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与伦比的你

收到一个快递,非常小,以为是前不久下单的广电万能遥控器,或者电动牙刷。

打开一看,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U盘,金士顿的那种,还是个旧的,容量标签已模糊不清。

插上电脑,打开却什么也没有。右键点击属性查看,发现容量是7.8G,而且只剩下200MB的空间。到底是谁把它快递给我的呢?

我从垃圾桶里找回那个纸盒子,一看署名,居然是我的同学朴顶力。

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他不是已经在北极冻成了冰棍吗?

是这样的,他在成都高新区搞网游公司,挣了不少钱,却因为整天加班而失恋了(我认为离开这样富有的男人是不明智的)。为了散心,他决定去北极玩玩。

他出发后没多久,就传来他在北极掉进冰窟窿的噩耗。

我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U盘并没什么秘密,就扔到了抽屉里,不再理会。

第二天我又收到了他的一封电邮,我很奇怪为什么他死了还能给我发电邮,很快就明白了,他一定是定好了时间。

包括这个快递,应该也是他请人在特定时间点过后就发过来给我的。亦即,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电邮一开始便说既然我已经收到这U盘,那么意外很可能已经发生了。

接下来的内容很诡异,他说他的灵魂已经全部复制到这个U盘里了,要我妥善保管。

他投资的一家名叫“灵魂再生”的公司很快就能研究出灵魂灌入克隆肉体的方法,到时我再投递过去。

而如果灵魂再生公司失败,就等另一家“矩阵公司”的“矩阵世界”研制成功,即可让他的灵魂永远入住这个虚拟的世界中。

最后他还说,其实他并不是真心想分手,打算从北极回来就去复合,如果不幸死掉,重生之后再去。

我以为他是黑客帝国,或者黑镜看多了,这简直是白日做梦。

但是当我按他留下的联系方式去联系这两家公司时,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还去参观了这两家公司,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并且灵魂再生公司的进度已接近完成。我不知道朴顶力是怎么想的,但把他的灵魂U盘交给我肯定是错误的。

回去后,我就找出那个U盘砸了,并且用电焊枪烧毁了芯片。

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前女友,因为我已深深地爱上了她,她在和朴顶力分手时非常消沉,投入了我的怀抱。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因为我觉得,一个不过分看重财富,重要的是长得很漂亮的女孩是值得拥有的。

我挺喜欢这种下过雨的秋天,天空干净,远山如黛,而桔色的阳光让人难以找出词语夸赞。

带着两位小朋友出门,坐在长椅上晒晒太阳,在公园里感受四五岁小孩的欢笑声是极其不错的。

葛屿坐在秋千上,脸庞略微通透,些许缺氧,带着几团粉色,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叫葛岐帮她推着。

一不小心,葛屿就被哥哥推下了秋千。

出于应激,我一个箭步打算冲过去,却一阵眩晕,忍不住地呕吐。

葛屿倒还算坚强,跑了过来,给我拍背,说着妈妈辛苦了。

这不是一两次了,自从入夏之后,直至深秋,身体各种小毛病此起彼伏。经常发烧,嗓子疼,逐渐消瘦,去了几家医院也没查出原因来。

倒也没放心上,个人认为,有了双胞胎之后,身体便十分孱弱。我想大约是生小孩出血过多的缘故吧,老话都是这样说的,总会落下病根的。

回到家后,葛屿和葛岐很快就睡着了,家里一时静下来十分不习惯,这偶然得来的空闲我竟然不知道用来干啥好。

看了部电影,接下来是整夜的失眠,就是那种脑袋里一片灰蒙,不知道想什么,可就是睡不着觉。

从秋入冬,吃了不少安眠药,但依旧无甚效果。这整夜整夜的空白时间,我看完了想看的、朋友推荐的、甚至儿时想要重温的电视剧以及电影,太无聊了。

这种合不上双眼的感觉把我带到了更大的医院。

次年二月,我得到了艾滋病的确诊,而且已发病良久。

我没有哭,因为长期失眠,没有眼泪;葛屿葛岐也没有哭,因为在他们眼里,艾滋病就像是感冒发烧,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便能解决;孩子爸爸双眼通红,也没有哭。

我认为,爱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和丈夫的结合是因为十多年来的相识,彼此看着彼此长大,彼此欣赏。所以,传染源一定不会是孩子爸爸。

说出来可能有点好笑,一个没有不良嗜好的家庭主妇,得上了被形容为“放荡”的艾滋。

返程的路上,孩子爸爸把孩子暂时寄养在爷爷奶奶家里,只说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管。

此时车窗外万家灯火,适逢腊月,满大街艳红,有点堵车。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车上烟味儿很重。

收拾好一些生活用品后,卫生防疫站把我送往传染病院。立即开始着手调查。

通过调查,婚外性行为和吸毒等感染途径被排除。

这些数据我倒不想知道,我只关心的是葛屿葛岐的毛衣还织得不够,不够多,不够温暖,不够陪伴接下来的几十年。甚至我也不想吃饭,睡觉更不必说。

眼睛也不太好使了,经常弄错应有的针数,老是织了一大半又再拆掉。身体果然是本钱,就像是毛衣最开始的工序错了,后面只得重来。

我整日醉心于织毛衣,体重降得飞快。而我想,丈夫抽烟的根数加起来,怕是比我掉的体重还要多些。

比起生理上的病痛,我倒是更心疼他的一言不发。

住进传染病院的半个月后,丈夫回忆起,约摸七年前,我曾在县医院做过剖腹产手术,输过血。

卫生防疫站的调查人员立即赶往查看医院保存的病历。工作人员发现我在这家医院做手术时共输血1400ml,提供血液的是两个人,一个叫孙弈,一个叫林峰。

防疫站找到了孙,对他做了检测,他的血没问题。排除了孙,就只剩下林峰。他现在在哪呢?县公安局介入调查,准备寻找林峰的下落。

几个月来一直没有消息。

我已经记不太清七年前的情况了,只记得丈夫说过,血是用钱在医院买的,人是大夫推荐的。

这时,我几乎看不见了,只能凭借双手的习惯去编织。按一年一件来算的话,葛屿的毛衣约摸织到了20岁,葛岐还远远不够,还差六件。

想偷懒的我偷偷把葛屿的两件灰色毛衣放进了葛岐的袋子里,他们一定不会发现的。那这样,我倒省了不少事。

许久不见葛岐葛屿,照片都要被我翻烂了。

明明知道看照片没有用的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望梅止渴其实是自欺欺人,只会更渴。

医生说我只有34公斤了,一上秤,还真是,怪不得睡觉老硌人。

很多事情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比如说,为什么是我?

在病房里,每个人像是待宰的羔羊,等着背后的双手拖走自己,时间久了都懒得问这个问题了。可是不问,我还是想不通,不应该是我啊。

被插上管子后,动也不能动,几乎是不能说话了,再加上失明,其他感官灵敏得有些吓人。

这时就很容易入睡了,一不留神我就开始做梦,梦到两个小脑袋蹦蹦跳跳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梦到葛岐因为打架被叫家长,梦到葛屿出嫁,种种。

梦里的兄妹俩,都穿着我亲手织下的毛衣,其中有两件葛岐很不想要。

而结局,往往都是一条狗追着我不放,它太凶恶了。我连与它对视都不敢,更不用说与之言和的勇气了。

(批注1:2004年8月25日,家住在内蒙古清水河县单台子乡西岔村的陈女士因艾滋病引起呼吸循环衰竭,病死于内蒙古传染病院。她死时年仅32岁,体重只有32公斤,双目将近失明。

批注2:按照《献血法》的规定也是允许医院在紧急情况下自行采血的。不过医院只检查血常规,尿常规,还有酶,还有肝功,乙肝。出事之前卫生行政部门从没要求过医院检测艾滋病这一项。)

谨以此文献给抗日战争中牺牲的300万国军士兵,他们曾经为我们及脚下的土地而战。

1

陈登科的路走的很慢,慢到了如果不仔细观察他周边的参照物,还以为他一直站在原地。

陈登科很老,老到了他如果这一秒死去,人们也丝毫不会惊奇。

风烛残年与行将就木是形容他最准确的词语。秋风瑟瑟,卷起的落叶抽打在陈登科充满沟壑的脸上。几十年前的硝烟耗尽了他大半生的精力,十几年的劳改生涯早已把他的灵魂抽空。他有时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活着,他有时又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活着。

“老板,这个还要吗?”陈登科充满沙哑的嗓音指着地上别人挑剩下的菜叶,吃力地问着眼前蔬菜摊的老板。

“又来捡菜吃,没有没有!”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被秋风刮的通红,粗糙充满裂纹的双手显示着他的境遇并不算太好。

陈登科缓缓地叹了口气,吃力的转身。

“哎,拿这个吧,地上的怎么吃?你的儿子算是白养了。”老板的嘴巴吐着不太礼貌的词,但本能的怜悯还是让他从摊位里一堆被翻乱的蔬菜堆中拿起一捆品相相对较好的绿叶青菜。

陈登科显得有些局促,“我……我……”

“走吧走吧,我都成你儿子了。”老板有些不耐烦地点燃一支劣质香烟。

“那等我下个月的补助下来,再给你送过来。”陈登科浑浊的双眼看不清光泽。

“去吧,到时候再说。”老板看向别处。

陈登科微微的欠身,表示了一下谢意。这一切表明,素养和礼貌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消失。

“补助下来了,老板给您钱,谢谢!”一阵非常有磁性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让人感觉温暖。

陈登科回过头,发现一位清秀瘦高的年轻人出现在蔬菜摊旁,他相貌平平,但狭长的眼睛时而闪出光芒,显示出过人的洞察力和旺盛的精力。

陈登科略微迟疑了一下,在脑海里缓慢地搜索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咧嘴,露出已经掉光大部分牙齿的牙床,“小陆!”

陆飞露出温和的笑容,“陈老,月底了,今天志愿者协会让我提前把补助送过来了,林希在那边买菜,咱们晚上涮火锅。”

陈登科有些想哭,他以为这辈子就在痛苦中等待死亡的时候,上天却让他享受到了久违的美好。陈登科仰天长出了一口气,他想起了死去的战友。

2

昏黄的灯光下,桌上火锅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通红的锅底里翻腾着青菜和豆腐,林希知道陈登科不吃荤腥,所以特意买了很多青菜豆腐。陆飞起身把破旧的窗户打开一道缝隙,一阵冷风过来,吹得陆飞心头一震。

“陈老,我敬您一杯。”回来坐好的陆飞举起杯子,里面装着有些浑浊和沉淀物的纯粮白酒。

陈登科缓缓地拿起酒杯,没有回答,也没有象征性地回敬,而是慢慢地一饮而尽。陆飞没有丝毫不悦,跟着缓缓地喝下一口。一阵辛辣从胃底升起,直冲脑门。

他想起本地人常说的一句话,家乡的酒有根,出了这片地界,哪都酿不出来。确实,这酒像极了家乡人的性格,倔强却一片赤诚。

“从野人山里走出来的时候啊,这辈子再也吃不下去肉了。”陈登科沙哑的声音,陷入了某种并不愿意去回忆的往事。

“算了算了,不说了,吃饭吧。”

房间里除了炭火偶尔的啪啪声,陷入一阵沉静。

“死去从来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难的是活着。我活着,我得替走不出来的那些人活着。”半晌陈登科又缓缓地开口。

“只是苦了我的三个儿子,他们被人骂了一辈子,连学都不能上。”

林希和陆飞相顾无言,或许错的,只是那个年代。

“但是也越来越好啦,你看!”陈登科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红布包好的物件,想解开,但是手却不听使唤,用眼神寻求陆飞的帮助。

陆飞赶紧接了过来,拆开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胜利奖章和邀请函。

陆飞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递给了林希。

林希莞尔一笑,小心翼翼地包好后又交到了陈登科手中。之前的沉闷压抑终于渐渐地散去。

陈登科重新揣在自己的怀里,像极了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我儿子们还不知道呐,过几天他们都回来。”

“来,陈老,谢谢您以及您们。”两人缓缓地喝光了杯中的残酒。

不知不觉,月已中天。

三个人的身影被月光和昏暗的灯光映在残破的墙上,那可能是陈登科走过来的斑驳岁月。

酒后,陈登科被陆飞扶到床上,盖好厚厚的棉被,嘴里哼着陆飞听不懂的曲调。

那恐怕是一首思想和怀念爱人的曲子吧,陆飞心想。

3

冬日的午后室内的阳光很好。

“喂?”陆飞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接过电话。

“陈登科你认识么?”听筒里传来林峰那熟悉的声音。

“嗯?”陆飞警觉地迅速的坐了起来,因为名字和这个刑警队长联系在一起,注定不是一件好事。

“陈老,我认识,他……”陆飞的心往下沉,因为即便是正常地死亡和普通的案件都不会让刑警队经手。

“他死了,但是有点蹊跷。”林峰的语气没有夹杂任何感情色彩。

“你在哪儿?”

“刑警队。”

“当面说吧。”

“好。”

陆飞穿衣服的手有些颤抖。

4

许久不见,林峰有些瘦了,消瘦的脸上更加的棱角分明,像是被娴熟的雕刻家用雕刻刀几笔雕画出的作品。在市局外咖啡厅的角落里,坐在林峰对面的陆飞心想。

“是信封上的名字,让你找到我的么?”陆飞问。

“对,我们在他家里发现有几张信封,上面写的你的名字,但我不确定是你还是重名,所以打了个电话问一下。”林峰解释道。

“他是?被谋杀?”陆飞问的有些无力,他实在想不到谁会对这么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下手。

林峰没有直接回答陆飞,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陆飞有些焦急。

“别急。”林峰看到了陆飞的焦虑,“法医初步判断,死因是自杀。”

“自杀?”

“对,但是有点奇怪,凶器是一把三棱军刺,隔着棉被插入到心脏的位置。”林峰至今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隔着棉被自杀。

陆飞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他没有动机自杀,而且你见过有人这么自杀的?”

“自杀的方式我见过很多,但是隔着棉被拿三棱军刺插进自己心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林峰停顿了一下,“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现场完全没有自杀前的仪式感,他的三个儿子当晚都在死者家里。”

陆飞猛地一震,眼神如利刃一般看向林峰。

“他们的口供也很奇怪,二儿子和三儿子那听见了声音,在凌晨左右有人进来。他们认为有人谋杀了他们的父亲?”

“那自杀的结论?”

“现在只有刑警队和你知道。”

“现场痕迹呢?”

“砖地结构痕迹不多,初步来看确实有人进来的痕迹。”

“我需要看现场照片和笔录。”

林峰沉吟了半晌,“去我办公室吧。”

5

林峰给陆飞用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热汽袅袅升起,办公室内只有陆飞翻过笔录的声音。

“陈老家里我去过,典型的北方民房结构,进大门以后中间是走廊,左侧是陈老卧室,右侧是另一间卧室,右侧卧室里面还有一间小隔间,很简陋。”

“三个儿子为什么不和陈老住在一个火炕上,而选择另一间卧室和隔间住呢?”陆飞像是在问林峰,又好像在喃喃自语。

“他们父子几人感情并不好。”林峰解释道。

“那他们这次去?”

“父亲年纪大了,总归是要去看一眼的。”林峰道,“当然,这是大儿子陈飞说的。”

“笔录显示是二儿子陈林发现的尸体?”

“是的,清晨五点,陈林的家路远要提前走,要去和父亲打个招呼。”

“我想见见这三个儿子。”

“你怀疑他们?”

“至少他们认为的谋杀和我的看法一致,不可能是自杀。”陆飞眼神里忽然充满了悲伤,“谁会在一辈子被当作反动派,终于被邀请去北京参观阅兵的时候不想活着呢?”

6

“警官,该说的我在警察局已经都说了。”一位六十岁上下,头发有些花白看起来朴实的中老年人站在林峰和陆飞的面前。

“陈飞你别怕,我们只是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哎,好吧。”陈飞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搬过来两把椅子。

陆飞打量房间的四周,一切显示陈飞的境遇也并不如意。

“这么多年你一直做什么工作?”陆飞开口问道。

“哎,开始在工厂烧锅炉。后来,下岗了,就靠修自行车为生,现在的生意也是做不下去了,准备开个面馆。”

“父亲的身份,对你们影响挺大的吧。”陆飞又问。

陈飞的脸上露出凄凉的神情,半晌缓缓地说道:“能不大么?我和老二就算了,可是三弟他学习好啊,由于成分问题,大学又不让他考,至今我们三个都没有娶上媳妇。”

“你们恨你们的父亲么?”

陈飞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恨,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也一直在说对不起我们,可是有什么用呢?谁也不想这样的,不是么?”

“你们当中谁在凌晨听见的动静?”陆飞问。

“是老二,他有起夜的习惯。”

“现场有翻动的痕迹,初步来看是为财杀人,仇杀的可能不大。”陆飞转过头对林峰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林峰心领神会。

“凶手去东卧室了么?”

陈飞的眼睛快速的转了一下,“我睡觉睡的死,没听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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