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驯兽师
周村的高山与王伟自学堂读书时就不睦,总是因为一些小事争争吵吵。
直到长大成家立业后,二人的关系也从没有改善过。
偏偏这年高山又在王伟家的房子前面分了宅基地来盖房。
早年间农村盖房子都是乡里乡亲的义务来帮忙,这王伟作为邻居最应该来帮忙,可是他心中不痛快,不来找茬也就罢了,就更不用提帮忙的事了。
看着新房子一日日盖起来,高山心里可是喜滋滋地美,并不在意王伟的不满。
只是,在挖地基时竟然挖出来一只奇怪的肉蛋,因为都无人识得为何物,便也不在意地扔到了西沟里,这多少令高山心里有点膈应。
从此后就要与自己的对头做邻居,王伟心中无比的郁闷。
一日,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去厢房取了一瓶酒,竟发现少了许多。
“媳妇儿,我们家最近来客人了?”王伟奇怪地问。
“没有呀,来没来客人你还不知道?”
“嗯,是呢,最近是没客人来。可是,我的酒怎么会少了呢?”王伟搔着头发有些莫名。
又过了一日,王伟又取酒来喝。
嘿,真是活见了鬼了,这酒又少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他留了心,在酒瓶上做了记号,要看看到底还会不会少酒。
次日,他又把酒拿出,确实酒又少了。这下王伟明白了,应该是有人偷酒喝。
他决心要抓住这偷酒的贼。
这天晚上,他便早早地躲在厢房的一角,只等偷酒贼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马上起身点灯,“谁?是谁这么大胆偷到我家里来了?”
一个灰衣微胖的男子一下暴露在灯光下,手中正是王伟家的酒瓶。
见已然无法遁形,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忙向王伟作揖道:“实在是抱歉,原本来你家拿酒是应该要打声招呼的,只是怕惊扰了你,还请多多担待吧。”
“你这是什么话?你把我王某人看作了什么人了?子不是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吗?你来我家做客是看得起我,何谈打扰二字?只是你不该这么偷偷摸摸,这便是贼人的行径,非君子所为。”王伟一番慷慨陈词。
见王伟如此的大度,那灰衣汉子拱了拱说:“既然你如此说,我倒也不必隐瞒了。其实,我就是人们一直要避讳的太岁。你的前邻动土也不查日子,结果就把我给挖出来了。搞了我一身的伤不说,还把我弃之深沟,我来你家拿酒也不过是为疗伤做个药引子。”
王伟一听,赶紧恭敬地作揖,“都说不能太岁头上动土,这把您老人家都伤了,我的邻居岂不是要倒霉了?”
“嗯,你等着看好戏吧,再过一个月的十四晚上子时,一只大公鸡会飞到他家屋脊上,只待公鸡一叫他家就会灭门了。”太岁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太岁爷爷,这是几瓶好酒,您拿上再不需要劳动大驾过来了,赶紧疗伤要紧。”王伟急忙送上几瓶好酒。
心中暗道:“看你高山还盖新房,还跟我做邻居给我添堵,看你再得意也是要被惩罚,我可就等看好戏了。”
不过转念又想,毕竟这高山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被灭门也是惨烈了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得罪了太岁大人呢?
这样的纠纠结结中就到了太岁说的次月的十四夜。
王伟吃过了饭,早早打发家人睡了。自己在院子里月下独斟,只等着子时看高山家如何被太岁祸害。
子时一到,果然从西南角飞来一只大公鸡,雄赳赳地站上了高山家的屋脊。
公鸡拍拍翅膀,伸长了脖子,完全一副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架势。忽然,竟不知怎的,鸡鸣没有打出来,扑腾几下翅膀竟然从屋脊掉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灰衣男子匆匆来了。
“太岁老爷,怎么回事呀?公鸡怎么没打鸣就掉下来了?”王伟好奇地问。
“唉,别提了,这家人原本也不该绝,如今文曲星又降生在他家了,我更没办法治他了。”说完,拎起掉在地下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去了。
王伟好生奇怪,趴到高山家的后窗,果然有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看来这高山家是添丁进口了,而且是贵人。
这王伟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呀,看看自家媳妇隆起的肚子,他忽然有了绝妙的想法。
“媳妇,高山家添了个男孩,我们邻里邻居的要多多照应走动。你多准备一些女人月子里进补的东西,我们道贺去。”
“当家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跟高山来往吗?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说了你也不懂。那时我不是还年少嘛,不懂人情世故,现在我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哪能还那么孩子气呢?更何况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赶紧收拾东西吧。”
一进高家的门,高山看到来客,颇感意外,不过也很是高兴。
“王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嗨,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我们还是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的好兄弟,原本就应该比亲兄弟还要亲近才是正理。”王伟笑着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素日里与王伟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毕竟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倒更愿意邻里一团和气。
“是呀,王兄说得好,我们这近邻更应该胜似兄弟,快屋里请……”一边说一边热情相让。
王伟的媳妇看着高山家的大小子,生得粉嘟嘟的苹果一般水润的小脸,粉藕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喜欢得什么似的。
“大妹子,你家这宝贝儿子太可爱了,我都不舍得放手了。”王伟媳妇发着感慨。
“嫂子眼看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到时候还不有你喜欢的。”高山媳妇笑着接话。
“嗯,也是,不过,我还真就跟你们家的这大小子有缘分,第一眼看到就是满满的喜欢。好弟妹,要不这样,我日后若生个男孩就让他们结拜为兄弟,若是个女孩就许给你家做媳妇如何?这样我们岂不是更加的亲近。”
“吆,嫂子你此话可当真?我们这穷家哪能高攀上你家呀,嫂子可不是哄我玩?若大哥不同意又怎么办呢?”
“嗨,弟妹你这是哪里话,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可是出自肺腑之言,你若不嫌弃,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大哥那里不会有二话,弟妹只管放心……”王伟的媳妇认真地说。
“既然嫂子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就当真了,那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一家人,一家人。”王伟媳妇乐得合不拢嘴。
没过多久,王伟媳妇就生了个女儿,这高王两家就认真当作儿女亲家走动起来。
原本王家的家境比高家殷实不少,素日里就没少接济他家,高家人自认是攀上了一门好亲家。
高家的大儿子确实也天资聪慧,而且好学,长大后经过院试、会试、乡试、殿试的层层考试,竟然考取了头名状元,最终也任了一方的父母官。
那王家的女儿也嫁给了高家的大儿子,做起了状元夫人。
村里的人都说王伟眼光好,有远见,女儿还未出世就给她占下了个状元郎。
每到初一十五,王伟除了祭祀天地,还会斟上满满一碗酒恭敬太岁。
只道是天地鬼神莫不敬畏,其他再不多说一个字……
楔子
林笑笑有些时候就在想啊,这个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1
你知道吗,楼上来了一个小哥哥,超级帅。林笑笑的办公室被这条消息席卷了,她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笔。这样的公司,估计也只有八卦这件事是全民参与了。
来这个公司上班已经一月有余了,林笑笑感觉不到一点公司的人情味,老板总是在不住地让加班加班,同事也没有任何示好的举动,连前台的妹子都蔫头耷脑,林笑笑根本不愿意,没两天就想辞职。
“这个工作有什么不好,是你叔叔给介绍的,你别这么不知足。”
说实话,林笑笑有的时候分不清什么知足不知足的,她不懂为什么觉得一件工作不好就是不知足,她只知道因为那是她的继父给她介绍的工作,哪怕再不喜欢她也得硬着头皮的上。
林妈妈总是拿着她的亲生父亲说事,“你不要像你爸爸一样啊,他这个人……”尤其经常说的一句“不要想你爸爸一样不知道感恩。”
2
林笑笑的父亲是个时而胆大时而内心又杂糅着怂的赌徒。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赌博时敢拿着全部的家当去赌,输了以后又回到家里跪下来求原谅。很少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总是在不断的推卸责任。所以终于在林笑笑考上大学的时候,他们离婚了。
林笑笑觉得,说她冷血也好,没心没肺也好,她真的觉得他们早点离了的好,与其相互折磨,倒不如相忘于江湖。所以七大姑八大姨劝来劝去,她反而什么观点也没有发表。
家不像家,倒不如没了的好。
林笑笑的户口跟了她的父亲,父亲总在林笑笑身边抱怨,是林笑笑的大姑,大爷不帮他,不是他有钱的时候帮助他们的时候了。林笑笑是不屑于这些的,她有些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她觉得没钱这件事真的不算什么,可是不要脸真的没救,没人知道借给他以后他是不是接着赌,她知道她父亲也懂,她也知道他父亲不愿意面对现实,甚至知道他父亲不想承担责任。
3
林笑笑这个孩子,童年的时候没什么乐趣,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知心朋友,学习中等长相一般,成年又经历了父母离异,母胎单身20年,人到中年做着不喜欢的工作,住着压抑的家。有时候扪心自问,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可是又舍不得死。
这时候,林笑笑遇见了他。
他是新来的部门经理,年轻的脸庞和心,长着一双时刻都充满笑意的眼。和林笑笑大概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她是见过他的。
4
林笑笑有个习惯,每天八点半,她会走到街上,整条街除了她就只剩下路灯,她享受这种孤独的感觉。没有八卦,没有指责,只有她。
这天,她照常走在路边,有一只野猫窝在绿化带的边缘,喵喵的冲着她叫,林笑笑看过去,它应该好久没吃东西了,前两天下了一场雨,它的毛一捋一捋的粘在身上,把它瘦的皮包骨的身材清晰的勾勒出来。
可怜又恶心。
林笑笑这样想着又往旁边走了走,给了那只猫咪一个同情的眼神,也仅限于此了。
回家的路上,她又看到了那只猫咪,有一个白衬衫的男生蹲在它旁边,将一根拆封的火腿肠递给它。
“他大概是新搬来的。”林笑笑想,男生身边是楼下便利店的口袋,里面有各种生活用品。大概是听到声音,男生抬起了头,那双眼里酝着的温柔还没有落下,唇角微微抬起,像一束温暖的光,一下子就进入了林笑笑阴暗的内心。
“原来真的有,笑起来就像阳光一样的笑容”她想,“我是一见钟情了吗?”她又想,她甚至希望她就是那只可怜又恶心的猫。
5
林笑笑没想过会再次和他相遇。哪怕是同一个小区,她也没想过,她的作息太规律了,每天很早就去坐地铁,下班就回家,晚上在去散一次步,没有任何的娱乐生活,每天的空闲时间就是看看言情小说,从编纂的甜蜜里幻想着自己的感情。她甚至没想过去追,她幻想爱情却又不愿意接受爱情。哪怕她喜欢他,看着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所以,当她在公司楼下看到他,她没有打招呼,只有目光追随着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轻轻挽一下发,就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却追上来了,“嘿,我在小区里见过你哎,咱们是不是同一个小区,下班一起回去啊。”
林笑笑直直地看向他,还是那个笑的像阳光一样的脸,“你认错人了,我没见过你。”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啊,那好吧,不好意思,可能我认错人了。”
林笑笑有些气馁,明明这么好的机会。可是身体止不住的四处张望,生怕看到自己的同事,她一点也不希望走进舆论的中心。
“笑笑,你认识楼上新来的部门经理啊?”
唉,林笑笑叹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不认识啊,他早上认错人了。”
“哦,这样啊。那你没把握机会啊,听说他还是单身呢。”
林笑笑只是笑着摇摇头,看着同事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就走回八卦讨论组,一边说还一边看她。
“就她这样,我看着也不像……”
6
“喂,林笑笑,你是不是叫林笑笑,我听你同事这么叫你的”
“那是你听错了,我不叫林笑笑。”
“哎哎,别这样,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你干嘛骗我说咱们不在一个小区啊。”
下班回家,林笑笑与笑的很阳光的男生在小区门口相遇了,他们一路聊到了家里,基本上是男生在说,林笑笑礼貌地符附和,林笑笑知道了他叫顾云哲,是楼上公司新来的部门经理,经常自己出去自驾游,甚至还问她喜不喜欢,礼貌地邀请她一起。她自然是拒绝了。
她不喜欢。
她喜欢一个人走在昏暗的街边,一个人打着伞站在寂静的巷口,一个人想象,无论荒诞的,无聊的,惊奇的……没有嘲笑也没有抱怨,目之所及全部都是属于自己的,这是林笑笑所享受的,一个人的安静。林笑笑想他融入她的安静,或者,她融入他的热闹。林笑笑觉得,真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彼此的生活相融,或他迁就她,或她迁就他。她可能会喜欢上自驾游的,她想。
她喜欢他,可以为了他去喜欢一件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却不能让他知道。
7
他们没有在一起。
他们本就是两条线,哪怕相交了,也只是为了互相离得更远。哪怕他们之间有一段称得上愉快的谈话,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就像水和油,哪怕放在一个杯子里,不住地搅拌,甚至加热,都没办法融在一起。
顾云哲有自己的事业,房子也是临时租的,他来这里只不过是帮助他的发小解决一下公司问题,部门经理的职位更方便他。这些都是听同事八卦的时候知道的,听他们说早知道是个有钱人,当时肯定抛却矜持。
林笑笑听到这些的时候内心没什么波动,她已经过了为爱情要死要活的年纪了。她只是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若是当时她更进一步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后果的。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林笑笑28岁了,她还清了父亲欠下的债务,甚至还存了一笔积蓄。她辞职了,打算自驾去西藏看看,看看布达拉宫,那里的风马猎猎,虔诚的信徒。她想感觉一下他所感觉过的,走一下他所走过的路。
8
当她站在那个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蓝天,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林笑笑,你为什么辞职,你是不是又犯浑,你知道那份工作你叔叔……”
“妈,我爸的债务我还完了,叔叔那边你代我向他道个歉吧,我实在是不太喜欢那里。从我记事开始,你和我爸就在不断的争吵,总是说为了孩子还在一起,其实我不怎么介意你们离婚。我没有什么好的朋友,因为他们知道我有一个赌鬼父亲,叔叔也不怎么喜欢我,他还有自己的孩子。我有时候总在想,我若是远走他乡,还落个清净,什么都不用管。可是不行,爸还有一笔债务等着我还,妈你还一直念叨着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债务我还完了,妈妈你和叔叔好好生活,我的人生已经走完四分之一了,最好的年华都用来做了这些,剩下的四分之三我想做我自己喜欢的,想去尝试的事。”
摁断电话,林笑笑觉得从来就没有什么比现在这样更轻松的事,呼吸的空气都透着清凉。
“嘿,林笑笑!”
她猛的回过头,她觉得那天的阳光就像他的笑容一样刺目。
所幸,这个童年不怎么幸运的孩子,终究迎来了自己的幸福。
1
“咚咚咚……”
一连加了好几天班,每天凌晨两三点才能合眼。难得的周末,之清却一大早就被震耳的敲门声吵醒。她揉着黑眼圈打开门,竟是爹和妈,带着一身寒气。
安顿他们吃完早饭,之清挨在沙发上刚准备歇口气,妈就义正辞严地亮出她一贯的大嗓门——
“我们这次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给我们生个孙子!”
“现在养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你看,粲儿上个幼儿园,还是公立的呢,一学期就要五千多,还要上钢琴,舞蹈,都要花钱,我们一个月才五千块的工资,还要还房贷,再生个二胎,拿啥来养?”
起床气,加着这么多年来对重男轻女思想的厌恶,之清顿时火冒三丈。
“你生下来,我们就带回去带,幼儿园别上了,等快上小学了再给你送回来。不行就小学中学都在村里上,我能把你供着上了研究生,再供一个也完全没问题!
“再说了,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吗?你小时候不也啥都没学,不是照样考上研究生、公务员!”妈越说越来劲。
“妈,现在已经不是我小时候那个年代了。现在,村里的小学里还有几个老师,有几个学生,您能这样想,真是不可理喻!”之清咬牙切齿。
“我不管,我没个孙子,在村里就抬不起头!这不正好放开二胎了吗,你不管怎么也得给我生个孙子!”妈声调拔高了一个八度。
“妈,我从小就听您说,姑娘是外人,嫁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人了,再不是您老王家的人了。现在,您又来让我给您生孙子,你这是什么逻辑!”之清无语至极。
“你那不争气的嫂子能生出来的话,我还指望你干吗?!我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学,现在你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妈继续纠缠。
妈嘴里“不争气的嫂子”,为了遵从妈的意愿,给她生个孙子,这几年光打胎就打了七八回了。每回怀孕四五个月就去做B超,只要是女孩就打掉。
如今,已经连着两次怀孕不过两个月,胎儿就停止发育了。
医生断定,是因为之前打胎次数太多,子宫壁太薄,已经无法孕育孩子了。嫁给哥哥前挺水灵的一个姑娘,这些年灌下了数不清的中药,忍下了数不清的苦痛,现在面容憔悴苍老,还落得一身埋怨。
“好,我们今天不谈这个话题了。你和爹难得来趟省城,我带你们去转转吧!”之清先妥协,转移话题。
“你得先答应给我生个孙子!”妈一味执拗。
之清觉得自已的头有两个大,她用手使劲按压着太阳穴,想把突突地跳动压制下去。
“我们老两口都六十多了,不知道还有几年的活头,就这一个念想,你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就不能满足我们这一点心愿吗……”爹也加入了妈的行列。
“我看就是把你供着上学上坏了,你看隔壁老张家的润娃,就上了个高中,嫁给了我们县上农牧局局长的司机,现在两个儿子,见天抱着在我们面前显摆。你嫂子不争气,你也不生,我和你爹的脸都没地方搁了……”妈越说越激动。
之清看着面前的父母,两张嘴开开合合,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她的头越来越疼,一个手的按压已经完全无济于事,用两只手狠劲地按着。太阳穴却突突突地跳得越来越响,之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2
之清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上个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政策下,之清能生下来,全靠家在西北农村。在这个偏远的乡村,交罚款生二胎,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小时候听奶奶说,之清出生后,爹给村支书交了200块罚款外加两斗玉米面。要是男孩,就得交400块罚款外加两斗白面。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笔罚款已经算是巨款了。但村里每家都至少有两个孩子,有的家庭为了生个儿子,不惜四处借钱,砸锅卖铁,生三胎、四胎。
妈一直不喜欢之清,“生个女娃不能下地干活,长大后还是别人家的人!”之清从小就听着这样的怨怼长大。
之清小的时候,妈一直想把之清送人。有一次,她借着去镇子上粜(tiào)米的机会,把还在襁褓中的之清放在了镇子上一户人家的门口。妈回到家,奶奶看她没带回之清,哭着问明真相后,颠着一双裹过的小脚,跑了三里地,把之清要了回来。
所幸,那个时代,人们都很纯朴,没有为难奶奶,把之清还给了哭肿了眼的奶奶。
在村里,之清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根本没有时间出去玩。
之清很小的时候,初中文凭的爹就凭着一手打得很好的算盘,被乡水泥厂招去做了会计。
这在村里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妈为此一直觉得脸上很有光。但水泥厂离家很远,爹经常五六天才回来一次,地里的农活都落在了妈身上,家里的各种家务活自然落到了之清身上。
每天妈出门去地里干活前,都会给之清交待一堆的活,“把院子扫干净,碗洗了,猪狗鸡喂了,中午要吃的面活好、菜洗好……”很多时候,妈走出门很远了,声音还在村头飘荡。
中午,妈从地里回来,看到哪样活没干完,或者干得不合心意,总会大发雷霆。
妈有很多种教训人的“秘密武器”,让之清从小就不得不绝对服从。“柳鞭”就是其中一种。
春天刚到,柳条刚刚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洗礼,在春日里暖暖的太阳照射下由枯变柔,但还未抽出绿芽,这个时候的柳条柔中带刚,最有韧性。
每到这时,小伙伴们都会折下几根柳条,在手上细细搓转,直到将外皮和里面的枝干分离开后,把外皮蜕下,成一个中空的小筒;
再把两头削齐整,其中一头留出半厘米宽的一小条,用小刀或者指甲刮去最外面褐色的表皮,只剩绿色的内皮,当作吹孔,一个柳笛就做成功了;
做柳笛一定要用这时候的柳条,早了,柳条还不够柔,任凭怎么搓皮和枝干也不会分离。
晚了,叶子绽出后外皮就脆了,一搓就裂,不会成中空的小筒。
这种柳条,却是之清最痛恨的。
每年这时,妈妈都会带着铁锹,去树上砍下一大把这种柔中带刚的柳条,用布带绑起粗的那头,细的那头便是分散开来的鞭头。
若之清哪天“表现不好”,妈就一手死死拽着之清,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柳鞭”,狠劲甩下去,之清的后背和屁股,便马上火辣辣地疼。如此几下,之清的后背就血红一片。晚上睡前脱下衣服时,总会有血痂连着衣服被剥落,又是一次揪心地疼。
最初,之清挨揍的时候会哭着求饶。可是,有一次之清挨揍时哭的声音被院子外的同班同学听到,第二天在学校被同学笑话一通后,以后每次被揍,之清都倔强地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于是,她总会被揍得更狠。
极偶尔,哥哥也会挨揍。记得有一年冬天,村头涝池的水都结了冰,贪玩的哥哥和村里的小孩们一起上冰上去玩,还在冰上凿出一个冰窟伸手进去捞鱼。
妈看到后,又急又气。拽着哥哥回家后,把门前大树下的结的一大块冰放在院子里,让哥哥光脚站在上面站了半个小时。哥哥冻得嘴唇发紫,一个劲求饶,并再三保证再不会去玩冰了才被放下来。
那次,在家干家务的之清也被妈一顿揍,原因是没有看好哥哥。
总之,哥哥挨揍的时候,之清肯定也会被揍。而之清挨揍的时候,哥哥总是在旁边嘲笑她。
之清比哥哥聪明。自上小学以来,她就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
可是,之清从来没有得到过妈的赞许。
在妈的眼里心里,只有哥哥是一块宝,即使哥哥考试不及格被留级;即使哥哥在村上调皮捣蛋被抓了现形扭送到妈跟前;即使哥哥屡屡欺负之清撕坏她的书本掰坏她的钢笔,妈都会淡淡地说一句,“男孩子,小时候就是要皮些,长大了才有血性!”
后来之清才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妈掩盖重男轻女的一个说辞罢了。
自记事起,之清就知道,自己不论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妈的一句表扬和认可。别人家的孩子,包括哥哥,在妈跟前也会撒娇,但她不敢。她怕妈眼里的那种恶狠狠的火焰。
这种火焰,在爹每隔五六天回一次家再走后,会变得更加炽烈。为了防止火焰灼伤自己,之清学会了躲着妈。衣柜、炕沿下、桌子后、甚至臭气熏天的厕所,都是之清的藏身之所。
每次藏起来前,之清都会找一本书躲起来看,享受那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光。
离开妈,离开家,是长大后的之清唯一的想法。
3
“老婆,你终于醒了!刚才吓死我了!”
之清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老公,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刚想张嘴说“没事”,眼泪就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拽着老公的手,似乎想靠这从痛苦的梦魇中走出来。
“老婆,你怎么了,告诉我……”老公一脸紧张。
“没事了,没事了……”之清哽咽着。自己从小经历过的事情,在身为城市家庭独生子的老公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所以,之清从来没有把小时候的经历讲给老公听过。
“爹和妈呢?”之清问。
“他们带着粲儿去楼下玩了……”
“什么?这怎么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带着孩子出去……”之清心中立刻警笛大作。
“他们非要带粲儿下去,说去楼下坐摇摇车……”老公见之清一脸紧张,也跟着警觉起来。
“快,快走,下去找……”之清翻起身,硬撑着还有些摇晃的身体,拽着老公往下走。
之清心里很清楚,爹妈心里对孙子的执拗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不敢想,为了逼她生二胎,爹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之清和老公寻遍了小区内外,包括常去的几个小超市,摇摇车无休止地唱着歌,上面却没有粲儿,爹妈的身影也遍寻不着。
之清心里一阵发紧,她拿起手机给爹打电话。接通后,之清的一声“爹”还未喊出声,那头就传来妈蛮横的声音,“粲儿我们带去村里了,你什么时候怀上二胎,什么时候再来接吧……”然后,电话便断了。任之清再怎么拨打,都是一片忙音。
之清绝望地蹲下身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婆,这是怎么回事?爸妈怎么一声不吭就把粲儿带走了?”老公难掩怒意。
“老公,都是我的错!我们去把粲儿接回来好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把粲儿带走,他们不会善待粲儿的……”之清泣不成声。
之清和老公收拾好,踏上回村的大巴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冬日炫黄的日头在车窗外一路跟随,甩之不去,之清本就心焦,更觉得口干知燥。
“老婆,你眯一会儿,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整觉了。你别太着急,毕竟是你爸妈,不会对粲儿做什么。”老公拥过之清,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之清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看到最怕出现的场景。之清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双眼早就又红又肿。她恨不得马上飞回村里。
随着大巴的颠簸,之清离城市越来越远,离村子越来越近。
车窗外,都是荒凉的田地,废弃的白色塑料地膜在黄土地上随风乱窜,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东躲西藏,想找个舒适点的栖身之所。一如十年前矮旧的房屋,墙头上苫着的干枯的苜蓿草,在风中摇摆不定,不时发出不满的呜咽,似乎也在怨天尤人。
这样的黄土地上,布满了小之清的影子。五六岁时,在田里拔草;九岁起,就弯着身子用铁锹给土豆加垄;十来岁时,割麦、晒麦、打麦、扬场……各种农活,之清都干得很熟练。
下了大巴,又雇了个小三轮,在寒风刺骨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村里。天已经全黑了,走进村里那条熟悉的巷道,之清紧紧挽着老公的胳膊,以免被各家各户晾晒在路面上疙里疙瘩的牛粪、羊粪,还有牛羊吃剩的玉米秸杆等绊倒。
这条巷道,是之清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想方设法逃离的地方。小时候,之清经常在别的小孩子在巷道头玩耍的时候,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和家务。
即使这样,之清拼着一股韧劲,从这儿逃了出去。她以为,从此可以远离这个地方,过自己的生活。可如今,她还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粲儿嘶哑的哭声。之清早就知道,等着自己的,只会比这更糟。
破旧的院门在里面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反锁着。
之清敲门,除了粲儿的哭声,再没人应。之清觉得心里有一只大手在使劲翻搅,搅得她心头直疼。她知道,爹妈这是跟她来狠招了。
风在巷道里乱窜,卷着牛粪、羊粪和其他乱七八糟说不清的臭烘烘的东西,直往之清身上扑,之清脸上的泪被风吹干又流下,流下又吹干,生疼。
“爹,你劝劝妈,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之清的嗓子也哭哑了。
“爸,妈,你们有话说清楚,这是干吗?”一向好脾气的老公也急眼了。没有爹妈的声音,院里只有粲儿低哑的哭声。
之清又饿又冷,浑身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冰凉。她瑟缩成一团,用胳膊紧紧地环抱着自己,想以此来让自己暖和一点。可根本无济于事。
之清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她用环抱着左胳膊的右手使劲按着太阳穴,太阳穴突突突得越跳越响,之清再次失去了意识。
4
之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村里的黄土地上走,走得鞋底都快要磨穿了。
她担心鞋底磨坏了妈会生气打她,她就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光脚在地上走。
黄土坷垃硌破了她的脚底,枯黄的草根划破了她的脚腕,她越走越慢,好不容易,看到一片细细的黄土地,像细沙一般,之清赶紧跳进去,想让脚舒服一下,谁知,她一跳进去,就陷了进去。她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不敢动了,可还是在往下陷,黄土马上就淹没了她的胸口。她大张着口,想喊救命,可是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
再醒来的时候,之清躺在医院病床上。一睁眼,只看到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洁白的顶灯。床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听到有人轻轻走进来,她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格外重。
来人看了看她正输着的液体,就又走了出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
来人没进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有人来,两人说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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