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花又开
黑云涌了上来,逼仄灯塔躲进一个小小的角落,海浪呼啸着奔向海岸,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一个老头站在锋利的海风中,脚步依然稳健,他眯着眼望向远方,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双手作喇叭状,向着灯塔顶部大声喊:“小天,把楼上的门窗关好,今晚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暴风雨!”
“是,爷爷!”小天立即爬上沙发,伸手锁上了窗户,然后跳到桌子上,准备来一个完美的落地动作,可他脚底一滑,撞上了附近的柜子。小天连同柜子一起倒在地上,飞起的灰尘弥漫了整个房间。
“啊,真倒霉。”小天站了起来,掸了掸裤腿,发现了一打盖满了尘土的信件,这应该是曾经放在柜子顶上的。
小天立好柜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抽出一封信件,开始阅读。
“亲爱的塔拉,海面风平浪静,可我一想到你,我的心里总是汹涌澎湃。”
“亲爱的福伦德,我总是坐在海边,看着一波一波的海浪,它们就如你向我奔来。”
小天解开信绳,准备将信件按顺序一封封摆好。
“小天,你该回去了!再晚一点你的父亲该担心了。”老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天心中一惊,将一打信件迅速地掖到自己的背后,拉着外衣将它们掩盖住。
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今天回去要小心,外面风雨很大。”
“爷爷,我和爸爸说今晚我会住在这里。”
“好,走,我们下去,下面暖和。”
小天跟着老头慢慢走了下去。
灯塔已经很老旧了,自本地的商船减少后,灯塔看守人,不再是一个吃香的职业。没有人愿意守护这座灯塔,除了一个倔强的老头,他宁愿不要工资也愿意在这里看守,只能靠附近的渔民的资助勉强度日。
在外人看来的怪怪的老头,小天却非常喜欢,因为他有很多故事,那些故事都是关于冒险和远方,小天认为那才是男子汉应该追求的事情。老头也乐于有这么个可爱的孩子陪着自己,他却从不告诉小天他原本的名字,只是让他管叫自己爷爷。
暴风雨果然来得猛烈,从四周将这老旧的房间裹挟起来,若不是几座烛台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谁都不知道这个年迈的老古董是否还能继续喘息。
老头却仿佛享受着这种氛围,他懒散的倚着木椅,双腿耷拉着,靠近炉火享受着温暖。双眼微闭,松垮的脸上褶皱拉着嘴角轻轻上扬,仿佛喝酒到了微醺状态。
幽暗灯火中,他仿佛置身于那次盛大的宴会,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碧蓝色双眸,像一层层波浪溅起的海洋,又像仰望才可得的天空。
“塔拉小姐,这位是福伦德,加尔萨号上最出色的水手。”
白裙女人举止优雅,轻捻笑意。
“加尔萨号是一艘很漂亮的船,福伦德先生。”
“她的确如此,但在你的面前她显得黯淡无光。”
“您过奖了。”
“我只是说出眼见之实罢了。可以请您跳个舞吗?”
纤细的手指递了过来,触感温润。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飘摇的裙摆,浪漫的音乐,优雅的舞步,散开的人群,热烈的掌声。
对了,还有摇摆的挂钟,它左晃右晃,也随着舞步尽情摆动,不知疲倦,直到一句愤怒的呵斥打破了时间的流逝。
“离我女儿远点,水手!”
暴风雨依旧狰狞,但是老头仿佛已经睡熟,小天背对着老头,悄悄抽出藏在身后的信件。厚厚的一打信中,只有两个人在互诉心意。伴随着跳动的火光,小天捏起又一封泛黄的书信。
“福伦德,我的父亲仍未改变心意,他仍打定主意让我嫁给一个会呆在陆地上的人,但我的心只属于你。”
“亲爱的塔拉,今天我看到了海豚,它们让我开心,却不及你十一。”
“亲爱的福伦德,我的父亲说你会爱大海胜过一切,你热衷于冒险,我会被孤独包围。可是我一想起你将要回到海湾,我的心就颤动不已。”
“亲爱的塔拉,你就是我的海洋,你是我最棒的历险。”
“亲爱的福伦德,我的心意从未改变,我的手环会陪你度过海洋上的时间,就如我一直与你相伴。”
“亲爱的塔拉,你的手环,你的双眸,你的身体,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
暴风忽然提高了音量,它咆哮着,疾号着,使小小的窗户瑟瑟发抖。小天的手指也微微一颤,他开始收起书信,这凄厉的高音很可能会把老头唤醒。小天回过头,却看到老头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在享受温暖炉火带来的惬意时光。
风无休止地号叫,这次却伴随着细微的杂音,但转瞬即逝,消散在风中。老头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睁开双眼,忽然起身,“航标灯出问题了!”
老头赶忙开始套他的大衣,没有注意到一旁惊慌失措的小天。捋直了袖子,老头拿起沉重的探照灯就要向门外迈去。
“爷爷,我想和你一起去。”小天紧跟着老头,拉起老头的外衣。
“不,孩子,你就呆在这里!航标灯不能熄灭!”老头没有给小天再次说话的机会,他打开门,融入黑暗之中。
没有了老头的存在,小天才发现黑暗是这个房间的优胜者,它占据了更多的空间,将光明逼迫分布的星星点点。
屋外的整个世界都是流动的,风雨在摇摆,海洋在晃动,大概只有一个独眼巨人伫立不动,用自己的眼睛照亮航路。可是居住于巨人心里,藏身于黑暗中的老头,不知要面对怎样的孤独。
就这么想着,小天摸着巨人花岗岩的皮肤,拨拉开蹲在椅子上的黑暗,拿起最后一封信件。
“亲爱的福伦德,人生没有什么事情能把你我分开。父亲不能,风暴不能,时间不能,死亡也不能。”
只有这一封信件没有回信,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温暖的炉火一直在跳动,小天思索着这封信件的含义。
在无人的黑夜,谁都不能估摸时间的流逝。
房门打开了,老头把湿漉漉的外套挂起来,到炉火旁伸出双手。随着水汽的蒸发,老头渐渐感到暖意,又回到椅子上,软绵绵地坐下来。
小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把椅子搬到老头的旁边,从背后慢慢地把信封拿出来。
“爷爷,后面发生了什么?”
老头并未作答,只是捧过零零散散的信件,稍加整理,又用细绳捆起来,平整地放在桌面上。
“来,孩子,坐。”
小天听话地坐回椅子上,上半身爬在老头的腿上,就如往常一样。
那是福伦德的最后一次历险。
在返程途中,黑夜来临,暴风雨又至。船只像羽毛球一样被大海卷起,又扣杀,躯体被砸的七零八碎,船只开始慢慢下沉。
穿过慌乱的人群,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当变脸的海水慢慢吞噬船只时,福伦德只能看到已经被淹没脖子的人们双手合十地祷告。
最终全员沉没,只有福伦德靠着折断的桅杆活了下来,随着海浪在海上漂流。无人的海洋,不仅折磨的是躯体,还有绝望的灵魂。
福伦德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他紧抓着那个手环,发疯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手环就像他永不熄灭的火柴,攥着它,就有温暖美丽的幻象。可是一波又一波海浪的冲击,让福伦德的精神开始变得恍惚,意识也逐渐消散。
三天三夜后,当福伦德绝望地在海水中挣扎时,天一黑,他突然看到了灯塔的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两只胳膊在桅杆的两边划起来,朝着灯光的方向前进。
那灯光就像一道闪亮的绳子,福伦德接过它,用力缠在自己的腰上,一点一点拉着自己向灯塔划去。在他失去意识到最后一瞬,他看到了惊讶的人群。
当他再次醒来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手环,之后是寻找它的主人。这一次,福伦德坚信,没有什么阻碍是不能冲破的。
但是福伦德只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立在灯塔旁的石碑。当手环的主人以为风雨已经掩埋了她的爱人,她义无反顾地从灯塔的顶部投入到满地马鞍藤的怀抱。
之后……
老头这次讲故事不再和以前一样神采飞扬,他十分平缓的叙述,好像是在讲梦幻的睡前故事。小天在温柔的语调下萌生了倦意,不知不觉便沉睡入梦。
当小天再次醒来的时候,暴风雨已经停止,阳光开启了新一天的节奏。温暖的白色的光芒从屋外射入,将房间中的黑暗一扫而空,流动的光线包裹着老少二人。
老头却没有入睡,他的眼神看向它处,目光呆滞,瞳孔却缓缓流动,仿佛万千思绪在头脑中萦绕。
小天揉揉眼睛,他还记得昨晚听到的部分故事。
“爷爷,所以任何事物都会迷失方向,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守护灯塔,对吗?”
老头收回散发的思绪,他终于露出来微笑。他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天的头发。
“不,孩子,爱永远不会迷航。”
文/缪四儿
自从武大郎在王婆子的茶馆和西门庆起了冲突,挨了窝心脚,就一直卧病在床。胸口子被西门庆踹出了重伤,一咳嗽就疼得火烧火燎,一坐起来脑袋也发晕,只好躺在床上静养。
说静,也不静,大郎虽然闭目卧着,心里却一直琢磨,这妇人有了二心,自己一时动弹不得,兄弟又不在家,总得靠她端茶递水,暂且责骂不得。
那西门庆人多势众,又凶恶得狠,即使兄弟回来了也不好直接打上门去。兄弟好歹是个武装部长,体制内的公职人员,那西门庆上头有人,万一闹起来,再影响了兄弟的前程。
武大不甘心受这窝囊气,又担心武松那暴脾气,想来想去一筹莫展。
午后,觉得口渴,便在床头摸到茶壶凑合着喝几口凉茶,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长久,大梦乱纷纷,醒来已经天色擦黑。街上传来鹦哥卖梨的吆喝声,王婆子和人打哈哈的动静,还有刘老倌赶着羊群过去的声音。
一片热闹声中,他继续闭着眼回忆梦境。梦里好像说自己死了,兄弟回来去找西门庆算账,两个人在狮子楼殊死搏斗一场,把个西门庆从酒楼的窗户里踹了出来,然后举刀又把那厮的脑袋砍了。
衙门里的县太爷吓了个倒仰,可又觉得替兄报仇有情可原,那西门庆欺男霸女也着实可恶,便顺水推舟,把兄弟发配沧州了事。
梦里自家兄弟带着夹板镣铐,手脚腕子该有多遭罪。武大叹口气,心里暗自思付,这梦是来警示自己,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仔细谋划一番。忽然听到外面有压低了嗓门说话的声音。
鬼鬼祟祟,肯定有不可告人事,便侧耳倾听,仔细分辨。
果然,是那茶馆王婆子的声音,居然是在挑唆金莲毒杀自己,改嫁那西门庆。大郎不由得怒气上翻,只觉得胸口闷疼,咳嗽起来。
外面的两人闻声而止,楼梯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衣裙声,“大郎,你喝茶么?”是潘金莲的声气儿,室内昏暗,但妇人面色发白,一双眼睛充满犹疑。
武大知道她是在担心那些话是不是被自己听到,也害怕兄弟回来后找她晦气。便装着刚睡醒的样子,捂着胸口说:“我怕是好不了了,你且忍耐几日,待我拿得动笔,便给你一纸休书,你自行另嫁吧。”
那金莲立在床边捂住脸嘤嘤啜泣起来,武大知道那是假的,但假戏也总得往下演,便继续说:“我知道嫁给我这三寸矬子委屈了你,但当初我如果不应下这门亲事,你不知道又要被配给哪个不堪的腌臜货色。我也是想着有这门手艺,只要好好对你,你也不至于太受苦,唉……!”
大郎叹口气,没说下去,听那妇人愣了片刻,又哭了起来,这次声音悲切,是真哭了。大概是想起往事,触动了心思,自感身世罢。
“积累下来的银两你尽行拿去,嫁给那西门庆也好,另觅人家也好,权当给你作嫁妆了,自己置办两身衣裙,也别让人家看轻了咱。”武大说完,气喘吁吁地咳嗽几声,很是虚弱。
那妇人拿帕子捂着嘴,直哭个不停,仿佛真舍不得这汉子一样。
“别哭了,劳驾娘子把那茶给我兑点热汤,让我喝几口!”武大捂着胸口说道,“我大概是被踹折了肋骨,一咳就疼得厉害。”
妇人赶紧抹了眼泪,去楼下取了热汤来兑。武大看她下楼,急忙在床头妇人的妆奁里寻了一根银簪子,压在枕下。
妇人提了壶上来,把剩茶泼掉,重新沏了新的,并倒了满满一盏,双手奉给大郎。
大郎接过去,假装说太烫了,晾一下再喝,并询问楼下门户是不是关好了。
金莲一并答了,把灯点亮,就去旁边整理晾晒好的衣物,仔细叠好,又一件件放进柜子里。
大郎看着灯光下妇人低眉顺眼的模样,眼皮哭得有点肿,却恰像是涂了胭脂一般,显得楚楚可怜。不由暗自叹道:“这样一副样貌,果然不是谁都能消受的,话说色是刮骨钢刀,世人都爱这颜色,可也得命够硬,轻则伤身,重则如我这般,险些丢了性命!”
这样想着,把那茶端进手里,斜眼看着妇人,一手悄悄地摸到银簪子,趁妇人起身往柜里放衣服的时候往急忙茶里试了一下;正待看的时候,妇人却转过身来,大郎心下慌张,手一个没端住,茶水淋漓洒在的被褥上。
妇人连忙过来,摘下掖在衣襟里的帕子,擦拭水痕,一边埋怨道:“你要喝茶,唤奴家给你端,自己手又不稳,你看被褥都湿了。”
大郎看妇人又活泛起来,貌似还没有下定毒死自己的决心,可心里仍丝毫不敢大意,把银簪子压在屁股下,脸上挤出个讪讪的笑意来。
妇人又复倒了茶,亲自递到大郎脸前让他喝,他只好装着咳嗽,说这会儿胸疼得厉害,喝不得。妇人看他有些折腾,不耐烦起来,猛地掼在桌上,说随你几时喝,便起身下楼去了。
大郎从身下摸出簪子,紧张得手心黏腻,尽是汗水,就着灯光细细查看,簪子光亮如初,并没有发黑变色,就放心地端起茶来,仰脖一饮而尽。
话说金莲看大郎慌慌张张,掖掖藏藏,觉得怪异,就躲在楼梯暗处偷看。果然,看见那矬货拿着银簪子比划,不由得心里火起。
心里冷笑一声,想到,经历这番,这矬子是不会再相信自己了,他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假的了;这些男人,都不过是虚情假意,平日里拿言语哄骗着,或者是给他操持家务,或者是供他取乐,哪里有什么夫妻同心,恩爱两不疑。
既然如此,老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那西门庆虽然浮浪,但到底是个大门大户,人物又标致,对我也算有些情意,如果真能嫁他,也未必亏待了我。可又一转念,看那矬子刚才试茶的麻利模样,不像是活不成了,他如果不肯放自己走,又该如何?况且还有个打虎的叔叔在,万一他回来了,知晓这些,岂不是要出祸事。
妇人想着,一时六神无主,恰好听到有人叩门,急忙整理裙裾,从楼梯上下来,掌灯来看是谁人来访。
门打开,一股风吹来,差点熄灭了灯火。金莲急忙用手笼住,抬头去看,眼前人披着斗篷,露出如玉面庞,鼻直口阔,一双妙目自带桃花,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西门大官人!”她失声低呼,倒退两步,手里的灯盏几乎拿不住,心里怦怦急跳起来,脸上也泛起红润。
那西门庆顺手带上门,接过她手里的灯盏放在一边,猛地把她揽进怀里,嘴里说道:“我的心肝宝贝儿肉,可想煞我了。”
那妇人被他一通揉搓,直浑身发软,但还是用手推他,嗔怪道:“奴家楼上有病人,大官人这时候跑来好没道理,也不怕被人看到坏了奴家名声,快快放手。”
那西门庆哪里舍得放开,说:“娘子莫怕,有我在,我看哪个敢阻拦,等那矬子死了,我就娶你过门。”说着,把妇人抱到做炊饼的案几上,掀开裙裾,扯下亵绔,急不可耐地要行云雨之事。
忽听楼上传来一阵嗽声,只听大郎唤道:“娘子,拿便桶来,我要方便,憋得厉害,需快些。”
饶是西门庆色胆包天,也有些分了神,潘金莲趁他放松,奋力挣了起来,低声说:“大官人且回去,那武二回来奴家定祸事难逃,如果大官人有心,就不必急在一时。”说完,瞅了西门庆一眼,眼神里大有深意。
西门庆一时有些愣怔,很快又恍然大悟,对着楼梯上的妇人比口型,你放心。
那妇人三步一回头地上楼去,伺候大郎用了便桶。那大郎说茶凉了,她又顺便把茶壶提了下来,放在炉灶上加热。
西门庆一腔子邪火正旺,即使武二来了也未必能赶他走,潘金莲只好宽衣解带,两个人就在炊饼案上成了好事。
事毕,西门庆瘫软在潘金莲身上,呻吟着说:“娘子真是我救命的解药,没有娘子,我西门庆要活不成了。”
潘金莲也被折腾得身软骨酥,三魂七魄好久归不了位,有气无力地娇嗔:“你们男人,都是没良心的,吃饱了就抛在脑后,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娘子莫急,快则三五日,我定要给你个结果。”那西门庆站起身来,边整理衣衫边走到炉灶旁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边吹着气边喝。
那潘金莲软绵绵地从案上撑起身子,理了理弄歪了的发髻,俯下身满地寻绣鞋,一只在案下,另一只不知跑哪里去了。
就小声唤西门庆给她找鞋,可连唤了几声大官人,都没有回应。抬头去看,只见西门庆弯腰勾背,一只手捧着肚腹,一只手撑着炉灶,脸皮涨成了猪肝色,不由得唬了一跳。顾不得穿鞋,提着衣裙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裹脚布拉拉扯扯散了一路,抓着他的手问道:“大官人这是咋了?”
西门庆脑门子上渗出来豆大的汗珠,眼珠子也变得血红,瞪着潘金莲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这茶水……是哪里来的?”
妇人吓得语不成句,说:“刚才那矬子还喝了,他好好的,这是怎么说的,王干娘给我的砒霜,我并没有用,我还放在这里……!”她说着,就从衣襟里扯出帕子,帕子抖开,里面并没有东西,又急忙从怀里乱掏,忽然想起来什么,大惊失色地掩住口。
西门庆用手指着她,忽然抬起一脚把她踢翻在地,踉踉跄跄往外走,不等走到门边,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人也如木桩一样栽倒在地。
潘金莲差点瘫软在地,战战兢兢走到西门庆旁边,壮着胆子用手去试鼻息,这一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来那包砒霜,两股战战连滚带爬地上了楼,却看到大郎正坐在床边冷冷看着她,一脸的平静。
一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声泪俱下,颤声恨道:“你胆敢毒杀西门大官人,我这就去报官,等官府追究下来,我看你有几条贱命去抵?”
“娘子这话从何说起,我因撞破你们的奸情,被西门庆打伤,床都不曾下的,如何去毒杀那权大势大的西门大官人?”武大咳嗽几声,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王干娘方才给了娘子什么东西,娘子没舍得给武大喝,都给了那西门大官人,这是娘子心疼他,他该领情才是。”
潘金莲站起来,抄起旁边支窗户的竹竿欲扑过去打武大,却被自己的裹脚布拌了个跟头,直摔得几乎爬不起来。楼下偏又突然传来王干娘被火烧着了一样的叫声。
原来那西门庆当时欲火中烧,心急火燎得门都没有拴好;王婆子跑来探听消息,进门却发现西门庆死在当地,便跑到街上大呼小叫起来。
四邻八舍聚拢而来,也很快报了官,官府一看事关重大,便把潘金莲王婆锁起来带进衙门大牢,武大重伤在身,着人原地看管。
等武二办完差事回来,听哥哥说了事情始末,心下明白,一切听从县衙大老爷判决。
事情查明,原来是那西门庆指使王婆,授受潘金莲砒霜,欲毒杀武大郎,却自己误服,这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婆为奸夫淫妇牵线搭桥,又为虎作伥,指使淫妇谋害亲夫,实在心肠如蛇蝎,天理难容,伙同淫妇潘金莲一起示众三日,凌迟处死。
西门庆无后,家产充公,几房妇人无依,皆判给武大作为补偿,王婆的茶馆也判给了武大。
武大家里平添许多人口,便扩大了规模,让几个妇人都学做炊饼,又把王婆的茶馆改成饭馆,领着一群妇人热热闹闹地做起来生意,不到三五年,也成了富甲阳谷县的大户。
那日,武大户走过紫石街头,太阳初升,晨曦满地,刚出炉的炊饼味扑鼻而来,他不自禁伸了个懒腰。刚要说话,忽然耳边风声大作,“啪”的一声,脑壳剧痛,抬头一看,一位娇滴滴的妇人手掩口鼻倚靠窗前,而自己脚下却是一根叉杆……
冗长的黑夜中,你是我唯一的光。
一、
当夜色再次笼罩住布达拉宫的金顶时,何向如往常一样,带着吉他走上青唐酒吧的舞台。
他在这个酒吧驻场已经有一个月了,收获了不少粉丝。
今天的何向与往常不太一样,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头发是新理的,看起来干干净净。他把吉他放好后,抬起眼睛的一刻,主唱姑娘卓玛甚至察觉出一丝令人惊艳的清澈感。
“喂,”卓玛忍不住挑了眉毛,“终于舍得剪掉你那把朋克草了?”
灯光暗了下来,何向嘴角勾起一道浅笑:“啰嗦。”
他拨动琴弦,如流水般的民谣萦绕在酒吧里。
今天的粉丝格外动情,一曲过后满场掌声,在众人的呼声中,何向朝左侧身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开始第二曲的表演。
他抬起头,在灯光暗下来的瞬间,忽然感受到一个忧郁的视线。
此时,主唱的声音已经响起,容不得何向细想,他只能随着主唱的节奏弹下去,眼神却一直在搜寻着整个昏暗的现场。
一曲过后,主唱拉上他一起谢幕,在满场高举鼓掌的手中,何向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
卓玛忽然感觉身边一空,看到何向已经跑下台老远了。
“这个家伙,见鬼了吧?”她一脸懵逼。
二、
何向大约是从一个多月前来到拉萨的。
辞掉忙碌又紧张的工作,老板暗示他前途未卜,并表示了鄙夷。何向没有理会,他仍然买好了前往拉萨的火车票,带上自己的吉他,这一待就是一个月。
如果还让何向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愿意留上一个月这么久,起初的激动随着时间慢慢消磨,最后,他开始感到孤独。
这天,何向起床的时候已是正午,前晚在青唐酒吧喝多了些,回到客栈就不省人事了。拉萨的日光如往常一样热烈,他如往常一样来到客栈隔壁的甜茶馆,点了一壶甜茶,再要了一碗藏面,打算悠然地度过一整个悠闲的下午。
陈旧的吉祥结门帘被打了上来,坐在正堂的何向眼睛被阳光刺得一眯,不由自主地伸手挡在了眼前。透过指缝,他看到一个瘦小姑娘的轮廓。
过去那么久了,何向还能想起当初看到这个逆光的身影时,心中骤然升起的那份神圣的感觉。
藏民已经坐满了整个甜茶馆,这名汉族女孩先是一愣,继而往室内走去,搜寻空余的位置。很快,何向旁边的桌子空出一个位置,女孩便坐了下来。
何向专心盯着姑娘看了一会儿,高兴地发现她长得还挺有味道的,反正很无聊,于是他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她。
她穿着一件紫灰色的防风衣,头发紧紧地扎在脑后,几缕毛绒一般的发丝柔顺地搭在额头两侧。她的包还鼓鼓囊囊的,上面还有些许灰尘,小小的脸露出疲态,看样子,她刚到拉萨来。她是刚从阿里、墨脱或林芝回来吗?她似乎在等人,一直在看自己的手机,与谁在联络呢?她有男朋友吗?
就在何向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时,女孩在钱包里翻找了很久,却皱起了眉头。
拉萨的甜茶馆,凝聚了藏民们随性的生活态度,通常食客只需自己拿走一个小小的杯子,落座后在杯子底下压一张一元的纸币,提着大铜壶的藏族姑娘便会将杯子灌满甜茶,随后取走零钱。
而这个女孩,显然是没有零钱了。
她局促地放下钱包,左右看了看,小嘴微张,似乎想要与谁兑换零钱,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她叫住路过的提着大铜壶的姑娘,但似乎语言不通,藏族姑娘摆摆手就走了。
身边的藏民胡子拉渣,穿着满是灰尘的民族服饰,握着甜茶杯的手是古铜色的,戴着好几个蜜蜡或珊瑚的戒指。坐在这群人之中的女孩,显得格外孤独。
何向忽然就有些心疼,他从钱包里掏出几张一元钱纸币,提着自己的甜茶壶挤了过去,把纸币自然而然地压在了女孩的杯底。
“不用谢我。”何向在看到女孩防备的眼神后,耸了耸肩,“大家都是汉族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女孩的手不自觉捏住了背包的带子,何向看她一副紧张的样子,颇有些失望——还是个情商有些低的姑娘。这时候不应该表现得更大方吗?
路过的藏族姑娘看到了甜茶杯下的钱,她抽走了一元,然后为女孩的杯子灌满了甜茶。何向冲藏族姑娘笑了一下,把甜茶杯往女孩面前推了推:“喝吧,我不是坏人。”
女孩问:“你是谁?”
“何向。”何向伸出手。
女孩犹豫了一下,也握了握何向的手,“李星纱。”
何向看她有些紧张,眼珠子转了转,便道:“你别误会,我是穷人,我还心疼那几块钱呢,看你可怜才借给你的。不过……”
何向假装露出鄙视的神态:“来甜茶馆,像你这种人算是食物链的底端。”
“甜茶馆还有食物链?”李星纱眨了眨眼睛,来了兴致,“藏族的文化真有意思啊,那要怎么才能爬到食物链顶端?”
“呐,你看着。”何向拿着钱包出去了一趟,几分钟后回来,大喇喇往李星纱身边一坐,掏出一大摞纸币,全是一元的,把李星纱眼睛都看直了。
何向得意地摇晃着纸币,“看见没,有了这个,才是甜茶馆今夜的帝王!”
话音刚落,李星纱已经笑得趴在桌上浑身颤抖了,何向都看愣了——她笑起来可好看多了。
这是何向第一次与李星纱见面,而他却对这个姑娘有了一种异样的、熟悉的感觉。
两人在甜茶馆聊到傍晚,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何向知道了李星纱是第一次来西藏,她计划过几天去阿里走一圈。于是何向加了李星纱的微信,约好过几天两人一起出发。
“我租辆巡洋舰,我们俩一起去玩儿,你想在哪儿停,我们就在哪儿停,”何向构想着一同旅行的愉快,“在卡若拉冰川下露营,或是在羊卓雍措骑牦牛,或者把扎达古城爬个一百来回,只要你想,都行!”
李星纱眼睛发亮,但只是微笑着点头。
“要不要我这几天陪你逛拉萨?我对这儿已经挺熟的了。”何向问。
李星纱面色一顿,她眼神有些漂移:“不用了,我还有朋友在拉萨,我得去她那儿,应该来不及和你一起玩。”
“这样啊……”何向有些遗憾,这时,他接到青唐老板的电话,才想起自己还要去酒吧表演。于是,他和李星纱交换了微信,便匆匆回客栈去拿吉他了。
三、
随后的几天里,何向翻阅手机的频率明显变高了。
这是卓玛发现的。她偶尔会看到何向背对甜茶馆的窗户,低着头在看手机,阳光把他的后脖颈都晒红了。她也偶尔会在路过化妆间的时候,听到何向一阵阵的傻笑。
但更经常会注意到的,是何向在表演的时候,吉他声里带着的情绪越来越温柔。
恋爱中的男人真恶心。卓玛咧开嘴角抖了一下。
何向自己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他只要有空就会刷新朋友圈,看看李星纱更新的状态。
她去爬了布达拉宫,拍了很多蓝天白云,和布达拉宫牛奶般的墙,墙上投映着她的影子。
她去看了文成公主歌舞剧,位置还挺不错的,文成公主穿着金色的裙子,双手合十的模样被她拍了下来。
她去了雪域餐厅吃生牛肉酱和糌粑,还加了一份酸奶蛋糕。
她还去了大昭寺,拍了一张照片,左下角伸出一只手,握着一把松枝,显然是自己用右手拍的。
她似乎没有和朋友在一起,还是一个人。
为什么要隐瞒他?
何向渐渐的有些焦虑,终于有一天,他提着吉他来到酒吧门口,偶然刷新了一下朋友圈,看到李星纱在一分钟前更新了九张照片——照片里是八廓街的玛吉阿米。
刚巧老板走过,何向把吉他往身上一背,扯住老板恶狠狠地请了个假,然后骑个摩拜快速往八廓街方向奔去。
在路上,他给李星纱发了个信息:“我来找你。”
虽然来了一个月,但在青藏高原运动量稍大一点,一般人还是会喘不过气来。何向来到玛吉阿米的时候,却顾不得心肺爆炸的感觉,一层层、一桌桌找了过去,却没有发现李星纱的踪迹。
正是晚饭时刻,玛吉阿米食客如织,服务生喊着“麻烦让让”,将何向撞了一个趔趄。食客和服务生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背着吉他的男孩身上,他在四处张望,看起来很迷茫。终于,有个服务生上前来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何向回过神来:“刚刚有没有一个这样的女孩来过?”他打开朋友圈,翻出李星纱的照片来。
服务生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李星纱:“这个姑娘刚刚离开。我记得她,她像你一样,背着一把琴,啊,不过,比你这把要小很多。”
尤克里里?何向想起了李星纱那个鼓鼓囊囊的包。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夜幕降临,何向回到酒吧,此时酒吧已经满满都是人,卓玛刚刚结束演唱,她看到何向,把头往后台一偏,示意后面有事等着他。
何向来到后台,在化妆间遇见了老板。
青唐的老板看他一脸茫然,气得把烟头一掐,挥起满是刺青的大手就开始一下下按他的头:“你小子,还晓得要回来?你知道今晚多少人等着你演出吗?发财了,不想干了?”
“别别别,哥……”何向躲开老板的大手,青唐的老板是骑行进藏的老手,那体能可不是吹的,何向现在还感觉脑瓜子被按得生疼。
老板按爽了,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怎么,听卓玛说,你小子谈恋爱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疯狂,工作都不干了。那妹子呢?也不给哥介绍介绍。”
何向一个劲的沮丧,青唐老板反而来了兴致,闹着要看姑娘的照片。何向便翻出李星纱的朋友圈给他看。
哪知老板看了一眼就嚷嚷起来:“这妹子我认得。”
“得了吧,”何向翻了个白眼,“学《红楼梦》呢,宝哥哥?”
老板急了,抢过何向的手机仔细看了,十分肯定地说:“绝对没错,这姑娘,最近每天晚上都来酒吧,一个人。”
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何向立马紧握老板粗壮的双手,一脸诚恳的表情差点没把老板恶心死。
“老板!从明天开始,我保证场场登台!”
四、
所以,何向在台下看到李星纱的时候,就想当场跪天跪地跪老板。
他骑着自行车在街上,眼神一直在追逐李星纱的影子。拉萨的天黑得早,往往太阳刚偏西,街上的店铺就纷纷关门了,李星纱偏偏从大街拐到了旁道上,所以何向还真难在光线不够的时候发现李星纱。
直到何向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就看到一个上车的身影,他大喊一声:“星纱!”
李星纱顿了一下,迅速上车。何向一咬牙,加速踩踏追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毅力,就这么死死地咬着这辆车,但自行车的速度还是慢了些,何向在通往拉萨桥的路口遇上了红灯,而这辆车已经抓住绿灯的尾巴迅速冲了过去。
又失败了。何向颓唐地低下头。
四周归于平静,何向抬起头,准备掉头回客栈。
但他的动作一滞——他看到那辆车缓缓地停靠在拉萨河上桥的路边,那个瘦小的姑娘走下车,看了何向一眼,然后拿出手机。
何向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打开微信。
李星纱:你跟够了么?
何向:你为什么躲我?
李星纱:我来拉萨,是想一个人静静,不想被打扰。
何向:那你可以跟我说。
李星纱:我不想说。
何向抬起头,他能清楚地看到李星纱穿着一条灰粉色的纱裙,披着一件宽大的牛仔外套,她左手扶住另一只细瘦的手臂,似是在拒绝什么。
绿灯再次亮起,何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朝她奔去。他只是觉得,如果再不把这个姑娘紧紧地拥进怀里,自己会要发疯。
他停在李星纱身边,那辆载着李星纱的车早已离开。
夜已深了,来往车辆极少,显得整条街道十分宁静。
何向高出李星纱一个头,他就那样静静地注视了李星纱好一会儿,她的眼睛像星星那样好看。
他忽然就有些贪婪了,试图伸手拉住李星纱,但女孩后退了一步,高原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让何向忽然有些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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