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魔方
1
马太太这几天的心情都非常好。
自开学以来,女儿马丽丽已经是第五次把满分的课堂小测验试卷拿回家了。
一个暑假的培训,居然这么有效!在上学期还是门门课都在及格线徘徊的女儿,和现在相比,根本就判若两人。
马上就要月考了。马太太心想,要是这一次马丽丽都拿到高分,她一定要买些礼物,带着女儿专程去那个培训学校,向那里的老师和校长道谢。
高兴之余,马太太又看了一遍女儿的试卷。
字迹工整,满满的红勾,是典型的优等生的试卷。
“我的女儿怎么这么聪明?!”马太太说着,又看了一眼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女儿,又在心里对自己补充了一句,“连作业都没再出现过任何错误,连小数点都打得那么整齐圆润。”
“我回来了。”随着开锁声响起,提着公文包的马先生走进了门,再随意把鞋子脱下来,并把灰尘溅到了门口地毯外缘的瓷砖上后,又忽然谨慎地俯身把鞋子摆好扶正。
可是本来预备好听妻子一贯那样唠叨一声“怎么又乱脱鞋子!又把地板搞脏啦!”的马先生,却意外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于是马上放好鞋子,用脚把灰尘拨到地毯底下,趿上拖鞋走进客厅,马先生看到了妻子兴高采烈地扑上来,给自己去看她手里的那张试卷。
“又得了一百分!”马太太说着,又大声对书房里的女儿说道,“出来吃饭啦宝贝!”
马丽丽好像没听到妈妈在叫自己,仍旧低头做作业。
方程式,几何,算数……
“咦?你做数学题都不用思考的吗?”马先生端着一杯茶走到女儿身后,惊奇地看着她如行云流水般飞快写题的笔。
“看到就会算啦。”马丽丽一面应答,手里的笔还一面在写。
“到底是什么培训班这么神奇,我也要去问问,”马先生摸摸女儿的头,说道,“说不定掌握了这样的方法,以后业务就完全不会出错,也再也不担心扣工资了。”
“没有什么方法,就是玩了一个暑假。”马丽丽放下笔,“为什么你和妈妈都不相信我呢?”
“我的女儿变谦虚了,”马先生笑得合不拢嘴,“作为奖励,这个星期天去游乐场玩吧。”
2
马太太是一个家庭主妇。和其他的家庭主妇以及小区里的三姑六婆聊天,是占据她大部分娱乐时间的活动。
而在这部分聊天时间里,除去聊聊哪里房子涨价,哪个菜市场的菜比较便宜,以及商场的服装折扣,最大的一部分,就是有关孩子的话题。
学区房的最大好处就是靠近学校,最大的坏处则是家长们一旦聚集到一起,就免不了要明里暗里拿孩子们的成绩来较劲。
“我儿子的月考分数出来了,又是班里的前十名。”
“我的女儿在年级前三名呢。”
她们七嘴八舌说着这些,却不自觉偷眼去瞄马太太,可是她们发现,马太太今天格外开心。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马太太笑起来,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她所有的科目都是满分呢。”
“怎么可能?”其它几位太太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初中生的试卷怎么还会有满分的?”朱太太说道,“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可以推荐我儿子上的补习班给……”
马太太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而是把手机拍好的试卷照片给她看,几位太太都因为那照片里的试卷而聚集到朱太太身边来看,紧跟着,她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不止是全无错漏的答题,连字迹都工整得可怕,没有歪出横格的笔画,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涂改。
这么优秀的小孩,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应该是马丽丽。朱太太心里这么想着。
毕竟在上个学期,她们还时常看到马太太摆着手,很尴尬地说着“考得不是很好,真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这样的话。
那么到底是怎么提高的?在这些太太们中间,终于有人说出了心里的好奇。
“是这样的,”马太太退出手机相册,仍旧笑眯眯道,“我女儿放暑假的时候,去上了一个补习班——”
“什么补习班这么厉害?”朱太太忍不住插嘴。
“很偶然的一个机会,”马太太耸了耸肩膀,“上学期的期末,她又没有考好,我老公说以前总是又打又骂,让她没有自信,就让我鼓励她一下。”
“然后呢?”太太们迫不及待凑了过来。
“我带她去买衣服啦,那天丽丽还对我说,一定会好好学习,”马太太说,“旁边正好走过来一个发传单的小伙子,他给我了一张补习班的传单,我看了一下,就问他在哪里。”
“你这么容易就听信了别人呐?也不怕被骗钱。”终于有太太逮到了这个“教育”马太太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因为成绩实在太差了,本来就有报补习班的想法,所以有人介绍,就先去看一看,”马太太两手一摊,“到了那边,那个年轻人拿了几道题给我女儿做,错了很多。”
马太太又说,她当时觉得很丢脸,马丽丽也有点不知所措。
“可是这不能证明那个补习班就有用啊。”朱太太不甘示弱。
“我一开始也不这么认为。”马太太说,“所以我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方法,那个年轻人就对我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还拿了一些树形图给我看。”
“后来你就被骗钱啦?”又有太太插嘴。
“后来,来了一位盘头发的漂亮女老师,可以免费体验两星期的课,再看效果,”马太太的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缝,“结果,再做不同的题,居然可以拿满分了呢。”
“真的还是假的?”朱太太摇头,显然觉得难以置信,“说不定是给了答案。”
“可是月考怎么会有答案吗?”马太太还是笑眯眯的。
3
和主妇们的谈话,在马太太说出补习班的位置后告终。
可是新一轮的质疑,又在几个太太无法找到补习班位置后开始。
马太太想到,自己本来就打算好要带上礼物登门致谢,于是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带着马丽丽就去了。
同行的还有朱太太她们几个主妇,一开始,马太太还同她们解释了几句,可在到了所谓“补习班”的门外之后,却只看到空空的两层楼房,连教室里的“激发潜能”“假期培优”这样的牌子都已经摘掉了。
“怎么会这样?”马太太原地转了两个圈,眼睛也把教室扫了好几遍,却愣是找不着那些“老师”。
“你一定是被人骗了钱了。”朱太太斩钉截铁说道,“如果这个补习班真的那么好,为什么不继续开下去呢?”
“不会的。”马太太急于证明自己,拉紧马丽丽的手问她,“妈妈没有记错吧?真的是这里吗?”
“是这里,”马丽丽说,“可我真的只是在这里玩了一个暑假呀。”
“你看吧,”朱太太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凑上来,“丽丽都说了,你一定是被人骗钱啦……”
“小孩子不要瞎说!”马太太的脸一下子变得红一阵白一阵,跟着便拉着女儿走出教室,下了这座两层楼房。
好不容易在主妇们面前找回来的面子,居然就这样丢掉了。
马太太很不高兴,她以为女儿在这之前说的“玩了一个暑假”只是谦虚,可她没有想到,马丽丽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说。
“跟妈妈说实话,你的成绩怎么提高的?”等回到家里,马太太连忙拉住女儿,问道。
“就是这样啊,”马丽丽说,“补习班的课很轻松,也会发题目给我做,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变成一百分的。”
“班里别人也是这样的吗?”
“补习班里只有我一个学生呀。”马丽丽歪着头,对着妈妈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奇怪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咦……”马太太糊涂了。
这个补习班,是因为收不到学生,所以才关掉的吗?
4
马丽丽最近总是说自己头痛。
一开始,马太太还会帮女儿揉揉,可是马丽丽的头痛却越来越频繁了。
“你是不是偷懒不想写作业?”马太太在看到女儿越来越迟钝,并且成绩越来越差,作业也歪歪扭扭这一系列事情之后,终于发怒了。
“是真的……”马丽丽不敢反驳妈妈,又头疼得难受,“一想题目,头就很疼。”
“是不是叫你不用读书就不疼了?”马太太暴力地将女儿拉回书房坐下,指着歪七扭八的作业喝道,“不许偷懒,给我重写!写不好不准睡觉。”
马丽丽撇嘴,好像就快哭出来了,可她只能抽泣着拿起笔,当着马太太的面,顶着头疼艰难地写下仍然歪歪扭扭的字迹。
“你写的什么鬼东西!”马太太一看到那难看的字迹,就忍不住对女儿吼了一声。
“可是真的……”马丽丽想要揉一揉额角,却被马太太用力把手扯下来。
马丽丽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头疼也变得更加难忍了。
等到马先生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看见女儿被妻子打得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
“爸爸,头疼……”马丽丽用哭哑的嗓子说着。
“去医院看看吧。”马先生心疼得不得了。
5
等马太太看到CT片子之后,她终于不再怀疑女儿了。
照出来的片子显示马丽丽颅内有好几个位置就像是长出了骨头一样,和颅骨一个颜色。
“脑袋里怎么可能长骨头呢?”马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吓傻了。
说好的全面检查在“医院专业人士有欠缺”的情况下,不得已转了医院做进一步诊断,然而最后的检查出来,却是一种任何资料上都没见过的病。
脑部钙化。
马太太当场就吓哭了。
医生做了很长一段的解释,最后表达的意思也不过就是“绝症”这两个字。
“怎么可能呢?我的女儿才读初中。”马太太和马先生一先一后哭得一塌糊涂,可是并不能改变现实。
医生询问了马太太,马丽丽有没有最近碰过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有没有感染到什么的可能,马太太都说不出来。
因为女儿除了上学放学,的的确确没有去过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所接触的所有东西,也都是马先生马太太会接触到的。
可只有马丽丽病了,还病得如此严重。
看到这一幕情景,一个藏在昏暗处的身影,悄悄离开了医院。
6
“对一号实验对象的观察,还需要继续吗?”那个在几个月前还被马太太亲切地称为“张老师”的年轻人,回到了昏暗的地下实验室中,对那位背对他坐在桌子前的盘着头发的女人说道。
“真的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情况吗?”女人很失望似的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桌上井然有序摆放的各种实验器材和药剂,摇了摇头,“看来这个配方还是有问题。”
“从注射到现在,只持续了四个月。”男士摊手说道,“时效太短了。”
“这种药物原本,就是以刺激人类大脑潜能极限发挥为前提,在短期内迅速得到智力及能动性的提升,”女人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敲着脑袋一侧,似乎很伤脑筋的样子,“可是,这种副作用也来得太快了。”
“那么,还要进行下一次试验吗?”
“新的药剂已经研制出来了,”女人转过身来,露出非常漂亮并且精致的脸蛋,展颜一笑,“继续寻找下一个实验对象吧。”
7
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补习班。
普通的两层民房,摆了十几张桌子,连黑板都没有。
或者说,直到小张用“派发传单”的方式,招收到学生以后打来电话,那些“全面培优”“激发潜能”的牌子,才被随意地、象征性地摆出来。
这一次来的是个男孩子,个子不高,眼神有一点呆呆的。
他的妈妈站在旁边,显得有些局促。
“我们先来做一套题目测试一下成绩吧。”盘发的漂亮女人,露出了微笑。
8
马丽丽被宣告脑死亡的那天,马太太直接就晕了过去。
医护人员和马先生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走廊里的长椅上,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马先生也在一旁偷偷抹起了眼泪。
在马丽丽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他和马太太无数次怀念起女儿活蹦乱跳的样子。
哪怕成绩差也无所谓吧。马太太不知怎么就说了这句话。
她还说,要是知道这样,最后那几天就不打女儿了。
可马先生和太太还是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而这一切,也只有身在另一个城市里某个角落的“张老师”和那个漂亮的盘发女人知道了。
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那个有点呆呆的男孩子正在做题。
“你怎么这么多都不会!”男孩的妈妈一改之前面对两位“老师”的局促表情,歇斯底里骂了起来。
“张老师”无奈摇了摇头。
好几个月以前,那位带着女儿来的太太,也是这样的。
如果那种药剂真的成功了,一定会很有市场的吧。
毕竟有这么多歇斯底里只希望孩子拿高分的家长存在。
他摊了摊手。
9
马丽丽火化后的的第五个月。
B市最大的医院接收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病例。
那是一个读高中的男孩子,眼神有点呆呆的。
经过诊断,被判断为脑部溃烂,却丝毫找不出病因。
主任医师推了推眼镜,隔着病房门口那一层薄薄的玻璃,看着门外那一对夫妻哭天抢地的身影。
还有一张掉在地上的试卷,整齐的字迹,完美的标点,以及一个大大的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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