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风很大|回望来时路
我握方向盘,车在蜿蜒的山路前行,扑鼻的桂花时不时随山风吹进来,音箱放的是王菲的《明月几时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天后的天籁之声,时不时飘出窗外,裹着车扬起的尘,在车后翻滚。
这条山路,我已经走了很多遍。从当时考察地点,到后来建校,到定期送些学习用品,整整两年多。
上次听说将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来支教,我有几分质疑,现在的女孩子都恨不得越飞越远,即便来支教,也只不过是为了在履历上面好看,坚持不了几天。
然而,当雨牵着男朋友丘的手出现在学校时,我当时愣住了,以雨的性格,她不是过来镀金的。果然,他们两个均已辞职,准备扎根下来,两人看上去七分般配,有默契有理解有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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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开闸的洪水,潮涌而来。
雨和我是出生在同一个山村,那个山村并不贫穷落后,相对开明,学习气氛很好。我和雨都先后考上了省城的一所985,两人意气风发,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雨比我小两岁,爱意早已在我们心中萌生,只是学习紧张,大家克制着没有表白。当她进大学时,我们顺理成章成了恋人,计划雨一毕业我们就结婚。我们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住在了一起。
小山村肯定是不回了,我们决定让知识改变命运,人生起点不高,可以通过努力来提高。所以大学四年,我不敢懈怠,读书,参加社团活动,一样都没拉下。雨也是。
别人的恋爱是花前月下,我们的恋爱是泡图书馆,查资料,讨论学术,充实而忙碌。
毕业季,一个个大公司来校招揽人才。宝洁公司招聘素来以严苛著名,只招985学校的应届毕业生,而且名额有限,不到十个。
大学四年,我并未荒废,过硬的功课成绩,加上老师推荐。心有成竹的我条理清晰地回答了面试官的问题,记得最后美国面试官问我近五年的个人发展计划。我笑着说:“Two years later,my girlfriend graduated.We want to get married(两年后,我女朋友毕业,我会结婚)。”美国面试官冲我笑了笑:“Very good!Bless you.”
我顺利通过了面试,后来才知道,美国面试官来自盐湖城,信摩门教。摩门教徒家庭观念强,认为把家庭放首位的人更有责任感。可惜的是,来到中国招骋,面试这么多人,五年计划中都是谈事业发展,没几个谈到婚姻。所以,他当场就签下我。
两个月后,公司将会进行集体培训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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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和雨开心极了,似乎看到梦想一步步成真。我们下馆子,点了好几个菜,喝了一些酒,两人都醉在对未来的畅想,水乳交融。
接下来日子,我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查找公司的资料,我应聘的是广州的市场部。市场部是最锻练人,市场调研,拓展市场,不仅要求有理性的分析,清晰的定位,还有较强和人打交道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前景广阔,发展好,我可以很快买房交首付,这样我们结婚就会有房了。要知道,一线城市的房价一日三蹿,买房不是一件易事。
半夜,我还在对着电脑,输着资料。旁边的雨已经睡着深沉,呼吸均匀,脸色白晳,她皮肤一直很好,我帮她掖好被子。
我点击论文,作最后的修改,明天就可以发给老师,意味着我的大学生涯结束,开始步入社会。
改完最后一个字,我合上电脑。抚摸一下雨的头,格外冰凉,我一惊。只见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痛苦地皱着眉头,突然喊道:“枫,我好痛啊!”我摇醒她,她捂着腹部,几乎不能动弹,继而晕过去了。
我焦急万分,背着她,冲出门,拦辆的士,往医院。急症室里医生护士匆匆忙忙进进出出,医生问我是她什么人,并拿出一张单给我:“签名,宫外孕,必须马上手术!好在送得及时,没有大出血,否则危及生命。”
我惊出一身冷汗,哆嗦着接过单,笔一下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才发现手一直在抖,名字签得歪歪扭扭。
我一个人在寂静的走廊徘徊,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手术很成功,我长吁一口气。
雨醒来问她怎么啦,我假装淡定说是一个小手术。她追问,我才告诉她是宫外孕,她脸色沉下来,我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
雨恢复得很好,又回到了以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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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在广州进行的封闭式培训,我倍感压力。
宝洁公司招骋的都是985数一数二的毕业生,北大清华的比比皆是,都是天之骄子。譬如我的室友丘,他毕业于北大,年纪轻轻就在国际刊物发表了论文,他的方向是产品开发。我常笑他是个老学究,戴副黑边眼镜,一幅老诚的模样。我们时不时聊聊各自的成长故事,他也是来自一个山村。
上午培训,下午培训,晚上还要开会交作业。宝洁作为全球最大的日用品公司之一,能够占领这么大的市场份额,当然不是一朝一夕所成,管理自有一套体系。先培训,再上岗是公司多年来的模式,能让新员工看清自己的特长优势。
假如考核不过关,有可能会被淘汰。于是我们都憋着一口气,拿出素日学习的劲头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考核顺利通过。当晚,大家一块举杯庆祝,接下来就回到各自分属的城市。我选择了留在广州,在石牌一带租了一个一房一厅,丘回了北京,大家挥手告别。
外企的工作压力非常大,加班成了常态,因为和市场有关,我几乎成了空中飞人。常常才到家,又要计划去另一个城市,那个小行李箱我常年放在厅里,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拎着它奔赴机场。
我和雨各自忙碌,问候成了互相慰藉的良药,在那些疲惫的深夜,让彼此感受温暖,也让自己的努力有了方向和目标。
两年过去了,雨毕业,顺利找到工作,也在广州。因为我的努力,成绩有目共睹。广州区域市场经理调走,公司决定从内部提拔人员。一个位子,三个人虎视眈眈,我是其中之一,明争暗斗在不知不觉中进行,职场如战场,
在那些灯火通明的晚上,雨用她女性的温柔安抚着我,理解我支持我,深夜里,我搂着她,感谢上苍把她送到我身边。
或许职场的斗争太累人,我渴望有个家,实现雨毕业就结婚的诺言,便对雨说:“国庆回去,我们把结婚证领了,你做我的新娘。”雨钻进我的怀里,点头同意。
可是万万没想到,雨又一次宫外孕,又一次手术。她醒来,望着天花板死死发呆,一句话都不说。
“我们可以不要孩子,我们丁克,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我们还是回去,领结婚证。”我捏着她的手,摇着她的胳膊,紧紧盯着她,眼睛里似要冒出火:“你说话,我要你说话。”
雨沉默了许多,我们一块回了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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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村的秋,丝丝凉意,微风吹来,雨不禁哆嗦了一下,我紧搂着她的肩。母亲已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等着我们。
母亲对雨一直疼爱有加,那晚却是异常冷淡。雨也不自然,吃完饭就往家走,我准备送她。母亲一把拉住我:“唉——,我们就你一个儿子。”
母亲絮絮叨叨,一直强调,我们家三代单传,我不能没有孩子。我说我不在乎,母亲一听,火冒三丈,越说越激动,两人大吵一架。母亲以死相逼,我气馁地瘫坐在椅子上,身心俱疲。
回到广州,我对雨说:“我会说服母亲,给我点时间。”雨似乎没有听见,趁我上班时,迅速搬走,手机号码也换了,我找不着她。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感情,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借酒消愁,屋子里零乱不堪。
那段时间,我工作上常出差错,市场经理一职旁落他家,失恋和工作上的失意,让我狼狈不堪。我一直拼了命地向前奔跑,只是想在大城市扎根下来,想寻找简单的幸福,然而,却是这么难。
许久没联系的丘突然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准备去韩国工作。丘已从宝洁公司辞职,据说这两年发展不错,去哪里都有可能。
“辞职”两个字如一头闷棍,敲醒浑浑恶恶的我,不能如此沉沦下去。我开始思索我的现状和未来,以前有猎头公司打过电话给我,我都置之不理。此时,我心境早已不一样,可以不用考虑其他,可以无牵无挂大干一把事业。
我梳整了自己的想法,大公司里人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我早已厌倦。即使卖命干,所有的成果都是为他人作嫁衣。两年的工作经历,我已拥有自己的人脉资源,创业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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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去那些高档办公楼,前台的排队登记来访,又慢又烦琐,总人让人恼火。我也眼见几次访客和前台小姑娘争吵起来。高科技时代,怎么还会要用人工来进行,一定也可以智能化,我看到了商机。我把这个想法和两个朋友聊了一下,果然一致赞同,决定一起开个公司。
我递交了辞职报告,三人一起成立了公司,我是大股东,为公司法人。租场地,工商税务全是我自己跑下来,验资时,我看银行卡里面的数字,不禁一声苦笑,本来,这是用来交房子首付的钱。雨已经离开了我,房子暂时也不想买了,不如拿来一搏,我把所有的存款投进去了。按完密码,我百味丛生,有种壮士断腕的豪壮。
公司起步,我们联系生产厂家,向每一幢办公楼推销,初期的困难不是一点大,资金周转,为了一个方案,三个人都总是忙到半夜三更。打地铺,吃泡面,是经常的事,但我们无比充实,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尽快让公司走上正轨。
我感谢这座城市,让我们有了努力奋斗的机会,能让我们看到努力奋斗的结果。城市有活力,对于新鲜事实接受的程度高,所以当我们的方案提出来,大家都能愉快地认同,我们也拿到了投资公司的融资。两年后,公司已经走上正轨,开始稳步赢利。
我把办公地址搬到了广州商业区珠江新城,珠江新城里高楼林立,现代气息浓厚,几乎每幢大楼都装上了我们公司的进出闸机和智能来访登记机。每每经过,我总有一种成就感。只是偶尔空闲的时候,我望着窗外蓝天白云,我也会想起雨,如果雨没有离开我,那么我又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在这座城市生活呢?
雨,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的。
正在沉思,做卫生的保洁阿姨轻轻地敲着门,小声问我能否收拾一下办公室,我点头让她进来。
她很年轻,三十岁左右,她来自农村。我不禁问她几个孩子,她说两个,都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看管,是留守儿童。
大约是做母亲吧,保洁阿姨说起孩子,又开心又忧伤,还烦恼。我对她说:“让他们好好读书,用知识改命运!”阿姨长长叹了一口气:“山区学校破旧,都没有老师愿意去,我们又不在身边,怎么能好好读书!”
确实,时代不一样了,寒门出贵子越来越难,所有的资源都聚集在大城市。所谓资源共享,指的是发达地区,山区呢,还有更多落后的地方呢?我不禁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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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个想法讲给合作伙伴听,他们也沉默,我们都是从山村走出来的,也知道一些山村的现状。城市的繁华我们已经见识过,不禁开始怀念幼时成长的地方,或许那才是我们最终的根。
“不如我们去捐助一间学校。”我打破沉默,“不算作是赶时髦,只是尽己之力而已。”他们俩点头。
当听保洁阿姨听说我们要在她的家乡建学校时,她开心一个劲说“谢谢”,往家里打着电话:“我们公司老板真是好人哪!”
我把学校命名为“思雨小学”,雨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么这个学校里的孩子,都算是她的吧。如果有一天,孩子们能走出去,那么也会说起这间学校叫作“思雨”。为她,当然也为我,就做这些吧。
我不断跑当地教育系统办各种手续,有个姑娘热忱大方,她对我所做的一切都非常理解和支持,并帮我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慢慢地,情愫在我们间滋长,她成了我的妻子,一年后,给生下了一个儿子。
我时不时带着妻子还有伙伴们来学校看看,顺便给孩子们带些东西,看到孩子们欢快模样,我的心也热烈起来。我会和孩子讲山外的世界,讲共享单车,讲滴滴打车,讲地铁,讲电视塔,讲珠江。不断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一定是要学好本领才可以。
听说学校来了一个新的女老师,从韩国回来,我不禁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因为妻子有事,没有和我一起过来。没想到,竟然是雨,还有丘,我才想起来,这里是丘的家乡。
雨诧异地望着我和丘,我俩聊着那些一起参回培训的时光,然后拍肩喝酒。
我问丘当时为什么辞职,为什么去的韩国,丘笑而不语。
我回到广州,儿子扑向我怀里,我抱着他站在窗前,一缕轻风,吹着窗帘微微卷。窗外,灯光璀璨,映在湖中,随波起伏,大约起风了。
这座城市风很大征文
姐妹篇《桂花开时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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