见状喊住他,“就当你搭伙吧,二十块钱。”
陆羽两手一摊,“我没带钱。”
敢情是个吃霸王餐的啊,连这种小饭馆都不放过啊。大胖正要发火,夏秋拉了拉他衣角,“算了算了,就当多双筷子吧。”
陆羽不置可否,抬腿跨了出去,转眼已不见身影。
“真是个怪人!”大胖光着胳膊穿着个白汗衫在那收拾碗筷,热得将毛巾甩在肩膀上,时不时擦擦汗,倒是活脱脱一个跑堂的。
夏秋在摆桌椅,“别计较啦。”
夏秋和大胖都是这一带的土著民,三年前合开了这家“叶来香”,夏秋掌厨,大胖招呼。
周边都是老住户,自己开火的多,没有写字楼白领,只有附近的小商铺经常来点菜吃饭,生意算不上好算不上坏,勉勉强强支撑下去。
这么热的天,夏秋舍不得开空调,她把头发绕了两圈,盘了起来,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店门口择菜。
一双棕色皮鞋映入眼帘,在她面前定住,“今天吃什么?”
夏秋抬起头,是昨天那个男人,还是一身西服,一丝不苟,他周身有着浑然天成的气场。
夏秋看着他,一五一十地回答:“炒个蒜泥空心菜,凉拌黄瓜,三菇鸡丝,冬瓜汤。”
“好。”陆羽扔下一句,自顾自抬腿跨进去,找到昨天的位置,坐下。
……夏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猪脑袋。
菜炒得很快,夏秋端了出来,空心菜是时令蔬菜,鸡丝是三黄鸡煮好拆的鸡丝,加上三种菌菇,炒得鲜滑无比。黄瓜酸酸的,清脆爽口,冬瓜汤撒了点小虾米,味道清清淡淡,很下饭。
夏秋刚盛了饭放上桌,陆羽自觉地拿了过来,取了双筷子,吃了起来。
“今天带钱了吗?”
“没。”
夏秋筷子一抖,摔在桌上,又拾了起来,假装不甚在意,“你是不是把这当自家饭堂了?”
“你做的菜,确实很好吃。”
“那怎么不带钱?”
“身上没有钱。”如果卡不算的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陆羽夹菜的手一顿,眸光闪烁,思量了下,“我被传销骗了,身上钱都没了……”
“啊,最恨传销了!”夏秋忿忿地拍了下桌子,随后又扶额哀叹,“可你也不好老吃霸王餐的。”尤其我们这种快入不敷出的小饭馆了。
“要不这样吧,你留下来打工吧,我们也就当多个人多双筷子了。”大胖最近在读成人夜校,回去后还要温书,白天总有些无精打采,可以让他跟大胖换班,让大胖多休息下。
“好。”
陆羽跟她解释,西服是传销公司发的,方便出去骗人,但他不想骗,就在这附近打转,直到饿得受不了就顺着饭香蹭了她们的饭吃。
夏秋在旁边男装店花五十块钱给他买了两件短袖T恤,又让大胖贡献出了一条五分裤,松紧带的,也能穿。
“陆羽,换上吧,穿西服可热了。”
陆羽去休息室换上了草绿色的T恤,胸前约莫有几十颗劣质铆钉,碰一碰就要往下掉,头皮一阵发麻。
巷子是菜场的必经之路,下午人来人往,看到小饭馆里多了个陌生的高大男人,都好奇地问:“小秋,你男朋友啊?”
“周姐你别说笑了,店里新来的伙计。”
“长得挺俊的啊。”
“还行吧。”好像是挺俊的,只是人奇奇怪怪的。
扫地扫得店里灰更多了,洗碗不知道要放洗洁精,让他择韭菜,找了半天都不知道韭菜在哪儿。以前老家不干活的吗?
不过,陆羽来了后店内生意不知怎么就变好了,夏秋在厨房忙着炒菜,偶尔透过厨房的布帘瞥几下大厅。
陆羽不怎么说话,但他杵在门口,就跟个活招牌一样,不少主妇一进来就咬耳朵窸窣,“看,我说的吧,挺俊的吧。”
夏秋盛好一盘鱼香肉丝,亲自端过去,“周姐,今天家里没开火啊。”
“哎呀,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
“杨姐,你也没开火啊,你不是说外面吃了不营养吗?”
“小丫头,瞧你说的,杨姐可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了。”
2
闷热的夏日没完没了,忙完了最后一波客人,已是两点。
夏秋快速炒了三个菜端了上来,又把挂墙的电视打开。
“陆羽,快来吃饭。”
电视里传来标准的主播音,“荔城向阳区首届厨艺大赛,一等奖是5万元人民币,二等奖是2万元人民币,三等奖是5000人民币,欢迎各位观众踊跃参加……”
夏秋闻言,抬头多看了几眼。
“你想去参加?”陆羽见她眼眸闪烁,神情向往。
“没有,我这水平哪行,我只会做些家常菜。”夏秋摇了摇头,垂眸扒饭。
陆羽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你可以的。”
几天后,夏秋正在厨房切洋葱,手机铃声响起,“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她大喊,“陆羽,帮我拿下手机!”
陆羽看了一眼号码,递了过去。
“是夏秋女士吗?通知您荔城向阳区首届厨艺大赛初赛时间是在本周五下午两点,地点是……”
“等等,厨艺大赛?”
“是的。”
“我没报名啊?”
“夏女士,我们的确收到了你的报名信息,请您准时参加。”啪,对方电话挂了。
厨艺大赛?
啊!!!夏秋举着刀冲到陆羽跟前。
陆羽后退了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你拿着刀干吗?”
夏秋不说话,气呼呼瞪着他。
“夏秋,是我帮你报的名,但你也不要拿着刀对着我啊。”
夏秋意识过来,跑到厨房把刀放下,又冲了出来,“陆羽,我没有信心啊。”
陆羽松了一口气,“怕什么,就当是去给我做顿饭,嗯?”尾音一翘,夏秋一阵酥麻。
给陆羽做顿饭?那简单,我天天给他做饭呢,陆羽不挑食,只是吃不了辣。
“陆羽,要是我赢了比赛,我请你吃大餐吧。”
“行啊。”
“陆羽,你说我要不要多练习呢?”
“不用了,都是你拿手的。”
“陆羽,我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吗?”
“我每顿吃三碗,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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