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和书
1
邱葵厌恶自己,是先从名字开始——邱葵。入小学的第一天,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点名,当念到她的名字时,同学们就炸开了,“钟馗,哈哈…….”“有人叫钟馗……..”“谁叫钟馗”“不是,那是吃的秋葵……..”大伙儿都伸长脖子,东瞅西望,要把邱葵揪出来。班主任呵斥大家安静下来。
班主任又念了一声“邱葵”,同学们发出窃窃偷笑声,她埋下头,脸涨得通红,右手唯唯诺诺地举起来。
上小学五年级时,邱葵的身体开始有了女性的曲线。她发现自己和其他女生不同,营养一跟上,胸部像发泡的面,早早地就凸显出来。她觉得这是一个很羞耻的特征。
初中的时候,好多女生仿佛在一夜之间抽了条,脸部轮廓立体、削瘦起来,而邱葵的脸依旧胖乎乎,脸颊上的肉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
而且一跟就是25年,看样子是打算和她处一辈子了。它们不仅不走,还呼朋唤友,脂肪一拥而上,扎扎实实地裹住她全身,尤其是大腿、屁股和胸脯。她尝试过各种减肥药、节食、针灸,钱花了不少,可收效甚微。
她喜欢对着镜子把自己的五官拆开来看,眼睛挺美的,宽宽的双眼皮,鼻梁也有点意思,小巧精致,嘴巴性感,下唇丰满,上唇有型,可一组合,全盘皆输,与漂亮擦边而过,她不禁扼腕叹息。
还好她心大,不嫉妒美女,只是羡慕。
比如上高中时,她就羡慕同宿舍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天生有点鸡胸,走路内八字,夏天锁骨尽显,前胸后背薄得像片纸,肩刀削一般有锐度,走秀的模特不都是这副狂风一来就被刮走的身板儿吗?
有次,上体育课,她痛经,差点昏倒在操场上,结果班上最帅的男生把她背到医务室里。邱葵多那么希望那个手脚一软,就瘫倒在地上的人是她啊。
她的嫉妒只给了一个人,就是陈逸涵。
这个名字让她联想到秋天的爱人和情书。再瞧瞧本人,浓密的头发,英挺的鼻梁,和自己形神兼备的双眼皮,薄厚适中的嘴唇,拆开看,每一样都不那么出众,可组合在一起却怎么看都顺眼,而且越瞧越帅。
陈逸涵180的身高,邱葵和他站在一起,要仰起头和他说话。
幼儿期,两人放一块儿,总是邱葵比较出众,圆脸蛋,大眼睛,惹人怜爱。那时,人人都夸她漂亮,长大一定个美人。现在人是长大了,却离美渐行渐远。
如果陈逸涵是别人家的孩子就好了,可偏偏两人是龙凤胎。有时,邱葵觉得自己和哥哥好像硬币的正反面,不经意瞧,有点像,细看,大不一样。
陈逸涵跟爸爸姓,邱葵取妈妈的姓。样貌却相反,儿像娘,女儿像爹。
有时,邱葵就想,妈妈看上我爸哪一点啊,又肥又矮,脸圆圆的,脖子短到缩进两肩里。只有他那双浓眉大眼还算过得去。
现在两人住在一套70平米的公寓里。
每天,晚上八点半,邱葵准时从自己的房间里爬出来,霸着一档韩剧不松口,每看一部韩剧她就换一个老公。
陈逸涵想看新闻,到处找遥控器,结果发现压在邱葵的屁股下面。邱葵一边朝陈逸涵摆手,一边说,等我看完来了,这集正精彩。
陈逸涵摇摇头,晾在一旁刷手机。
第二天,陈逸涵和公司的几个同事一起去肿瘤医院探望一位同事,她查出患有乳腺癌。他穿了一身深灰的夹克,在同事们的寒暄和问候中,尽量让大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尤其是坐在病床上的她。
她看上去没有想象中痛苦,相反,气色还不错。她说,幸好早发现,现在就是做个小手术,把原病灶切除就行了,简单得很。她说得很轻松,就像做个痔疮手术似的。
陈逸涵理解的是把一边乳房都切除了。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难以想象,没有一边乳房的女人裸体是怎样的情景,想着都惊悚。
待的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便起身告辞。他准备抽身离开,却被她叫住。
大家转过脸,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陈逸涵留下来,他坐在病床边。外人一走,两人曾经亲密过的痕迹又露了出来,不过是串了味的。
她说,谢谢你啊,多亏你四个月前给我买的那份保险,现在用上了,开刀拿药,我一分钱也不花。她的声音富有弹性,留白空间很大,带点怨恨又像是真诚的感谢。
陈逸涵一时接不上话,尴尬地笑了笑。四个月前,陈逸涵提出分手,分手前一个星期,朋友向他推销一份保险,他就鬼使神差地给她买了一份。现在他竟然罪恶地生出一种侥幸,而这份保险发挥的功能犹如神助。
离开的时候,陈逸涵说,你要好好保重。她点点头,“真的感谢你。”陈逸涵拉直身体,他听出语气中的疲惫和真诚。
2
邱葵的卧室里有一架星特朗的天文望远镜,是前业主留下的。现在它放在窗户前,严正以待。邱葵点开手机,显示屏跳出时间:17:28。她赶紧走到窗前,将窗帘拨开一条缝,然后凑到星特朗的目镜前,调试镜头位置,并轻轻拨动焦距盘,片刻,视线清晰地固定在楼下7-11便利店。
每一个进出便利店的人,无论外貌、表情、穿着、举止都尽收眼底。
邱葵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观察世界,有种思维驰骋,以及偷窥的乐趣。这让她想起初中那会儿,她总是羞于将自己洗干净的内衣凉在阳台上,和同宿舍的女生一比,她的内衣就像一对巨无霸,天然地被排斥在一群小罩杯之外,傻愣愣地挂在那里,像一种暗示,切合了自己身型的孤独。
但她忍不住偷看其他女生的内衣,通过预估、对比,在脑海里进行某种具象的生成。
邱葵的镜头最终会聚焦在一个男生身上。当他走进她的视线范围内时,她点开手机,时间是17:36分。她嘴唇微启,眼睛睁圆了,表现出一副震惊、难以置信的模样。
一周了,一周啊,他总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精准得像上了发条的闹钟。
他有个习惯性的动作让她感到震惊——朝她的窗口处投来一瞥,好像知晓她的偷窥。
他脸颊削瘦,轮廓分明,身高应该在176厘米以上,虽然没有陈逸涵高,但看起来更加精干。他总是喜欢穿一身黑,黑色牛仔裤,黑色夹克。
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专注的思考状态,却透露出某种感觉——他可以沉稳,迅速地对周遭的一切作出恰当的反应。他是一个聪明的人,邱葵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陈逸涵也很聪明,可他的聪明是需要时间呈现的,而他的聪明则一目了然。
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得出结论:他是一个例外,没人会如此变态,把出现在同一地方的时间,精准地控制在“分”为单位上,何况持续一周的时间。
每天这个点,他会进超市买一瓶矿泉水,出来后,向左走,走出200来米,在一个岔路口左拐,消失。
为什么他会选择17:36分这个时候出现在便利店前?为什么总是这样准时?他住在附近吗?……一连串问题纠结在邱葵心中,让她开始思考会不会有一些事情看起来是偶然的组合,其实是必然呢?有种规律是令常人无法察觉,却日复一日地运转。
3
陈逸涵是一名律师,现在在京城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毕业头一年,就跟着事务所的合伙人跑案子,无论案子大小,轻重,他都很拼。他善于察言观色,琢磨人心。
老板问他,你跟我大半年了,学到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说,法律理论知识的活学活用,但我觉得这个其次,重要的是懂人心。
老板咬着嘴唇,很服气地拍了下桌子。
很快,他就开始独自接案子,而且辩护胜算率很高。他的老板在一次庆功饭局上,用红酒把他灌得昏头转向,又像男人爱抚女人一样,摸摸他的头。
他说,小陈啊,你好好干,以后你接我的班。他竖起食指,轻点陈逸涵的额头,说道,记住三分运气,七分实力。
陈逸涵从不畏惧比实力的事情。在他人生中经历大大小小的考试,每次考试都好像一次按摩,舒服、踏实。运气在他身上好像失去魔力,拿邱葵的话说:“实力太过耀眼。”
但他发现运气在邱葵身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实力太弱。
上学时,她的文具盒里放着一颗骰子。在考试中,遇到拿不准的判断题和选择题,她就靠掷骰子来决定。
高考填自愿时,她看新闻上的数据,学财务的就业率最高,于是填报了一所三流大学的财会专业。结果,毕业那年去才人市场找工作,丢出去五十多份简历,统统石沉大海。她整天灰头土脸地宅家里,嘴上挂着一首《隐形的翅膀》。
毕业三年了,她的工作磕磕碰碰,越挫越丧。去年,她进了一所马会,做财务助理。马会给她开的工资仅够吃饭,买点生活用品。父母让她回老家,给她找一份稳定的银行工作,她死活不回去。
春节后回北京,她领着陈逸涵左拐又转,进了一片棚户区,推开一扇铁皮门,四间平房围着一块坑坑洼洼的石灰坝子。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在陈逸涵眼前晃,一会儿,出来一个穿着大裤衩的年轻男人从北屋穿到南屋;一转头,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一个男的搭肩搂腰地从南屋出来。
陈逸涵爆了一句粗口,这他妈的是些什么人啊。
邱葵的房间最小,和一个女生合租,掉灰的墙,宜家钢架布衣柜,还爆仓了。灰黑色的水泥地,陈逸涵觉得似乎一下子回到传说中解放前的旧生活。
陈逸涵问邱葵怎么不租小区里的房子呢,邱葵说贵啊,再说了四合院挺好的。
陈逸涵说,狗屁四合院,男男女女混住,像窑子。
于是,就让邱葵搬来和他一起住,房租嘛,有就交,没有就算了,反正一个人也是住,兄妹两人在一起还有个照应。
起初,邱葵每月象征性地塞点钱给陈逸涵,后来现金也省了,就以马会体验券替代。陈逸涵除了一次陪女朋友去体验过外,抽屉里还躺着四五张没用过的。
马会老板的资金链突然之间就断了,他欠着员工两个月的工资,四处借钱。大家以为他借钱是堵上欠薪资这个洞,也就没闹开。但大伙儿感到大势已去,苗头不对,纷纷打起小算盘。有门路的就离职,有的则两手准备,骑驴找马。
然而,只有邱葵最傻,站在原地,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丁点想法。
秃顶的老板煽情地对她说,就差一点,一点就度过难关了,一旦度过难关,马会比以前更加好。说完,老板用恳求的表情对着她,俩人沉吟片刻后,他问邱葵借两万元。
邱葵看着老板疲惫的样子,再想了想那些拥有高贵血统的马儿,“一匹很聪明的马,智商相当于15岁的孩子。”她进入马会后,才知道马这样聪明。这些高贵的马拥有令人心悸的健美体魄,抚摸着马头,让她有种爱与被爱的感觉。如果两万元能帮老板度过难关,把这些马都留下,她愿意。
她自己存折上有一万元,又以集资入股马会的名义找陈逸涵借了一万元。老板拿了钱,就消失了。马儿们一匹匹地被运往全国各地,马厩渐渐腾空,邱葵心也跟着被掏空了。
马会老板一头扎进了茫茫人海中,踪迹难寻。他留下一匹进口纯种马,卖的钱,员工瓜分,补足拖欠的工资。然而,邱葵还泼出去2万元。一打听,只有邱葵借了老板两万元,真有点孤立无援的感觉。
陈逸涵说是帮邱葵追讨两万,可一点也不容易。陈逸涵发出的起诉书,没有回应。钱的数额太小,就是一场民事纠纷,建议私下解决。
陈逸涵骂邱葵,别人都跟猴精似的,只有你,脑子就像浆糊做的,活该倒霉。
邱葵骂不还口,还口,理不足,期期艾艾地反驳两句,犹如秋风扫落叶。
陈逸涵年底分红,手上有了点积蓄,就在租住的小区里买了一套二手的小两居室。邱葵搭哥的顺风车,也住进了这套二手的公寓。
她暂时把找工作的事情抛在一边,整天宅在房间里。因为寄人篱下,又没有经济贡献,所以她包揽了家里的卫生、洗衣服、煮饭的杂事。她和陈逸涵就像一对日式夫妻,配合得很好。
4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晚饭。
“逸涵,问你个事情,你说有人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做同一件事吗?除开工作,就是日常生活,比如买东西。”邱葵问陈逸涵。
“会啊,比如我每天早上去办公室,会冲一杯咖啡。”
“那你会把时间设定到一个很精准的时刻吗?比如九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没毛病吧,谁会干这种事,除非有重度强迫症。”
“最近,我用那台望远镜观察楼下便利店,发现一个男人,总是在17:36分出现,而且总是买一瓶矿泉水,你说奇怪不奇怪。”
“有些人死了,可魂还留在生前时他最留恋或者不能释怀的地方,做着生前的某一件事,这件事与他的死有关,日复一日地徘徊不走,就叫阴魂不散.”
邱葵吓得一缩脖子,朝陈逸涵推搡了一把,“别吓我,哪有这么邪门。“
吃过晚饭,陈逸涵接了一个电话,邱葵竖起耳朵听。他说,那就雅轩宾馆门口不见不散。
陈逸涵从卧室里出来,换了一身运动装,精神抖擞,不了解的人以为他出去运动,但邱葵知道,他约了某位女郎去宾馆解决生理需求。
这么些年,她哥身边从来不乏女人,可就是没有一个和他长久地处下去。邱葵觉得问题是出在陈逸涵身上,他空有一副英俊暖男的皮囊,却生了一颗冰冷的心。
第二天,邱葵守在望远镜前。看酸了左眼,换右眼,手上拿着一袋薯片。一边望眼欲穿,一边像田鼠一样刨食。
果然,他出现了,她再一瞧时间,17:36,全身汗毛“唰”地一下,立起来。
她心念一动,急忙从皮包里掏出钥匙,顺手刮了几下头发,就出门了。
7-11便利店,就在小区门口。她来到便利店门口时,已经是17:40分。
她站在便利店门口向里张望,店里人少,一眼望去,没有那个黑衣男。她心里嘀咕着,莫非他已经走了?难道真不是人?想到这一层,一个激灵滑过全身。
她走到结账台,结账的是一个小伙子,满脸的青春痘。她盯着他,迟疑地开了口,“你刚才看见一个男的买了一瓶矿泉水吗?”
小伙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然后说道,“喔,有啊,不过刚才进来好几个,都买了矿泉水,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黑色衣服的。”邱葵连忙强调。
“哦,我没注意,好像有吧。”
邱葵忽然觉得自己好傻,有意义吗?刚才像注了鸡血的她,现在泄了气,一阵失望。她转身,走出便利店,刚走几步,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她转身,见黑衣男就站在她面前,不禁哑然。
“你的钥匙掉了。”他拎着一串钥匙在她眼前晃。
她接过钥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就溜出来,“谢谢,我还以为你是鬼呢?”
男的注视着她,脸上浮现出愿闻其详的表情,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她,“这句话怎么说?”
“你每天为什么会在17:36分准时出现在便利店,买一瓶矿泉水,我很好奇。”
黑衣男诧异地问:“你是在监视我吗?”
邱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把不该暴露的事情给暴露了。她不好意思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但她也没有回避他的问题,“算是吧。”
“好奇害死猫。”他不像开玩笑地说,但离严肃认真还差那么一点。
邱葵说,“问问而已,别认真,再见。”她提腿往回走,却被他叫住,“你明天有空吗?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你有空,我们在便利店门口碰面,我告诉你答案。”
邱葵转头,觑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身走了。
傍晚,陈逸涵应酬回来,进门,见她躺在沙发上,一副痴痴的模样,盯着电视。
他进卧室换衣服,片刻后,他从卧室转出来,沉着脸,质问邱葵,“你翻了我的抽屉?”
“对呀。”邱葵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你为什么翻我的抽屉?你不懂尊重别人隐私吗?你对镜子好好照照,不打扮,不出去交朋友,也不出去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二十岁的人,过得像退休生活,不是我说你,你真是活该被人骗!”陈逸涵一股脑地数落起邱葵。他平时不这样,喝了点酒,加上工作压力大,一点烦心事就燃起一个火药库。
尽管这些话骂得难听,但她觉得陈逸涵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深知自己的弱点:胆怯、没有安全感,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就躲起来,得过且过。只是有一点,她觉得委屈。
“我只是拿了那只玉观音,凭什么她给你,不给我一个!”她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然后起身,大步跨进自己的卧室,狠狠地把门甩过去。
陈逸涵怔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邱葵记得,有一次妈妈揭开一个首饰盒,从里拿出一只玉观音,她说,男戴观音,有福气。一边说,一边就给陈逸涵戴上。邱葵知道这句话,“男戴观音,女戴佛。”可在妈妈那里没了下文。
邱葵觉得戴着观音兴许可以保佑自己,这么一想,其实她已经有了明天赴约的决定。
第二天下午,邱葵穿了一件套头卫衣,下面是牛仔裤。卫衣刚好遮住她的屁股,只有遮住了屁股仿佛她才有出门的勇气,要不然,她会觉得像在裸奔,很不自在。
她把玉观音戴在胸前。隐藏在衣衫下面,温润的贴着肉。
邱葵在便利店门口,17:36分时,见到了他。
当再次见到他时,她开门见山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宇,你呢?”他说。
邱葵迟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名字难以启齿。“邱葵”,好傻,是蔬菜,还是抓鬼的师傅?
“慕青。”慕青是马会里的一匹马的名字,她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这匹马。
两人进了便利店,他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回头问她,“你要吗?“邱葵摇摇头。在柜台前结了帐,出了便利店。
邱葵忍不住问:“说吧,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做每一件事都想获得一种操纵感,控制自己的行为,我觉得最有效的方式是控制好时间,至少在表面上看是这样的,现在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规律。”
“难道你拉屎也控制好时间?”邱葵觉得他瞎扯淡。
“那倒不至于,你做什么工作?”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矿泉水。他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令她想起了高中时的班长。她曾经疯狂地喜欢过他一段时间。
“暂时没有工作,你呢?”邱葵问。
“工业设计师,设计钢笔。”宇说。
“噢,什么样的钢笔?”
“你感兴趣?”
“嗯,我在想钢笔就那么简简单单,要怎样设计呢?”
“如果你感兴趣,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可以展示给你看。”
“嗯?我……”邱葵一下子警惕起来。
宇好像看穿了她的顾虑,“别误会,就在这条街上的一个酒吧,还有我的朋友,我们晚上常聚会,有兴趣过来玩吗?”
邱葵心想为何不去呢?他看起来是一个有意思的人,陈逸涵不是说她不出去交朋友吗?她就要让陈逸涵瞧瞧自己的本事。
两人约好晚上八点在便利店门口见。
邱葵和陈逸涵吵完就忘了,好似没心没肺一样相处。本来嘛,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明里刀枪相见,内里矛盾容易被一个“亲”字化解。
两人坐在桌前搛菜、扒饭,一盏黄通通的餐灯垂下,把菜照得鲜亮,脸色倒显得暗淡了。
吃过晚饭,陈逸涵换了一身运动装,出了门。邱葵收拾了一下自己。画了一个淡妆,穿了一件驼灰色毛衣和一条牛仔裤,紧跟着也出了门。
夜幕降临,街道上灯火通明,店铺种类繁多。因为这一带集中了好几个大楼盘,所以人气比较旺。宇带邱葵走进主街的一条支路上,邱葵老远就看见了支出来的招牌灯箱,红蓝led灯闪现出几个字——鱿鱼酒吧。
宇说,这间酒吧是他一个朋友开的,是富二代。以前搞艺术投资,亏了不少钱,现在投钱开酒吧,就当作玩。
邱葵在马会见过世面,听宇这么一说,也不杵,虽然自己不是富豪,但是富豪见得也不少,他们那些花钱的花花招式,她是领教过。
酒吧堂子不大,灯光昏暗,光像一片充满迷雾的沼泽爬上墙,墙一部分是红心砖,一部分是水泥墙,桌子、沙发都是故意做旧的,有种后工业时代的颓废感。
邱葵觉得这间酒吧就是开着装样子的,晚上没什么客人,就只有宇的三个朋友。
其中一个是女生,叫洋子。齐刘海像刺到眼睛中,黑发如缎子一般,她的眼睛特别亮,从某个角度看去,散发出一种迷迭香的气质。
一小块苹果摊在她的掌心中,她把苹果块喂给一只通身雪白,头顶黄色羽冠的鹦鹉,她唤它小宝。小宝站在钢架上,脚上戴着铁链环,眼神看起来很野。但它是顺从洋子的,只要她一靠近它,它就站立不安,异常兴奋。
它从洋子掌心中衔起苹果块,苹果块在它喙里打了个转滑进肚子里。洋子伸出食指轻轻从它羽冠掠过,它高兴得扇扇翅膀。
邱葵试着伸手去摸它,小宝陡然向上跳,落在一根金属杆上。它嘴里发出一种诡异的童音:“生人勿进,生人勿进!”吓得邱葵赶紧缩回手。
宇叫她过去,她走几步,回过头,发现小宝还注视着她,她觉得它的眼神像人,眼中闪现出一种难以揣摩的痛苦之感。
宇的手中把玩着一支钢笔,这支钢笔看起来很新颖,在钢笔顶端由一个圆球和架子组成的装置,钢笔在他的手中像一只攀上爬下的猴子,灵活顺滑地在指间穿梭。
宇笑着说,这是为使用者设计另一种功能,让他们在不写字,发呆、思考的时候,能够摆弄钢笔来消遣。
洋子凑过来,对邱葵说:“他呀,因为这款钢笔获得了一项大奖,叫什么来着?”
淡然一笑,“都是过去的浮云。”他把钢笔送给邱葵。
邱葵还认识了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叫王华,一个叫冯速。王华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大头,他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冯速长得很鸡贼,伸出一双手,白白嫩嫩的,让女生好不嫉妒。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咖啡桌前。冯速瞄了一眼邱葵,转脸,问宇,“她要参加吗?”这是冯速提到她的第一句话。
“慕青,你想玩一个游戏吗?”宇问邱葵。
“什么游戏?吃药吗?”邱葵盯着咖啡桌上的一个透明的圆盒子,里面分有三个小格子,格子里装着三种不同颜色的小药丸。
“不是,我们才不做那种事,况且吃药能算作游戏吗?今天我们玩的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游戏都刺激。”洋子朝邱葵眨了眨眼。
邱葵疑惑地看了看大伙儿,她从大伙儿的表情中嗅到一股蠢蠢欲动的分子。
她有讨好型的人格,不善于拒绝别人,而且内心隐隐地希望可以融进这个小团体。
“游戏规则是什么?”
宇拿起桌上的小圆盒,指着里面的小药丸说,“红色代表过去,蓝色代表未来,白色……他停顿了一下,“白色代表游戏犯规,当你选择吃下红色或者蓝色药丸时,你会经历一场梦境,有些人能够回到过去,或者抵达未来,像一场梦,但你不能改变过去和未来,你是一个旁观者。”
“那我可以选择回到未来或者过去的时间段吗?”邱葵假装认真起来。
“不可以,你到达的是影响你一生轨迹的关键点,关键点只有一天,一个人的一生由很多关键点组成,然后连接成一条长长的人生轨迹,你去往的关键点都是随机的。”王华说。
“那如果我忍不住要改写历史或者改变未来呢?”
“那颗白色药丸就是游戏犯规的惩罚。”洋子说。
“怎么惩罚?”邱葵问道。
这时,大家面面相觑,似乎这个答案难以启齿。
“你会获得另一种命运。”宇的说法很隐晦。
邱葵反问道:“真的吗?那你们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吧?有人犯规吗?”
“没有,这正是游戏的魅力所在,明知道你的未来会遇见哪些对你影响至深的人和事,但你不能触动你的命运之弦,你可以凭吊、可以哀伤、可以愤怒、幸喜,就是不能有所行动,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宇声音低沉沙哑。
“怎么可能?明知道自己未来怎样,难道就不会下意识地改变吗?”邱葵较真起来。
“只要你不是直接去扭转这个关键点,就不算违规,即使是下意识地避让,该发生的还是会依旧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宇解释道。
邱葵说:“你们这些小药丸哪来的?”
冯速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管用,你参加吗?”他似乎有点不耐烦。
这时,洋子看了一眼邱葵,然后对宇说:“她一定得参加,我不想做梦的时候有人旁观,你说呢?宇,人是你带来的。”
宇看向邱葵,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好,我参加。”可心里想的是,什么过去未来,这帮人真会扯。
冯速选择了红色药丸,王华说:“哎哟,你真是沉迷于你的初恋,不能自拔啊。”
宇对邱葵说:“他的后半生活成这样完全与他的初恋脱不了干系,初恋是他的瘾。”
洋子选择了蓝色药丸,王华在蓝色和红色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择的红色。他们吃下有颜色的药丸同时,也吃了一颗白色的药丸,洋子告诉邱葵,“如果乖乖地遵守游戏规则,白色药丸不过是一颗糖丸而已。”
“该你了。”宇把药盒凑到邱葵面前。
邱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蓝色。宇说:“你想好了?我觉得你的第一次选择红色比较好。”
“不了,过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邱葵的下巴轻抬,显出一副潇洒的模样。
蓝色药丸刚接触到邱葵的舌尖立即融化,仿佛不容邱葵有任何反悔的余地。邱葵抿着舌头,尝不出任何味道。宇又将白色递给她,她放入嘴里,有一股淡淡的甜充盈口腔。惩罚的滋味是甜的,邱葵心想。
一会儿,她感到疲惫不堪,眼皮耷拉,便昏昏欲睡。
5
邱葵是被雨声唤醒的。“沙沙”雨声近得就像滴落在她身边。她睁开眼睛,望着卧室的天花板。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她在酒吧里睡着了,至于自己怎么回来的?这段记忆像被删除了。
她走出卧室,见陈逸涵正伏在餐桌前吃早餐,早餐是肉包和豆浆。每天下午,邱葵都要去楼下的一家小餐馆买早餐。可邱葵明明记得昨天她没有去买早餐,她纳闷地挠挠头。
陈逸涵问邱葵,“你今天起得很早啊。”
“唔。”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邱葵躺在沙发上,绞尽脑汁想昨天发生的一切,如果昨天发生的一切是梦,那她昨天的记忆去哪了?
这时,陈逸涵忽然问道:“你那个老板多大年龄?”
“谁?”
“就是你那个马会的老板啊。”
“噢,大概40多岁吧,问这个干嘛?”邱葵仰着头看向天花板。
“好像谢了顶,地中海一个,我见过照片,我把人找到了。”陈逸涵将最后一口豆浆喝下,用纸巾揩下嘴巴。
“真的?”邱葵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有一幕她想了好几遍:她站在他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扇他一巴掌。这样才解恨。
陈逸涵说:“我也是偶然间听同事提起,说一个老板与太太离婚,分马给太太,现金和房产分毫不让,一打听名字,林宗海,你说巧不巧?”
邱葵全身血气一股脑涌上来:“你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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